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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学记言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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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

帝纪

上世载籍之法至太史公纪而絶班氏汉书以下学者不得不别自为法盖后人用世之学专指汉以来为准的于唐虞三代姑泛焉而已古人以德为言以义为事言与事至简而犹不胜徳义之多此诗书诸经所以虽约而能该贯二千年也若夫世次日月地名年号文字工拙本末纤悉皆古人所略而为后世所详如李翺之徒亦号髙世之材所求尚不过如此然则后之人材日以沦溺其势必然因是推之使古人逆为后世虑以上世载籍而已用后世之法则学者终不敢置于诞谩荒忽之地其所成就当亦稍殊矣良使人抚遗编而浩叹也

世变以积习为难除以身为可畏髙祖所以能约法三章者处下流之势身被见杀之难不如昔日之乱君徒知自上杀人之易故也其所以终不能轻刑者内外前后积习使之也然而后世要以此语为论刑之祖古人言恤刑慎罚固多矣至谓凡民自得罪及昏墨贼杀为臯陶之刑则不足以止后世滥杀之祸盖不如此语之简直无愚智皆可晓也

髙帝言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絶粮道不如萧何与张韩分功此言萧何之粗者实未知何也汉得天下专萧何之力不独汉乃与后世得天下者起様子盖古人之经纶至是已灭絶不复见矣髙祖又自谓马上得之使马上可得乌得前困项羽后围匈奴乎司马迁言何依日月之末光着实处岂可用赞颂常语但何之材智自有所止尔

班固习见近事谓髙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固意当谓加以文学则不止如此矣按与髙祖同时者如楚懐王仁义成安君儒者不免败亡天下大虑帝王事业非区区书生所能知固所谓文学恐未足以语王者之事也其处者为刘氏灭魏迁丰皆民也无族姓可论与范宣子所言异矣然则安能承尧运哉叔孙穆子以为无其徳而有其禄者犹不足以不朽而况匹夫单人乎盖向之陋而固又甚矣

取天下于羣雄争夺之时易定社稷于母后専制之日难此陈平当吕后时所以销缩不敢有所为也然平自审产禄昏庸不为深患但以吕后不可廷争故一切顺聴及吕后死四十日间诸吕巳灭更数十日则孝文立汉事定矣后人徒见处之不难便谓若戏剧不知其处置精密盖能使外朝上下相合为一更无趋和吕氏之意不然不足为燕居深念也

秦始皇始有制诏而汉因之盖示人主夸大威服之势非古人所谓言曰従王言惟作命之意也王通曰诏其见王者之志通所谓诏者以秦为非耶以为是耶若言不足以见志而必有待于诏则盘庚説命褊矣

汉文除肉刑短丧赐民租皆以其予民者【阙】

不为勉强更有以上事亦可行惜乎辅之者无其人也班氏父子虽掎摭其善然亦止能言其俭及近里做事盖其所知者如此而已汉武初即位窦婴田蚡赵绾等议立明堂迎申公坐请无奏事东宫绾臧见杀诸所兴为皆废是时武帝才年十六七绾臧不能养之以徳而为希古慕名之虚事施行急骤操切宫庭既以杀身又使武帝血气日刚无所防节终縦其欲汉儒之用固至是也

武帝防贤良诏称唐虞成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全指説在虚浮处诗书所谓稽古先民者皆恭俭敬畏力行不息去民之疾成其利致其义而不以身参之孔子言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盖不特人主见道不实当时言道者自不实也彼汲黯虽能言内多欲而外施仁义然又不过一戆人而所得者乃公孙之流耳若使仅有晏子子产辈便自不同盖前世人材不复见矣

班氏于武帝极称其美而于昭帝乃谓承奢侈余弊海内虚耗问民疾苦古人稽古礼文之事本以养民而武帝之稽古礼文者反以民班氏欲择一以归美故其避就如此然则是稽古礼文终以害民而后止也而可乎

孝宣五日一聴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以傅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赐不易当时谓之枢机周密品式备具盖自成康以后人主能以天下为一家之治始终无缺者方有此耳古人以天下为公非为一家也曰野无遗贤万邦咸宁宣帝以天下为私侍中尚书终身不迁赖其干力足以任家事而已虽遗贤不防虽有贤不用也此事既逺而风声气习所薰炙此论亦不复有哀哉

王成诏称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后世论治道无所统壹只以刑赏为极至遂以私意扳执古人此等语言诵既熟极害义理

有大父母父母丧勿繇事是时犹存此意

凤凰神雀甘露醴泉当是一时气所召宣帝操杀罚如左契而乃以此为瑞应何哉然急吏而缓民持刑而不滥虽非古人之道亦求治之心也

匈奴在九州之外与周玁狁不同自中国为一而匃奴亦一大敌为对自盛自衰昔鬬今服非孝宣之力能致之也惜哉孝武君臣不明以此枉用民命防亡其国诸儒讲五经同异萧望之平奏上称制临决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谷梁春秋博士人主亲经术未论所知正伪深浅而能使儒生风动以其好恶予夺为是非如此等类于学者义理无所増益更令不分晓而已上古之治君臣同心举措曲直各得其所此以自意极力考究非如景武但取古语之影响髣髴也务行寛大顺民疾苦而吏或不禁奸邪縦释有罪是诚末世之敝然古人以所有待所无不以所无责所有犹不能得其全也臯陶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故盘庚告迁都周公待殷顽多其嵗月别作意度此寛大之实证也若宣帝必欲使奸邪有罪皆无所失而寛大自行于其中则是以己所无责人所有不可得矣信赏必罚综核名实申韩之法术兼用之矣宣帝所以能称治而无大患者以其主于爱民故也然当时人主不能自名其为何术姑曰杂用霸王而已至班氏父子正色言之而百世之下皆以王道儒学缘饰申韩之治虽卓然豪杰者尚未能知而况于改之乎

孝元劝用儒生防坐废而汉治亦终以不振盖俗儒不足委任正中其用人之病也然则孝元审不堪天下欤成康非上质而以文武周召之故能致隆平为百王法使宣帝王道已明择人以遗其子何遽不为成康古人先后一揆而后世父子异意由操术殊也

孝元非宣帝持刑深而萧望之以二年冬殒恭显之手君臣皆不悟父之知子其验速矣然恭显本宣帝所委信史臣谓之枢机周密者望之之死宣帝之遗也举隂阳诏言事者众或进擢召见人人自以得上意孝元非无意于天下者若见臣下多使品局有分而鉴照自逺众言并进使异情无壅而思虑易中古人所以贵于明作哲聪作谋也不然则东西高下惟物所使外惑内无以自知而其害犹甚于独听孤立者矣如孝宣之牢关固拒专守一智盖惧此也

永光诏自咎不明亡以知贤并考孝元诸诏往往引过在已不失君道史以为号令温雅信矣自三代诰誓既絶至汉制诏遂为空文然犹有其意与言也又降而后世言与意皆亡但襞积故实矣

王莽以孝平初秉政才四月越裳献白雉赐号安汉公而簒事已成盖承诸父之旧内外无非王氏之人故速捷如此自霍光以大司马领尚书事宰相失职而外戚蹑踵当国所以致亡不足论也

司马迁班固论尧舜三代秦汉兴亡谓镌金石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此古今至大事也不得以金石枯朽为比且圣人躬行仁义固无以渐镌取之心而事亦不然况汉起布衣防贱岂更有为之枯朽者而又安所摧折哉孟子曰为渊敺鱼者獭也为丛敺爵者鹯也为汤武敺民者桀与纣也秦暴强不以道虽曰兴其国其实敺民也为之敺者必有能受之者故孟子又曰当今之时万乗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积敺不已而天下终无能受之者遂至迸溢溃裂人自为聚家自为受而汉竟得之自是以后无不敺天下而归于一夫与秦同一辙者皆势不得已自为之受而非有能受之者也诸侯王表言诸吕时赖诸侯强而存王莽时以诸侯弱而亡此黏合论事形似而实非也如意鸩死肥防不脱死友饿死不嗣皆髙帝亲子何足赖也古人亲贤并建所以为民也夹辅一家自为久存之计此后人以私意疑之也秦虽废其法汉虽慕其名存亡之实盖不在此不考徳而任私后世之论大抵皆是矣

孝武封公孙为列侯儒者歆艳然栾大一见而封三千户亦不必贵也郊祀志二千户

元封初置部刺史后世相因谓监司不可少文景时州县号平治未尝有刺史也王嘉乃颇言其为患古人州牧侯伯尊尊贵贵以相统承而监司以贱绳贵以卑临尊至怙威作气势妄废置然后为立风采胜任然则用敝法求吏称职不可得矣甚者至设法以防监司又失之逺矣

县郷亭之制本于商鞅鞅虽改法要是周衰国大者难用旧制齐晋楚裂地名官以自便往往在商鞅之前矣古者百里之狭自为朝廷由后世视之疑若烦民然三老啬夫游徼犹各有职掌近民而分其责任若后世荡然无复纪秩而令长悍焉独以征取为事则又鞅之所不为也品第人材以示劝戒古人之本意史氏之常职也名世之士无非以一二数过熟恶积是为下愚至于杂然中流则不复论矣故禹戒无若丹朱傲周公谓无若殷王受此实指也班固枚数铢称失本意矣若其髙下差谬盖未足究

王莽时通知钟律者皆聚所言声数度量权衡无不傅合于易其説甚浅似后世义疏之为何取其知物也其伶伦取嶰谷之竹以定律本而物皆由律起斯又妄矣自司马迁言王者物度轨则壹本于六律六律为万事根本汉人之论盖因之矣书言同律度量衡又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然则古人以律与度数同为一物未尝言皆由律起而孔子赞易无以八卦合度量权衡之文夫准平规矩世用所须粲然陈列虽在夷狄荒逺无不毕具生民以来共之但其精麄疎密不同耳学者将求通乎物变未明其本而先胶其末有终身不得而至者又従而为説以徇之多此类也

书称命羲和厯象日月星辰而其法不可见所可见者四时昏旦之正而已至司马迁造新厯始以律之龠起而刘歆又推春秋与易参合为厯书按尧舜时易道未备三代以前未有春秋然则古厯法盖不起于易律春秋亦不兼厯数此迁所谓律为万事根本者而歆自谓有得于左氏亦不过施之于律尔学者立乎百世之末而律厯皆难知之技不以古文圣人为正而后世一家之私説以今逆古以后准前则穷年终老而学之者皆无用之虚词其去道徳义理逺矣

春秋以来论礼乐数十家未有能实知其意可以措之于治者余固言之矣观班固取昔人已论杂合为意缀织成辞盛推贾谊董仲舒王吉刘向而叹其不得用虽无大戾然愈不可据矣八珍美膳也必有烹调之方文锦竒服也要识裁制之实不然则委而弃之不如布褐粝粱为口体之适也自有生民而君之教治之道不一端惟羲农尧舜圣人相承能摩以徳化而使之兴于仁义习以礼乐而使之逺于刑戮文武周公既没圣人不作异君殊国各以私智为治至孔子时政刑诈力日趋于下既不可返而其言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又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夫孔子之所以善于礼乐而不善于政刑者岂徒言之而已哉必有为之之道也为之之道岂汗漫迟久而难成哉必统理敏速而易效也春秋之人材如管仲者虽不知以礼乐善俗犹未至以政刑刼民若子产则以政刑刼民矣子产自以政刑为已至刋而垂之而叔向以为不足以靖民故直曰议事以制不为刑辟夫不为刑辟而后礼乐可为未有礼乐刑辟兼而为之者也而乐记乃曰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岂古人之本防乎若贾谊以权势法制为人主斤斧而乃服上黄数用五董仲舒明春秋公羊深绳臣子不得容足而乃设庠序兴太学以至王吉刘向皆欲于未世政刑刻急之内暂兴治古礼乐之虚文以养人之毫髪而胜杀人之丘山求王道之行不可得也夫舍泥涂者趋几席恶辛螫者服甘饴诚使后世君臣有能深知政刑之不足以善世明见道徳教化之意笃信安上易俗之实择其忠厚至诚力行之士布在州县废其所以为鞭棰刑戮监临防制者而一以父兄师友之道经纪其民然则礼乐之效不待嵗月而变矣卓茂曰今我以礼治汝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呜呼后世虽无三代之材若茂者亦岂乏少乎然而茂可以治一邑而不能推之于国则亦未知其方耳

六代之乐春秋时尚存诸侯大国固多有者况鲁素具乎孔子在齐闻韶説者以为陈公子完奔齐陈舜之后故有韶乐谓孔子在齐始考正韶乐久而忘味则可谓孔子至齐始得识韶乐悦而忘味则不可以陈公子完事意之尤非也太师挚适齐至入于海司马迁言仲尼殁后受业之徒沉湮而不举或适齐楚或入于海班固言纣作氵㸒声乐官师瞽抱其器而奔散或适诸侯或入河海按论语此章其义可推其时当阙迁既偪近而固太疎逺矣解章句者自应难准也

自周衰文字日以沦灭至秦而尽字画变于徒典册成于吏笔汉兴大而朝廷小而郡国无非秦旧盖皆胥史渐磨之余功士子所学流靡十九虽间有豪杰好古者犹未能追三代之髣髴也最异者房中歌郊祀歌皆当时轻薄者所为极浮浅鄙俚而郊庙燕飨常用之匡衡以儒学用有所更定未知其孰愈也后世反谓此乃西汉之文当与三代并行穷力模拟或剽剥不厌然则清庙维天之命以下诸诗未知学者竟以为何如而亦复诵説不已呜呼斯文其终不可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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