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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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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皇帝是为自己才求助于老朋友的技能的。他们通宵达旦都呆在一块儿。当着他的面,巫婆用她三天以前配制好的剧毒药品做了一次实验。尼禄将毒药锁藏在金匣子里,藏在斯波吕给他的家具里,只有他和斯波吕了解这个秘密。

加尔巴起义的消息不胫而走,飞快地传遍了大街小巷。这次不再是来自远方的威胁,不再是象樊代克思的进攻一样的毫无希望的攻击。这是一个贵族的直接而又强大的进攻。他的家族在罗马颇得人心,既古老又显赫。他的雕像采用了昂提阿斯?卡塔拉斯?卡皮托利纳斯的子孙的封号;这就是说在他那个时代,这个以勇敢和美德而被视为第一流的大法官的封号。

民众怨声载道,对尼禄的不满情绪日渐增长。而尼禄却沉缅于竞技、赛车和歌咏之中。他以粮食供应官身分下达的普通命令竟然没引起重视,以致必须把小麦从西西里和亚历山大运来的船队,仅仅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起航出发,短短几天内,城里谷物价格暴涨,价格之昂贵,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继而出现的是饥荒,罗马全城颇象一个人似的,饿得奄奄一息。每逢看到从奥斯提港口溯流而上的海船,全城百姓便倾巢而出,一窝蜂跑到台伯河岸边;不过,在尼禄和罗居斯特配制毒药的翌日清晨,也就是加尔巴起义的消息传到城里的第二天,饥肠碌碌的庶民百姓聚集在福卢姆广场上。当发现海船的信号一发出,大家便奔向俄利乌斯港,以为这只海船是运粮船队的先遣船,人人都欢天喜地嚷叫着涌到岸边。不料海船从亚历山大运回来的竟是沙子,是给宫庭摔角者用的,顿时,人群中响起了高声的谴责、强烈的诅咒声。

在这些满腹不快的人中间,有一个人颇惹人注意;这是加尔巴的一个解放奴隶,叫爱斯略。昨天晚上他曾被逮住,可是在夜间,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人涌进了监狱,把他释放了。因此,他又出现在暂时深受虐待的市民中间。他利用这个优势,号召在场的人参加公开的暴动;这些人犹豫不定,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这时,一个用披肩蒙住面孔的年轻人走到他身边,塞给他一个从书板上扯下来的薄片。爱斯略拿起别人交给他的涂蜡的象牙片,高兴地发现机会来了,这个象牙片给他提供了反对尼禄的证据。原来,书板上写有尼禄确定的计划:他企图第二次焚毁这个为他歌唱喝采感到厌倦的罗马,乘大火熊熊之机,放出所有笼中野兽,让罗马人无法灭火救灾。爱斯略高声朗读了写在书板上的几行字,然而大家还在犹豫是否该相信他,不敢相信这个似乎荒诞不经的复仇计划会是真的。有几个人甚至嚷叫起来,硬说爱斯略刚才读的命令一定是伪造的。尼姆菲狄阿斯?萨宾那斯从解放奴隶手里接过书极,表示他不仅完全认得出皇帝的笔迹,还认得出他画杠、删字和加字的方式。听到这里,这些人无以答对。因为尼姆菲狄阿斯?萨宾那斯作为禁军长官,常常有机会亲领圣旨。

这时候,好几个没穿长袍、衣冠不整的元老院议员打这儿路过。他们是应召去卡皮托山的。元老院的首领在同一天早晨看见过一个书板,跟陌生人交给爱斯略的一模一样,上面写有邀请元老院全体议员参加盛大宴会,并将他们全部一起毒死的详细计划。于是市民跟爱斯略上了路,重新拥向福卢姆广场,人数之多、步伐之急促,犹如一股浪潮汹涌而来,潮水般淹没了港口。随后,他们一边等待元老院作出决定,一边向尼禄的雕像进攻,但不敢肆意责怪他本人。从帕拉丁山脉的顶端,皇帝发现他的像遭到恣意凌辱、践踏。于是,他穿上黑衣服准备走到市民中间去,恳求跟他们面谈;就在他马上要出去时,人群的呼喊声表达出威胁和狂怒的感情,以致他急忙缩了回去,叫人把后门给自己打开,逃到塞维利阿花园里。一到这个连他心腹都不知道的他亲自挑选的藏身处,他就派法隆去禁军首领那儿。

可是加尔巴的实力比凯撒的实力雄厚。尼姆菲狄阿斯?萨宾那斯刚刚以新皇帝的名义,答应赏给每人七千五百个希腊银币,去行省作战的士兵每人发一千二百五十个银币。因此,禁军首领回答法隆说:以同样数目的金额作代价,他能够做的一切,是给尼禄提供优先。法隆把这个答复带给皇帝,要求的这笔钱提高到二百八十万法朗。由于挥霍无度,国库空虚,皇帝手上的钱还不到这笔数目的二十分之一。然而尼禄并没有绝望。天黑时,在老朋友的帮助下,趁着夜色,他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去恳求救济机构,也许他能够募集到这笔款子。

夜幕降临了,城里一片喧嚣,灯火通明,哪里有广场、市场和十字路口地方,哪里就有一帮被火把照耀着的人。在所有这些被各种想法激励起来的人群中间,流传着一些令人瞠目结舌、自相矛盾的消息,好象一只鹰在用翅膀摇撼他们,不管这些消息多么荒诞、多么不一致,反正人人都得到了债券。火光映红了天空,喧声四起,从远处望去,煞象火山爆发和野兽在怒吼。在一片喧嚷声中,禁军离开了他们的兵营,开到罗马城外安营扎寨。他们经过哪里,哪里就笼罩着寂静,因为人们还没摸透他们,不知道他们为谁打仗。禁军刚刚消失,人群就重新摇晃起火把,威胁地乱叫乱嚷。

尽管城里骚动不安,尼禄还是乔装成市民模样,壮起胆子从他躲藏一整天的塞维利阿园圃下山了。由于一心想找到帮助,他才想出了这么个冒险的办法。即使朋友们不慷慨解囊,至少得在酒肉朋友的钱包里掏出一文半两。可是,他步履蹒跚地挨家逐户敲门,屈膝跪在门口苦苦哀求,乞丐一样地恳求这个唯一能救他的命的施舍,但这不过是白费口舌,枉费心机。随他在门外呼喊、呻吟,屋里的人心如铁石,无动于衷,紧闭大门,不予理睬。当时民众对元老院迟迟不作答复早已不耐烦了,尼禄明白到了分秒必争的时候。他没有返回塞维利阿园圃,而是径直去帕拉丁山取金银财宝和一些名贵首饰。到了朱庇特泉水池时,他蹓进维斯太神殿的后殿,一直钻到卡利古拉和提比略宫殿围墙投下的阴影里,经由特地为他从科林斯凯旋而归而开设的那道门,穿过他马上就要被迫抛弃,成为无人看管的荒凉沙滩的漂亮花园,回到金色宅邸,从昏暗的秘密通道进入他的卧室。一进房间,他就惊讶地叫了一声。

在他外出期间,帕拉丁山的卫兵们将所有拿得到手的东西席卷一空,逃之夭夭,各奔前程去了。尼禄卧室里的阿塔利克毛毯、金银器皿和贵重家具统统不见了踪影,尼禄奔到锁藏毒药的箱子跟前,拉开抽屉一看,放毒药的金匣子已经不翼而飞。尼禄顿觉万念俱灰,感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这个昨天还是世界主宰的家伙,扑面倒在地板上打起滚来,同时声嘶力竭地叫人帮忙。有三个人闻声跑来,他们是斯波吕、御前秘书埃巴夫罗代特和解放奴隶法隆。一看见他们,尼禄跪起一条腿,忧心忡仲地望着他们,发现他们神情忧郁、绝望沮丧,便吩咐埃巴夫罗代特去找角斗士斯皮库拉斯,或者另外一个想杀死他的人。接着,他命令留在身边的斯波吕和法隆,给雇来哭丧的女人唱的哀歌起个音。但她们还没唱完,埃巴夫罗代特就回来了。斯皮库拉斯不愿来,没一个人愿来。一见最后这个死的办法也落了空,尼禄顿时象泄气的皮球,无力地垂下手臂,大叫:“唉!唉!……朋友没了,敌人也没了。”他想离开帕拉丁山,跑到台伯河投水自尽。可是法隆将他拦住,建议他去自己乡下的住宅避避风头。这座房屋座落在距罗马差不多四千米的地方,位于萨那利亚大道和诺曼达大道之间。尼禄抓住这最后一线希望,点头接受了。五匹战马立即备好了鞍褥,尼禄蒙上面罩,跨上坐骑,后面跟着与他形影不离的斯波吕,而法隆却留在帕拉丁山为他传递消息。他穿过城市,从诺曼达门出了城,沿着我们上面提到的大道行进。当一个士兵认出他并向他致敬时,尼禄恐惧到了极点。

一行人到了座落着法隆的别墅的山冈上。这座隐蔽在圣山后的乡间住宅,可以供尼禄暂且藏身。要是获救的所有可能性荡然无存的话,在这么偏辟的地方,他至少有时间下决心一死了之。埃巴夫罗代特熟悉这条路,跑在马队前面。他把马头往左边一拨,进入一条岔道;尼禄紧紧跟在后边,两个解放奴隶和斯波吕断后。到了半道上,他们听见路上有说话声,但夜色太浓,看不见是什么人在谈论尼禄。尼禄和埃巴夫罗代特拍马奔到田野里,而斯波吕和两个解放奴隶则继续沿着圣山往前走。这个谈话声是奉命寻找皇帝、由一个百人队长率领的夜间巡逻队发出来的。巡逻队拦住三个旅行者,可是在他们中间没有人认出尼禄,同斯波吕交谈了几句后,百人队长便放他们继续赶路。

皇帝和埃巴夫罗代特却不得不下马步行。就在他们离开罗马时,发生了一次轻微地震,原野上遍布着岩石和坍塌的泥块。因此,他们在乱石、荆棘丛中穿行。皇帝的赤足被刺得鲜血淋漓,长袍也被划得支离破碎。后来,他们发现阴影中有一堆黑魆魆的东西。一只看家狗狂吠起来,沿着里墙跟踪他们,而他们则贴着外面的墙壁往前走。最后,他们到了与别墅毗邻的采石场的入口处,法隆曾派人从这里取过沙子。洞口又低又窄。尼禄慌不择路,只得爬了进去,溜到里面。埃巴夫罗代特告诉他,从入口处他先绕围墙转一圈,再进别墅,并且询问皇帝,如果没有危险的话,能否跟他进去。埃巴夫罗代特刚一离开,独个儿呆在采石场的尼禄就被一种极端的恐惧攫取住了。他觉得自己被活埋在坟墓里,墓门早已关得严严实实。因此他赶紧从里面钻出来,以便重新看看天空透透气。到了场边上,他望见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水塘。尽管塘水停滞不动,不怎么干净,他还是口渴得忍耐不住,直想喝它几口。于是,他脱下衣袍垫在脚下,免得荆棘卵石划破肉皮。他爬到水塘边,掬起一捧塘水,仰望天空,用自嘲的口吻说:“瞧呀,这就是尼禄最后的饮料。”

他沮丧地坐在水塘边上沉思了好一会儿。当听见有人叫他时,他正忙着拔掉留在长袍上的刺和树莓。这个声音打破了夜的静谧,听起来亲切,也不免使他打了个寒噤。他回过头来,发现埃巴夫罗代特手持火把站在采石场的入口处。御前秘书对他言而有信,一进了别墅的正门后,就把皇帝等待他们的位置指给解放奴隶看了。他们齐心协力地打穿墙壁,掏了一个他可以从采石场进入别墅的墙洞。尼禄急忙跟着响导走了。他走得太急,把长袍忘在了水塘边上。他回到洞里,从那儿进入一个奴隶的小房间。屋里的全部家具不过是一张床铺和一床旧被子,一盏粗劣的陶器灯悠悠亮着,这座阴森恶臭的陋室烟雾迷漫,灯光朦胧。

尼禄背靠着墙在床上坐了下来。他口干舌燥,肌肠碌碌,便要吃要喝。有人给他拿来了一小块黑面包和一杯水。尝了面包的味道后,他把它扔得远远的。然后把水退回去,要求温一温。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把头枕在膝盖上,好一会儿纹丝不动,缄默不语,宛若一尊痛苦的雕像。不一会,门开了。尼禄以为有人给他端水来了,便抬起头来,看见斯波吕站在他跟前,手里拿着一封信。

在太监那张善于表现沮丧和忧伤的苍白面孔上,有一种幸灾乐祸的非常奇怪的表情。以至于尼禄惶惑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在这个年青人身上,他再也认不出那个任他随意摆布的温顺的奴隶。到了离床前两步远的地方,太监伸出手来,把一张羊皮纸呈递给皇帝。尼禄虽然对斯波吕的微笑莫名其妙,也料到其中必定包藏着命运攸关的消息。

“谁来的信?”他没欠身子去接信。

“法隆的。”年轻人回答。

“信里说什么?”尼禄脸色惨白地继续问。

“元老院已经宣布你为国家的敌人。人们四处找你,要把你处以极刑。”

“处以极刑!”尼禄惊叫道,撑起一条腿来。“把我,我,克劳狄?凯撒处以极刑!……”

“你不再是克劳狄?凯撒了,”太监冷冷地回答,“你是多米提阿斯?厄罗巴尔甫斯,诺,己经被宣布为祖国的叛徒,判了死刑!”

“什么是祖国的叛徒的极邢?”尼禄说。

“人们剥下他们的衣服,用丫叉勒紧他们的脖子,带他们到广场集市和马斯广场游街示众,然后用笞杖活活打死他们。”

“啊!”尼禄一骨碌立起身来叫嚷道,“我还可以逃跑,还有时间逃命,来得及赶到拉利斯森林和明特尼沼泽地;会有战舰收留我的,我躲到西西里岛或者埃及去。”

“逃跑?”始终象大理石雕像一样苍白而又冰冷的斯波吕说,“逃跑,从哪儿跑呢?”

“就从这儿,”尼禄一边嚷道,一边拉开房门,朝采石场跑去;“既然我进来了,就能出去。”

“不错,可是自从你进来后,”斯波吕说,“洞口就重新堵上了,不管你是多么优秀的竞技者,我都不相信你能一人推开封洞的岩石。”

“以朱庇特的名义,这是真的!”尼禄嚷道。为了搬开石头,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照样白费心机,累得精疲力竭。“谁封的这个洞?谁推动的这个岩石?”

“我和解放奴隶们。”斯波吕回答说。

“你们为什么这么干?为什么把我跟关在山洞里的加库斯一样关在这里?”

“要你跟他一样死在这儿,”斯波吕带着仇恨的表情说。人们从不会相信他那温和的嗓音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要我死?”尼禄说着便象笼中困兽寻找出路似地敲打自己的脑袋;“难道大家都要我死掉不成?难道大家把我抛弃了吗?”

“对,”斯波吕回答道,“大家都要你死,但没有抛弃你,我在这儿,我来同你一块儿死。”

“好,好,”尼禄喃喃道,又重新倒在床铺上;“是的,这才是忠实。”

“你错了,凯撒,”斯波吕说着叉起胳膊,注视着啃咬床垫的尼禄,“你错了,这不叫忠实,说得更好听些,这是复仇。”

“复仇?!”尼禄大吃了一惊,急遽地转过身来,“复仇?斯波吕,难道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

“苍天明鉴!问问他你对我干了些什么!……”斯波吕说着向苍天伸出双臂。

“好,好吧……”尼禄心惊胆战地喃喃低语,退缩到墙边。

“你对我干过什么吗?”斯波吕一边回答,一边朝他逼进一步,垂下好象软绵绵的手臂,“一个生下来要做男子汉的人,生来有七情六欲的人.你却把他变成了不男不女的可怜虫,他什么权利都被剥夺了,一切希望都化为乌有。所有的乐趣、所有的幸福,我都看着他们从眼皮底下溜过去了,就象坦塔罗斯看得见果子和水但又够不着一样,虚弱萎顿的锁链描住了我的手脚;而且还不止这些,要是我身穿丧服、离群索居,可以忍辱和流泪的话,也许我会原谅你;可是我必须象权贵们一样穿上红袍,象幸福的人一样强装笑容,象正常人一样苟活世上,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幽灵、可怜的行尸走肉。”

“你还要什么?”尼禄哆嗦着说:“我同你分享我的金银财宝,我的乐趣和我的权力;你跟我一块儿吃喝玩乐,象我一样有朝臣和捧场人,当我再也不知道给你什么好了,我把姓都给了你。”

“这恰恰是使我恨你的东西,凯撒。要是你叫人把我跟布里塔尼库斯一样毒死,要是你派人把我跟谋杀阿格丽庇娜一样除掉,要是你派人象处置塞内刻一样割断我的静脉,在我临死的时候,我还可以饶恕你。但是你既不把我当成男人对待,也不当成女人看待;你把我当成可以随心所欲摆弄的不值钱的玩物,我跟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冷酷无情的大理石雕像没什么两样。你说的这些厚待,不过是粉饰过的侮辱;你越是把我抬到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我蒙受的耻辱越多,人人都可以掂出它的份量的。而且还不止这些呢?前天,当我把这枚戒指给你时,当你用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回报我时,使当时在场的男男女女至少相信我被杀死是罪有应得的,你用拳头打我,就象打一个门客,打一个奴隶,打一条狗似的!……”

“是的,是的,”尼禄说,“我错了。宽恕我吧,善良的斯波吕!”

“可是,”斯波吕仿佛没听见尼禄的话似地继续说道:“这个人没有姓名,没有性别,没有朋友,冷酷无情,不管这人是男是女,要是他不会行善,至少可以作恶;他能够在夜间摸进你的房间,偷走你处死元老院议员、屠杀人民的书板,把它们分散到福卢姆广场或者卡皮托山,让你对人民、元老院的宽恕不再抱期望。他能够取走你锁藏罗居斯特的毒药的匣子,把你这个赤手空拳的孤家寡人交给那些正在搜寻你的人,让你不得好死。”

“你错了!”尼禄嚷道,同时从床垫下摸出一把匕首;“你错了,我留下了这个家伙。”

“是的,”斯波吕说,“可你不敢用来对付别人,也不敢用它对付你自己。亏得了太监,脖子上架着丫叉的皇帝在集市广场游行示众后,才在笞杖和皮鞭下咽了气,你将给世界树立一个榜样。”

“我躲在这里很安全,他们找不到我的。”尼禄说。

“对,要是我没有遇上一个百人队长,没有告诉他你在哪儿的话,你有可能再次逃脱他们的手掌。这会儿他正敲别墅的门;凯撒,他就要来了,他来了……”

“哦,我不等他了,”尼禄说着用匕首刀尖抵住自己的心脏;“我要自己动手……自杀。”

“你不敢,”斯波吕说。

“可是,”尼禄一面用希腊话咕哝道,一面用刀尖寻找自杀的位置,对捅进去犹豫不决,“可是这对尼禄不合适……对,对,我活着时不知羞耻,死得也不体面。天哪,我死了,世界上就失去了一个多么伟大的艺术家呀……”突然,他停住了,伸长脖子,竖起头发,额头上直冒虚汗,倾听刚刚响起的嘈杂声,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荷马的诗:

“这是狂奔急驰的马蹄声。”

这时,埃巴夫罗代特匆匆走进房间。尼禄没有弄错,这个声音正是追捕他的骑兵们发出的。他们根据斯波吕的情报径直跟踪来到别墅。因此,要是皇帝不愿落入刽子手魔掌的话,就到了分秒必争的时刻了。于是,尼禄似乎作出了果断的决定;他将埃巴夫罗代特拉到一旁,要他以斯提克斯的名义发誓,不要让他的人头落到权贵手中,要早早焚烧他的完整尸体;说完,他抽出重新挂在腰带上的匕首,将刀尖搁在脖子上。这时,嘈杂声更近了,清晰可闻,说话声夹杂着恐吓的语气,回响不息。埃巴夫罗代特见最后的时刻到了,便抓住尼禄的手,将抵住他脖子的匕首用劲一按,整个刀身就刺进了咽喉。然后,他跟着斯波吕走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向采石场匆匆走去。

尼禄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声,同时拔出致命的武器,将它扔得远远的。他踉跄了几步,瞪直了双眼,胸脯急剧起伏,一只脚跪了下去,接着另一只也跪了下去。他试图用一只手臂撑住身子,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可喉咙里喷出的鲜血已经透过指缝淌了下来。他带着临死前的绝望表情,最后看了看他周围,一见屋子里只有他一人,呻吟一声便直挺挺倒在地上了。这时,门开了,百人队长跨进门来。他见皇帝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便向他奔过去,想用长袍为他止血;可是尼禄鼓起最后的一股劲,一把将他推开,然后用责备的口吻说:“这就是你对我立下的誓言?”说完便断了气。不过,真有这等怪事,他竟然死不瞑目。

当时,大局已定。随百人队长一道来的士兵涌进屋里,要证实皇帝的确停止了呼吸,他们对此不再怀疑了,才返回罗马宣布尼禄的死讯。因此,这个昨天还是世界主宰人的尸体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了,没有一个奴隶来为他处理后事。

整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步履缓慢、神情凝重地走进了这个房间。原来,她获得了爱斯略的准许,前来为尼禄料理后事。那个号召民众暴动的加尔巴的解放奴隶爱斯略,已经成了罗马至高无上的主宰。这个女人脱下尼禄的衣服,擦净他身上的斑斑血迹,用一件镶金线的白色长袍裹他的尸体。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就穿着这件长袍,并且把它送给她了。随后,她将尸体搬上一辆带篷的四轮马车,驱车回罗马去了。她在罗马为他举行了简单的葬札,其场面跟普通市民的葬礼没什么两样。随后她用车把尸体运往多米提安纪念碑。从玛斯广场望得见矗立在园圃山岗上的这座纪念碑,在那儿尼禄让人提前为自己建了一座高过卢纳的大理石祭坛的斑岩墓穴,四周围着萨索斯岛的大理石栏杆。

后事料理完以后,她跪在墓前为死人祈祷。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了一整天。

夜幕降临时,她慢慢走下山岗,头也不回地走上去爱捷丽峡谷的小径,最后一次回到地下墓地。

至于埃巴夫罗代特和斯波吕,人们在采石场找到了他们的尸体。他俩并排躺在一块儿,中间搁着那只金匣子,他们兄弟般地瓜分了为尼禄准备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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