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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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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子南游使卫关中,载书甚多,弦唐子见而怪之。墨子曰:“昔周公旦朝读书百篇,夕见七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下,其修至于今。翟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吾安敢废是?”读书者当观是。

宁越,中牟人。苦耕稼之劳,谓其友曰:“何为可以免此?”友曰:“莫如学也。学,三十岁则可以达矣。”越曰:“请以十五岁。人将休,我不敢休;人将卧,我不敢卧。”学十五岁而为周威王之师。”读书者当观此。

梁邱据谓晏子曰:“吾至死不及夫子矣。”晏子曰:“婴闻之:‘为者常成,行者常至。’婴非有异于人也,常为而不置,常行而不休而已。”吴生曰:“所谓不在三更早,五更迟;只怕一日暴,十日寒。读书者当观此。

扬子云工赋,王君大习兵,桓谭欲从二子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赋。”君大曰:“能观千剑则晓剑。”谚曰:“习伏众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读书者当观此。

邴原少孤。数岁时,过书舍而泣。师曰:“童子何泣”?原曰:“凡得学者,有亲也,一则愿其不孤,一则羡其得学。中心伤感,故泣耳。”师恻然,曰:“苟欲学,不须资也。”于是就业。长则博物洽闻,金玉其行。读书者当观此。

朱穆耽学,锐意讲诵,或时不自知亡失衣冠,颠坠坑岸。其父以为专愚,几不知马之几足。高凤,字文通,家以农亩为业。妻尝之田,曝麦于庭,令凤护鸡。时天暴雨,凤持竿诵经,不觉潦水流麦,妻还怪问,乃省。读书省当观此。

李永和杜门却扫,绝迹下帷,弃产营书,手自删削。每叹曰:“丈夫拥有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吴生曰:弃产营书,是我辈常事。余尝语朋友中一二有力者,谓君辈自不须弃产,但于他所用者,损彼就此足矣。若余欲营书,虽欲不弃产,得乎?故余尝于小斋自述云:“产为丛书荡,堂非宝绘名”,盖实语也。又记余甲寅岁从市中见旧籍数副,尔时囊无一文,因从贾人赊回,后于里人处贷数金偿其价。一父老见而骇曰:“书何为哉?又去绝上好水田一亩矣。”至今思之一笑。读书者当观此。

魏武帝曰:“老而好学,唯余与袁伯业。”陈秘书瓒通九经百家,年逾九十,犹勤于笔研。读书者当观此。

王勰,字彦和,雅好文笔。既无山水之适,又绝亲知之游。独致尚文史,物务之暇,披览不辍。傅茂远泊然静处,不妄交游。袁司徒每经其户,欢曰:“经其户,寂若无人,披其帷,其人斯在,岂非名贤?”读书者当观此。

汉祖敕太子曰:“吾遭乱世,当秦禁书,自喜,谓读书无益。洎践祚以来,时方省书,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又敕云:“吾未学书,今观汝书,尚不如我。每上疏宜自书,勿使人也。”吴生曰:然则不读书而欲行之是者,不可得矣;不自书而欲书之成者,不可得矣。况彼为帝王,而此犹士庶乎!读书者当观是。

昭烈遗诏后主:“闲暇历观诸集及《六韬》、商、周书,益人意智。”宋太宗谓王显:“卿典机务,能熟读《军戒》三篇,亦可免于面墙。”又日进《御览》三卷,宋琪以为劳。帝曰:“开卷有益,不为劳。”吴生曰:至哉言也。今之不读书者,每自诿于家务沓杂,容知事有逾于君相者乎?日御万几,犹谓开卷有益,况号称学士,而束书高阁,自甘面墙,抑欲何也?余尝谓读书则无日不闲,不读书则无日不忙,是读书又却事之第一法也。读书者当观此。

魏照求入事郭泰,供给洒扫。泰曰:“当精义讲书,何来相近?”照曰:“经师易获,人师难遭。”黄山谷语王子飞曰:“读书十年,不如一诣习主簿。”读书者当观此。

徐遵明诣田猛略受学,一年欲去。猛略谓曰:“君少年从师,每不终业。”徐曰:“吾今知真师所在矣。”徐文远从耆儒沈重质问,曰:“先生所说,纸上语耳。若奥境有所未至也。”吴生曰:魏黄之论如彼,而二徐之论如此,亦各问其所得力者何如耳。读书者当观此。

支遁每标举会宗,而不留心象喻,解释章句,或有所漏。文字之徒多以为疑。谢安石闻而善之,曰:“此九方皋之相马也,略其玄黄,取其俊逸。”读书者当观此。

真人告许翙曰:“学道如穿井,井弥深,土弥难出。”读书者当观是。

杨雄与刘歆书曰:“雄为郎,自奏少不得学,而心好沈博绝丽之文,愿不受三岁奉,冀自克就。有诏不守奉,令尚书赐笔墨钱六万,观书于石渠。后一岁作《绣补》、《灵节》、《龙骨》铭诗三章。成帝好之,遂得尽意。故天下上计孝廉及郡内卫卒会者,雄常把三寸弱翰,赍油素四尺,问其异语,归即以铅摘次之于椠,二十七岁于今矣。”苏秦、张仪佣书,遇圣人之文,无题记处,则以墨书掌内股里,夜还,折竹写之。读书者当观此。

葛洪贫无童仆,篱落不修,常披榛出门,排草入室。屡遭火,典籍尽。乃负笈徒步,借书抄写,卖薪买纸,燃火披览。所写皆反覆,人少能读之。吴生曰:余亦不可谓有典籍,然常遭火矣,而勤苦无葛丹井之万一,羞哉。又曰:读书欲称博洽,未有不如此而成者。且无论学问一道,即如学书,犹是儒者一艺耳。钟太傅坐卧书画,衣被俱穿。欧阳率更见道旁碑,玩三日不去。怀素自谓担笈杖锡,西游上国,遍咨笔法于当代名公,而于残简断碑临摩殆遍。米元章见蔡攸帖,求易不得,至于据舷欲坠。李卓吾曰:如此好书,焉得不好?凡事皆然,靡不成者。读书者当观此。

顾欢贫,乡中有学舍,无以受业。欢于舍壁后倚听,无遗忘者。夕则燃松而读,或燃糠自照。刘峻自课读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时或昏睡,爇其鬓发,乃觉复读。闻有异书,必往祈借,崔慰祖谓之书淫。吴生曰:囊萤、映雪、刺股、凿壁,古人贫而勤学,皆此类也。余所最旨者,王休泰贫而好学,尝三日绝粮,执卷不辍。家人诮之曰:“困穷如此,何不耕?”王徐答曰:“我尝目耕耳。”读书者当观此。

刘松作碑铭以示卢思道,思道多所不解,乃感激读书,师邢子才。后为文示松,松复不能解,乃欢曰:“学之有益,岂徒然哉!”《斋书》曰:“邪子才有书甚多,不甚校雠,尝谓‘误书思之,更是一适。’妻弟李节谓劭:‘思误书,何由便得?’劭曰:‘若思不能得,便不劳读书。’”读书者当观此。

崔浩表太武言:“臣禀性劣弱,力不及健妇人。唯是专心思书,忘寝与食,至梦与鬼争议,遂得周公、孔子之要术,始知古人有虚有实,妄语者多,真正者少。”读书者当观此。

李谧师孔璠,数年后,还就谧请业。门人语曰:“青成蓝,蓝谢青。师何常,在明经。”读书者当观此。

任末年十四便勤学。或依林木之下,编茅为庵,削荆为笔。夜则映月望星,暗则燃蒿自照,观书有会意,则题其衣裳及掌里,以记其事,门徒说其勤学,更以净衣易之。读书者当观此。

宋次道家书,皆校雠三五遍,世之藏书,以次道家善本。住在春明坊。昭陵时,士大夫喜读书,多僦居其侧,以便于借置故也。当时,春明宅子僦直比他处常高一倍。读书者当观此。

刘道原就宋次道家观书。宋日具酒馔为主人礼,道原不受,闭阁抄书,旬日而毕。吴生曰:余亦欲就人观书,奈无次道之主人。何哉?若杜预与子贶书曰:“知洪颇欲念学,令同还。车致副书,可案录受之,当别置一宅中,勿复以借人。”是杜预不借书于人矣。倪若水藏书甚多,列架不足,叠窗安置,不见天日,子弟值日看书。借书者,先投束修羊。是倪若水自不令人借矣。故吾愿藏书之家,为孙尉,为宋次道,无为杜预,为倪若水。读书者当观是。

柳氏《序训》:“余家升平里西堂,藏经、史、子、集,皆有三本。纸墨签束华丽者镇库,一本随行披阅,一本后生子弟为业。”读书者当观此。

匡衡好学,邑有富民,其家多书。衡与之佣作,而不取直,曰:“愿借主人书读之。”读书者当观是。

王充著《论衡》,中土未有传者。蔡中郎至江东得之,叹为高文。恒秘玩,以为谈助,及还北,诸公觉其谈更远,检求帐中,果得《论衡》一部。其后,王朗为会稽太守,又得其书,时人称其才进。或曰:“不见异人,当得异书。”问之,果得《论衡》之益,抱朴子曰:“时人在蔡邕帐中,搜得《论衡》,捉数卷持去。邕丁宁之曰:‘唯我与尔共之,勿广也。’”吴生曰:戒人勿广,邕见亦自不广。然吾辈读书,亦必有得力书如《论衡》,虚心如蔡中郎,而后可历观古昔。柳子厚得退之文,必以薇露浣指而后读。欧阳公见苏文曰:“老夫当让此人放出一头地。”又谓其子棐曰:“尔记三十年后,无称我文者。”东坡于人一句之善,即极口称美不置,而于黄、秦、张、晁,又时时自谓不及。近世如苏州徐武功,有向索文者,辄曰:“子欲为不朽计,当寻秀才吴宽。”王晋溪于阳明未谋面也,以其小像悬之中堂,焚香对坐,右手抱孙,左手执其奏疏,读至关捩,即击节欢呼曰:“生儿当如此辈奇男子!”唐荆川闻人一言一行之善,必亲为记录;王凤洲于后生辈诗文一句好者,亦赞赏不已,而于李于麟终身推毂无闲言。前辈谦虚服善如此,此政其识见大分明处,即其学问长进处也。不然,抔饮之器,不再注焉则溢。毋论人有善而不知,即知焉而奖藉之也,得乎?读书者当观此。

陶弘景读书万卷,一事不知,深以为耻。吴生曰:贞白饵芝餐术,抗志云霞,学士之习,宜所不屑为,而不废博洽如此,所谓“天下无不识字之神仙”也。读书者当观此。

张茂先雅爱书籍,身死之后,家无余财,惟有文史,溢于几箧。尝徙居,载书三十乘。秘书挚虞,撰定官书,皆资华本,以取正也。天下奇秘世所罕有者,悉在华书,博物洽闻,世无比。读书者当观此。

孔臧与子琳书云:“顷来闻尔诸友生,讲肄书传,孜孜昼夜,衎衎不怠,善矣。人之进退,惟闻其志,取必以渐,勤则得多。山涧至柔,石为之穿;蝎虫至弱,木为之敝。岂非渐之致乎?”读书者当观此。

沈约每见王筠文,嗟咨谓曰:“昔蔡伯喈见王仲宣称曰:‘王公之孙,吾家书籍,悉当相与。’仆虽不敏,请附斯言。自谢诸贤零落,平生意好殆绝,不谓疲暮复逢于君。”读书者当观此。

曹曾积石为仓以藏书,世名“曹氏书仓”。任昉博学,家虽贫,聚书至万余卷,率多异本。卒后,武帝使学士贺纵共沈约勘其书目,官无者就昉家取之。吴生曰:“余亦不欲为曹氏之石仓,得任家之异本,但令好读之志不衰,可读之书不匮,足矣。”又曰:“任惟贫而聚书,则今之贫而无学者,不得借口矣。”读书者当观此。

袁峻家贫,无书,每从人假借,必皆抄焉。自课,日五十纸,纸数不登则不止。柳仲郢退公布卷,不舍昼夜。九经三史,一抄,魏晋南北史,再抄。手书分门三十卷,号“柳氏自备”。小楷精谨,无一字肆笔。衡阳王钧手自细书五经置巾箱中,以备遗忘。贺玠曰:“殿下家富坟索,何复须此?”答曰:“巾箱中有五经,于检阅既易,且一更手抄,则永不忘。”晁无咎言东坡少时,手抄经史,皆一通。每一书成,则变一体,卒之学成。吴生曰:此皆读书不废抄者也。余亦尝谓手抄有三益:先经抄一遍,于记诵亦易,益一也;可以校书之讹误,收己之放心,益二也;常抄,则手法亦熟,即以当学字,益三也。今时读书,有力者必雇倩佣史,其或不得已而抄,又潦草成行,而其贫者,又直诿于无书可抄。手抄之益,今之不解也久矣。读书者当观此。

侯道华好子、史,手不释卷。尝曰:“天上无愚懵仙人。”读书者当观此。

叶廷珪云:“余幼嗜书,自肄业郡庠,牵丝入仕,四十余年未尝释卷。食以饴口,怠以为枕。士大夫家有异常,无不借,借无不读,读无不终篇而后止。尝恨无赀不能尽传写,间作数十大册,择其可用者手抄之,名曰《海录》。”读书者当观此。

吴枋曰:“陆务观言,司马温公闻新事即录于册,且记所言之人。近鄱阳董草庭检阅亦然。枋不免效颦,凡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口之所诵,心之所得,随手抄记,且曰:《野乘》。读书者当观此。

司马温公独乐园文史万余卷,晨夕披阅,虽数十年,皆新如未手触者。每岁以上伏及重阳日,视天气晴明,设几案于当日所,侧群书其上,以暴其脑。所以年月虽深,终不损动。至启卷,先视几案净洁,籍以茵褥,然后敢启。或欲行,即承以方版,非唯免手汗渍及,亦恐触动其脑。每竟一版,即侧右手大指面衬其沿,而复以次指面捻而挟过。又尝撰《资治通鉴》,卷数繁漫,颠倒涂抹,率无一字及草,其精谨如此。吴生曰:此所以为温公也。读书者当观此。

周续之诣范宁,受业数年。诵五经、五纬,号曰“十经”。徐广年过八十,犹岁读五经一遍。萧德言每开五经,必束带畲濯,危坐对之。孔藏乞为太常,专修经学。李固与弟书曰:“昔严夫子有言,经有五,涉其四;州有九,游其八。欲类此子矣。”吴生曰:此皆读五经者也。今世士子,专事训诂,一经犹不能精,况五经耶?间有一二博涉者,又皆趋史而遗经,是失学问之源而昧文字之祖也,惜哉。读书者当观是。

刘捷卿续《诗》、《书》、《礼》、《乐》、《春秋》五说,既成,语人曰;“天下滔滔,知我者希。”终不以示人。吴生曰:亦不必然。何如今之刻诗文者哉!读书者当观此。

全子栖为文则入自课庵,一文必三草。十年后,悟其浅近,尽付于火,生平凡三焚文集。吴生曰:近时王遵岩亦然。然则脱手而即自谓妙者,必其不妙者也。所谓学无穷时,文无尽境。读书者当观此。

薛道衡每构文,必隐坐空斋,蹋壁而卧,闻户外有人便怒。吴生曰:古时天才,如相如、左思、王充、王勃辈,何人不然。所谓“居不深者,思不远”,又曰“疾行无善步”,是也。余常主是说而人不信,不知如阮嗣宗、李太白、杨大年者,别是一种天才,岂容近人学步!读书者当观此。

董谒好异书,见辄题掌,还家,以片箨写之。舌黑掌烂,人谓谒掌录而舌学。读书者当观此。

虞集常自谓曰:“执笔唯凭于手熟,为文每事于口占。”读书者当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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