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初,外面世界的改变慢慢影响到烛镇绿里。有些老式的村舍,比如蕾恩小姐家的还保持原样。有历史的家族生意和新开的商店并行而立。一旦管理屋子或生意的老人不在了,新一代就替代了老一代。
口味和观念在改变。如今大家不再把质量放在第一位,以前那种手工的、经久耐用的商品价格偏高。机器制造的商品物美价廉,跟得上潮流,成为多数人的选择。
时间像一团巨大的蒸汽,裹挟着一切前进。观念和传统也被卷走,无影无踪。年代间的变化是渐进的,当时乡村的手工作坊日渐式微,却还存在。
穿过绿地,对着邮局,有一间木匠作坊。双层的大门敞开,作坊里穿着白围裙的木匠的脚埋在深及脚踝的木屑里。工人们忙着锯木、画线和打磨。作坊的一头有面窗户,可以瞥见花园里的花朵和垂下墙的葡萄藤。
木匠家祖孙三代都叫威廉。在几个熟练工的帮助下,这家作坊接了当地所有的木匠活,比如门窗和壁炉罩。他们也修补家具和做棺材。村里没有其他木匠和这家竞争。老威廉就是村里的木匠,正如蕾恩小姐是邮局局长,库尔斯顿先生是牧师一样。
木匠铺不像铁匠铺那样是个热闹的聚集地,来木匠铺的多是年长严肃的人,以教堂唱诗班的人为主。老威廉在教堂弹管风琴,威廉是唱诗班指挥。老威廉不仅演奏管风琴,教堂的管风琴其实是他造的。对教堂和音乐的贡献让他在当地颇有影响力。村民们敬重他的资历和智慧,一旦遇到麻烦和困难,大家知道老威廉一定能给出好办法。他是蕾恩小姐父亲的挚友,也是蕾恩小姐的挚友。
老威廉年近八十,受哮喘困扰。但他还偶尔在作坊里干活,瘦长的身体裹在白围裙里,长长的白胡子塞在背心里。夏日的夜晚,管风琴声飘出教堂,路人会说:“这是老威廉在弹琴。真好听!他一定在弹自己的曲子。”他有时候即兴演奏上几个小时,他更喜欢弹奏大师们的名作。
威廉长得和父亲不像。威廉矮而胖,而老威廉瘦长得像块木条。威廉长得很像画家但丁•罗塞蒂。劳拉第一次见到画家罗塞蒂的画像时,大喊到“威廉先生!”。为了区分祖孙三个,祖父是“斯托克先生”,儿子是“威廉先生”,孙子是“小威”。
威廉先生继承了父亲的音乐和手艺天赋。大家自然而然地期待孙子小威也继承了祖父和叔叔的优良传统。当小威来木匠铺当学徒的时候,老威廉激动不已,家族生意后继有人了。老威廉不在店里,还有威廉,威廉不在,还有小威。
可是小威自己不确定是否要走木匠这条路。他在自家的生意里做学徒是尊崇当时规矩,并不是自己喜欢做木匠。木匠活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工作,无法上升到父辈那种艺术甚至是信仰的高度。至于小威的音乐素养,和父辈比起来也只是平淡无奇。
小威是个高而纤细的十六岁少年,有一双漂亮的棕色眼睛,面颊白嫩。要是他的母亲或者祖母还在世,这孩子一会儿低落一会儿高涨的情绪会被认为是早熟的表现,需要特别的照顾。可是家里唯一的女人是威廉先生中年的堂姐,她负责看家。这位形容憔悴、面带愠色的妇人的精力都放在了让屋子一尘不染上。打开房子的前门,立着一座大钟的客厅里弥漫着肥皂和家具抛光剂的味道。家里一切能擦的都被擦得雪白,大到桌椅,小到相框,都没有丝毫错位。椅子被擦得光溜溜的,桌面都用来当镜子照,一切秩序井然。家里是干净的典范,可是对一个敏感孤独的男孩,这远远不够。
厨房是唯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威廉家三代在这里吃饭。他们进门之前要脱鞋,以免弄脏地板。雨天穿着湿衣服回来简直是罪不可赦,因为在房间里晾衣服会影响整洁。小威只好偷偷地换了衣服,把衣服藏好。他经常感冒,咳嗽从冬天到春天不断。村里的老人们摇摇头说这不是好征兆。可是老威廉没注意到。虽然他很爱小威,让他操心的事太多,也无暇顾及小威的身体健康。家里唯一的管家婆专心于家务,成天抱怨祖孙们把房间弄得乱糟糟,根本没空多看小威一眼。
小威不太喜欢祖父和叔叔热爱的音乐风格。他喜欢班卓琴以及流行音乐。不过他喜欢教堂里的管风琴演奏,他穿着白色法衣唱赞美诗的时候,眼神纯粹得像个天使。
小威热爱美好的东西。他在蕾恩小姐的花园和劳拉说:“我特别喜欢浓郁的颜色,像紫罗兰、深红色、和深蓝色。你呢?”劳拉也喜欢这些色彩。劳拉喜欢的东西特别程式化,她都不好意思和时髦的朋友们说实话。“最喜欢的颜色?紫色和深红。最喜欢的花朵?红玫瑰。最喜欢的诗人?莎士比亚。”这些回答让她显得缺乏新意。她羡慕那些说自己喜欢矮牵牛、蓝花或者香豌豆的人。她不是那种嘴上说说喜欢莎士比亚的人,她的喜欢是真心的佩服。
小威喜欢读书,他也喜欢诗歌。他有一本旧文集《一千零一颗珍宝》。蕾恩小姐认识小威的妈妈,对他也很喜爱,经常请他来花园喝茶。小威会带着这本书和劳拉坐在树下轮流地大声读着。
那时候,文学里的一切都让劳拉新鲜不已,每一个发现都让她觉得像是打开了宝盒。《一千零一颗珍宝》里摘录了《夜莺颂》《致云雀》《责任颂》等经典,足够让人意醉神迷。小威喜欢细细品读诗歌,他也喜欢劳拉喜欢的诗歌。这对劳拉很重要,因为小威是除了弟弟埃德蒙之外,如此热爱诗歌的人。
劳拉记得小威让别人拴住自己下井救一只鸭子。当草堆起火的时候,小威不顾大人阻拦,跳上草堆顶用耙子灭火。劳拉对小威深刻的印象不仅在于这些。
有一回,劳拉为蕾恩小姐给小威家捎口信。房里没人,她走过院子来到作坊。小威在挑选棺材板,为了吓唬一下劳拉,他指着棚子里的一堆板说“过来!把手放在板上。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不?这都是棺材板。不知道这是给谁做的。这个小小窄窄的能装下你。这块板是用来做底的。说不定棺材里的人会踢这块板呢。这些都是我们认识的人定的,但是上面都没写人的名字。”
劳拉假装觉得好笑,叫小威恐怖的孩子。但是那天的艳阳似乎一下就变得阴冷。以后劳拉走过这个棚子都浑身发冷,想到这些棺材板有朝一日被做成棺材。而这棺材的主人此刻正兴冲冲地忙活着,不知情地路过这个棚子。劳拉想到做自己的棺材的榆树还绿意盎然。她不知道,没有一口棺材是给小威的,他在南非服役的时候,被埋在了一片草原上。
年纪最小的小威是祖孙三个里最先去世的。接着叔叔威廉在做活的时候猝死,老威廉在来年冬天去世。木匠铺被拆毁,改成了建筑商的展览室,陈列着浴缸、贴了瓷片的壁炉和指示牌。只有教堂的管风琴成为了威廉一家的纪念。
商店和木匠铺之间夹着一栋高而窄的房子。三扇窗子一扇摞着一扇,仿佛一面墙上都是窗户。最底下的窗台上摆着几瓶糖果,瓶子上摆着一张卡片写着“缝纫店”。这是女邮递员梅西太太的家。每天早上,她把信送到村外的房子里。
梅西太太不像其他又老脾气又坏的邮递员那样,她不是一般的村妇。她谈吐优雅,面容精致清秀。村里人说她“就是裹块洗碗布都看上去穿着整齐”。虽然梅西太太的衣服寒酸,她也把自己收拾地清爽整齐。她常穿一件长款的灰色大衣,戴一顶男士圆礼帽,一块黑色短纱披在脑后。这顶帽子是十年前的式样,但配上梅西太太飘舞的秀发,显得尤其迷人。她大步流星地走在路上,仿佛眼前有个目标。
梅西太太除了蕾恩小姐以外在村里就没有其他朋友。她生长在烛镇绿里边上的一个农场上,父亲是地主的管家。她成年之前全家搬走,她嫁到了伦敦生活。四五年前,她带着七岁的独子回到村里。她买下这栋小屋,摆出“裁缝”的招牌。蕾恩小姐帮她谋到一份送信的职位,一周有四先令的收入。她还一周收到一张不知出处的四先令的汇票。再加上做裁缝的收入,她能让自己和儿子有个不错的生活环境。
她不是寡妇,但是从不提到自己丈夫。有人问道,她说丈夫在国外和一群先生们出差,听众推定他是个男仆。有人说梅西太太根本没有丈夫,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孩子好受些。蕾恩小姐严厉地驳斥这种传言,说人家有自由对私事守口如瓶。
劳拉喜欢梅西太太,经常晚上去她家买上一把糖果,或是试穿新做的衣裳。小屋温馨舒适。一楼原先是一间石头地板的大房间,梅西太太用屏风隔出了一间小客厅。客厅里有餐桌、沙发、摇椅和缝纫机。地上铺着地毯,墙上挂着画,沙发上放着靠垫。屋里都是些好东西,是结婚的新房里剩下的。
劳拉坐在火炉边上和梅西太太的儿子汤米下棋,那只叫雪球的白猫蜷在劳拉膝头。梅西太太坐在另一边缝衣服。她话不多,有时抬头眼里闪着笑意。她不太笑,有些村民说她“面相刻薄”。稍微有点观察力的人都会知道,她的脸上是忧伤。有一回她对劳拉说:“你真年轻!日子还有很多精彩呢!”好像她的生活都要终结了。但当时她不过三十多岁。
汤米是个安静体贴的小男孩,带着没有父亲的孩子才有的一家之主的气质。他喜欢给钟上弦、放猫出去散步、晚上给家里锁门。梅西太太给劳拉用旧罩衫改了件衬衫。汤米把衬衫和账单给劳拉送去。劳拉开玩笑地递给他一支铅笔说:“你要不要给我写张收据?”汤米像个大人似地说:“当然可以。但是也没必要,我们不会收你两次钱的。”劳拉觉得这个“我们”很有趣,仿佛是汤米和妈妈的合伙关系。同时她也为母子两人感到难过,两人困在一个小屋里与世隔绝,对自己的背景讳莫如深。
汤米对自己的父亲一无所知。有两回劳拉在场的时候,他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梅西太太停了好久说:“应该不久了。你知道他在国外呢。和他一起的先生们还不愿意回来。” 她第一句说“我想他们在打老虎呢”,下一句就说“去西班牙很远”。
一次汤米天真无邪地给劳拉看爸爸在摄影棚拍的照片。照片上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在乡村的背景前,身边的桌子上有顶高帽和一副手套。他看上去不是个工人,但也不像个贵族。梅西太太面容苦涩地拿走照片,劳拉觉得幸好自己没怎么看清那张照片。
在绿地的一头,有几栋“好房子”,比村舍大,比别墅小。房里住着有身份的女士或是寡妇,有一家住着位老绅士瑞平顿先生。瑞平顿先生的房子是白色的,阳台和窗外的百叶窗漆成绿色,美丽的花园有修剪得整齐的紫杉树。这栋房子很安静,因为老先生年纪大了也不会办宴会或是狩猎。他的女佣们都一把年纪且寡言少语,管家和主人一样满头白发,不易接近。
有时在夏日午后,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会停在门口,马夫和脚夫在门口等候。瑞平顿先生的房子里传出茶杯的叮当和女士们的闲聊声。摘草莓的季节,瑞平顿先生会举办一次花园聚会。附近的乡绅们走路来,因为马厩要留给远客的马车用。这就是他所有的消遣。这把年纪的老先生早就不举办或参加宴会了。
每天早上七点,管家推开门,瑞平顿先生走出家门去邮局和木匠铺。他和牧师讲上几分钟话,和遇见的熟人寒暄一阵,拍拍几个孩子的脑袋,喂驴子一块糖。然后回家,消失在房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来。
瑞平顿先生的着装堪称典范。浅绿的西装像是裁缝刚做好的,和皮鞋同色的翻毛手套一尘不染。他拄着一根金头的拐杖,扣眼里别着一朵白色康乃馨或是玫瑰。有回他在村里遇见劳拉,他脱下帽子优雅地鞠躬,让劳拉觉得自己是个公主。他的理解一直无可挑剔。老先生曾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宫廷里任职,但大家对他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年老而富有。劳拉和蕾恩小姐注意到他总收到印有皇室徽章的信件。有一次劳拉见到瑞平顿先生给一个重要人物发了封邮件,署名是他的教名。他的仆人都守口如瓶,所以很少有关于他的传闻。
就像所有劳拉遇见的出生优良的人一样,瑞平顿先生声音轻柔自然,对她友善。有天早晨,他见到劳拉一个人在办公室,为了让她高兴起来,他问劳拉:“你喜欢猜谜吗?”劳拉不知道他说的是哪种谜,还是说“我喜欢”。他从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用一支金色的铅笔写道:
u o a o,但是我o你
我给你a o, 但是o o 我
他见劳拉一脸迷惑,解释说,o代表着“谜”:
你为解谜叹气,但是我为你叹气
我给你一个谜团,但是谜团为我叹气
又有一次,她递给劳拉一个谜语:
永恒的开始,
时间和空间的结尾,
结束的开始,
地点的结尾。
劳拉很快得出答案是字母 “e”。
劳拉长大后经常会想,瑞平顿先生有多少次在不同场合给女孩们写谜语逗她们开心。
村里有很多小村舍,大多漂亮得可以入画。劳拉认识每一户人,都是在邮局攀谈时认识的。她和这些家庭不如和自己村的人熟,毕竟她在雀起乡生活了更长时间。在烛镇绿里,劳拉是个观察者。这里的人和故乡的人有着相似的生活,有着相似的美德、弱点和局限。他们说着类似的乡音,用着相似的语汇。烛镇人的词汇量可能更大些,用了更多时髦的词。有个丈夫才去世的妇女伤心地在葬礼上跳进丈夫的墓穴。有个人看了这幕冷淡地说了句:“叫得响的母牛总是先忘了自己的犊子。”
烛镇绿里的工人们住房条件比雀起乡好,工资也高些。他们不全是农场的劳工,还有熟练的手艺人和负责驾马车的。总体来说,工薪阶级的工资低,生活艰辛。
商店橱窗前的人行道是妇女们最喜爱的下午散步地点。妇女们可以欣赏橱窗里美丽的东西,而不用花钱。要是买一卷棉线或是一盒针,还可以走进商店近距离欣赏时髦的衣服。礼拜天,女店主成了模特,身着自家店里最好的衣裳去教堂参加礼拜。这两个女人高而瘦,稻草色的头发,留着鬈刘海,高颧骨,惨白脸色,脸颊涂了腮红。
女店主的名字很传统,一个叫普露登丝,一个叫露丝。为了对生意有帮助,她们把名字改成时髦的珠儿和露比。新名字很受顾客欢迎,大家为了不冒犯她们自觉地叫她们的新名字。当着两人的面,顾客们叫她们“珠儿小姐”和“露比小姐”。在背后,顾客叫她们“那个自己叫自己露比的”或是“珠儿,其实原名是普露登丝”。
露比小姐负责服装,珠儿小姐负责女帽。两者都是打扮方面的权威。如果村里有人准备置办一套夏装,不知道该怎么选,她会说“我要问问露比小姐”。虽然有些时尚建议会让其他地方的时尚先锋们目瞪口呆,当地妇女们觉得非常受用。那时候全村的妇女都是露比小姐的顾客,除了那些富有到可以去别处买的和贫困到买不起的。
这两位小姐都是好姑娘,勤劳能干又聪明。劳拉觉得她们是自负的人。有一回珠儿小姐在店里对一位顾客说,她不明白为什么蕾恩小姐会找个乡下小姑娘在邮局帮忙,比她文雅的人多了。
据说这两位小姐的母亲是位继承人,不仅继承到了商店,还有间布料店以及房子和土地。所以她嫁了自己喜欢的人。她爱上了来自己店里一个聪明帅气的推销员,此后两人一起给店里增添时尚气息。
店里装上了新的玻璃窗,分出服装和女帽两个区,店名也换成了新的。做丈夫的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剩下的日子就泡在酒馆里。蕾恩小姐早上朝绿地看去的时候会说:“瞧瞧那个老家伙,瘦得像根竹竿,抖得像片树叶。”劳拉望见那个瘦弱的身体穿着亮色的花呢外套,带着白色的礼帽,走向酒馆大门。不用看钟也知道,这是十一点整,酒馆开门的时间。有时他会回家吃顿饭,然后回到在酒馆的专座,一直等到关门。
做妻子的慢慢变老,抱怨丈夫不务正业。好在两个女儿长大承担起了生意,避免了生意衰落。两个女儿非常照顾母亲,给予她仔细的呵护,把她的房间摆满鲜花,新到的货物一定让母亲先试穿。有一次劳拉听到珠儿小姐对一位顾客说:“太太,不好意思。这是才到的新货,我母亲还没见过。我该拿上楼去给她看看。可是她现在有客人。如果您不介意,能不能明早来店里试这件呢?”
有时两个女儿的父亲稀里糊涂、神志不清地走进店里。他被一个女儿半开玩笑地带了出门。珠儿小姐说道:“亲爱的爸爸!您今天真有兴致啊。来吧,亲爱的爸爸,和您的宝贝女儿走出来。小心台阶!小心!您要喝杯茶。”
有些人说,难怪这两个姑娘看上去肩上扛着这个世界的重量。她们在现实中要承担一大堆麻烦,她们用兴致高涨、满脸笑意和一点无害的装腔作势来隐藏艰辛。人性本如此,伪装只是为了让艰难的日子有点尊严。劳拉到烛镇绿里的时候,这对老夫妇的故事都是旧闻了。直到一个夏天的早上,有爆炸新闻说女店主的父亲失踪了。
老人在往常酒馆关门的时间离开,但没有回家。两个女儿等父亲回家,午夜后去酒馆找,还在回家的路上寻找,却没有任何踪迹。警察询问上早班的工人有没有看见什么。警方会贴出他的照片吗?会有悬赏吗?谁干的呢?老人虽然瘦,不可能掉进地缝里失踪了。
搜寻持续了四天。警方询问了火车站工作人员,搜索树林、水井和池塘,却没人任何老人生还或死亡的痕迹。
露比和珠儿询问朋友们是否应该为父亲戴孝。她们最后决定不,说不定父亲还会回来的。时间流逝,原本给父亲留着的后门也锁上。或许母亲一人独享清静是最好的安排。
将近一年后的一个早上,露比小姐早起去柴棚捡柴生火烧茶,她发现父亲躺在一堆木头中间睡觉。究竟这几个月去了哪他不肯说也说不清。他或许以为自己和往常一样喝完酒回家,发现门锁了,不愿意把家人吵醒,就睡到了柴棚里。唯一的线索是他出现的那个早上,有个骑自行车人在几英里外的路上看到一个高瘦的老人,低着头哭泣。
究竟老人去了哪,怎么度过了这些日子没人能知道。他又开始去酒馆,女儿们又开始提心吊胆。以后女儿们称这为“可怜的爸爸失忆的事故”。
服装店旁边的“塔曼杂货店”生意很好。从生意的角度说,杂货店比服装店有优势。服装店的顾客主要是中等收入的村民,穷人买不起,富人看不起。杂货店各个阶层的都照顾得到。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像医生和牧师都习惯在杂货店买食物。富人们只在乡村里的别墅度假,他们觉得有责任照顾下当地生意。如果同一种生意有几家店,就轮流光顾。蕾恩小姐也光顾两个面包师,一个星期去一家。可能对她来说也是为了铁铺的生意,两个面包师的马都需要打掌。
照顾当地生意的习惯让居民受益。店主能进更多种类的货,质量也能有保证。他明亮的店铺点缀了小街,他自己也挣了不少钱过上舒适的生活。杂货店的货物不是运来就能卖的,还需要店主亲自挑选和称重,直接要为商品的质量负责。屠夫也需要迅速准确地识别出肉质的好坏,这样才能保证肘子、排骨和肉排入嘴即化。就是他卖的边角的羊肉和便宜的牛肉都鲜嫩多汁。现代的冰箱完全破坏了肉应有的鲜美。不过也不能说现代科技一无所事。多数村民还是喜欢电影、广播和去镇上的公交车,这些便利比乡间的小乐趣强多了。
杂货店上面住着店主一家。这家人不招所有村民们喜欢,主要是这家的孩子在寄宿学校上学。几乎村里人人都和这家打交道,因为这是唯一的一家杂货店,东西的质量还很可靠。
塔曼先生高大魁梧,系着白围裙。当他靠着柜台和顾客说话,结实的红木柜台似乎都被压得塌陷。店主太太娇小美丽,有漂亮的脸色,她用热雨水洗脸。除了眼睛和嘴边有些皱纹,她的脸颊红润地像个婴儿。她是个热心慷慨的人。穷人们感激她在困难时期慷慨地赊账。很多家欠的账,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还不上的了。她还把烧熟的火腿骨和熏肉块送给穷苦的家庭。她还把自己孩子的旧衣服也送给别人。
店主夫人的邻居说她生活奢侈,也许是如此。劳拉在她家第一次吃到了草莓配奶油,她和女儿的衣服也不是在村里的商店买的。
面包师和妻子几乎每十八个月就添个家庭成员。他们家已经有八个孩子,父母工作后剩下的精力都花在了照顾小孩子,管教大孩子上面。他们是个愉悦快活的家庭。有个不友好的邻居说:“等着瞧!抱着这孩子现在让你胳膊酸。他们长大后保证让你心酸。”
面包师夫妇终日忙碌没空和人交朋友。他们家的孩子们太小了,也没法和劳拉成为朋友。劳拉之后就没有听到这家孩子的消息了。但是这些健康聪明有些难管的孩子日后成了才也是可能的。
村里还有一家商店,有个老奶奶晚上卖一便士一碟的梅子和米饭。她还做粘牙的太妃糖,软到可以拉成一条。她嗅鼻烟嗅得太勤快,导致没有哪个十二岁以上的孩子敢吃她做的太妃糖。
我们该回到邮局的故事,劳拉慢慢地在工作中认识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