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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的金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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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召见维尼奥神父,商议问题的解决之道。经商议,维尼奥神父被派往夏洛附近的制造区布道。当他抵达目的地时,那里的工人正在举行罢工。他们个个情绪高涨,疯狂得失去控制。后来,他把那里的情况向主教做了一个汇报,说他刚一抵达布莱克区,就收到工会首领的一封信。工人们在信上对神父的布道表示欢迎,但同时也威胁说,倘若神父胆敢直接或间接提及上帝之名,他们就要大闹教堂。

“可是当我走上布道坛,看到前来聆听的观众,”神父继续汇报说,“我感觉心里一下子释然了。威胁已不复存在。”

维尼奥神父是个矮小乏味的教士,由于教职地位悬殊,主教有些瞧不起他。在主教眼里,一个相貌平平、不修边幅、邋遢脏乱的家伙一定是个懦夫。维尼奥神父对高高在上的主教也是敬而远之,心怀畏惧。

“我听说,”主教不屑地说,“你答应了工人开出的条件。但你要注意一点……”

“主教先生,”维尼奥神父谦卑地打断道,“我认为教会,如果行得通的话,应该全力阻止任何可能引发混乱的因素。”

“但是,一个教会如果不能以上帝之名来……”

“主教先生,您听过我的布道词吗?”

主教来回踱着步,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一定已经烂熟于心了吧?”主教克制地说。

“当然,主教先生。”

“维尼奥神父,那你说给我听听,就完全按照现场布道的方式,完整地再说一遍!”

主教坐回到躺椅上,而维尼奥依然恭敬地站在一旁。

“各位市民同胞们,”他以布道者一贯的口吻开了头。

主教惊诧万分。

“主教先生,没错,我就是这样称呼他们的。”

“没关系,神父,你继续。”

主教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个称呼让他一下子瞥见了事情的全局发展。他看见布莱克区的子民汇集在神父面前,聆听着他的布道。有的人蓬头垢面,有的人衣衫褴褛,有的人表情舒展。他看出,这些人以前从未接受过任何形式的布道。

“各位市民同胞们,”维尼奥神父重新开始,“我们国家有一位名叫玛利亚·特蕾莎的女王。她治国有方,是比利时有史以来最出色、最睿智的一个统治者。市民同胞们,其他的统治者,死后虽后继有人,但却无法取信于众。然而,我们这位伟大的玛利亚·特蕾莎女王却能做到这一点。也许奥匈帝国的宝座已被他人夺去,也许布拉班特和林堡现在也已归属他人,但西弗兰德决不会沦陷。在西弗兰德(就是我前几年居住的地方),还没有哪一个统治者能与她齐名。我们都知道,布鲁塞尔有个贤明的利奥波德国王,但他与我们有何相干?现在在海域之内,更具体地说,是海域内的渔村,玛利亚·特蕾莎才是拥有至高权力的人。越是靠近海域,她的权力就越大。一场大革命、一个帝国甚至所有荷兰人都无法颠覆她稳固的统治地位。试问,他们能做什么呢?大海的子民所需要的,她都已经施予,而他们却毫无建树。可是对于沙丘的子民来说,她却肩负着未尽的责任!各位市民同胞们,她欠沙丘子民一笔无价的财富!

“大约一百五十年前,她刚一上任就走访了比利时各地,先后到访了布鲁塞尔、布鲁日、列日和卢万等大城市,参观了各地富丽堂皇的政府大厅,直到看腻了那些繁华的大都市后,才来到海边。

“海边的景象并未让她振奋。一望无际的大海看起来是那么强大,人类在它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绵延的海岸线全都无助地暴露在危险中,任何可能的因素都会对它造成致命的打击。隆起的沙丘被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刷入海。筑起的堤坝也已经坍塌失修,成了一道空架子。

“港口淤满泥沙,沼泽地里杂草丛生。沙丘下的渔舍饱受海风的摧残,仿佛遗弃给大海的猎物。陈旧破败的教堂被海浪冲击,掩埋在流沙和沙丘野麦之中,光景大为惨淡。

“伟大的女王在海边整整坐了一天,耳边充斥着洪水淹没村镇的悲惨故事。她还参观了淹没地区的遗址,尔后,又乘船来到一座老教堂的遗址,现在这里已经被海水淹没。总之,她一天之所见所闻全是有关大海淹没人畜和沙丘的故事。

“女王一整天都在沉思:‘我该怎样帮助沙丘上可怜的子民呢?潮涨潮落,我无能为力;它要拍击海滩,我也无计可施;风暴卷来,我无法阻挡;它要掀翻渔船,我也无力抗衡。我更不能把鱼儿引入渔民的渔网,也无法把遍布沙丘的野麦变成营养丰富的小麦。全世界都找不出一个可以解决他们需求的君王。’

“第二天是星期日,女王聆听了布兰肯伯格举行的弥撒。各地的民众,远至敦刻尔克,近至荷兰露莎,全都赶来参见女王。在弥撒开始前,女王接见了他们并与他们亲切交谈。

“第一个与女王交谈的是来自新港的船政司。‘你带来了家乡的什么消息?’女王关切地问。‘没有什么新消息,’船政司回答说,‘只有康纳利斯·阿特森的渔船被风暴掀翻。我早晨发现他时,他就躺在渔船的龙骨上。’‘他得以幸存,已是万幸。’女王如释重负地说。‘嗯,但我不敢这样说,’船政司谦卑地说,‘因为他冲到海岸时,已经疯了。’‘是被吓疯的吗?’女王急切地追问。‘是的,’船政司点头说,‘因为新港的渔民在危急关头,无依无靠。康纳利斯遇难时,一心牵挂着岸上的妻儿,担心她们会饿死。我猜,就是这个念头把他吓疯了。’‘你们这些沙丘之子所需要的就是有所依靠吗?’‘是的,就是它。’船政司确认,‘大海变化无常,或平静或汹涌;天时变幻多端,或丰收或欠收;渔民收入起伏不定,或满载而归,或葬身海底。有所依靠正是我们需要的。’

“女王继续接见民众。第二个与之交谈的是来自希斯特的牧师。‘你带来了家乡的什么消息?’女王关切地问。‘没有什么新消息,’牧师回答说,‘只有雅各布·冯·雷乌斯戴恩擅离职守,放弃了挖沟通渠的工作,同时也逃避了其他任务。’‘怎么回事?’女王追问道。‘他继承了一大笔财产,’牧师解释说,‘但却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数额。’‘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依靠,’女王有些不解。‘没错,然而,由于手头拥有这笔财产,他反而不敢放手去干,唯恐资金不够。’‘也就是说,有所期待才是你们希斯特人最需要的。’女王明白了牧师的意思。‘没错,’牧师确认,‘还有无数未竞的事业等着我们去完成,但除非我们清楚会有巨大的期待等着我们,否则,什么事业都无法推进。’

“女王接见了第三个人。他是来自米德柯尔克的机长。女王仍以询问他家乡的情况开始了双方的交谈。‘我没听说什么新消息,’机长回答说,‘只有伊恩·范德梅尔与卢卡·尼尔文登发生了口角。’‘真的?’女王很惊讶。‘是的,他们两人发现了他们一生孜孜以求的鳕鱼群。从老人那里得到鳕鱼群的信息后,两人便全力搜寻,把整个海洋都寻了个遍,现在总算有所收获。可是曾经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却因此而分道扬镳,弄得水火不容。’‘那就是说,假如他们一无所获,结果反而会更好?’女王觉得不可思议。‘是的,’机长点头。‘那么最理想的结果就是米德柯尔克人所需要的。’女王总结道,‘一定要把最理想的结果隐藏起来,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吗?’‘没错,’机长确认,‘一定要将它隐藏好,因为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引发争执和抢斗。人们会将它拆分,然而,如此一来,它的全部价值就会荡然无存了。’

“女王为自己的无能为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女王参加了弥撒。整个过程中,她都虔诚地跪在地上,祈祷上帝赐予她力量去为民解忧。各位市民同胞们,请恕我多嘴,在弥撒结束后,女王的确有了灵感。当所有人走出教堂,女王早已等候在高阶上,准备发表演说。

“西弗兰德的男女老少永远都不会忘记女王的美丽。她不仅拥有俊美的容颜,更具备一国之母的非凡气度。只见她头戴王冠,身披貂皮大衣,手握权杖,头发高高束起,洒满金粉,一串玛瑙自然而别致地别在卷发中,彰显出低调的奢华。一身红绸长袍镶嵌着密密的弗兰德蕾丝,脚蹬一双大红高跟鞋,鞋扣也是由玛瑙镶嵌而成。这就是我们的女王,在西弗兰德还拥有至高权力的女王。

“她向海域之子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她表示,自己已经想尽一切可以帮助大家的办法。虽然她无力收服大海,也无法捆住风暴的手脚,无力引领鱼群上岸,也无法化野麦为粮食,但一个热心的常人所能做到的事,她也一定能够做到。

“所有的民众都俯首跪在地上,细心聆听女王的演说。她像母亲一般温柔的心在为他们跳动。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竟会为了民众的痛苦和辛酸而放下身段。女王的善良与同情让民众热泪盈眶。

“女王现在向大家宣布她的决定:她要奉献出自己的金匣子,作为送给沙丘子民的礼物。她个人所有的财产都装在这个金匣子里面。她说这是她唯一能为民众做的事。她还恳请大家原谅数额太少,一边难为情地留下热泪。

“后来她又恳请大家答应自己三个条件,并盟誓。第一,只有在迫不得已的紧要关头,才能动用金匣子里的财产。第二,在他们自己不需要的条件下,将金匣子里的财产留给子孙后代。第三,不经所有渔民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动用这笔财产。

“他们愿意盟誓吗?当然愿意!大家用祝福和感谢来回报女王的慷慨和仁慈。女王也大为感动并向大家表示,她能理解大家最需要的不过只是一个永不落空的保障、一笔永不完竭的财产和一份难能可贵的快乐而已。可是这些她一个也办不到。就在这里,女王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竟是那么地微弱,简直称得上是束手无策。

“各位市民同胞们,其实女王并不知道,单凭她的智慧已经足以解救沙丘的子民了。她就是凭借智慧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实现了无数丰功伟绩,也正因为如此,至今她还为后人所敬仰和爱戴。

“女王馈赠给西弗兰德人的是幸福的种子!在此,我将不予详述。从此渔民生活有了依靠,一个所有人都殷切期盼并迫切需要的依靠。但福祸总相依,渔民从此将再也无法体会失望的滋味了。

“沙丘上的渔民向我描述了女王的金匣子。它犹如布鲁日圣乌苏拉的神龛,甚至比它更精美。金匣子的表壳刻有维也纳大教堂的图案,由纯金打制而成。金匣子的两侧用最纯白的雪花石膏刻写着女王的生平。在微小的边塔装饰上,镶嵌着女王从土耳其首都苏丹王冠上摘下的四颗宝石。匣盒内壁用红宝石雕刻着女王名字的缩写。可是当我询问他们是否亲眼见过金匣子时,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告诉我,只有遇难的海员们经常可以看到它。它总是漂浮在海浪中,仿佛在安慰他们:一旦他们遇难,不得不离开妻儿,也毋需为妻儿的生活担忧绝望。除了海员,再无其他人近距离接触过女王留下的金匣子,更别说对它细细描述一番了。同胞们,你们要知道,女王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金匣子里面财产的数额。从过去到现在,这个金匣子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如果在座的各位不相信,大可亲自去沙丘看一看。总之,从那以后,沙丘开通了水渠,修建了防御工事。大海为雄壮的堡垒和堤坝所震慑,现在只能退守原地,再也不敢贸然兴风作浪。绿油油的牧场取代了荒凉惨淡的沙丘,海边的城镇和水库逐渐兴旺起来。灯塔一一架设起来,海港拓宽拓深了,海船也重新装好龙骨,水坝进一步加高巩固。这些振奋人心的变化背后,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一直在鞭策着沙丘之子:‘假如我们缺乏资金,就能从我们慷慨的玛利亚·特蕾莎女王那里得到资助。’但是,他们手头的资金总能满足需要。

“大家知道,女王也从未透露金匣子的藏身之地。这个主意难道不妙吗,同胞们?金匣子的所有财产由一人集中看管,但只有在所有人都同意均分的条件下,他才会挺身而出,告知财产的藏身之地。因此,有一点很明确: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大家都不用担心财产分配不均的问题。所有人都拥有同等数额的财产。渔民都清楚,他们会担心的问题,其实女王早就预料到了。因此,渔民也不会因为这笔财产的存在而为嫉妒所驱使,甚至大动干戈。”

神父说到这里时被主教打断了。

“故事说完了。”主教问,“接下来,你要说什么?”

“我接着会说,”神父回答说,“伟大善良的女王,没走访夏洛,真是太可惜了。金匣子没有赠送给夏洛人,我深表遗憾。夏洛人面对的,同样也是无数未竞的事业、难以驯服的大海和汹涌澎湃的流沙。他们比沙丘的子民更需要女王的礼物。”

“然后呢?”主教迫不及待地追问。

“尊敬的主教先生,然后就有一两颗白菜朝我扔过来,台下是一阵嘘声。而我这时也已经走下布道坛。我说完了。”

“他们难道不明白你是在对其宣扬上帝的恩典吗?”

神父鞠了一躬。

“他们难道不明白,你在对其宣扬他们所不齿的上帝的神力吗?在他们眼中,上帝只是一个躲在背后的家伙而已,而你竟然如此明了地告诉他们上帝恩典的存在。难道他们不会立即对你狠狠羞辱一番吗?维尼奥神父,恭喜你。”

神父鞠了一躬,退出门外,主教则尾随其后,脸上洋溢着慈祥的容光。

“但那个金匣子——渔民仍然相信它还藏在沙丘里吗?”

“从未怀疑过,主教先生。”

“那笔财产——真的存在吗?”

“主教先生,我发誓。”

“但我不相信。”主教表态说。

“负责看守金匣子的人就是布兰肯伯格的神父,他曾给我看过一眼。那是一个用铁纸裱起来的老木盒。”

“而且?”

“而且在盒底嵌有20个明晃晃的玛利亚·特蕾莎金币。”

主教笑了笑,尔后又立即严肃起来。

“把上帝的恩典与这样一个木匣子相提并论,合适吗?”

“上帝的恩典是无法比拟的,主教先生。无论全人类怎么努力也都是徒劳!”

维尼奥神父说完,便再次鞠了一躬,然后静静地退出了主教的会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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