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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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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为彭泽令,不以家累自随。送一力给其子,书曰:「汝旦夕之费,自给为难。今遗此力,助汝薪水之劳。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

「此亦人子」,全从己之以力给子为自爱其子说来,十分体贴近情。「亦」字如此下落,后人截来实用,遂几忘此原委。鲁文恪公铎为举人时,远行遇雪,夜止旅店。怜马卒寒苦,令卧衾下。因赋诗云:「半破青衫弱稚儿,马前怎得浪驱驰。凡由父母皆言子,小异闾阎我却谁。事在世情皆可破,恩从吾幼岂难推。泥涂还藉来朝力,伸缩相加莫漫疑。」腹联亦用此语。文情既好,厚道更确可传。

杨诚斋夫人罗氏,年七十余,寒月黎明即起,诣厨作粥,令奴婢遍饮,然后使之服役。其子东山启曰:「天寒,何自苦如此?」夫人曰:「奴婢亦人子也。清晨寒冷,须使腹中有火气,乃堪服役。」生四子三女,悉自乳。曰:「饥人子以哺吾子,是何心哉?」三子皆登第。

颜光衷曰:「奴婢亦人子,少于我者惟钱耳。以乏财故,委身于我。业已颐指气使惟吾命矣,又从而残忍之,酷虐之,责所不堪。已又饥寒之,锢蔽之,使穷愁无诉。至妇女虐婢,有炮烙夹指之刑。然多起于妒根。谁致之纵之?则丈夫不得辞其责矣!亦思一般出世,我得如是,彼竟如是。使我投入穷胎,得免此光景耶?试设身思之。」

昔有卖男女诗二首,一曰:「养汝如雏凤,年荒值几钱,辛勤当自爱,不比在娘边。」又曰:「哭尽眼中血,泪洒身上衣,业缘如不断,犹望梦来归。」词甚凄惋,读之恻然。

魏齐谦之子道让,好施赡恤,言语无亏。家居仆隶,对其儿女,不挞其父母。生二子,便免其一。僮婢不施重刑。每谓家人曰:「此辈俱禀人体,纵极愚顽,从容教道,自然晓悟,何忍动加鞭挞?」

袁氏世范曰:「奴仆小人,就役于人者,天资多愚,作事舛错违背,不会有便当省力之处。又性多忘,嘱之以事,全不记忆。又性多执,所见不是,自以为是。又性多狠,轻于应对,不识分寸。所以致主于使令之际,常多咄叱。其性不改,其言愈辩,其主愈不能平,于是有以轻罪而忽致重责者矣!为主者于此,当云:『小人天资之愚如此。』宽以处之,多其教诲,省其瞋怒,则婢仆可以免罪,主人胸中亦大安乐省事多矣。」

座右铭云:「凡使僮仆,耳聋其半。先顾饥寒,后从呼唤。置腹推心,合离萃涣。情恕才原,人子可念。得使且庸,可疑则换。勿妄鞭挞,致生他患。」

沈心松,袁了凡之姑夫也。了凡叙之,有曰:「公为人乐易,未尝口道人过。与人语,煦煦惟恐伤之。怒詈之声音颜色,不加于婢仆。尝赴宴浦氏,夜深,仆从皆醉,公自操舟而归。既登岸,命诸仆之妻,各扶其夫安寝。及旦,公未起。吾姑袁夫人促之曰:『汝何独今日晏起乎?』公曰『恐诸仆见我而惭。且俟其下田作业,吾徐起未晚也。』我姑亦厚德,未尝疾言遽色。予偶作厨中半晌,见所行三事,不愧古人。时表兄有疾,姑亲携好酒一碗置桌上。仆文成自外入,覆之于庭。姑询其故。曰:『我将谓茶耳!』姑曰:『汝不知,原无过。自今凡事当仔细,千粒米难成一滴酒也。』其人愧悔可掬。盖耿耿数言,严于捶楚。又有小童持盘,尽覆厨下,其母自责之。姑望见,急止之曰:『此非故意,何得责之?但弃其碎者,勿留以伤人之足,可也。』一田保附舟问病,姑为具酒食,且送舟金;复度所送二物,加厚答之。语予曰:『贫人问病,大是好心,岂可令其折本吁!』片时所见,皆中伦虑如此。」生子科、孙道原,皆登进士。

唐阳城,尝绝粮,遣奴求米。奴以米易酒,醉卧于路。阳怪其不还,与弟迎之。未醒,乃自负以归。及醒,谢罪。城曰:「天寒而饮,何责焉?」与公事若相类。然公煦煦之意,但觉宽和,而城未免纵弛矣!若夫人所行三事,何其厚也。然平心思之,事理原祇合如是。且其中有许多节制在,与矫情市宽者不同。陆文定公树声云:「大凡臧获,当御之以正,抚之以恩。平居则恤其饥寒,轸其疾苦。使令则均其劳逸,程其勤惰。如此则感恩知劝,无不尽心矣!」最得御下之体。

按格所称宽下,盖为寻常服役者言之耳。若夫宦家豪仆,倚势作威,呼侪引类,横行街市,渔利撒泼,肆毒乡村,隶胥串为羽翼,簿尉凭其指挥。遂使乡愚小户,忍气吞声;即远族疏亲,亦屏息侧目。为主者当着意防闲,痛加惩究。茍执宽下人之常说以优容之,是蹈纵豪奴之大恶而不自知也。予统为之说曰:「失误愚戆之罪,可原也;豪悍狡黠之罪,不可宥也。得罪于己,可宽也;得罪于族亲乡里,不可恕也。」庶折衷之法云。

松陵计举人有仆,家累三千金,将死,子方十岁,请献其半于主以保孤。举人曰:「我受之无名。但汝下人,而致富若此,岂无刻事?且享福过分,致损尔寿,安能善后?当以半为汝子种德耳。」仆感泣长逝。主人尽散其半,行种种方便事。延名师,与己子同学。后仆子与己子同科。

胡子远之父,唐安人,家饶财。尝委仆权钱,得钱引五千缗,皆伪也。而其仆旋死,家人欲讼之。胡曰:「干仆已死,岂忍使其孤对狱耶?」或谓减其半价与人,尚可得二千余缗。胡不可,曰:「终当误人。」乃取而火之。其家暴贵。

司徒马森之父,年四十始得子。生四岁,眉目如画,夫妇宝若拱璧。一日,婢抱之出外,从高处失手跌下,伤左额而死。马公见之,即令婢奔匿,而自抱死儿入。曰:「吾自误跌死者。」妇惊痛,撞公倒者数次;索婢挞之,无有也。婢走母家,言其故。婢父母感泣,日夜吁天,愿公早生贵子。左年果生子。左额宛然赤痕,即司徒也。

子既死矣,虽杀婢,岂能复生哉?然一时哀痛之深,决不肯作是解也。真人情所难!

刘弘敬,字符漙,世居淮淝间。修德不耀,家甚富。利人之财不及怨,施人以惠不望报。有善相者谓曰:「更三年,子大限至矣!如何?」元漙涕咽曰:「夫寿夭,天也。先生其奈我何?」相者曰:「夫相不及德,德不及度量。君虽不寿,而德厚,度量尤宽。且有三年之期,勤修令德,冀或延之。夫一德可以消百灾,犹享爵禄,而况于寿乎!」相者行。元溥乃为身后计,将以女适人,求女奴资嫁。买得一婢,名兰荪,风骨姿态不类贱流。元溥诘其情,久乃对曰:「某代为名家,居本河洛。先父卑官淮西,遭吴寇跋扈。缘姓与寇同,疑为近属,身委锋刃,家仍没官。以此淹沈,无处告诉。骨肉俘掠,不可复知矣!贱妾一身,再易其主,今又及此。」言已潸然。元溥太息曰:「夫履虽新,不加于首;冠虽旧,不践于地。汝衣冠之女,而又抱冤如此,吾若不振拔,神明必诛。」询其亲戚,则外氏刘也。乃收为甥,以家财五百缗,先其女而嫁之。后数日,梦一绿衣怀简者谢曰:「予兰荪父也。感君厚恩,知君寿限将尽,已力请于帝,许延二十五载,富及三代子孙。」元溥犹未甚信。后相者复至,迎而贺曰:「君寿延矣!是有阴德动于天者。」元溥始以兰荪父之言告。

按格:「占用良家流落子女,百过。」盖良家流落,多由其祖父不幸,适遭冤横使然;或由其祖父作孽,子孙受报所致。夫冤苦固所当恤,即孽报亦自堪悯。且极盛之家,必有衰时,茍非常常修积,代代滋培,一朝凌替,为奴为婢,亦非甚异常事也。世乃视为固然,而下贱指使之。或且矜为异种,而故狎呢玩侮之。其情理谓何哉?

宪副项希宪,原名德棻。梦己为辛卯乡科,以污两少婢,被主科名神削去。遂誓戒淫邪,力行善事。后梦至一所,见黄纸第八名为项姓,中一字模糊,下为原字。旁一人曰:「此汝天榜名次也。」因易名梦原。壬子中顺天乡试第二十九名,会试第二名,殿试二甲第五名。疑梦中名次之爽,徐悟合鼎甲数之,恰是第八。

姚若侯云:「嗟乎!污婢者,其势顺,其事易,人几以为家常茶饭矣。乃主科名之神,如是之严刻,何耶?不知人家家政不肃,家道不和,强半由此。盖人贱则逢迎必工,地近则口舌多有。或妒妻鞭挞以伤生,或悍仆反唇而叛主。况负妖淫之质。处骨肉之间。至父子不知而聚麀,或兄弟交迷而荐寝。伤风败检,所不忍言。」愚谓此论诚深悉其害矣,疑未见所损于阴骘也。吾友吴振夏云:「按格:恃财淫人妻者,百过。恃家主之势以行无礼,使彼夫先无完体之妻,其恃其淫,不更甚乎!且主号义父,婢称义女,顾名思义,尤宜悚然。」看来于理于情,凿凿不可。神人之严刻,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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