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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十三 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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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者坐在狮身人面像拉的站车上,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似乎要将他分裂

格林德尔,埃兹拉。工业家,1878年1月3日出生于纽约州亮瀑镇,父亲是马蒂亚斯·z.格林德尔,母亲是夏洛特·格林德尔,均为银行家。格林德尔先后就读于布鲁斯特学院与哥伦比亚大学,1900年获得工程学学位。1918年与艾琳·欧内斯特结婚,妻子1927年去世。1901年加入霍布斯化工染料公司,任销售业务员,1905年升任办公室主任;1908—1910年于里约热内卢、马尼拉、墨尔本负责设备安装;1912年升任出口经理。1917—1918年于美国华盛顿特区担任战时特别管理人员。1919年担任美国公共事业公司总经理,1921年升任副总裁。1924年创立格林德尔制冷公司,1926年成立子公司玛尼图压铸公司,1928年合并五家企业成立格林德尔钣金冲压公司。1929年创立格林德尔电机集团,任总裁兼董事长。著有《劳工组织的挑战》(1921年);《促进生产科学指南》(1928年);《工厂管理心理学》(与r.w.吉尔克里斯特合著,1934年)。参加的社会组织:易洛魁哥谭体育社;威彻斯特县工程师协会。爱好:台球、钓鱼。

下文摘自布鲁斯特学院1896年学生名册:

埃兹拉·格林德尔(绰号“阿勇”)。专业:数学。课外活动:象棋社、数学俱乐部、排球队队长(3年)、《学生名册》管理员(2年)。学院:哥伦比亚学院。志向:拥有游艇。格言:“数学的魔力与动人的话语”——康格里夫。

红发孩子抬起头,看见讲台旁站着一个男人:牧师的硬白领,纯黑的正装,绑着黑带的巴拿马帽。他一下把他拍醒。

“好孩子,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呢?”他一边说一边把祈祷书放回口袋里。

“好的,神父。我能为你做什么呢,神父?”

“好孩子,我正在准备一篇讲道,论杀死未出生婴孩的罪恶。你能否帮我在报纸上寻找一些剪报,讲述因为没能顺利产下婴儿而死的年轻女人的故事。不要最近的新闻,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我想要之前的报道,证明这种罪恶早在我们父母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了。”

孩子绞尽脑汁地抬起头。“唉,神父,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神父平和的声音降低了一些。“就是流产(abortion),好孩子。关键词查a-b。”

孩子脸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回来时拿着一个旧信封,上面写着:“流产,死亡,1900-10。”

硬白领男子迅速过了一遍。1900:非法手术致母婴双亡。交际花……丈夫承认……死亡契约……

女工死亡

作者:伊丽莎白·麦考德

昨夜在莫宁赛德医院,一名瘦弱女孩面对墙壁,黑发披散在枕头上,正在生死边缘。同时,一名小伙子正往病房里闯。就算他再怎么哀求她原谅,她都再也无法睁眼看他,再也无法跟他说话了。最后,他避开马尔卡西警官,早早离去了。马尔卡西警官之前便来到医院,职责是紧盯着这名要为女孩的悲惨境地和英年早逝负责的年轻人。但是,他没有逃过眼尖的年轻实习护士的注意,这名护士在他的表饰上发现了e.g字样。在庞大城市的某个地方,一个懦夫正在潜伏,颤抖,随时等待着法律的铁手按住他的肩膀,(让我们期盼)他的灵魂被无辜女孩决绝的姿态烧灼,她正是他的冷血自私、以身试法的牺牲品。

她是一名高挑的黑发女孩,正在花季的年龄,和她一样的人还有许多……

黑衣男子呆呆地说道:“是的——早在我们父母的时代。跟我想的一样。杀死没有出生、还没有接受教会洗礼的婴儿,这是罪恶。”

他把剪报放回信封里,对红发孩童表示了感谢。

在中央大旅馆中,这位神父从物品存放处取回手提箱,又在更衣室换了一套亚麻正装、白衬衫和条纹蓝领带。

来到麦迪逊大道上,他停了下来,一边翻阅旧祈祷书,一边咧嘴笑着。页边被雨打湿,卷了起来,扉页上用斯宾塞花体写着“尼古拉斯·托斯蒂惠赠”,还有日期,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金发男人把它扔进了垃圾箱。他口袋里装着一份剪报,是三十年前一位伤感故事女记者写的。1900年5月29日。

莫宁赛德医院的停尸房位于地下室,里面有值夜班的杰瑞,一架子年岁久远的登记册,还有伤痕累累的书桌。两把厨房椅,是给访客坐的。一台收音机,一部夏天晚上开的电扇,一个冬天晚上开的电暖气。电扇现在正开着。

杰瑞回到房间时,一名身穿脏兮兮的灰裤子和运动衫的访客正抬头看他。

“我从西一区的夜班护士那儿借了两个口杯——新来的,大长腿。杯子上有点划痕,不过咱们接着来。满上。我跟你说,兄弟,咱俩在朱利奥酒吧见面时,你就拿着这瓶酒,当时正好休息。我这对嘴唇啊,一晚上没碰酒水了,想酒都想疯了。”

他的新朋友把头上的草帽往后推了推,然后往医用玻璃杯里倒了些苹果白兰地。

“来老地方看看,哈?”杰瑞干了以后,把杯子伸了过来。

金发男子又满上,并喝了一口自己的白兰地。

“晚上有点无聊啊,是吧?”

“还好啦。我听音乐节目,里面有些好曲子。我还做纵横字谜,做了很多。有些天晚上啊,他们一分钟都不让你安宁——硬邦邦的尸体每十分钟就来一个。主要是冬天,还有特别热的天——都是老人。我们也不想他们一到门口就推进来上架,不过要是大夫说‘把她放了’,那我们也不能给堆在外面。然后我们就得给死者登记到医院和市里的簿子上。这活不怎么样吧?谢谢,我还行吧,别在意。”

“那你把信息全都记在这些簿子里了?要是我的话不得疯了?”金发男子把脚翘到桌子上,抬头看着装满登记册的书架。

“不是。是在这本里,桌子上的,记得是最近的。那些是从医院创立到现在的呢。我不知道干吗还存着。隔一阵子有监察局的人过来,要调以前的东西出来看,那我就把灰扫扫给他们。这活不赖。空闲时间很多。比方说——今晚还是别喝了。我们这儿有把老战斧——夜班巡查。她随时可能下来,把我臭骂一顿,跟上面报告说我喝醉了。我到现在还没有喝醉的记录。她三点以后就不过来了,不赖。”

冷酷的蓝眼睛盯上了标着1900年的登记册。

杰瑞又开始聒噪了。“你知道那个女演员吗,多莉·伊瓦思——前天晚上在街对面酒店自杀那个?没救过来。今天晚上,大概八点吧,我接到一个电话,让我去西五区接人——保密的。结果就是她。我现在把她放在冰匣里,想看看不?”

陌生人放下杯子,脸色煞白,但还是说道:“好呀。我还没见过死的脱衣舞娘呢。哎呀,不过她活着的时候我可是见过,那时候可是十分风光呢。”

这位停尸房的负责人说:“来吧,我带你看。”

走廊里冰匣的门摆成三排。杰瑞沿着边缘走,拉开一个门栓,取出托盘,里面躺着的人盖着廉价棉布被单,他一把揭开,动作颇为浮夸。

多莉·伊瓦思是割腕自杀的,现在躺在电镀托盘上活像个白痴,双眼微闭,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鼻孔和嘴巴都塞着棉花。

这就是她在琥珀色的聚光灯下抖动的乳房,她在烟雾环绕的老男人和小屁孩中间扭动的肚子,演出结束时劈开的长腿。指甲油已经斑驳脱落,大拇指上缠着名牌,手腕上裹着绷带。

“好一个漂亮的小苹果——当年。”杰瑞把被单盖好,抽屉推进去,狠狠把门关上。回到办公室后,访客又干了两杯白兰地。

多莉已经找到了暗巷的尽头。她在逃避什么,以至于让她割破自己的血管?噩梦越来越近。在她太妃糖色的头发下面,在她的头脑里,究竟是什么力量把她推到了这一步?

阴冷的办公室里,白兰地酒劲上来了,杰瑞也嘁嘁喳喳笑着讲开了:“有时候晚上真有乐子。有一次——去年冬天——那个晚上真是沉重。真的,不骗你。他们就像苍蝇一样嗡嗡地进来。都是老家伙。五分钟,十分钟,电话就响了:‘杰瑞,快来,又来了。’我跟你说,我整晚没有一分钟消停过。底下一层满了,接着往第二层放。我是一点也不想往顶层放——得弄两架梯子,两个人帮我才能上去。好了,你又能怎么办呢?没错。两个放一格。大概四点吧,老战斧打电话下来,问我哪个哪个尸体在哪,我跟她讲了——是个女的。接着她又问一个,是个男的,我在簿子里查了查,又跟她讲。哎呀,我把他俩弄到一个格子里了。那又怎么了——他们都死了!然后她就火了。你真该听听她当时说的那话。”

老天爷啊,这哥们嘴就闭不上了,出去一分钟不行吗?一分钟就够了。就在杰瑞头顶的架子上。

“她骂得可狠了。她说,‘吉瑞’——你真该现场听听,你都不敢相信——‘杰瑞,我觉得你应该懂规矩’——这是她原话——‘你应该懂规矩,不能把男人和女人放在一个冷藏格子里!’你能说什么?我就跟她讲,我说:‘莱尔小姐,你是不是在暗示,我应该鼓励尸体搞同性恋?’”杰瑞靠到旋转椅上,拍着大腿,而他的同伴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她然后就咆哮了,你真该听听!等一下,来电话了。”他接听后说道:“马上来,马上,”然后向后推开椅子。“有活了,马上回来。给我来一杯再走。”

他摇摇晃晃地在走廊里面前进。电梯停了,开门,关上,发出往上走的嗡嗡声。

1900年。5月28日。年龄:95、80、73、19……19……多丽丝·梅·卡德尔。死因:败血症。接收地——可恶,她从哪来的?没有籍贯。姓名,年龄,死因。28号只有这一名年轻死者,前一页后一页都没有。电梯下来了,他赶忙把登记册放回原位。

杰瑞站在门口,身形不太稳,脸上闪着光。“来搭把手?是个胖子!老天啊!”

“不。她在这儿时我还不在。我是八年前才接手的,我之前是美瑞薇瑟夫人。她后来一直住在盲人之家。白内障,你懂的。”

一个有教养、轻柔的声音说道:“美瑞薇瑟夫人,冒昧打扰,纯粹是我个人的爱好。你看,我是修家谱的,正在查我妈妈这一边的亲属,卡德尔家。我在老城市名册里发现,有个姓卡德尔的人住在这座房子里,大约三十五年前,您当时是这里的房东。当然了,您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年轻人,我当然记得。她是个好女孩。多丽丝·卡德尔。就跟昨天发生的一样。是血液中毒什么的吧。我带她去医院。太晚了,死了,埋在公共墓地。我不知道她家人在哪。我本来想给她买块坟地的,可惜没钱。我还试过凑份子,可房客们都凑不齐。”

“她是新泽西州卡德尔家的?”

“可能祖上是,我就记得她是宾夕法尼亚州图克斯伯里的人。”

“美瑞薇瑟夫人,你跟马萨诸塞州的美瑞薇瑟家族有关系吗?”

“哎呀,小伙子,你可是问对人了。我祖母是马萨诸塞人,是我爸爸这一边的。你要是对美瑞薇瑟家族感兴趣——”

“卡德尔夫人,我资料差不多收集全了,不过我还有一些公事要问,政府登记用的。”黑色正装,公文包,角质架眼镜,圆点花纹领带,标准公务员形象。

“请进,请进。我一直在找多丽丝的照片。我上次给你看过以后就不见了。”

“多丽丝·梅。她是你的第二个孩子,我觉得。你把照片夹在《圣经》里了,卡德尔夫人。”

他的声音很干瘪,肯定是整天忙不迭地四处走,都累坏了。

“咱们再看看。这——就是这。再往远处看看。你女儿高中毕业的日期,我之前问过你么?”

“她就没毕业。上了一门经商的课,然后就跑去纽约市了,从此再没见过。”

“谢谢你。你说,你丈夫从十三岁就在矿上干了。他当时遇过多少事故?我是说,让他一天或几天不能上班的事故?”

“老天啊,这我可能没跟你讲过!我记得有一次,那会儿我们刚结婚……”

人口信息采集员慢慢地朝着城里唯一的电车线走去,公文包里是一个微缩胶卷,包含一张明信片的正反面。一面是小女孩的廉价照片,在康尼岛拍的。她坐在一艘假的划桨船上,船的名字叫“海风号”,她手里拿着一只桨,身后是涂着漆的灯塔。背面的字写得很清晰,但没什么特点:

妈妈好,大家好:

我目前在康尼岛,仿佛身处世界上最大的集市。阿勇带我来的,这名字傻不傻?我拍了照片给大家看。请转告爸爸和大家,我希望跟你们在一起。代我抱一抱小珍妮。我很快会再来信的。

爱你们的,

多莉

卡尔里斯牧师走上玻璃凹室里的讲台,周围茂密的蕨类和棕榈树把夏日的阳光挡在外面,台下的说话声也匆忙地平息了下来。屋子里其他地方都很阴凉,临街的窗户拉着窗帘。

他翻开带有金片拉环的《圣经》,用手理了理头发,直视着下方天堂来信教会的教众。

“今天上午讲解的经文是《以弗所书》第五章的八、九两节:以前你们是暗昧的,但如今在主里面是光明的,行事为人就当像光明的子女。光明所结的果子,就是一切良善、公义、诚实……”

普雷斯科特夫人来晚了,可恶。还是说,真正有权的人都是这样?他肯定是那种永远迟到的混蛋——以为全世界都会拉起帘子等着他。

蓝眼睛从经文上抬起,微笑着面对台下的信众。屋里大概有二十个人,有几个是被硬拽过来的丈夫,也有个别男信徒。

“亲爱的朋友们,在这个炎炎夏日,我们相聚。主的光辉洒满整个世界,我们要领受祂的智慧……”

塔伦泰尔在哪?她应该来观察普雷斯科特和听众的啊。

“……我们曾经在恐惧、无知、怀疑的暗昧中行走。如今,坚定的信仰照亮了我们世间的道路。”

在阴暗房间的另一端,前门开了又关上,两名身穿印花连衣裙的矮胖女人进来了——是塔伦泰尔和普雷斯科特。狗娘养的!这个白痴又在最后一刻退缩了吗?一丝焦虑闪过。斯坦在想会不会又有人摆了他一道。

接着,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身材魁梧,浅灰色法兰绒正装,头上戴着巴拿马帽。气窗里透进来的微光只能照出他黑色的侧影。此人肩膀姿态带着一股傲气,手里是有资产的——土地、厂房、农田、机器。还有人。两个圆形的、猫头鹰眼睛似的亮片在他头上闪过——他正转身跟普雷斯科特小声说话,那是无框眼镜反射出的暖房里的光。他在后排坐下,把几个椅子拉开,好给双腿腾地方。

卡尔里斯牧师吸了一口气,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镀金《圣经》。

“亲爱的朋友们,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一个参加过大战的男人的故事。有一天夜里,他和一名战友被派去无人区侦查——这时,照明弹从敌方战壕里升起,把大地照得通明。要是我们,可能就要像大卫一样祈祷:‘使我脱离那欺压我的恶人,就是围困我,要害我命的仇敌。’而故事里的主人公却冲向弹坑隐蔽,在德国人的机枪正向空地里散布死亡的时候,把战友推到了一边。”

埃兹拉·格林德尔麻木地用巴拿马帽扇着凉。

“没有掩护的士兵倒下了,身受重伤。还没等照明弹的光亮消散,匍匐在弹坑里的另一名士兵看到战友的眼睛正盯着他,充满嘲笑和谴责。

“亲爱的朋友们,岁月如梭,当年的幸存者如今成了社会的中流砥柱,结婚生子,名誉很好。但是,他灵魂深处总是留存着那名濒死小伙子的脸,他的眼睛,谴责着他!”

巴拿马帽停住了。

“这个人最近对精神学产生了兴趣。他开始去我的一个灵媒朋友开的教会,在城市的西边。他把心安放在灵媒身上。后来,他们终于与那名因为他的怯懦而丧生的‘战友’见面了,你猜战友的灵魂对这个饱受愧疚折磨的人开口说了什么?他说:‘我宽恕你了。’

“朋友们,你们自己想一想,千斤重担终于从他心头卸下,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获得解脱,享受着阳光、和风与晨昏鸟鸣,这颗饱受折磨的心如今感受到了怎样不可言喻的快乐。”

格林德尔身子前倾,一只手扶在前面的椅背上。普雷斯科特夫人跟他耳语了几句,但他充耳不闻。他似乎完全被讲坛后男人的声音吸引住了,抓住了,那个身穿黑色牧师服的男人。在夏日骄阳下,他的头发宛若黄金,一如他的金玉良言。

“亲爱的朋友们,宽恕不必来自于神。我们如何对拂过饱满庄稼的风儿犯罪呢?我们怎么能伤害春日的黄昏里紫丁香的清香、秋日湛蓝的天空、冬夜里永恒的繁星呢?不,我的朋友们。我们只能对人类犯罪。而人,在灵魂的下一处居所中会温柔地对我们说:‘我宽恕你,我的爱人。等你加入我们的行列,你便会明白。在此之前,带着宽恕的爱与喜悦走下去吧,从在神的巨手下永生的我们自己身上汲取力量吧。’”

眼泪涌出牧师的眼睛,在他的面颊上闪着从玻璃上反射来的微光。他不再说话了,站得笔直,如同驾驭战车的皇帝。

“让我们祈祷吧。”

房间里最后面的那个男人,他大半生都在打压对手、贿赂议员、瓦解罢工、武装打手、欺骗股东、巧取豪夺未婚母亲的房子。现在,他却用手遮住了眼睛。

“牧师,有人对我说,你的声音是从喇叭里放出来的。”

“我听过喇叭的声音。声音不是我放出来的,是他们自己来的。灵媒或者是天赋,或者是虔诚、修炼与耐心的结果。”

这些雪茄花了斯坦二十美元,但他随随便便把盒子推到桌对面,自己拿了一根,然后给大亨点上火。百叶窗帘拉着,窗户开着,电扇吹出来的风很舒爽。

格林德尔抽了两口雪茄,烟从鼻孔里分出来,说了声好,然后躺到椅子里。

通灵师好像突然想起了某个安排,说道,“不好意思”,然后在日程表上匆匆写下几笔。他一边让格林德尔继续抽,一边打了个电话,接着转过来,微笑着等他开口说话。

“你家里有没有喇叭,我不管。我要在我家里看到。”

牧师面色严峻地说:“格林德尔先生,通灵不是表演,而是宗教体验。我们不能指定时间地点。它们不挑房子,它们可能会在劳工的陋室中出现,却完全躲开有钱人、文化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大人物点了点头。“那我跟你去吧,卡尔里斯。你有一次讲道里说,唯一能确证死后生活的就是通灵信仰。我记得你还说过,‘拿给我看’是美国业界的密语。好了,你这次算是说对了。我只要求你拿给我看,就这样。公平吧?”

牧师的笑容圣洁而仁慈:“只要能坚定你继续探寻的决心,我愿意效劳。”

抽烟的时候,格林德尔一直盯着通灵师,而卡尔里斯则似乎陷入冥想。

格林德尔椅子左边是柚木咖啡桌,是皮巴蒂夫人留下来的,上面翻着一面小中国铜锣。气氛越发凝重。企业家似乎想逼对方先开口,但谁都没有。铜锣突然发声了——响亮,带着挑衅。

格林德尔从桌子上拿起锣,翻过来仔细看。接着又拿起桌子,用指节敲击桌面。再次抬起头时,他发现卡尔里斯牧师正微笑着看他。

“格林德尔先生,铜锣和桌子都归你了。之前从没有溢出的精神力量能把它敲响,我们称之为灵力,就像刚才那样。有人想要跟你沟通。但这很难——你根深蒂固的怀疑构成了阻碍。”

斯坦能从大人物的脸上看到内心的矛盾。他既害怕被骗,又渴望见证奇迹,得到1900年5月28日死于败血症、时年十九岁的多丽丝·梅·卡德尔的宽恕:不过我跟你说,多莉,要是我们现在就结婚,一切就都毁了,一切。

格林德尔身子前倾,夹着雪茄的两根手指朝天。“牧师,我的新泽西工厂里有一架药用天平,头发丝都能称得出来——一根人的头发丝!它放在玻璃柜里。你只要能让天平动一下,我就给你的教会捐一万美元!”

卡尔里斯牧师摇了摇头。“我对钱不感兴趣,格林德尔先生。你或许是富有的。在另一个层面上,我或许也是富有的。”他站起身来,但格林德尔纹丝未动。“你要是想在自己家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办降神会,我都可以帮你。不过我也要警告你——地方不要紧。要紧的是精神氛围。”他之前话说得很慢,仿佛脑子里在权衡什么;但最后一句像子弹一样射了出来,似乎决心已定。

“我的神啊——抱歉,牧师——这些我都知道!我完全配合你。我思想很开明的,卡尔里斯。开明。我选的委员会也都是开明人士——我之后会跟他们讲的。你什么时候能来?”

“三周以后吧,我有一天晚上有空。”

“这可不好。我三个礼拜后在魁北克。早就定好了,不能改。我想着是一劳永逸,水落石出,卡尔里斯。只要你给我一个不容辩驳的证据,再小也行,我就听你的了,什么都听你的。能不能加个急,今晚就去厂里?”斯坦朝门口走去,格林德尔跟在后面。“格林德尔先生,我相信你是诚心诚意的。”

他们走下铺着地毯的楼梯,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那你来吧,牧师?今晚?”

卡尔里斯鞠了一躬。

“太好了。我六点派车接你。可以吧?还是说你早点出发,咱们在厂里一块吃饭?我们都在食堂里吃,跟工人们一块。民主嘛。不过菜做得可是不错。”

“我不想吃太油腻的,谢谢。我六点前少吃一点吧。”

“行。车来教堂接你。”格林德尔第一次露出笑容,看起来很冷,眼睛皱得紧紧的,不过他估计也是尽力了。斯坦近距离看了看这位大人物。

稀疏的头发和沙子一个颜色,天庭饱满,有些老年斑。大四方脸,五官怒气冲冲的,看着就不好惹。嘴边皱纹很深,似乎是由于呼吸困难或者长期闻到刺鼻气味。说话声音尖锐急躁,表面上风风火火,心底下却是满怀恐惧。害怕有人从他身上拿走一毛钱,或者价值一毛钱的权力。他常打高尔夫,上跑步机,所以腰围保持得比较好。可能穿着背部矫正器,免得像手下会计似的驼背。长着大手,手指上覆盖着红毛。魁梧,易怒,贪得无厌,身负罪恶感,为金钱感到骄傲,热衷于出名的傻瓜——一个拿得出一万美元的傻瓜。

卡尔里斯牧师抬手告别时,那姿势就像神父赐福一样,雍容万方。

斯坦回到公寓后已经下午两点了。莫莉还在睡觉。他一把扯开被子,挠她的胳肢窝,她嗔笑着醒来了。“斯坦,快停下!哎呀,亲爱的,肯定有好事!什么事呀?”

“大鱼啊,宝贝。他终于上钩了。降神会,今晚,在他新泽西的工厂里。搞定就齐活了!搞不定就完蛋了。出去给我抱只小猫来。”

“什么?斯坦,你还好吗?”

“好,好。穿件衣服,出去找家养猫的熟食店,带回来给我。出钱也行。”

她出门后,他把一个铅笔上的橡皮取下来,铅笔卡到门柱上,然后用手摇钻打了进去。接着,他把橡皮安回去,铅笔放进口袋里。

拿回来的是只虎斑猫,大概三个月。

“可恶,不能是白猫!”

“亲爱的,我也不知道你要啥样的啊。”

“没事,宝贝。你干得挺好。”他把自己和小猫锁在浴室里半个小时,出来后对莫莉说:“给,现在放回去吧。”

“放回去?不过我都跟那人说好了,要给猫找个好人家。哎呀,斯坦,咱们养着呗。”她在努力把眼泪眨回去。

“好了,好了,宝贝。留着吧,随便你。这一票干成了,我给你买只纯种黑豹。”

他赶忙往教堂走,莫莉则在地上放了一碟牛奶,看着猫咪舔着喝。她决定叫它“小鬼”。

“我们现在就进入格林德尔的地盘了,先生。”司机说道。他们穿过了整个曼哈顿,下水隧道内壁锃亮,新泽西浓烟滚滚,盐碱沼泽荒芜凄凉。眼前是一大片煤渣填埋场,沼泽草类艰难地生长着。大烟囱。长条形的玻璃屋顶厂房。落日余晖下,格林德尔电机集团厂区熠熠生辉。

车在一扇大门前减速,门边围栏修剪得很齐整,隔离墙顶上缠着电线。

门口值班的私人警卫朝司机点了点头,说道:“请进,卡尔里斯先生。请在五号门岗通报。”

车沿着一段碎石路开,来到了另一道通电的墙和五号门岗。“进去得登记,先生。”司机说道。

水泥小屋里的人身穿灰色军装、萨姆·布朗武装带和深蓝色帽子,正坐在书桌前看小报。他一抬头,斯坦就从脸上读出了他的经历:原本是某座小城市的警察,因为过度暴力被开除;要么在搜查违禁物品时被发现,然后送进监狱。他脸上有警察宿舍和监狱的记号,一个叠着一个。

“是卡尔里斯吗?早就等着你了,在卡上签个字吧。”卡片从一台类似收银机的机器里吐了出来。斯坦签了字。接着,警卫说道:“抽出来。”斯坦抓着打蜡的表面,把卡片拉了出来。“小心别撕了。最好用双手。”卡尔里斯牧师是用双手拿的,不过这是为了什么?他把卡片交给大脖子警卫,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把指纹留在上面了。

“现在进到这里来,我要走流程了。”

是一间小更衣室。

“脱掉外衣给我。”

“我能问一下原因么?”

“安德森先生让做的。他是工厂保安负责人。”

“格林德尔先生知道吗?”

“牧师先生,你问我?你自己问他吧。请把外衣给我。安德森最近查得严了。”

“可你们都在搜什么呢?”

“破坏分子,牧师先生。不是针对你。下一个来的可能是参议员呢,该搜还得搜。”搜身范围包括卡尔里斯牧师的鞋、帽带和钱包。警卫还马甲的时候,一根铅笔掉了出来;他捡起来还给牧师,牧师随后揣进兜里。出去的时候,斯坦给了警卫一支雪茄,他马上就把烟锁在绿色金属桌里。斯坦顿大师在想,之后雪茄会不会贴上标签,写着:“斯坦顿·卡尔里斯牧师行贿。1号证物。”

厂房门口,一名行色匆匆、身材瘦弱、三十岁上下、戴着黑漆皮发套的男人走出来,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安德森,卡尔里斯先生。工厂保安负责人。”蓝哔叽正装左边的翻领鼓了个小包,“委员会在等你呢。”

电梯。走廊。浅绿色的石膏墙。房间的每个角都涂着白点。“角落里的白点不许吐痰。”外面是轰鸣的机器和叮当作响的调度机车。接着,一扇玻璃门打开了,进去是贴着橡木的过道,地板上铺着地毯。接待室属于一家广告公司,柔顺的皮革和铬合金突然跳入眼帘。

“这边走,卡尔里斯先生。”

安德森领头,给他扶着门。董事议事厅狭长无窗,房顶是玻璃的。中央的桌子肯定是固定住的,现在动是动不了的。

格林德尔跟他握了手,然后介绍在场的其他人:唐斯医生,厂区医疗负责人;埃尔隆德先生,法务部长;吉尔克里斯特医生,工业心理学家,同时在企业任职;丹尼逊教授,在格林德尔学院教哲学;普雷斯科特先生(“你应该认识普雷斯科特太太吧,在教会里”)和罗伊先生,两人都是公司董事。加上安德森和格林德尔,正好八人——丹尼尔·道格拉斯·洪姆定下的标准降神会人数。格林德尔是深藏不露啊。不过,他这种人不就是这样吗?

在桌子的另一端——看起来简直有一个街区那么远——是个一英尺高的矩形玻璃柜,里面放着精密药用天平:两个圆盘用链子拴在十字支架上。

格林德尔说:“要不要先清洗一下?办公室外面是一间豪华寓所,我工作太晚了就过去睡。”

寓所装潢很像莉莉丝的接待室。斯坦关上浴室门,洗掉了手上的汗。“只要这一次能搞定,”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那我就真是斯坦顿大师了。谈谈你在普林斯顿的听众吧……”

他最后环视了一圈寓所,发现有一团蓝色的毛球,黄眼睛炯炯有神。猫从椅子上下来,从地板上向他走过来。斯坦的额头顿时放松了下来。“来爸爸这儿,宝贝。现在算是齐活了。”

斯坦回来找委员会成员时,手里抱着猫。格林德尔生硬地笑着说道:“我看你跟小美关系不错呀。它打扰到你了吗?”

“完全没有,我希望它留下。先生们,你们哪位能告诉我这台精密仪器是什么、工作原理是什么呢?”他轻轻把猫放到地毯上,它用爪子抓了一下他的腿,想他再把自己抱起来,接着就生气地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保安负责人把手放在玻璃顶上。“这是一架精密衡器,卡尔里斯先生。药用天平。横杆中央的指针能感受到两边圆盘里最轻微的压力变化。我让手下在圆盘底下安了电路,只要一边受到压力——哪怕只有头发丝那么重——玻璃柜角落的灯泡也会亮。装置是完全自给的,电池供电。衡器现在调成了水平状态,房间里也没有振动干扰。我今天下午盯着它看了一个钟头,灯从来没亮过。要想让灯亮,必须有某个圆盘受到压力。清楚了吗?”

卡尔里斯牧师空灵地笑了笑。“我能看一看它吗?”

安德森瞥向格林德尔,后者点了头。警卫负责人于是打开玻璃柜的门,在旁边盯着。“什么都不要碰,牧师先生。”

“我对电力了解很有限。不过,你能肯定灯泡不会干扰天平自由运动吧?这些铜条是什么?”他用去掉橡皮的铅笔指着从圆盘下通出来的细金属条,细金属条跟天平后面的绝缘导线连着。

“是接触点。一边两个。圆盘一动就会碰到接触点,将电路闭合,然后灯就亮了。”安德森马上将玻璃门关好,插上门闩。

卡尔里斯牧师根本没听。他的表情变得空洞,走路恍如梦游,回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坐在桌子尽头的椅子里,与玻璃柜中的装置有大约三十英尺(约九米)远。

格林德尔无声地示意大家各就各位。安德森在斯坦左边,格林德尔搬了把椅子在右边,其余人分坐两边。半张长桌都被精密衡器占据了。

卡尔里斯牧师闭上眼,双臂交叉,头枕在胳膊上,仿佛要小睡似的。他的呼吸沉了下去,声音很大。他有一次动了起来,嘟囔着不连贯的话。

“他入神了吗?”

然后就没了,肯定是老板看了他一眼。

气氛愈加沉默。接着,格林德尔擦了根火柴,点起雪茄,其他人也壮着胆子抽起了烟。房间陷入昏暗之中,等待着的众人越发紧张。

灵媒在大门口搜过身了。从他进来那一刻起,他们就在盯着他看。他没有碰仪器,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安德森的眼睛。众人都被告知要留意蛛丝马迹,看他会不会要把大桌子弄斜。罗伊先生悄悄从椅子上下来,坐到地板上,看着灵媒桌子下的脚,虽然他们与天平有三十英尺的距离。天平封闭在玻璃柜里,安德森把门栓也都插好了。这位灵媒宣称能够隔空移物!他们都在等着。

斯坦感觉到右边的大人物全神贯注在长方形的玻璃柜上。他们都在等着。时间站在通灵师一边。这局面真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先是猫出现了,然后整个委员会都在等待中神经万分紧张。会成功吗?

他听见格林德尔小声说道:“小美——小美,过来!”

斯坦扬起手,呻吟一声,从眼皮底下看见猫已经爬上了格林德尔的大腿,现在正站着紧盯天平柜。

围成一圈等待的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灯亮了!灯泡大概只有圣诞树上的小灯那么大,在角落的插座里散发着红宝石一般的光,清晰无疑。

斯坦又呻吟一声,双手成拳。灯灭了,拳头也松开了。

格林德尔的响指打断了交头接耳的众人。

继续等待。斯坦的呼吸声更沉重了。他感到口中唾液越来越浓稠,舌头干涩。唾液就像棉球一样,他用力让它顺着下唇流了出去。这一次他不用假装口吐白沫了。

亮了,灵媒的呼吸变得痛苦,像口哨似的。

灭了。斯坦长吐一口气。

沉默。某人的腕表滴答滴答地走着。波斯猫在桌脚回头皱眉看着格林德尔,用猫语说着:“快放我进玻璃箱子里。”

灯又亮了。这次没有一下就灭。斯坦的心怦怦直跳,这时安德森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格林德尔示意他坐回来,他却打了个折扣,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透过交叉的双臂,斯坦看见安德森把涂指甲油的纤弱双手撑在桃花心桌子上,身子前倾。灯灭了。

这一次,灵媒浑身发抖,躺倒在椅子上,脑袋不住摇摆,用浑厚的声音说道:“把柜子打开。放空气进去!把盖子拿开,检查仪器。快!”

安德森已经等在那里了。卡尔里斯牧师倒在椅子上,双眼紧闭,下唇和下巴上满是浓痰。

他眼睛睁开一个小缝,看到安德森和心理学家正把衡器从柜子里拿出来。小美站在它旁边,正用爪子拍着地上的金属接触点。格林德尔把扭动着的它抱起来,关在私人寓所里。

接着,斯坦感觉嘴唇上有东西碰他,睁开眼后发现是医生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无菌纱布,伸进玻璃培养皿之后又放回兜里。来呀,你个自作聪明的傻瓜,看你能分析出来个子丑寅卯!我这样本有的是,要不要?

格林德尔拉着斯坦的手,带他往私人寓所走。他对后面的人说:“晚安,先生们,你们可以走了。”

斯坦现在跟格林德尔单独在一起,慢慢恢复过来。工厂主给他白兰地,他慢慢地喝了。小美正用渴望的黄色眼睛盯着他。

“我派车送你回纽约,卡尔里斯先生,等你准备好上路就走。”

“太谢谢了。我——我有点晕。有反应吗?”

“柜子里的灯亮了三次。”在无框眼镜后面,格林德尔小小的灰色眼睛几乎都要发光了。“确证了,我信了,卡尔里斯先生。我不会再把你大老远叫过来了。我跟你说过,我是个固执的人。我需要确证。好了——”他的声音里出现了微弱的情感波动,这是习惯性的克制掩盖不了的。“我今晚看到的事情是欺诈诡计绝对解释不了的。现场条件滴水不漏。是柜子里的某种力量压在了天平的圆盘上,要是有人说什么磁铁,真是笑掉大牙。仪器是黄铜的。工厂距离城市的喧嚣隔着老远。地基是混凝土的。毫无疑点。你从来没接近它,也没有触摸它……”

格林德尔在地毯上踱着步,狠狠地抽烟,满脸通红。

卡尔里斯牧师喝完白兰地,热情地向波斯猫伸出手。妥了!这就是座大金山啊。他还没有站到顶峰,不过遥遥在望。他最后站起身,疲惫地揉揉眼睛。大人物嘴一直没停。

“……一万美元。我跟你说了,我说话算话。支票会寄给你的。”

“格林德尔先生,切莫谈钱的事情。如果我已经向你确证——”

“确证了。你确证了!让我——”

“教会总是欢迎善款的,格林德尔先生。你可以联系普雷斯科特夫人。我知道她会乐意经办。她是个虔诚的好女人。就我个人而言,我知道自己揭示了煌煌天道的一角,这就足够了。”

小美原本在房间里最舒服的椅子上懒洋洋地躺着,突然起身用后脚抓下巴。斯坦把格林德尔往门边送。门关上后,他看见小美正坚持不懈地咬着肋骨上的毛。

工厂主停在工厂的台阶上,从口袋里拿出两个信封,放到灯下看,然后把一个递给斯坦。“拿着——干脆现在给你吧,卡尔里斯。我本来想听你的,寄给普雷斯科特夫人,不过还是别麻烦了吧。另一个我们现在用不着了。”他把信封和里面的东西都撕成了碎片。

“我不太明白,格林德尔先生。”

他又笑了,大白牙在灯下闪耀。“是你的逮捕令——只要你试图用欺诈的方法制造通灵现象,它就用上了。这不是我的主意,卡尔里斯先生。你知道的,我隔三差五要听一听手下人的建议,他们是为了我好。”

斯坦站得笔直,蓝眼睛里写着难以置信。“逮捕令有法官的签字?”

“我想是的。”

“逮捕我的罪名是什么呢——如果你或者你的手下认为自己发现了欺诈的痕迹?”

“怎么?企图诈骗啊。”

“我要诈骗你什么呢,格林德尔先生?从纽约打车来的车费?”

大人物皱了皱眉。“你要明白,我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安德森先生——”

“你可以告诉安德森先生,”卡尔里斯牧师严肃地说,“我完全可以告他一个非法拘留。我施展灵媒天赋的时候从没拿过一分钱,以后也永远不会拿。晚安,先生。”

他走进等着的车,冷冷地对司机说:“送我去火车站就行了——不要一路开回纽约。”

格林德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后转身回了工厂。

安德森是个好人,忠诚,忠诚,忠诚得不能再忠诚了。不过,可恶,他就是不懂。他不懂生活里更深的、精神层面的东西。好了,从现在起,格林德尔肯定会让安迪[9]别再管通灵研究的事了。

其他人都离开了高管办公室,只有安德森还在。他在会议桌的一端狠命砸着,想要把灯点亮。

“放弃吧,安迪,”老板刻薄地说,“回家,快去。”

“我要查清楚他怎么干的!他肯定干了什么。”

“安迪,你心里就那么不能接受灵力的存在么,看不到,摸不着,测不出的灵力?”

“我晕,老板。我看一眼骗子就能知道。”

“我说了,回家,安迪。”

“你是老板。”

安德森离开时,格林德尔叫了他一声:“你让给小美理毛的那个女的,赶紧走人。真丢人。连个猫都照顾不好。”

安德森的声音令人窒息,但掩不住倦意:“怎么了,老板?”

“太恶心了——小美的毛里面都是跳蚤。”

“好,老板。明天就扫地出门。”他从工厂里快步走出,找到停车场里的车,怒气冲冲地把车钥匙捅了进去。可恶的冒牌牧师。他躲在老板底下,老板会庇护他。他到底是怎么把柜子里的灯弄亮又弄灭的?灵力。灵他个大头鬼!

“是灵力吗,牧师先生?”

“是啊。就是它,宝贝。喜欢吗?”

阴暗的卧室里,她躺在他身下咯咯笑着,温暖,摄人心魄。

“等等,亲爱的。咱们歇歇吧。”

他们歇下了。斯坦说道:“他上钩了,没问题。他也没多么精明——不过是又一个蠢货。”

“慢慢来,斯坦。”

“我够慢了。一次比一次强,到最后才给他来个大的。只有一件事——”

“莫莉?”

“嗯,莫莉。她会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的。”

“她能处理好的。”

“是啊。不过你肯定会筋疲力尽的,跟她纠缠。莉莉丝,我烦透她了。她就像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石头。”

“耐心点儿,亲爱的。这里没有别人。”

他们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彼此用指尖触碰着对方的嘴巴。

“莉莉丝——”

“怎么了,亲爱的?”

“那个家伙到底要什么?我都对着他说了‘宽恕’了,不过他好像还是半心半意,没有完全咽下去。这里面还有别的事。好了。我们把死去的小姐唤回来了。她说宽恕他,万事大吉。接下来怎么办?”

莉莉丝·李特尔医生——她正与一名患者展开了愉快的不伦之恋——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大笑。

“他想要做什么?跟他的初恋?别傻了,我的爱人。他想要做这个……这个……”

“但——不,这样不好。不能对莫莉。她不会——”

“啊,她会的。”

“莉莉丝,我知道她这个人。我们这么多年在一块,她从来不干出格的事。我说服不了她跟我一块儿骗傻瓜。”

“你能的,亲爱的。”

“老天啊,怎么个能法?”

温暖的嘴唇贴了上来,莫莉也好,折磨着他的诡计也好,他全都抛在脑后。莉莉丝通过压紧的双唇低声说道:“到时候会告诉你的。”

卡尔里斯牧师的通灵灯有一个锡板,中央有个暗红色的圆碟,光只有从圆碟里才透出来。灵媒身上的长袍、睡裤和拖鞋都是黑色丝质的,躺在台球室通道一侧的扶手椅上。格林德尔穿着带袖衬衣,坐在他对面,灯放在自己旁边的咖啡桌上。门上拉着黑帘,有微风吹进来。卡尔里斯把内室的一扇窗户开了几英寸通风。这个缝脑袋伸不出去,而且已经固定住了。格林德尔把图章戒指压在了融化的蜡里。其他的窗户都紧闭着。这里距离下面通往河流的斜坡草坪有十五英尺高。

两人在阴暗的台球室外等着。灵媒头仰在后面,左手手腕和格林德尔的右手手腕用长长的铜线连着,斯坦之前在两人手腕上都洒了盐水。

牧师拖鞋的鞋跟紧紧压在椅子腿上。

咚!

似乎是从放着红灯的桌子上传来的。

咚!

“有灵魂在说话吗?”灵媒的低语略显沙哑。

咚!咚!咚!

“欢迎你。条件合适吗?能不能把灯调亮一点?”

又是三声“咚”。格林德尔凑了过来,把灯芯举起来,然后又是一声“咚”,他吓得赶紧放下。他的大脸精神集中,有些难受,但斯坦没有看到思考和怀疑的痕迹。他感兴趣了,事情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他们在等,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黑门帘外面又传来一声叩击——空洞悦耳,好像有东西砸在了窗户上。格林德尔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但通灵师警告似的举起手,阻止了他。卡尔里斯呼吸变得急促沉重,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坐着的人”开始出汗。他是在想象缠着导线的地方真的有电流通过吗?

又是啪一声,很清晰,是台球室传来的。接着响声大作,台球互相碰撞,有时还带着节奏,就像跳舞一样。

汗水从工厂主前额不住地滚下。今天晚上是挺热,但还没那么热。他的衬衫紧贴前胸,双手紧紧握着。

鬼魅般的台球游戏还在继续。接着,一个白球从帘下滚出来,撞在他和灵媒之间的桌腿上。

卡尔里斯躁动起来,话语从他僵硬的嘴唇中说了出来:“哈瑞—欧姆!欢迎你,灵魂真理生命的新来者。欢迎你,我们的新门徒。不要盲信。要相信心灵通过感官赋予你的证明。感官不会告诉你真理,但会为你指明道路。你要相信我的弟子,斯坦顿·卡尔里斯。他是精神力量弹奏的乐器,一如情郎在爱人窗下弹奏的西塔琴。欢迎你,埃兹拉。朋友已经从灵魂生活来看你了。哈瑞—欧姆!”

这段口音浓重、如同诵经的洪亮话语戛然而止。格林德尔的注意力从灵媒的双唇,转移到了暗室前的门帘。台球撞击声现在听起来更近了,仿佛就在门帘外的地板上滚动碰撞。他目不转睛,嘴唇贴在假牙上,呼吸也变得急促。一个白球慢慢地从帘下滚出,进入他们坐着的房间,前进了有六英寸远。接着是红色的母球。啪!

就在格林德尔看到这个情景的时候,这个大人物脖子后面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太阳穴的皮肤同时一紧。昏暗的红色灯光中,帘下伸出一只小手,温柔地摸索着红球,找到以后又让它朝白球滚去。啪!然后,这只手就消失了。

格林德尔无意识地大吼一声,追着消失的手扑了上去,结果被绊住,全靠抓着门帘才没倒下。原来是他的右手腕还紧紧通过导线跟灵媒的手腕连着。灵媒现在喘息着,呻吟着,半闭的眼睛翻着白眼,到最后眼白就跟盲乞丐一样。

接着,格林德尔发现屋子外面十分寂静。他呼吸困难地呆立着,没再试图往里进。

灵媒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现在可以把导线摘下了。有显著的现象吗?”

格林德尔点了点头,依然看着门口。“把这套东西弄走,牧师!我要进去看。”

斯坦帮他摘掉导线说:“格林德尔先生,能帮我个忙吗——给我拿一杯白兰地?”

主人给他倒了一杯,自己干了两杯。“搞定了?”

他把帘子拉开,又按下墙上的灯开关。

台球桌上方的吊灯洒下令人心安的光芒。斯坦用手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进去。

“小心,格林德尔先生。记住我们提前做的检验准备。”

地板上之前撒了厚厚的滑石粉,现在上面留着印记。格林德尔蹲下检查时,激动地发现是小孩的光脚脚印,绝不可能弄错。

起身后,他用手绢擦了擦脸。房间里发生了奇异的事件。球杆从架子上被取了下来,塞进墙上旗鱼标本张着的嘴里。巧克力粉扔在地上,还被碾过。到处都是小脚印。

卡尔里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坐回椅子中,用手遮住眼睛,好似十分疲惫。

终于,台球室的灯灭了,格林德尔站在他身边,面色苍白,呼吸沉重。他又给自己和灵媒倒了一杯白兰地。

埃兹拉·格林德尔浑身跟筛糠一样,就算是股灾或者南美国家突然缔结和约也不会让他这样。绿色的台球桌上用巧克力粉写着一段话。它解答了他内心中一个巨大的、隐秘的、羞耻的痛楚——多年来一直在恶化的溃疡。除了他自己,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一个他三十五年来不曾提及的名字。它是开启一个多年前犯下的错误的钥匙,为了让自己良心稍安,他哪怕付出自己辛苦挣来的一百万美元也在所不惜。一百万?倾家荡产也甘心!

这段话字迹工整而毫无特点:

亲爱的阿勇:

我们想要来到你身边,但灵力还不够强。也许下次吧。我真想让你看看我们的儿子。

多莉

他把门关好锁上,伸手想去拉铃,然后又放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白兰地。

他身旁站着一个一身黑色衣裤的人形,表情充满慈悲。

“让我们一起祈祷——不是为他们,埃兹拉,而是为了万千生灵,愿公平降临他们……”

开往纽约的火车要半个小时后才进站。来看望儿媳归的欧克斯夫人没读懂列车时刻表,现在只好等待了。

为了缓解焦急心情,她在站台上走来走去。接着,她看到长椅上躺着个小孩,头枕在胳膊上。她心头一颤,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小朋友,你怎么了?走丢了吗?你是不是要跟爸爸妈妈在站里见面呀?”

睡着的人龇牙咧嘴地坐了起来。他体形跟小孩差不多,但穿着条纹正装,粉色衬衫,扎着小领结,塌鼻子下还长着小胡子!

胡子小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在裤子上划燃厨用火柴,点着烟后就把火柴甩灭,咧嘴抬头看着她。他的小脑袋透着沧桑与邪恶。接着,他一只手揣进外套,拿出一张明信片,举着火柴好让她看清。

欧克斯太太感觉自己快要中风了。她想要逃开,但做不到。接着,火车到站了,这个可怕的小人跳上了车,朝她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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