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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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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睫

喻血轮(一八九二至一九六七),字命三,号允锡,又号皓首匹夫,湖北黄梅人。出身于鄂东著名文学仕宦世家,为乾嘉年间著名性灵派诗人、“光黄一大家”喻文鏊(石农先生)五世孙,也是“中国铁娘子”吴仪的舅舅。光绪末年,入读黄梅八角亭高等小学堂,与吴醒亚等同学。宣统年间,入读黄州府中,开始接触报纸,思想益发激进。武昌起义爆发时,投身学生军。辛亥革命后,入读北京法政学校,不久返回武汉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先入《国民新报》,后入《汉口中西报》,成为民初新闻界的后起之秀。同时,与鸳鸯蝴蝶派文人多有往来,于民国初年出版十数种哀情小说,或为日记体,或为演义体。一九一七年,曾往苏州等地,与江浙沪一带文人集会、结社,声名日著。一九二一年,担任上海《四民报》总编辑。北伐前夕,担任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七军政治部主任吴醒亚的秘书。北伐时期,在南京与吴醒亚、石信嘉等创办《京报》,为北伐摇旗呐喊,声誉波及全国新闻界。国民政府成立后,历任安徽民政厅秘书、湖北民政厅秘书、湖北应山县县长、湖北省藕池口征收局局长、湖北《中山日报》总编辑、川陕豫党政考查团秘书、民生机器厂秘书、中央造船公司秘书等职。一九四八年底,携自著《秋月独明室诗文集》赴台。晚年,又开始创作鸳鸯蝴蝶派作品,如《红焰飞蛾》等,并以“绮翁”笔名为《新生报》撰写《绮情楼杂记》,为《大华晚报》撰写《忆梅庵杂记》,为一生所见、所闻之记录。

喻血轮既是近代文学家,又是民国著名报人,同时也有过为官二十载的经历。不过究其本质,应是文人,甚至还有旧式文人的色彩。综观喻血轮的一生,他堪称著名鸳鸯蝴蝶派文学家,也堪称著名报人,但在政坛无甚大的作为,最终也不幸地成为了“大时代中的小人物”。作为后世学人,我们所能采摘的不过是他或绚烂、或暗淡的人生中的一些值得怀想和追忆的“花朵”,或许它们能够带着我们走进历史的某一个隐秘的角落。

作为文学家的喻血轮,幼时即随舅、叔辈饱读诗书,古文功底极其深厚。可能由于出身渐趋没落的封建文人世家,且沉溺于古典文学,喻血轮与五四新文学不曾发生过关系,而其社会思想也停留于辛亥革命阶段。现今,我们翻阅喻血轮的《林黛玉笔记》(又名《林黛玉日记》)、《西厢记演义》、《芸兰泪史》等名著,把它们放到民国初年的近代文坛上,仍然可以看出它们的光华来。甚至,我们还可以从中感受出一个世家子弟在北洋时代的落寞、伤感和彷徨。喻血轮终究没有找到人生的新路,在随后的时代洪流中,既不能与时俱进,又未能充分发挥文学才华,终于渐渐地悄无声息地平淡下去。当然,在今人撰写的近代文学史上,喻血轮仍然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被誉为“中国最早的日记体小说家”(《林黛玉日记》和《蕙芳秘密日记》均为近代最早的日记体小说)。他的《芸兰泪史》也被某些文学史家称为与徐枕亚的《玉梨魂》、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并称的“近代文学的三大名作”。然而,文学家之外的喻血轮却鲜为人知,同时也正因其生平的不为人知,研究鸳鸯蝴蝶派的史家也难以真正深入他的文学世界。

作为报人的喻血轮,本着早年激进的变革思想,参加了辛亥革命。清末时的喻血轮接触报纸应与长兄喻的痴有着相同的经历。喻的痴曾回忆说:“先是清光宣间,正《中西报》崭然露其头角于汉上,时予年甫二十,负笈黄州。初不解新闻业为何事,惟感念清政不纲,国势日岌,年少气盛者,鲜不慨然抱改革之志。蕲春方觉慧、詹大悲,罗田何亚新暨同邑宛思演诸君,同学中富于革命思想之尤者也,俱与予交笃且密。课余暇晷,辄相与共读新闻纸或其他鼓吹革命刊物。寒夜青灯,对床风雨,每感痛国是,未尝不淬厉激昂,互以匹夫兴亡之责相勖勉。而予于报载时论,且选其沉痛激越之作,手录成帙,研讨诵读,是乃予读报之始也。”(喻的痴:《我与〈中西报〉》,原载《汉口中西报》“万号纪念刊”)。

当时也在黄州府中读书的喻血轮,无疑会受到喻的痴、方觉慧、詹大悲、何亚新、宛思演等革命志士的影响。民国二年,喻血轮入《汉口中西报》,扶持该报成为全国第六大报(仅次于京、沪一带的《申报》、《新闻报》、《大公报》、《时报》、《时事新报》,自此一直领军华中新闻界)。北伐时期,又在陈立夫的主持下,创办了《京报》,一时成为全国新闻界的瞩目人物。许多关于北伐的消息,均出于该报。或者也正由此,喻血轮最终成为了“党国”报人,自此裹足不前,唯党国领袖马首是瞻。现今的报人研究者也仅偶尔提到《汉口中西报》、《京报》时期的喻血轮。喻血轮对这两份报纸怀有深情,曾先后写下《我在〈中西报〉十年生活的回忆》、《北伐时期之京报》,成为研究《汉口中西报》、《京报》的重要文献资料。《汉口中西报》一直标榜“以公理正义为依归,持和平中正之态度”(喻的痴:《本报三十年经过大概》,原载《汉口中西报》“八千号纪念刊”),辛亥革命时被付之一炬,后又复刊。辛亥革命前后,《汉口中西报》是全国最著名的报纸之一,许多名文均出于此。喻血轮和他的大哥喻的痴也由此报而留名于中国新闻史上。喻的痴曾在《我与〈中西报〉》中饱含深情地说:“颇以予侪业此垂三十年,虽碌碌无所成就,要皆肇基于《中西报》,倘坐视此具有悠久历史之区区基业,一旦隳败,恝然不顾,宁不为天下笑?”

因此,喻的痴在三十年代中期购下《汉口中西报》,由总编辑成为主办人,黄梅喻氏与《汉口中西报》的关系更加密切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二十年代中期喻血轮曾独自主办扬子通讯社,后因军阀干预被迫停办。这也可以说是喻血轮报业生涯中的一个亮点。

作为文职官员的喻血轮,更无所作为,或许他本就无意于为官。一九二六至一九三六年的十年间,喻血轮追随国民党中央常委吴醒亚,长期担任他的秘书,因之对党国人物、事件均有所接触或耳闻。吴醒亚死后不久,抗战爆发,喻血轮到处迁徙、辗转,在仕途上并无长进,而在文学上亦无新的成就。历史便是一个大舞台,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长久地担当主要演员,最终都有沦为“群众演员”的可能。从喻血轮身上,我们或许也可以获得一二启示。

喻血轮赴台后,鸳鸯蝴蝶派在岛内生根落脚,迎来了第二春,他的文学生命似乎也作了一次“回光返照”。他继续撰写《红焰飞蛾》一类通俗小说,迎合当时的台湾文坛风气和大众读者,可以想见喻血轮并不甘于寂寞。然而,时至晚境,再激进的志士也可能终将熄灭内心的火焰——更何况早在北伐之后,就已经开始了平庸的官场生涯的一介文人喻血轮呢?这时,喻血轮提笔撰写《绮情楼杂记》。严格来讲,这不是一部回忆录,而是“志人”体的笔记。

《绮情楼杂记》是一部比较典型的民国文人笔记。全书分三集,内容颇为芜杂,所涉及的人和事以清末至民国年间为主,且以记录名人的言行、诗文为主,风格近似《世说新语》,堪称一部“清末民国人物言行录”、“辛亥人物志”或“民国版《世说新语》”。此书创作于一九五二至一九五四年间,曾由启明书局于一九五四、一九五五年分集出版。《绮情楼杂记》出版后,喻血轮曾有续作,如一九五九年前后在台北《大华晚报》连载的《忆梅庵杂记》,惜未再结集出版。

一九八三年,台湾文海出版社曾将《绮情楼杂记》第一集,与朱揆初所撰《圜府琐记》合订一册,作为《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沈云龙主编)第九十六辑第九百五十八册印行。此后近三十年间,从未再版,仅为少数研究民国史学者知晓,如著名学者钱歌川、李敖等人曾有引录,并对其人其书颇为推崇。由此可见,重新挖掘喻血轮,出版《绮情楼杂记》也有一定的文史价值。

喻血轮出身文学世家,又经历了辛亥革命、北伐时期,同时在报界、官场待了大半生,因此书中涉及的方方面面的人物非常广泛。世家子弟、草莽武夫、报人戏子、文士学者,等等,皆在书中“粉墨登场”,或记言,或记事,或记行,或记诗,都有非常大的史料价值、可读价值。喻血轮在序言中自述:“作者青年问世,老而无成,走遍了天涯海角,阅尽了人世沧桑,滥竽报界可二十年,浮沉政海亦二十年,目之所接,耳之所闻,知道了许多遗闻轶事,野史奇谈……近年旅居台湾,孑然一身,每于风雨之夕,想起这些故事,恒觉趣味弥永,值得一记。于是思起一事,即写一段,不论年代,不分次序,不褒贬政事,不臧否人物,惟就事写实……”不过,我们自己翻阅《绮情楼杂记》,倒感觉个中有着很浓厚的野史、逸闻的味道,作者未必真正做到“就事写实”。恐怕读者也只好抱着“姑妄言之姑听之”的态度吧!

《绮情楼杂记》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喻血轮在书中回忆的人物大多是辛亥革命时期的,余则北洋军阀、党国要员,再次之为报人戏子或文坛名人。喻血轮对辛亥志士都持颂扬的态度,而对北洋军阀多系抨击、讽刺,至于党国要员,则多以诙谐、幽默面貌示人。在根本的立场上,喻血轮是站在国民政府一方的。因此,以上均不难理解,但对于读惯了“红色经典”的读者而言,或许就显得“耳目一新”了。当然,历史的是是非非,只有读者自己去评判,喻血轮也不过真实地记录了一个国民政府文职官员的时代观感。

当然,此书也有一些缺点。比如,一些内容与冯自由的《革命逸史》雷同,我们初步可以判断是作者抄自冯著。《绮情楼杂记》中的《野鸡大王徐敬吾》一节的语句亦多近似《革命逸史》。另外,喻血轮在书中宣扬了一些宿命的观念,这些不过是旧式文人常常玩弄的文字把戏——在今天,善良的读者是不会轻易被这样“糊弄”的。

笔者与喻血轮为同乡,自幼即知《绮情楼杂记》一书,曾多方搜寻,未能一见。后在台湾国家图书馆搜到馆藏信息,遂托蔡登山先生代为复印,乃将三集全部予以整理。现付梓在即,特撰此文,作为有关喻血轮和《绮情楼杂记》的一点介绍,望方家给予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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