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玉楸子黄元御(字元御,又字坤载,别字研农)解
门人毕维新 述
章四十一
(原第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1)[1]。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2)[2]。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上德不居其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其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亦无所以为。下德为之,而又有所以为。上仁为之而无所以为,上义为之而有所以为。上礼为之而人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仍之,继之以争。故失道而后有德,失德而后有仁,失仁而后有义,失义而后有礼。夫礼者,专上文饰,是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前识者,自矜先见,是大道之华而愚之始也。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章四十二
(原第五、第二十九、第八十一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故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载或隳。天地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刍狗,即刍灵,以草为之,祭祀所用,祭毕则弃之,任其荣枯而无私爱。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任其舒惨,而无私亲。故物或行而在前,或随而在后,或得嘘而荣,或因吹而落,或方盛而强,或既衰而羸,或因载而盛,或遇隳而败,其境至不齐矣。盖天地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殊无厚薄于其间也。
章四十三
(原第十八章)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大道废乃有仁义,智慧出乃有大伪,六亲不和乃有孝慈,国家昏乱乃有忠臣。凡此者,凿混沌而雕太璞,皆世道之不幸也。
章四十四
(原第十九章)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绝圣弃智,不以精明率下,民安本务,故利百倍。绝仁弃义,不以小德示下,民任天真,故复孝慈。绝巧弃利,不以渔夺侵下,民有资赖,故无盗贼。此三者,以为文治之不足,故令有所属。使之见素而抱朴,少私而寡欲。
章四十五
(原第五十八章)
其政闷闷,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其政闷闷不浇,其民淳淳不漓;其政察察不浑,其民缺缺不厚。是以圣人方而不至裁割,廉稜也而不至刿削,直而不至纵肆,光而不至辉耀。敦固纯朴,以风天下,道家之要也。
章四十六
(原第六十、第三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治大国若烹小鲜,无须多事也。不尚贤能,使民不争竞;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之物,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而无思虑;实其腹,而无饥馁;弱其志,而无侈念;强其骨,而能力作。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之者亦不敢为也。为无所为,则无不治矣。
章四十七
(原第八十章)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3)[3],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小国寡民,使有朴素浑简,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安常守分,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车,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去其文字记载,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饮食,美其衣服,安其故居,乐其土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此道家治民之大要也。
章四十八
(原第六十五章)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楷式。能知楷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于大顺。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去其变诈,而归纯朴。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挟诈妄为,而不安于愚也。故以智治国,民以诈毙,是国之贼。不以智治国,民以愚全,是国之福。知此两者,去彼取此,亦治国之楷式。能知楷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情反矣,乃至于大顺下德不失德,物情之常也,玄德反是。
章四十九
(原第七十五章)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4)[4]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惟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养生不赡,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变诈风行,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民逐利忘生,是以轻死。夫惟无以生为者,而反以得生。是贤于贵生,而反以得死也。
章五十
(原第七十四章)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而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斵。夫代大匠斵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民性轻生,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邪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再犯?其杀之而弗惩者,不畏死也。既不畏死,则杀之无益。盖常有司杀者杀,天也;而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斧斵。夫代大匠凿(5)[5]者,希(6)[6]有不伤其手矣。
章五十一
(原第十七章)
太上,下知(7)[7]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
太上,下知有之而已,不感其德;其次亲之誉之,不忘其恩;其次畏之侮之,不信其心。以其信不足焉,故有不信。
章五十二
(原第二十、第七十二章)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民不畏威,大威至矣。无狭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惟不狭,是以不厌。
民不畏死,其所畏者,德也。有德则民归,无德则民散。人之所畏,吾不可以不畏之。尚德缓刑,使民不畏威,则大威至矣。民之轻死而厌生者,所居之狭,赡生多厥也。无狭所居,则无厌其所生。夫惟所居之不狭,是以贪生而不厌也。
章五十三
(原第六十、第五十四章)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子孙祭祀不辍。
以道莅天下,灾祥不作,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而不伤人也。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无以招致之也。夫神人两不相伤,圣人之德厚矣,故德交归焉,后世子孙祭祀不辍也。
章五十四
(原第五十七、第四十五、第五十四章)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8)[8],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以正道治国,以奇道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夫天下多忌讳,本以避凶趋吉,而民弥贫。人多利器臣下弄权,而国家滋昏;人多伎巧,而奇物滋起;法令滋章,而盗贼多有。此皆以多事扰之也。故圣人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躁能胜寒,静能胜热。清静能为天下表正。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数语也。
章五十五
(原第四十八章)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故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为学日益,所以求博;为道日损,所以求约。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盖有为则有所不周,无为则无所不至。道法自然,无为者顺其自然,则人不知觉。无不为者,自然之符,不言而自应,不召而自来,非强之也。故取天下,大事也,而常以无事。及其有事,则经营愈密,缺漏愈多,不足以取天下矣。
章五十六
(原第二十九、第六十四章)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9)[9]。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10)[10]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适以败之,执者适以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是以圣人欲所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所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众人学不反本,多事而过其分,故学所不学,复其所过,而还于本色,以辅相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章五十七
(原第三十七章)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
道法自然,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顺其自然,万物将自化。化而欲有所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亦将不欲无欲,不欲以至于静,天下将自正也。
章五十八
(原第三十二、第十七章)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犹(11)[11]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道常无名,故谓之无名之朴。朴虽小,然是象帝之先,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宾宾服。王德感召,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大道风行,民莫之令而自均平。号令不设,王言自贵。犹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朝廷不彰君德,故百姓不知帝力也。
章五十九
(原第四十九章)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矣。圣人在天下,惵惵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圣人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其心未常不自善,吾亦善之,则德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其心亦常欲人信,吾亦信之,德信矣。圣人在天下,惵惵犹“兢兢”意为天下自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就之如日,瞻之如云。圣人皆孩之,以为赤子无知,天(12)[12]足复用机心于其间也。
章六十
(原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凡物以道而生之,以德而畜之,因物而行之,因势而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是其天性,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之而不自有,为之而不自恃,长之而不宰制,是谓玄德。
章六十一
(原第三十四章)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爱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大道泛兮,广远无方,其可但于左右求之?万物恃之以生而不推辞,功成不名自有,爱养万物而不为之主,常澹然无欲,是可名于小矣。至于万物归焉,而不为之主,又可名于大。以无欲之小,而反以成大,是以圣人法道,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也。
章六十二
(原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13)[13];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而不知不美生于夸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而不知不善生于伐善,斯不善矣。天道循环,一长必消。故有无相生,有终则无,无终则有也。难易相成,易极则难,难极则易也。长短相形,长尽则短,短尽则长也。高下相倾,高穷则下,下穷则高也。音声相和,巨甚则细,细甚则巨也。前后相随,前竟则后,后竟则前也。自然之理如是。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之而不有,为焉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其功不去也。
章六十三
(原第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以有余奉天下?惟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其不欲见贤耶!
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使卑,下者举之使上,有余者损之使少,不足者补之使多。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此造物之公平也。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此世俗之炎凉也。孰能损有余以奉天下之不足?惟有道者。是以圣人为之而不恃,成功而不居。其意盖不欲自见其贤,所以避盈而居损,顺天之道也与(14)[14]。
章六十四
(原第八、第三十二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惟不争,故无尤。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惟不争,故无过尤。处众人之所恶人情恶下,故几于道。居善地势,心善渊涵,与善慈仁,言善诚信,正“政”通善治理,事善才能,动善时令。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虽处下流,而实居上善也。
章六十五
(原第六十六章)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众流归焉,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以下而得上,以后而得前。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犹不觉意,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于推戴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也。
章六十六
(原第六十一章)
大国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而下大国,则取大国。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为下。
大国者譬之江海,乃川谷之下流,是天下之交交会,天下之牝母也。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也。故大国以下小国,小国归之,则取小国如赵之取代。小国而下大国,大国信之,则取大国如越之取吴。故大能胜小,或下以取,小不敌大;或下而取,其势无常,下则得之矣。大国喜贪,不过欲兼畜人。小国畏亡,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所欲,则大国宜为下。盖大国能下,小国皆归。在己遂兼弱之志,在人遂事大之心,是谓各得其所欲。若但小国能下,而大国肆其凭凌侮慢之势,则终为小国所取。是小国独得其所欲,非各得也。
章六十七
(原第七、第八十一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圣人不积,既以(15)[15]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至公也。圣人不积蓄积,既以为人而己愈有,己以与人而己愈多。藏富于民,其富愈大。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反先,外其身而身反存,非以其无私耶(16)[16]?惟其无私,故能成其私也。
章六十八
(原第三十五、第七十九章)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乐与饵,过客止。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执大象大象,大道。所谓大象无形是也,则天下往。尊道而贵德,人心所同也。往而不害,则安平泰治安泰平。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也。此犹乐与汤饵,而过客自止。天地者,万物之逆旅,非但过客贪饵而已也。是以圣人德厚仁归,如执左契。可以责人而不责于人,总是尽其在我而已。故有德司人归之契,而第(17)[17]责之己,不责之人。无德所司则不然,彻其左契彻,去也,而第责之人,不责之己。盖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无善而欲人归,终不得也。
章六十九
(原第七十九、第六十三、第五十四章)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大小多少,报怨以德。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18)[18]。
大怨未释,而强以计和之,积恨不消,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怨不在大小多少,总宜报之以德。盖人本无怨,处之不善,横生讐敌,怀忿在心,刻刻不忘,终当报复而后即安。世道甚夷,原无坑阱,一结怨讐,自树荆棘,动辄被伤,甚无谓也。以德报之,积怒自消解,此为上计。而道家立德,非但为报怨设。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而知德之真不真;以家观家,而知德之余不余;以乡观乡,而知德之长不长;以国观国,而知德之丰不丰;以天下观天下,而知德之普不普。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数语也。
章七十
(原第六十三章)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
为所无为,事所无事,味所无味。图难于其方易,为大于其方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其后乃难;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其后乃大。是以圣人谨小慎微,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其始犹难之,故终无难。
章七十一
(第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破,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其方安易持维持,其未兆易谋。其方脆易破,其方微易散。为之于未有之前,治之于未乱之初。合抱之木生于毫末,至细也;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至卑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至近也。于其始时而图之,则易为力也。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始而怠终也。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章七十二
(第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哉。
使我介然有知介然有知,孟子:“介然用之,而成路言;一旦有知,国家之权”,行于大道,惟有所施为是畏。大道甚夷平夷,而民好捷径。朝甚修除,田甚荒芜,仓甚虚空。而身服文采,腰带利剑,厌饫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夸示盗贼,敌国乘釁(19)[19]而至,兵连祸结,非道哉。
章七十三
(第四十六、六十二章)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贵此道者何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耶?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田(20)[20]。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上。故立天子,置三公,原以道莅天下也。虽有拱璧,以先驷马古人赠遗,必以物先之。《左传》“以乘常先”是也。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贵此道者何也?不曰有求以得,走马可以粪田,有罪以免,戎马不生郊上耶。
章七十四
(第三十一章)
夫佳兵者,不祥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不得已而用之。恬澹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众多,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夫佳兵者,不祥佳,美也。佳兵,以兵为佳也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若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于杀人。夫乐杀人者,天怒人怨,不可得志于天下矣。凡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与凶事同例。君子平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国人众多,以悲哀泣之。战胜,杀敌人众多,以丧礼处之。此君子用兵不得已之心也。
章七十五
(原第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循还,适以自害也。盖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兵之后,必有凶年。以农夫失业,而戾气感招,自然之理也。善者果决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张,果而勿夸伐,果而勿骄傲,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强也。惟道乃久,强者衰之,渐也。凡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则早已矣。
章七十六
(原第六十八章)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争,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善为士者不武士,勇士也,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争,善用人者为之下。愈弱而愈强,愈卑而愈尊,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则也。
章七十七
(原第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仍无敌,执无兵。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则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用兵者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人先动,己后应也。不敢进寸而退尺,不轻进,不轻退也。兵强则不胜,柔弱如此,将无坚而不克。是谓行无行行,伍,攘无臂,仍无敌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仍者,继之以争也,执无兵,无形可窥则无战不胜。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则几丧吾宝圣人之大宝曰位!故抗兵相加,怒者不胜,哀者胜矣。柔弱胜刚强,不易之理也。
章七十八
(原第二十六、第三十六章)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路不离辎重,以重为根也。虽有荣观,燕处超然,以静为君也。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是鱼出于渊而利器假于人矣。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也。
章七十九
(原第六十七章)
天下皆谓我(21)[21]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22)[22]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相肖。夫唯大,故浑厚深远,似乎不肖。若肖,则大非极品,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则强暴感服,故能勇。俭则众有归无,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则处后居前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故能成器长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则兵民爱戴,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凡有祸患,天将救之,以慈卫之护卫,顺天心也。非慈则天亦不能救矣。
章八十
(原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惟啬,是谓早复,早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
治人事天,莫若俭啬。夫惟啬则凿雕为朴,还其本色,是谓早复复命曰常。早复谓之重积德天德已失,复还其旧,是再积天德,故曰重。重积德,天与人归,故无不克克,能也。无不克则莫知其极不知其究竟至于何地。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为君亦在兮内。而可以有国之母根本也,是所早复之天德也。此乃可以长久,固守其母而重积之,是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也。
章八十一
(原第七十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盖言有宗,其纲纪也;事有君,其主宰也。虽曰易知,而至其君宗,则知其实难。夫惟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怀玉,不欲人知也。
【注释】
(1)[1]原本以后有“也”,据王弼本删。
(2)[2]原本以后有“也”,据王弼本删
(3)[3]原来作“车”,据王弼本改。
(4)[4]原本无,据王弼本补。
(5)[5]凿:据上文,疑为“斵”字之误。
(6)[6]希:通“稀”。
(7)[7]下知:《丛书集成》本注曰:“案,‘下’,《永乐大典》作‘不’;吴澄注亦作‘不’。”
(8)[8]章:通“彰”,彰显之义。注文“章”字同。
(9)[9]已:语气词,表示肯定,同“矣”。
(10)[10]原本无,据王弼本补。
(11)[11]犹:《丛书集成》本作“悠”,注曰:“河上公注本及各本俱作‘犹’。”
(12)[12]天:疑为“不”字之误。
(13)[13]已:通“矣”。
(14)[14]与:通“欤”。
(15)[15]以:原作“已”,据下句“既以与人己愈多”,当作“以”。《丛书集成》本亦作“以”,是。
(16)[16]私耶:原误作“也”,据经文改。
(17)[17]第:转折连词,与“仅”字相当。
(18)[18]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此十一字与第五十四章重。
(19)[19]釁:音信,缝隙之义。
(20)[20]粪田:即“耕田”之义。然据注文“走马可以粪田,有罪以免”,则黄元御以“用马粪肥田”释经文“粪”字。
(21)[21]我:原脱,据黄氏注文,当有“我”字,今补入。按,《丛书集成》本亦有“我”字。
(22)[22]原本“慈”前有“夫”,据王弼本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