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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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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睡着了吧?”麦尔尚气愤得失掉常态,抱怨地说:“就这样呆了一整夜吗?”

列尼仍旧看着别处。突如其来的沉静使他抬起眼睛:麦尔尚正凝视着他。他的脸色变得死一样的苍白。当医生最后弯腰俯看处在半昏迷状态的病人时,列尼一句话没说,就走出发帐篷。

“一个可怜的人!”他喃喃自语地说,“一个可怜的人!”他什么都明白了。

白天,炎症消退了,因此就没有重复那些呓语。夜里,麦尔尚留下值班,列尼回去睡觉了。

纵然十分疲劳,列尼仍是长时间不能入睡。他揭开了半年来一直折磨他的那些谜底。如今他又为不由自主地闯入别人的心灵而感到苦恼。想起那些从前使他无法判断出真实情况的、毫无根据和缺乏同情心的猜疑,使他感到发抖。

这一切都是那样简单又是那样可怕。一个被母亲溺爱的独生子,贪婪地读书,很聪明,但过于单纯,没有应付生活的能力。由于轻信、被欺骗而造成了一场悲剧。轻率地纵身一跳,便沉沦于世上难以避免的痛苦和绝望的狂澜之中。这一切是如此的简单,而列尼以前并不理解。列瓦雷士曾想行凶、诈骗和想干在刑典上可见的、几乎全部的犯罪行为,就是忘掉了一点-一个人还能和向他疯狂扑来的不幸命运进行不间断的搏斗。列尼处处猜疑,和玛格丽特的所作所为一样是荒唐的。

麦尔尚却不象列尼所作的那样,他从来都不放弃这个孤独的绝望的流浪者。

“使用冷敷方法吗?”他想起了自己的话。甚至那时他曾痛苦地看到那双惊恐的眼睛瞳仁在扩大。就是因为他想要活命而说了些谎话,就是因为他不会……“上帝呀,我是多么愚蠢的人,是一个多么自负的伪君子啊!”

快到早晨的时候,列瓦雷士已不觉得疼痛,并能正常呼吸了。几天来他一直在昏昏沉沉中,而列尼就坐在他跟前,画着他的地图。有一天晚上,麦尔尚经过长时间的仔细检查之后,宣布一切炎症都已全部消失了。

“我要提醒您,您可知道,您的生命非常危险,真是千钧一发啊!”他补充了一句。

“谁的生命?我……我的生命?我,应该是象猫一样长寿的,我已经摆脱了无数次的灾难。真有意思,一个人究竟要遭受多少不幸啊!”

“很多呀,”麦尔尚忧郁地回答说,“而且有各种各样的。但是在您这样的年龄遭遇这么惨,这真是很大的不幸。”麦尔尚转过身去,见列尼正俯身在地图上计算着海里,他继续说道:“如果今后再发生这类事情,您尽量不必装成‘超人’,这只能伤害您的身体,我说这话完全是严肃的,千万别当成儿戏,我简直是在警告您。不用说,您的确有惊人的毅力,但我倒认为您应象普通人那样,该呻吟就呻吟,该抱怨就抱怨更好些,而您呢,却把自己的神经绷紧到极极限程度,却不愿学会顺从。”

“学会顺从?为此得有多少天资啊!”

“是啊!”麦尔尚阴沉地回答,“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我们感到痛苦时就喊叫;若是被人出卖了,我们就各奔前程,甚至连猫和老鼠也会这么干的。魏依温老头并不傻。但是您,我的孩子,令人担忧的倒是您格外刚强的个性和对人不够仁慈。您是个奇怪的人。象您这样的人我真还少见,恐怕今后也不会再碰到。但即使您脱胎换骨变成和其他人一样,您再不注意这一点,恐怕也是危险的。您瞧,我好象还能宣读那些冗长的布道词似的。可怜的队长早就等着我去玩别吉克牌呢!热带地区可真把上年纪的男人折磨苦了。呶,再见吧,我的孩子们。”

列瓦雷士目送着医生的背影,吃惊地皱了皱眉头。

“我什么都不明白,”他开口说道,“我从来没有想到,麦尔尚竟会因炎热而精神不振。奇怪,他可能碰到什么伤心的事啦?”

“可能。”列尼简单地回答了一声,眼睛一直没离开图,“近来,我们营地发生了不少风波……有二十五起半吧……”

他们俩都沉默了。麦尔尚的话充满着如此紧张的气氛,以至在他走后很难接着说话。而这种沉默更加深了感情阴郁的气氛。

“您怎么看呢,居住在河上游的土人也可怕吗?”列尼一边在图上作标记一边问了一声:“是个好斗的民族?”

“我想不一定。只要我们不触犯他们。但是应该保持警惕呀!”

“洛尔蒂已经吸取了教训。但也难保不再发生什么问题。比如,他们一旦出现流行病,那巫师不又要赖我们吗?”

“那就糟透啦。”

“您认为您能否还使他们平息下来呢?”

“那就说不定啦。再说,事先也难于预料呀。我本来也没想到能平息这件神鹰的风波呢。”列尼手中的笔尖在纸上乱涂了一阵,然后停住了。

“您是否想说,您到野人那里去的时候,心里也并没有成功的把握?”

“是的,我当时确实没的把握,甚至连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

“您到他们那里去的时候,没想到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呶,我……我尽量不去想那些。至于……他们会对我怎么样……也就是说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万一我遭到了比上星期二还坏的处境,那……那也就是完……完结得更早一点而已。”

列尼用嘴咬着笔杆头。

“我明白,那么当时又是什么东西使您得救了呢?是不是因为您毫无恐惧而且使他们也看到了这一点呢?”

“可惜,我也有点害……害怕了。”

“就是说,他们认为您并不害怕,是不是?”

“有一点。但是,我主要的是使他们自己感到害怕。”

“他们感到害怕了吗?”

“没有。他们丝毫没有害怕,但是却产生了恐惧心理。即使这样也很好。”

“是否也可以说不好哪?”

“不,不能这么说!想到了恐惧-这比死掉强。而真正恐惧那就比死还坏。”

“那就是说,您认为所谓无畏就是您深信自己可以不用害怕,而实际上不等于不存在恐惧?”

“可能。我们首先应该很好地弄清楚这个概念-您所说的无畏是指什么呢?”

“您应该更了解。”

“但我并不了解。假如这只是指思想上不存在的恐惧,那并不妨碍我们认识事物的本来面目。”

“这对我来说太奥妙啦。”

“真是这样吗?您要知道在当马戏班小丑之前,我研究过哲学。这是复杂的,不是这样吗?现在让我举个例子吧!麦尔尚认为我上星期二的表现是勇敢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安静地躺着,没有一声抱怨。可假如他也疼得那么厉害,甚至痉挛,他不也会安静地躺着吗。当高烧在熬煎着你,那你还谈到什么抱怨呢?在这种情况下,倒是有两种选择:或是象挨刀的猪那样刺耳的尖叫,或是完全安静地躺在那里。在第二种情况下,却可赢得勇敢者的美名。”

列尼向他转过身去。

“您知道吗,列瓦雷士,我想问您一件事。关于我妹妹的事,我已经告诉过您。若是您处在那种处境,您认为怎么办好些:是终身卧床不起呢,还是到处求医,七折腾八折腾,最后有可能医好呢?我强调的只是‘有可能’这个词。”

列尼只顾全神贯注地谈他自己的问题,并没有注意到对话者脸部的表情,他急促地继续说:

“现在我内心中充满着疑虑。玛格丽特一直相信自己的力量,直到上星期我也是相信的。应该说,星期二那一夜,对我的影响太大了……从前,我从未见过这类情况。我怎能忍心使她受那样的罪呢,天知道!她还那样年轻呢。”

列瓦雷士终于开了口,他慢吞吞地带着一种紧张的心情: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问题是痛苦在折磨我们意识中的‘我’,从两个相辅相成的对立方面:其中一方面是理智能够理解的某种现象的真实性,而另一方面凭感觉认为这种真实性是虚假的。如果再过一个月,您向我提出这个问题,那我就会回答您:‘选择任何一种可能都可以!’若是星期二我还有气力回答您问题的话,我就会说,为了彻底治好病,不管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也要尝试。现在我完全可以对我的话负责任,要知道,我对那些话本不该负责任。”

“我不该向您提这个问题。”列尼不好意思地说。

“不,为什么不该呢?这都是些感情上的错觉。我觉得,我无法熬过象星期二那样的第二个夜晚了。但我知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而已。四年前,当这个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象星期二那样,一连几个星期都是那样。然而,您瞧,我并没有失去理智或去寻短见。当然,我一直有那种想法,但并没有那样做。”

接着他又口吃地急促地补充说:

“我……我们移居他国的侨民,看……看来都是挺有生命力的。”

“呶,那您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列尼情不自禁地说,“您为什么总不对我说真话呢?我本来从不向您提任何事情!……”他沉默了,对自己说的话有些后悔。

“就是说,就……就是说,我说过胡话啦?”

“是的,要告诉您-说了些什么吗?”

“若是您不难为情的话……。不!噢,不必说啦!别说了,不需要!”

列瓦雷士浑身颤栗起来,双手捂住眼睛。然后抬起头安静地说:

“马泰尔先生,对于您所了解的或猜测到的一切,不管什么我都不能向您作任何解释。如果有可能,请您忘掉这一切吧!如果您不愿意的话,那么关于我就随您便想吧,不过希望您永远不要向我询问任何问题。不管怎么样,那只是我个人的生活经历,这副生活的重担应该由我一个人承担。”

“我只知道一点:我是爱您的!”列尼回答得很简单。

“爱-这是一个有分量的词儿呀。”

“我知道。”

“虽然我对您说了谎话,而您不仅热爱我,并且还信赖我,是吗?”

“这没有什么,您为了保守秘密才说谎的。可您却不知道,我为此是感到多么痛心啊。”

“我不知道。不过以后我再不对您说谎了。”

他俩都沉默了,但列尼并没有回到他的图桌旁。当菲利浦来喊他吃晚饭的时候,他正陷入深思中。列尼哆嗦了一下,立刻把菲利浦打发回去,说等麦尔尚来换他。

“我什么都不需要了。菲利浦在我身边就可以啦。我恳求您,马泰尔先生,快去吃晚饭吧!”

“您管我叫列尼吧!”

列瓦雷士兴奋得容光焕发了。

“如果您愿意,我就这样叫。那么您将来怎样称呼我呢?叫范里斯吗?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和列瓦雷士一样。这些名字我都是从基多招牌上取的。一个人总该有个名字吧。”

他的脸色又苍白起来。

“自从我来到南美洲以后,我多半用的是绰号。在这方面,混血儿真……真会出点子。”

“我看范里斯这个名字蛮好。好吧,我去把菲利浦叫来。祝您晚安,我的朋友。”

第七章

麦尔尚和队长玩别吉克牌,整整玩了两个小时。他赢了五法郎十四个苏。他把赢得的钱数都认真地记在小帐本里。

“你总是那样漫不经心的,阿尔曼,”医生提了一句,“上次你输了三个法郎,就是因为这个毛病。祝你晚安!我到营地转转就回去睡觉了。”

麦尔尚一个又一个地绕遍了每堆放哨的篝火,然后不慌不忙地沿着小河向下游走去。后来,他坐在一块岩石上,周围矗立的岩石陡壁都披满了月光。他呆呆地凝视着河水。

急什么!甚至是现在,当把带枪套的手枪放在膝盖上的时候,兜里还揣着为队长写的简要记事。多年来的分析、考察,使他养成了冷静布沉着地考虑问题的习惯,仿佛是给就医的病人选择恰当的治疗方案。

自杀嘛,倒是摆脱绝境的最明智的办法。

早在一周前,他曾下过决心摆脱酒的引诱,最起码也要竭力做到只使自个儿受酒的毒害。假如一个病人,由于害怕说出内心的秘密,不顾异常的病痛,而拒绝求医的话,那只好等死了。

他进行了长时间的内心斗争。他对动物进行过活体解剖,取得了一些经验,也获得了荣誉,但那是残忍的。而他对付自己嗜好的办法也是残忍的。他企图用繁重的工作,过度劳累的办法,来抑制自己酗酒的嗜好。他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的夜晚,把一瓶白兰地放在枕边,而在杯子边上涂上酸类的的东西,但也是徒劳无益。直到老年-一个胡言乱语的酒鬼的老年,就这样悄悄地来到了。

他就这样越来越走下坡路了。是啊!最好的结局就是向脑袋打一颗子弹。

那么,探险队又该怎么办呢?这些年纪轻轻的孩子们没有医生,怎能越过这些泥泞不堪的沼泽地呢?他们这些人,除了阿尔曼外,谁也不熟悉赤道回归线哪。阿尔曼经常闹病,而且头脑又不那么清醒。马泰尔并不蠢,但他没有经验,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洛尔蒂和吉奥梅的。而列瓦雷士,目前又死活难测,他就是摆脱了死亡,也离不开医生-即使是他不想信赖医生也不行。这一点是清清楚楚的,不该抛弃这些孩子们。想自杀,什么时候都不晚。

不,不该迟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过三年,这些孩子们没有他才能过得去,可到那个时候也就晚了。对一个嗜酒如命的老酒鬼来说,将没有自杀的勇气了,甚至他将认为没有自杀的必要了。他心中将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喝酒。

“不管怎么样,决不该临阵脱逃!再忍耐一下吧!”麦尔尚放下手枪,伸开了仿佛冻结了的四肢。现在,他的头脑总算还能很好地听使唤,清醒地展望了自己的将来。遗憾的是,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却又丝毫不能加快这个死亡的速度。病情发展得很缓慢,他能背诵出所有病状。事先就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这对一个神经病学家来说,这种处境比什么都糟糕。好象通过一面放大镜,照出引你走向无底深渊的每个阶梯。什么时候到你的终点,你是知道的,也知道通过什么步骤,将是什么下场。

你已经堕落到什么程度了,还将继续堕落到什么地步呢?是不是快到了万事皆休的状态呢?他从他的职业观点上,走马观花地回顾了他的全部病史。

年龄-五十四岁;职业-是称心如意的,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只好忍受折磨人的炎热的赤道气候;双亲方面的遗传都是很好的。本人未患过任何疾病,健康状况良好,但是过分疲劳的时候,肝部稍有隐疼。一生都是勤奋工作的。有几次以酒精、麻醉剂进行试验。不,他的病可能就是酒精试验引起的。这几次试验究竟造成多大的后果呢?

四十四岁以前的生活是有节制的、有规律的,后来心灵上蒙受了沉重的创伤。无度狂饮了九个礼拜;后来到了国外,离开法国时,曾不断提醒自己,要把酒瘾留在那里-留在彼岸,结果克制了十四个月;及至看到天竺葵的花坛,又旧病复发,只得采取最严厉的措施;重新到国外去,几乎六年过得都很好;后来,在发生新的创伤后,危险的旧病又复发了-酗酒六个礼拜;第三次出国时,自我克制已不起作用,严厉措施也无济于事;时时想起雏菊;喝酒的欲念不断产生。十三个月来,两次犯忌,一次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出现新症状-时常想酒-这是不断加剧的慢性酒精中毒的最初症状。除此之外,还伴有经常性和恐惧……

这一切仿佛在头上猛然一击,使他思想的火花四处飞溅。

“这哪里是什么酒精中毒!这是恐惧。一切不过是没有来由的恐惧。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紧紧靠着岩石,好象怕它摇晃似的;月亮在天上飞舞起来。不!这只是神经错乱!他闭目养神,直到胸中象锤子一样敲击的感觉停止后,才继续分析他的病情。

当他的自持力停止起作用和他不再去分析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这种恐惧才控制了他。总之,在整整十三个月当中,恐惧只迫使他喝醉了两次。难道这就是那种不可救药的恶习,而他对这种恶习的斗争竟如此悲观失望吗?

“你并没有这种恶习呀!”他喊了一声,接着大笑起来,笑声在山谷里产生了回音。

“你呀,简直是头蠢驴,你没能作出正确的诊断!你是被自己臆造的幻影吓坏了!被空虚吓坏了!”

他弯下腰去,捡起手枪,小心翼翼地降下扳机,并把它插在腰间。和酗酒诀别了,他再不惧怕这个东西啦。简直愚蠢到可笑程度!于是,麦尔尚添满烟斗,苦笑了一下。真是出尽了洋相-他还是一个著名的神经病学家呢!

“可这毕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错误。为什么当初我就没有想到这点呢?”他喃喃自语着返回了营地。

探险队按规定时间返回欧洲时,却失掉了两个队员。在热带的沼泽地里,赤痢夺走了施切格尔的生命,而德•范在一次和土人的格斗中被打死。那是在探险队员深入乌卡雅尔河河谷时发生的。吉奥梅当时已经不和他们在一起了,根据大家的意见把他留在亚马逊河传教团里了,当他们返回欧洲时,他才回到探险队来。

三年多来,跋山涉水,历尽艰险的战斗生活,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杜普雷变成了龙钟老人。他勇敢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他只有一个夙愿:回到法国后能安然地度过自己的晚年。他那妄自尊大的派头,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就京戏得谦虚了。这使他在暮年时更受人尊重。这正是他一贯追求的。最后两年,实际上是麦尔尚主持了探险队的工作,列尼和范里斯是他的助手。他们三个人尽量维护了杜普雷的自尊心,坚持了原订的计划,很有礼貌地提出了各种“建议”,老人颇有心机,他并没有忽视这些建议。

这些年来,麦尔尚治好了不少病人。他自己也永远摆脱了那可怕的魔鬼-由于他肩负着重大的责任,最后终于使他在生理上失去了对酒精的需要。他也老了,但如今他已经摆脱了疾病的折磨,并毫无顾及地返回了巴黎。

贝蒂容也稳重了,再也没有干那种为显示自己的勇敢,而拿生命去作无谓冒险的蠢事。在这方面,谁也不会有什么怀疑。只有洛尔蒂这个人毫无所获。那“神鹰事件”引起的震动,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这段插曲只给他留下一段激动人心的惊险的回忆,在那个事件中,他和翻译一样,都起到了显著的作用。无论是危险,还是大家一致的谴责,都未能使洛尔蒂去掉自负心理-每次受挫后,那种自以为是的情绪,照样又回到他的身上。

晒得油黑和长满胡须的列尼,坐在甲板上,翻阅着玛格丽特的信。这些信件他都是在马德拉河上收到的。信中有一些新消息:玛尔塔老婆婆已经去世了;昂热莉克姨母一冬都在患病;安利终于结婚了;父亲正在从事古埃及文献新译本的翻译工作。若不算玛格丽特自己的消息的话,这就是四年来所发生的全部事情。并发症终于痊愈,她的健康状况明显好转了,她已不象从前那样不能自理了。博尼又给她检查了一次,认为她现在可以进行一次外科大手术了。“在这方面以及其他所有方面我都应该感谢你。别的依然如故。我正在阅读希腊作品,协助父亲译书,就这样打发着你不在的日子。但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如今我已经能够计算你即将返回所剩下的日子啦!我一直在想,你是否会有很大变化,也许我会意外地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列尼,我假若非常强烈地爱他,在我心中的那个过去的列尼,会不会为此妒忌,啊!不会的!我深信,你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只是外表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你将永远是我的哥哥列尼,而我将永远是你的妹妹罗玛什卡。别的毫无价值。”

信尾还加了一段“附言”:“我亲爱的,我真诚地希望认识你的朋友,应该欢迎他来我们家里作客。”

麦尔尚走到列尼的身边。

“您在忙什么呢,马泰尔?我想找您谈谈。”

“我没忙什么,我在这里随便坐坐。范里斯呢?”

“我队长那里。我正想找您谈谈他的事。您知道不,我们回到法国后,他将来打算做些什么呢?”

“是指一回去就做什么吗?我想他会同大家一起去巴黎的。”

“是啊,那当然啦。头两个月,我们大家只是忙于参加各种社会团体召开的会议,应酬四面八方的邀请和回答白痴式的质疑。别想摆脱我们注定的命运-成为当今的知名人士。”

列尼笑了,而他的眼睛却始终是严肃的。

“我宁愿把我那份荣誉让给吉奥梅。我另有打算。也许今年我根本不会去巴黎,而从马赛港直接回家。到勃艮第后可能再去里昂。但是,范里斯想必是跟您们一起走吧。”

“那是当然喽!但我想谈的不是这件事。他今后打算怎样生活呢?”

“他似乎想当一名新闻记者。”

“是啊,那是不错的,若是他能出名的话。否则事情就太糟了。他可再受不得穷了。”

“您是想说……”

麦尔尚肯定地点点头。

“住在肮脏的公寓,而营养条件又很差,他肯定会旧病复发的。”

“然而,近来他的身体不是相当健康吗,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啦。你真是创造了奇迹。”

“是的,他的状况有明显好转。更令人惊奇的是在探险队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尤其是在这种多变的恶劣气候条件下,他竟能恢复得那样快。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体曾遭受过极度的摧残,再也经受不住新的折磨了。倘若他不想再倒下去,他就应该生活得富裕,可惜,他除掉了薪金之外,别无收入啊!”

“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相当可观的积蓄,一开始是足够用的,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给自己找工作”。

麦尔尚吸着烟斗,稍许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钱只够自己开销的…”他开口说

“您千万别跟范里斯说这些!”列尼高声说道,“否则他永远不会原谅您的”

“当然,他是一个难办事的人,若是您能……”

“就算我的钱花不完,我也不会贸然把钱给他的。他甚至对最要好的朋友也要保持一段明显的距离,是个性格古怪的人。有时我觉得他好象谁也不需要似的。”

列尼沉默了,眼睛望着水面。

“问题在于我们都是独身,”麦尔尚说,“我们可以在偶然的机会救一个人的性命,或治好一个病人,这几乎就是一个人能为他人所做的一切了。”他突然补充了一句,“我的儿子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第二天傍晚,他们三个人走在甲板抽烟的时候,麦尔尚对列尼和范里斯说,他收到他银行界朋友的一封信,那个人坚持劝医生将手头的积蓄都投放到一家非常可靠而且油水的企业里去。医生问他的朋友们想不想利用这个机会,列尼拒绝了,他很快就要开支一大笔钱,几乎是全部积蓄;而范里斯干脆地采纳了医生的建议。这甚至使麦尔尚困惑不解-他是不是在耍什么手腕?他想:“马泰尔是量力而行的,而范里斯倒真是个大人物,懂得金钱的价值!”

“我并不懂该怎样利用这笔钱,”范里斯兴高采烈地继续说,“当一个股东-一定会产生富有的愉快感觉!若是在巴黎生活,身穿长礼服,和报馆打交道,就应该有股票。”

麦尔尚皱起眉头,看了看范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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