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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一○○~一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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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my dear teacher:

六日早在办公桌上看见十一月廿九寄来的信,又十一月廿一寄的书一束(内《北新》十一,二期,《语丝》九七,九八,一○三,一○四期,《新女性》十一月号)一卷书而担〔耽〕搁至十六天始到,中国真是太可以了。我打开看,还有不少可看的东西。

至于寄来的信,在我寄了廿三的信后,总是觉得我太过火了,这样的说话,又愿意知到〔道〕你的意思,想得你“棒喝”一下,然而意外的不然,许是你已为感情蒙蔽了罢?

你廿六的信是要大半年仍在厦,廿九信则说离厦,这样心神不定,全以外象为主,我知道你在十二分地空虚了。请好好地静下来,养养身体,既打算离去,则该校一切勿过于扰心,食物如何解决,福州馆子照旧去包饭吗?伏园如离厦,你一人早饭〔晚〕为口奔驰,不太苦吗?

学校火警实在可怕,我在天津就遇过,半夜从学校跑到人家里,北京女师大,日前余盖给信李之良,说在不久以前火烧了几间寝室,一个学生从女大转过来的名杨立侃伤重身死,另一个她的好友也伤得甚沉重。女师大真不幸,连转学来的都遭劫,仍在女大的,总是娇小姐,真可叹,你也曾在报上或别方面听到吗?

南方还是“之乎者也”之风甚盛,此间小学生,教科书仍重文言,且文料甚不新,这是教育落后的原故,此外因方言不同,也有关系。此处副刊,如《民国日报》、《国民新闻》,《民国》还不多见,《国民》则专刊载广东土语的无聊拌嘴嘲笑小品,真是乏味。

你为什么“时有莫名其妙的悲哀”?是因感寂寞吗?是因想到要走的路吗?是因了别人而焦虑吗?《跋》中或有未便倾尽之处,可得闻欤?

遇安来信,或因我无意向伏园述及闻得他来,而伏老即见遇安必又提及我问话,故遇(安)来信寄新校,我已回信,足证其在羊城,后再来信问旧校门牌号数,或以为我希望他来,故再函探其是否诚意,或不是流言之故,这是我的推测。

学校经费二日财厅支单依旧写旧预算,三主任召集教职员会,声明不负校长职,当由教职员推举五人到省政府、教育厅、财厅交涉,不外敷衍圆滑,继由革新学生去请愿,财厅始又照新预算,六日庶务已向财厅补领本月新预算款。但积欠仍无着,众意是积欠到手,始敢相信放胆办事,今日(六)虽领新款支单,全校仍未上课,将俟积欠有着,校长回校,当有一番整顿与淘汰,今日反动学生无聊,向总务与我攻击,但也无效,以后再详吧。

your h.m.十二月六日晚八时。

◎ 一○一

广平兄:

三日寄出一信,并刊物一束,系《语丝》等五本,想已到。今天得二日来信,可谓快矣。对于廿六日函中的一段议论,我于廿九日即发一函,想当我接到此函时,那边亦已寄到,知道我已决计离开此地,所以我也无须多说了。其实我这半年来并不发生什么“奇异感想”,不过“我不太将人当作牺牲么”这一种思想——这是我一向常常想到的思想——却还有时起来,一起来,便沉闷下去,就是所谓“静下去”,而间或形于词色。但也就悟出并不尽然,故往往立即恢复,二日得中央政府迁移消息后,即连夜发一信(次日又发一信),说明我的意思与廿九日信中所说并无变更,实未曾有愿意害马“终生被播弄于其中而不自拔”之意,当初仅以为在社会上阅历几时,可以得较多之经验而已,并非我将永远静着,以至于冷眼旁观,将害马卖掉,而自以为在孤岛中度寂寞生活,咀嚼着寂寞,即足以自慰自赎也。

但廿六日信中的事,已成过去,也不必多说了,到年底或可当作闲谈的材料。广大的钟点虽然较多,但我想总可以设法教一点担子较轻的功课,以求有休息的余暇。况且抄录材料等等,又可以有忙〔帮〕我的人,所以钟点倒不成问题,每周二十时左右者,大概是纸面文章,未必实做。

你们的学校,真是好像“湿手捏了干面粉”,粘缠极了。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当局不讲信用,专责“匹夫”,使几个人挑着重担,未免太任意将人做牺牲。我想事到如此,别的都可不管了,以自己为主,觉得耐不住,便即离开;倘因生计关系及别的关系,须敷衍若干时,便如我之在厦大一样,姑且敷衍敷衍,“以德感”“以情维系”等等,只好置之度外,一有他处可去,也便即离开,什么都不管它。

伏园须直往武昌去了,不再转广州,前信似已说过。昨(五日)有人〈到〉从汕头到此地(据云系民党),说陈启修因为泄漏机密,被党部捕治了。我和伏园正惊疑,拟电询,今日得你信,知二日看见他,则以日期算来,此人是造谣言的,但何以要造如此谣言,殊不可解。

前一束刊物不知到否?记得前回也有一次,久不到,而在学校的刊物中找来。三日又寄一束,到否也是问题。此后寄书,殆非挂号不可。《桃色之云》再版已出了,拟寄上一册,但想写上几个字,并用新印,而印泥才向上海去带,大约须十日后才来,那时再寄罢。

迅十二月六日之夜。

◎ 一○二

my dear teacher:

今日是学校因经费问题停课的第二日,学校也发薪水了,数目(以前四成多)是八成五,其中一半为现金78元,一半为公债库券,公债是一成,即废纸十五元,库券四成,即六十元,但此纸须候至阳二月十四(过了阴历年了)才能支取现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过如此成绩,将来可想而知,而最令人发指的,就是那八十多(个)反动学生,昨日列队到省政府、教厅、财厅,都说学校不是经费问题,是校长问题,只要宋庆龄长校,便万事解决云,你看她们居心破坏学校,不惜牺牲学校,这种态度,可恶之极。今日下午四时,教厅又约三主任及附小主任到厅,现尚未到时,我们则欲待经费彻底解决始做下去。

又今日《国民日报》副刊有篇欢迎你来广州的文章,该副刊大约即以前请伏园担任的,现时伏园不来,你担任不好么?它的体裁就是那样,下面还有一半广告纸,我裁去免太厚难寄,今早我又寄了一信,是复你十一月廿九的,现在又接到你十二月三日的信了。

来广州是欢迎的,教人也好,不过要施“夏楚”,这种八股先生可得反抗了,反抗之法,就是以毒攻毒,勒令清洁卫生。还有,教人也要有方,如果光是“善诱”,也须有相当对待,以免白耗精神和光阴。

印章的东西是叫“金星石”,我以前是随便叫它曰玻璃,此物不知是否日本东西,刻字时已刻坏了一个图章,算是毁了。好在是刻字的负责,我却不管,这样脆,我想一落地必碎,能够寄到无破,算好的了。穿背心,冷了还是要加棉袍、棉袄……的,“这样就可以过冬”吗?傻孩子!包印章的白色东西,是在京买而经用过的;你看得出吗?一个图章何必特去上海买印泥呢,真是多事了。

“默念增加”,想是日子近了的原故,小孩子快近过年,总是天天吵几次,似乎如此,你失败在那一个人手里了么?你真太没出色〔息〕了。

广东天气现时还不冷,只穿夹袄满可以了。阴历十一月了而如此暖,真是便利,但冷的几天是在快过旧年,腊八左右,蚊子还很多,每晚桌下不住来咬,我在未寝前多不脱袜,这几天则每放下帐子看书、信,织东西,但这样不久就困倦睡下了,然次早至少还有一二只蚊饱饱的在帐子内。

这几天经费未解决总坚持不上课,经费解决则须革新一次,革后自己再走,也是痛快,如果经费不解决而教厅换人,或解决而另换人,那我们可不管了,现时反动学生是向三主任分头攻击,昨日派来代表三人,限令总务于24时内召集财政会议,布告经费状况,又限令我于二日内解散革新学生会同盟会,我们都不理她,不久或有攻击我们的宣言发出了。现时没有什么说,下次再谈罢。

your h.m.十二月七日午三时

附:

欢迎鲁迅先生来广州

张迂庐

鲁迅先生,我们不是现代评论的闲话大家陈源教授也并不是北京晨副的编辑志摩文士的同党,对于他先生之来,想谁也不会“疾首蹙额而相告”以至于“伐他几下”的吧?虽然我们也不以他曾被称为中国思想界的权威者,青年叛徒的领袖而才表示欢迎!

我相信欢迎他先生的许多青年当中,叭儿狗一定是没有的,因此也正不愁他先生上岸的时候,把我们“打落水里又从而打之”;然而除下我们欢迎他的许多青年之外,叭儿狗却说不定没有的,我们欢迎他之来,或许正是以他最有对待叭儿狗的本领吧!

我们都知道他是创中国文坛未有之新格的《呐喊》《彷徨》的著者,是著《阿q正传》而被译成五六国文字且被法国现时大文豪罗曼罗兰啧啧称道过的人,是空前的《中国小说史略》的著者,是中国译界的高手,是未名丛刊,乌合丛书的主编人,是《莽原》半月刊的创办人,这些,在我们都有“除了欣赏惊叹而外,我们对于鲁迅的作品,还有什么可说呢!”之概〔慨〕——引沈雁冰评《呐喊》的话——不过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使我们最难忘的《热风》和称为交了“华盖运”才弄得来的《华盖集》!

《热风》同《华盖集》都是先生的杂感短文,在这里的鲁迅先生,以战士身而显现了!瞧啊!在混浊的北京的空气里,敢于向牛鬼蛇神正视的,而且还敢于在礼教淫威的重围的所谓首都里“论他妈的”的,虽然我们没有见到的或许还有好几位,然单就我们见到的来说,就只有两个人:吴稚晖,鲁迅。

鲁迅先生从北京跑到厦门,才仅是前个月的事!而中大聘请先生来校的消息,前一星期我已经听到了!

除却竭诚的欢迎而外,我们对于鲁迅先生之来,还有什么可说呢!广州民国日报副刊第一百零六期

中华民国十五年十二月七日星期二

◎ 一○三

my dear teacher:

现时是七日晚七时半,我又开始写信了。这信是因为收到你三日午写寄的那信的,今日我发了一信,不是说下午四时要到教育厅吗!从那里回校,看见门房内竖了几封信,我心内一动,转想午间已接信,此时必没有了,乃走不数武〔步〕,听差赶上来交给我信,是你三日第二封,我欢喜极了,接连两日得信三封。这三封信(廿九、三、三)可见你的心神略略安定,有点活气了。至于廿六那一封,我收到于二日作复,因你的信似乎有点变态不安定而故作安定,所以我二日的信也似乎激些,现接最近三信,没问题了,不必挂念,或神经过敏。

现时我要下命令了,以后不准自己把信“半夜放在邮筒中”。因为瞎马会夜半临深池的,十分危险,叫人捏一把汗不好。而且“所外”的信今上午到,“所内”的信下午到,这正和你发信次序相同,不必以傻气的傻子,当“代办所里的伙计”为“呆气”的呆子,实在半斤八两,相等也,而且h.m.发信也不如是急急,今早发的那封六晚写好的信,是早起叫服侍我的女仆拿去的,但许久之后,我出校门,见另一个老妈拿一只碗似乎出街买物,同时手中拿(着)我的信,必是代那我的老妈便中发信,以此推测,我的用人,每次发信必如此,我于是以后得改变方法了。广州有工会,用人不听命且难说话,服侍我的那个,看来甚村气,但我对付她却十二分将就了,买东西是二个子必取起一个,二毛取一毛以此类推。叫她洗衣,常久久不洗好,等着用也不能得,在我现时做件穿件而她不体贴,我不敢强她快洗,因为说话一不留心,恐怕以工会相压,因久不洗回衣服,失了也无从检问,袜子之类,洗少是常事。不买热水壶,茶冷她又说闲话,其实每日早晚不过冲两次不大热的茶来。及到买来水壶,又不小心开螺旋盖,新新的就给弄到许多铁锤等痕迹,真气透人了。你在福建受不惯听差(的)气,将来来广州,用的是男的,或者好一点,但你也得知到〔道〕不致火气起来。

“外江佬”真可以,听说广东从去年九月至今年九月,收入有一(或八)万万,则每月有巨大收入可知,其数为全国之冠。现时国民政府奄有七省,合七省不及一广东收入,在广东一省,则负担七省战时兵费,现时又加国民政府迁移费,各省党费,即如天津英捕逮去国民党员,此处即汇款去救济。惟其如此,所以本省教育行政不能兼顾,所以我校经费问题不易解决,今日下午四时又往教厅,我的令兄意思是要下公文叫三主任负责维持原状,照常上课,我们婉谢他,叫他先向我校长(住处已知)取得同意再说,因积欠尚未解决也。

我觉得你如来广州虽非理想之境,但总不至如厦大之无聊。此处在街上店铺和叫洋车,尽可用官话行得通,偶然吃点亏,买物也许贵些,但这有h.m.代办,在北京,我买物常不大讲价,而这里多数开大价,总在一二倍以上,要买的人斟酌还价,但有时遇着一间铺子不(开)大价,你还太少,他又可以大骂你,所以看情形可先问一声,怕少给不?他说不怕就不妨还三分之一价,或二分之一,再添上去,麻烦透了。食东西的馆子随处都有,小饭馆也不花多少钱,你来不愁没食的处所,而愁食不惯口味,但广东素以善食称,你或能对付,至于蛇,冬间食的多,你来在过年,不知那时可还有?龙蛩〔虱〕也过时了,你来时或能遇到买干的,但湿而新造的怕没有了,那东西有特味,不似蛇肉香,恐你食不下咽。这里也还有北方馆子,有专买〔卖〕北京布底鞋的铺子,现时也有稻香村一类的铺子,糖炒栗子所以也有卖,这大约是受了“外江佬”的影响。

你高兴时,信上也见到“身体是好的,能食能睡”一类的话,但在上月廿日至廿六左右则不但不然,且什么也懒做了,原因是为说,那一个人要去汕,及要做“社会事业”,这不还是待考虑的吗?何必自己如此,而且那一个人也不是定专为别人牺牲,实在不如此自己不好过,这是行乎其所不得不行,自己要那么样的,就那么样做吧!

你手指还抖吗?要看医生不?我想心境好,自然减却无聊,不会多吸烟了,有什么方法可减却呢?我愿多写几个字。

你来这里是住中大就省事,住外面就方便,但花费大,陈启修住的几间房,是二楼,每月就四十多块钱屋租,还有雇用人,食,用……等,至少总在百余元,究竟如何,是待到广州再说,还是未雨绸缪?

我想没有被人打倒,或自己倒下之前,教书是好的,倒下后则创作似乎闭户可做,但中国人心理,倒下后的著作,是否还一样保持原有地位?也很难说。对付社会一般人,要用一般方法,过于自我,就受攻击,真是讨厌的事,但党内似乎好些,我想如国民党不容,则跑到俄国去,在广东,去俄很容易设法得政府一笔款,挟着什么名目,领着公费就可去,但这自然要改变教书生涯,才易活动,你看郭沫若有什么,现时是政治主任,又改为……了。人一迫就可以转行,你说是不是?启修先生说俄国也不十分冷,屋内比北京屋还暖云。我说的这些,也非紧要,不过今晚高兴多写,所以一发不可收〈拾〉了。

英译阿q不必寄,现时我不暇及不大会看,待真的阿q到广州,再拿出书本,一边讲一边对照吧!那时却勿得规避,切切!

今晚大风,窗外呼呼声,空气骤冷。我是穿了夹裤,呢裙,毛绒背心,及绒衣,但没有蚊了。

your h.m.十二月七晚九时

◎ 一○四

广平兄:

本月六日接到三日来信后,次日(七日)即发一信,想已到。我推想昨今两日当有信来,但没有;明天是星期,没有信件到校的了。我想或者是你校事太忙没有发,或者是轮船误了期。

从粤,从沪,到此的信,一星期两回;从此向沪向粤的船,似乎也是一星期两回。但究竟是星期几呢,我终于推算不出,又仿佛并不一定似的。

计算从今天到一月底,只有五十天了,已不满两月;我到此,是已经三个月又一星期了。现在倒没有什么事。我每天能睡八九小时,但是仍然懒;有人说我胖了一点了,也不知塙〔确〕否?恐怕也未必。对于学生,我已经说明了学期末要离开。有几个因我在此而来的,大约也要走。至于厦门学生,无药可医,他们整天读《古文观止》。

伏园就要动身,仍然十五左右;但也许仍从广州,取陆路往武昌。

我想一两日内,当有信来,我的廿九日的信的回信也应该就到了。那时再写罢。

迅十二月十一日夜

◎ 一○五

my dear teacher:

今(十二)早九时从家里回校,看见你十二月七日的信在桌上,大约是昨十一到了,而我外出未看见。我料想日间有信,心内挂念,早来果见,慰甚。

六日收到十一月廿一寄来的刊物,三日寄的刊物,则至今尚未到,大约是慢些的,惯了我也不十分急着〔着急〕了。二日之信,乃二晚七时我亲投至街中邮筒(便中经过),若自三日起至六日到,则前后不过四天,也差强人意,而何以平时有担〔耽〕搁至八天的,真是奇怪了。

你“一向常常想到的思想”,实在谬误,“将人当作牺牲”一话,万分不通,牺牲的解释,如吾人以牛羊作祭品,在牛羊本身并非愿意甘心的,所以不合,而“人”则不如此,天下断没有人而肯甘心被人宰割,其非宰割,换言之,这一方出之爱护,那一方出之自动愿意,则无牺牲可言,其实天下间即无所谓牺牲,譬如吾人替社会做事,大家认为至当的了,因此有公义而制却私情,在私情上也可以说牺牲,而人们不在意此点,还是向公义上走,即认公义为比较的应为,急为而已。但所谓应,所谓急,随时间环境而异,取其比较合适而为,我认为舍此作〔做〕法即无合适满意者,我即切实行去,这是我为取舍决〔抉〕择而知何者当牺牲,何者当取择,天下固不能全有,亦只有取吾所好,既好而取,即得其所,亦即遂吾志愿,此三尺童子所知,而三尺多的小孩子反误解,当记打手心十下于日记本上。

校事又变回来了,那些学生反动分子,假借学生会向省政府、教、财各厅请愿后,又在学校召集师生联席会议,当时有七个灰色的先生出席,发表一封员生联席会议的信,质问三主任为什么做滑稽的事,故意停课,限令立即开课。其实停课启事之登报端乃三主任召集全校教职员布告经过并不能负代理校长之责,当场由众推举教职员代表五人向教厅等处请愿无结果,教厅当场默认停课之议,而此五人中有回校起草登报者,有先去者,乃五人中有教员出席学生会则一概妥〔诿〕为不知,于是以员生联席会议名义向三主任质问,大有问罪之意,此事处置不当,易引起教员与反动学生合,而其后财厅已发新预算支单,搭欠一月则允自十六年一月起,似此可借口转圆〔圜〕,谓经费已有办法,而校长允回,先令三人负责云。于是明天(十三)起上课了。但另一消息,则说校长无意回来,不过姑如此说使学校好照常上课,实则以进为退也云,于是我好恐惧,她不回来,教厅不另派人,则三主任负责无期,教厅另委新人,则我们自然可以交代而去,但又怕校长荐,或教厅自己派我继任(因以前有此说,我极力不答应),则十分叫我吃苦。此校如此复杂,旧教员不易去,在校占大部分势力,实无法整顿,且经此一事,甚澈〔彻〕底之人多去,留我受苦甚不上算,但此校习惯女校长,旧校长去,一时无相当人物,则怕我当殃,推却自然爽快,但一纸公文压下来时,任你如何推托,也不成功,现时我只有设法劝校长早日回校,以免殃及我自身。而且校长薪水与主任同,不过少八时教课,但出席外面会议太多,一经做起此职,辞职即不容易,我愿意做点易来易去,不受人注意的小事,所谓“长”,实在令人闻之不寒而栗,你说是不是呢?照稳当的说,校长回来,也当视十六年一月能否如言搭发一月积欠,则我们维持的最低限度,也在本学期末,这是学生对校长没有问题的话,然学生自校长声明辞职后,又开欢送会(白开)发欢送宣言,发欢迎宋庆龄为校长宣言,口口声声称现校长为前校长,则今兹见学校通知复课,校长声言回来之时,必仍有一番剧戏,而最怪异的,就是中央政府的人物,多是灰色接近树的派的,张静江等一流人,常有明显表示,最近省特别市党部的改组,即此中黑幕,近来该派人物,眼见工会势盛,又觉扶助农工之非法,大有向〔改〕变态度之势,凡稍澈〔彻〕底的人,即目为cp、cy而有驱之使去之势,一个党立政府,而各派人物相反的相处在一块,互相倾轧,这也是一个叫人闷气的事,启修先生在此不大发展,也受此中一点影响,但绝没有于他不利的行为和表示。

现时乃十二月中旬,再有三十天多就可以见面了,书籍寄得太慢,或在人到之后,则不如留待你自己带来,可免遗失及损坏,香港通船了,你来也不必一定从汕头转,多带几本书或者在船上不如车上之价昂,你以为何如?

你和上海有来往便的,可否替我买一本《文章作法》,这是开明书店的出版(价七角),如再便,能买得一本《与谢野晶子论文集》(价五角)则更佳,因我一面又愿对于本行的东西也时时留意也。

从明天起上课,事情又多起来了,省妇女部立的“妇女运动人员训练所”,要我担任讲授“妇女与政治经济之关系”,时期是三周,每周二小时,在晚间,地点是中山大学,我推却而不能,已答应了,但材料还未搜得多少,现正在准备中。我自思甚好笑,自己实没有什么东西,但机会迫到我硬干,使竖子成(臭)名,真是苦恼不堪,如果不早设法倒下来,就要变成厂甸的轻气球,气散自己即掉下来,一点也没有法子补救,那时球也坏了,还是大害。

你的手有点抖,好了没有?

your h.m.十二月十二日(星期)午一时

径〔敬〕启者本校前因经费问题停顿现在政府已将十一月份经费照新预算发给欠薪一层亦由省政府令行财政厅按月搭发良烈等兹奉

教育厅批令第一一六五号开呈悉查该校经费经省政府委员会第三次议案议决令行财厅照该校新预算支给并按月发给积欠一月在案该主任等自应暂代维持校务俟廖校长返校时方能卸责据呈各情仰即遵照此批又奉

廖校长函开宗堂良烈广平兰芳(小学主任)主任先生前日许厅长来谈以校费已有切实之解决女师革新工作可以继续进行催促即日返校泳筠以为吾等份属党员未容规避困难况今校内情势益见复杂为党化教育计应即返校主持在未返校以前请先生等负责即日回复校务常态至深感汲〔激〕此候教安各等因自应遵照办理除布告外相应函达

台端希为

查照是荷此致

先生

灌宗堂

陈良烈

许广平启十一日

◎ 一○六

广平兄:

今天早上寄了一封信。现在〈是〉虽是星期日,邮政代办所也开半天了。我今天也起得早,因为平民学校成立大会要我演说,我说了五分钟,又恭听校长辈之胡说至十一时,溜出会场,再到代办所去一看,果然已有三封信在:两封是七日发的,一封是八日发的。

金星石虽然中国也有,但看印盒的样子,还是日本做的,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随便叫它曰玻璃”,则可谓胡涂,玻璃何至于这样脆?若夫“落地必碎”,则凡有印石,大抵如斯,岂独玻璃为然。可惜的是包印章者,当时竟未细心研究,因为注意移到包裹之白包上去了,现在还保存着。对于这,我倒立刻感觉到是用过的。特买印泥,亦非多事,因为非如此,则不舒服也。

此地冷了几天,但夹袍亦已够,大约穿背心而无棉袍,足可过冬了。背心我现穿在小衫外,较之穿在夹袄之外暖得多,或者也许还有别种原因。我之失败,我现在细想,是只能承认的。不过何至于“没出色〔息〕”?天下英雄,不失败者有几人?恐怕人们以为“没出色〔息〕”者,在他自己正以为大有“出色〔息〕”,失败即胜利,胜利即失败,总而言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置首于一人之足下,甘心什倍于戴王冠,久矣夫,已非一日矣……。

近来对于厦大一切,已不过问了,但他们还常要来找我演说,一演说,则与当局者的意见,一定是相反的,此校竟如教会学校或英国人所开的学校;玉堂现在亦深知其不可为,有相当机会,什九是可以走的。我手已不抖,前信竟未说明。至于寄给《语丝》的那篇文章,因由未名社转寄,被他们截留了,登在《莽原》第廿三期上。其中倒没有什么未尽之处。当时著作的动机,一是愤慨于自己为生计起见,不能不戴假面;二是感得少爷们于我,见可利用则尽情利用,倘觉不能利用则便想一棒打杀,所以很有些哀怨之言。寄来时当寄上;不过这种心情,现在也已经过去了。我时时觉得自己很渺小;但看少爷们著作,竟没有一个如我,敢自说是戴着假面和承认“党同伐异”的,他们说到底总必以“公平”自居。因此,我又觉得我或者并不渺小;现在故意要轻视我和骂倒我的人们的眼前,终于黑的妖魔似的站着l.s.两个字,大概就是为此。

我离厦门后,恐怕有几个学生要随我转学,还有一个助教也想同我走,因为我的金石的研究于他有帮助。我在这里常有学生来谈天,弄得自己的事无暇做;倘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将来拟在校中取得一间屋,算是住室,作为豫〔预〕备功课及会客之用,而实不住。另在外面觅一相当地方,作为创作及休息之用,庶几不至于起居无节,饮食不时,再蹈在北京时之覆辙。但这可待到粤时再说,无须“未雨绸缪”。总之:我的意见,是想少陪无聊之访问之客而已。倘在学校,大家可以直冲而入,殊不便也。

现在我们的饭是可笑极了,外面仍无好的包饭处,所以还是从本校厨房买饭,每人每月三元半,伏园做菜,辅以罐头。而厨房屡次宣言:不买菜,他要连饭也不卖了。那么,我们为买饭计,必须月出十元,一并买他不能吃之菜。现在还敷衍着,伏园走后,我想索性一并买菜,以免麻烦,好在他们也只能讹去我十余元了。听差则欠我二十元,其中二元,是他兄弟急病时借去的,我以为他可怜,说这二元不要他还了,算是欠我十八元;他便第二日又来借二元,仍是二十元。伏园订洋装书,每本要他一元。厦门人对于“外江佬”,似乎颇欺侮。

以中国人的脾气而论,倒后的著作,是没有人看的,他们见可利用则尽量利用,遇可骂则尽量地骂,虽一向怎样常常往来,也即刻翻脸不识,看和我往还的少爷们的举动,便可推知。只要作品好,大概十年或数十年后,便又有人看了,但这大抵只是书坊老板得益,至于作者,也许早被逼死了,不再有什么相干。遇到这样的时候,我以为走外国也行;为争存计,无所不为也行,倒行逆施也行;但我还没有细想过,好在并不急迫,可以慢慢从长讨论。

“能食能睡”,是的确的,现在还如此,每天可以睡至八九小时,然而人还是懒,这大约是气候之故。我想厦门的气候,水土,似乎于居人都不宜,我所见的人们,胖子很少,十之九都黄瘦,女性也很少美丽活泼的,加以街道污秽,空地上就都是坟,所以人寿保险的价格,居厦门者比别处贵。我想国学院倒大可以缓办,不如作卫生运动,一面将水,土壤,都分析分析,讲个改善之方。

此刻已经夜一时了,本来还可以投到所外的箱子里去,但既有命令,就待至明晨罢,真是可惧。

迅十二月十二日

◎ 一○七

my dear teacher:

以前七早、午,及八、十二各寄一信,想都收到,在此信之先了。

这封信是向你发牢骚的,因为只有向你可以尽量发,但能发,即非怒气冲天可知了。所以也还是等于送戏目给你看。

昨日学校的总务辞职了。今早我去新校办公,阅报及听庶务员说,才晓得教务也另有他就,(以前已有一处)——就是在中大当秘书,听说也无意于此了,那个庶务员就取笑我,连校长及三主任,四职集于一身了!我才恍然大悟于造傻子,人偷偷地找好事情就溜之大吉了,而我还打算有交代再走,将来岂非人都走光,校长也不回来,只有我一个光杆受学生凌辱,教职员催迫吗?我急跑去找校长面辞,并陈说校中情形,正说之间,那个教务主任也到,不知他是看风,还是真的,他不承认辞职,只说这两天那里忙,所以不能返校,明天是可以到校的云云。而广州学界情势,广州市的青年部长是张静江亲信,他们右的,那个我校开除的女生就时时来往张处,今日(十五)中央、省、市青年部来宣布两个学生会同时停止,另由学生会改选新会员,反动派带领她的男校同志来出席,称代表全国、省、市云,主任是那个市青年部长,是右袒的。结果全右倾了,闭会后反动生口出不逊,在我后面说○○○(共党人)走狗。我回头,她们不说了,再前走,她们说,哈哈!还回头看阿〔啊〕!你看这多么可恶,总而言之反动学生太猖獗,好的学生太老实而胆小,教了也不敢做,真没奈何。教职员又有二心,三主任又去其二,校长不回,又不肯表示决绝,明天校长约几个人商量办法,下午三时又是三青年与学生及学校人等开筹备选举学生会事。我也打算不做傻子了,我决意共患难也无可共之人,我何必傻冲锋,现在写好两封信,一封给校长的,说我明天(十六)不赴那两个会,请她另派人出席,又写信给那个教务主任,(他实际不理校事,而口说非辞职,不过事忙不能来的)告诉他我请病假,(装假)几多天则不说,打算明天留下信即逃回家,不闻不问了。将来学生会改选,合而为一,也还是纠纷不好处理,我实不愿多留此间,我打算回家静静过几天再回校收拾东西,你以后寄信暂寄(广州高第街中约许廿三少奶转便妥)如将来再有变动再通知你就是了。

我身体好的,事早了早安心,可以专心做别的事,你不必挂心,我能设法。

your h.m.十二月十五晚

◎ 一○八

广平兄:

昨(十三日)寄一信,今天则寄出期刊一束,怕失少,所以挂号,非因特别宝贵也。内计《莽原》一本;《新女性》一本,有大作在内;《北新》两本,其十四号或前已寄过,亦未可知,记不清楚了,如重出,则可不要其一;又《语丝》两期,我之发牢骚文,即登在内,盖先被未名社截留,到底又被小峰夺过去了,所以终于还在《语丝》上。

慨自二十三日之信发出之后,几乎大不得了,伟大之钉子,迎面碰来,幸而上帝保佑,早有廿九日之信发出,声明前此一函,实属大逆不道,合该取消,于是始蒙褒为“傻子”,赐以“命令”,作善者降之百祥,幸何如之。现在对于校事,一切不问,但编讲义,拟至汉末为止,作一结束;授课已只有五星期,此后便是考试了。但离开此地,恐当在二月初,因为一月薪水,是要等着拿走的。

朱家骅又有信来,催我速去,且云教员薪水,当设法加增。但我还是只能于二月初出发。至于伏园,却于二十左右要走了,大约先至粤,再从陆路入武汉。今晚语堂饯行,亦颇有活动之意,而其太太则不大谓然,以为带着两个孩子,常常搬家,如何是好。其实站在她的地位上来观察,的确也困苦的,旅行式的家庭,大抵的女性确乎也大都过不惯。但语堂则颇激烈,后事如何,只得“且听下回分解”了。

狂飙社中人,一面骂我,一面又要用我了。培良要我寻地方,尚钺要将小说印入《乌合丛书》。我想,我先前种种不客气,大抵施之于同辈及地位相同者,至于对少爷们,则照例退让,或者自甘牺牲一点。不料他们竟以为可欺,或纠缠,或责骂,反弄得不可开交。现在是方针要改变了,都置之不理。我常叹中国无“好事之徒”,所以什么也没有人管,现在看来,做好事之徒实在不容易,我略管闲事,便弄得这么麻烦。现在我将门关上,且看他们另向何处寻这类的牺牲。

《妇女之友》第五期上,有沄沁给你的一封公开信,见了没有?内中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对于女师大再被毁坏的牢骚。我看《世界日报》,似乎程干云还在那里;罗静轩却只得滚出了,报上有一封她的公开信,说卖文也可以过活。我想:怕很难罢。

今天白天有雾,器具都有点潮湿;蚊子很多,过于夏天,真是奇怪。叮得可以,要躲进帐子里去了。下次再写。

十四日灯下。

天气今气〔天〕仍热,但大风,蚊子却忽而很少了,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编了一篇讲义。印泥已从上海寄来,所以此刻就在《桃色的云》上写了几个字,将那“玻璃”印和印泥都第一次用在这上面;预备《莽原》第二十三期到来时,一同寄出。但因为天气热,印泥软,所以印得不大好,不过那也不要紧。必须如此办理,才觉舒服,虽被斥为“多事”,都不再辩,横竖已经失败,受点申斥算得什么。

本校并无新事发生。惟顾颉刚是日日夜夜布置安插私人;黄坚从北京到了,一个太太,四个小孩,两个用人,四十件行李,大有“山河永固”之意。我的要走已经宣传开去,大半是我自己故意说的。下午一个广大的学生来,他是本地人,问我广大来聘,我已应聘的话,可是真的。我说都真。他才高兴,说,我来厦门,他们都以为奇,但大概系不知内容之故,想总是住不久的,今果然,云云。可见能久在厦大者,必须不死不活的人才合宜,大家都以为我还不至于此。此人本是厦大学生,因去年的风潮而转广大,所以深知情形。

十五夜。

十二日的来信,今天(十六)上午就收到了,也算快的。我想广厦间的邮信船大约每周有二次,假如星期二五开的罢,那么,星期一四发的信便快,三六发的就慢了,但我终于研究不出那船期是星期几。

贵校的情形,实在不大高妙,也如别处的学校一样,恐怕不过是不死不活,不上不下。一接手,一定为难。倘使直截痛快,或改革,或被攻倒,爽快,或苦痛,那倒好了,然而大抵不如此。就是办也办不好,放也放不下,不爽快,也并不大苦痛,只是终日浑身不舒服,那种感觉,我们那里有一句俗语,叫作“穿‘湿布衫’”,就是有如将没有晒干的小衫,穿在身体上。我所经过的事,无不如此,近来的作文印书,即是其一。我想接手之后,随俗敷衍,你一定不能;改革呢,能够固然好,即使因此失职,然而未必有改革之望罢。那就最好是不接手,倘难却,就仿“前校长”的方法:躲起来。待有结束后另觅事做。

政治经济,我觉得你是没有研究的,幸而只有三星期。我也有这类苦恼,常不免被逼去做“非所长”“非所好”的事。然而往往只得做,如在戏台下一般,被挤在中间,退不开去了,不但于己有损,事情也做不好;而别人看见推辞,却以为客气,仍坚执要你去做。这样地玩“杂耍”一两年,就都只剩下油滑学问,失了专长,而也逐渐被社会所弃,变了“药渣”了,虽然也曾煎熬了请人喝过汁。一变药渣,便什么人都来践踏,连先前吃过汁的人也来践踏;不但践踏,还要冷笑。

牺牲论究竟是谁的“不通”而该打手心,还是一个疑问。人们有自志取舍,和牛羊不同,仆虽不敏,是知道的。然而这“自志”又岂出于天然,还不是很受一时代的学说和别人的情形的影响的么?那么,那学说是否真实,那人是否好人,配受赠与,也就成为问题。我先前何尝不出于自愿,在生活的路上,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以饲别人,虽自觉渐渐瘦弱,也以为快活。而现在呢,人们笑我瘦了,除掉那一个人之外。连饮过我的血的人,也都在嘲笑我的瘦了,这实在使我愤怒。我并没有略存求得好报之心,不过觉得他们加以嘲笑,是太过的。我的渐渐倾向个人主义,就是为此;常常想到像我先前那样以为“自所甘愿即非牺牲”的人,也就是为此;常欲人要顾及自己,也是为此。但这是我的思想上如此,至于行为,和这矛盾的却很多,所以终于是言行不一致,好在不远就有面承训谕的机会,那时再争斗罢。

我离厦门的日子,还有四十多天,说三十多,少算了十天了,然则性急而傻,似乎也和“傻气的傻子”差不多,“半斤八两相等也”。伏园大约一两日内启行,此信或者也和他同船出发。从今天起,我们兼包饭菜了;先前单包饭的时候,饭很少,每人只得一碗半(中小碗),饭量大的,兼吃两人的也不够,今天是多一点了,你看厨房多么可怕。这里的仆役,似乎都和当权者有些关系,换不掉的,所以无论如何,只能教员吃苦。即如这厨子,是国学院听差中之最懒而最可恶的,兼士费了许多力,才将他弄走,而他的地位却更好了。他那时的主张是:他是国学院的听差,所以别人不能使他做事。你想,国学院是一所房子,能叫他做事的么?

我上海买书很便当,那两本当即去寄,但到后还是即寄呢,还是年底面呈?

迅十六日下午

◎ 一○九

my dear teacher:

十二月十五写了一信,十六寄去,告诉你以后写信改变住址,即于十六起,我就请病(假)(伪的)回家去住。但又不放心,总想到学校看看,昨晚(十八星六)八时余从家返校,见房内桌上有你十二月十二写十三寄的信。你这封信的第一句就是:“今天(十二?)早上寄了一封信”。但我现只收(十二)晚上写的一封。早上寄的大约另是一封,而至今未收到,不知是因我这几天不在校的原故,还是尚未寄到,抑邮局作怪。总之,我希望稍迟能收到。学校学生会改选,那革新学生的会也同时取消,选举结果,仍然是反动派占多数,将来还是把持学生会,向学校对抗,我是知道这种情形,不出来做事,请假回家。及昨晚回校听说,校长确不干,教务、总务也有新职,决辞去此处位置,所不知这消息的只有我一人在梦内,我幸而请假,(等于辞职)但已迟了几天,做了几日傻子,现既知他们全去,我也立即去函校长辞职。但又闻校长辞呈中另举一姓李的女人(右派)及我请教厅选一继任云。我是决计不干的,我现拟在家休息几天,待年假时胖胖的见人。一方慢慢找事做,我实在不中用,做做事就想休息,自私方面是好的,想你是同意的吧?

我的东西还放校内,专等你知到〔道〕我改了住址之前的信寄到校内时,可以有人代收,俟收你的信完毕了,知到〔道〕寄家内去时,再观察情形,即可以搬物走,但从校搬物到另一地方容易,从家搬出来则难,所以我也有些留恋;如此情形,刊物可不寄,留待带来,省得遗失。

你们学校几时放寒假?我现时闲着,来时的日期先通知,最好由客栈招呼,或由我先期打理,总以预知为妙,好在我是闲着的。

我在家是做做缝衣,(缝工昂贵)改造旧的,或织绒物(人托做的)或看书,并不闷气,无须挂念。

阅报陈仪有下野之说,是知他并不能善自改革也。

厦大你走了,玉堂更觉悟而散,所谓树倒猢狲散,那些现代派不知如何?

日前我接遇安信,说不要到上海,武昌去了,不能留粤,信中措词甚怪,以不能相见,似以为憾,我也没回他,但有一大批人是离粤了。

现时写这信是在校内,不久又要走回家了,再谈吧!

your h.m.十二月十九下午五时……

◎ 一一○

广平兄:

十六日得十二日信后,即复一函,想已到。我猜想一两日内当有信到,但此刻还没有,就先写几句,豫〔预〕备明天发出。

伏园前天晚上走了,昨晨开船。你也许已见过。有否可做的事,我已托他问朱家骅,但不知如何。季黻南归,杳无消息,真是奇怪,所以他的事也无从计画〔划〕。

我这里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过前几天很阔了一通。将伏园的火腿用江瑶柱煮了一大锅,吃了。我又从杭州带来两斤茶叶,每斤二元,喝着。伏园走后,庶务科便派人来和我商量,要我搬到他所住过的小房子里去。我便很和气的回答他:一定可以,不过可否再迟一个月的样子,那时我一定搬。他们满意而去了。

其实教员的薪水,少一点倒不妨的,只是必须顾到他的居住饮食,并给以相当的尊敬。可怜他们全不知道,看人如一把椅子或一个箱子,搬来搬去,弄不完。于是凡有能忍受而留下的便只有坏种,别有所图,或者是奄奄无生气之辈。

我走后,这里的国文一年级,明年学生至多怕只剩一个人了,其余的是转学到武昌或广州。但学校当局是不以为意的,这里的目的是与其出事,不如无人。顾颉刚的学问似乎已经讲完,听说渐渐讲不出。陈万里只能在会场上唱昆腔,真是受了所谓“俳优畜之”的遭遇。但这些人正和此地相宜。

我很好,手指早已不抖,前信已声明。厨房的饭又克减了,每餐只有一碗半,幸我还够吃,又幸而只有四十天了。北京上海的信虽有来的,而印刷物多日不到,不知其故何也。再谈。

迅十二月二十日午后

现已夜十一时,终不得信,此信明天寄出罢。

二十日夜

◎ 一一一

my dear teacher:

今日(十二月廿三)下午五时跑到学校,接到你十二月十六日来信,这信大约到了好几天,不过我今天才到校,所以担〔耽〕搁了一些。

记得你来信说寄刊物给我的有好些次,但自十二月六早收到你十一月廿一寄的《北新》十一,十二,《语丝》九七,九八,一○三,一○四,《新女性》十一月号外,至今未见别的刊物寄到。那个号房是坏的,画报(图书馆)寄到他常是扣留的。但又不能明责他,因他入了工会,一不小心就可以来包围。所以自后刊物及上海寄来的书,还是留待带来,比较妥当,如果写了字盖章的失去,也甚可惜。而况现时我对学校不负责,他也可以对我不负责。至于家里——高第街——则数百人的一个门房,可想而知了。

也是今日回校,同信一起在寝室的桌上见有伏园名片,是廿二(昨日)写的。他住在广泰来四十五号云。我打算明日上午去看他,可有机会替我设法,但我断不随便开口,看情形办理。日前有天津同学邓颖超,她说中大附中有机会做训育员问我愿意不?我姑且先答应她愿意,但能否实现也不可知,训育的味道我尝过了,不愿再尝,但目前也只可用骑马找马之法。

叫你“寻地方”的人,我想你还是始终“都置之不理”好,因为他有了地方,就要挤出你的空间而后快,自己找苦吃,何苦来!

也还是今日在学校寝室处见吕云章寄来一束印刷物,共有五期《妇女之友》,我才见到如你所说的一封给我的公开的信,既是给我,又要公开,如果不寄一份来,简直就是“公开”而非给我。我又非〔菲〕薄有“文”名如冰心,评梅,晶清之流,景宋两字也没什么趣味,我又厌恶这两个字起来了。这许是我的脾气,不配入“小姐”之列吧!在书局内看见《狂飙》,有长虹批评《漫云》中不应有二周的信,我也同此意思,我没高兴学写东西,就因为人们太高兴写的原故引起反感吧。

我校大约我可以脱身了,间接的听说,我的“厅长”哥哥告诉“前校长”,说我继任不大好,因为是他妹妹,又新回来,情形不大熟识;学生又反对,不如那个性〔姓〕李的。(李励庄,中大旧时的高师毕业,也是此处女师毕业,现时是陈公博夫人,)于是“前校长”就介绍他们相见,但(姓)李的推却云,李是比较接近右,学生不反对,但她的丈夫陈某则左袒,现在湖北政治部,她未必能久在粤云。

妇女讲习所昨晚(廿二)已去上了二小时,下星期三再上一次就完事,学生老幼不齐,放学时在街上高声叫,谈,甚不雅听,未必是彻底改革的妇女分子,我是尽义务,不说她们。

有谁能够离开不受“一时代的学说和别人的情形的影响”呢?文学就离不开这一层。

你那些在厦门置的器具,如不沉重能带来用也好,此处东西实在贵。而且我也愿看看你在厦的生活,由用具中推想。

二月初大约是十二月末,到粤即度岁了。也只好耐着。

那个医生在宗帽胡同时验新生体格的,前次请伏园饭兼有他之来信称道你,想这里有伏老的怪在内。

your h.m.十二月廿三晚

◎ 一一二

广平兄:

十九日信今天到,十六的信没有收到,怕是遗失了,所以终于不知寄信的地方,此信也不知能收到否?我于十二上午寄一信,此外尚有十六,二十一两信,均寄学校。

前日得郁达夫和遇安信,十四日发的,似于中大颇不满,都走了。次日又得中大委员会十五来信,言所定“正教授”只我一人,催我速往。那么,恐怕是主任了。但我只能结束了学期才走,拟即复信说明,但伏园大概已经替我说过。至于主任,我想不做,只要教教书就够了。

这里一月十五考起,看卷完毕,当在廿五左右,等薪水,所以至早恐怕要在一月廿八九才可以动身罢。我想先住客栈,此后如何,看情形再定,此时不必先酌定。

电灯坏了,洋烛所余无几,只得睡了。如此信收到,告我更详细的地名,可写信面。

迅十二月廿三夜

怕此信失落,另写一信寄学校。

◎ 一一三

广平兄:

今日得十九来信,十六日信终于未到,所以我不知你住址,但照信面所写的发了一信,不知能到否?因此另写一信,挂号寄学校,冀两信有一信可到。

前日得郁达夫及遇安信,说当于十五离粤,似于中大颇不满。又得中大委员会信,十五发,催我速往,言正教授只我一人。然则当是主任。拟即作复,说一月底才可以离厦,或者伏园已替我说明了。

我想不做主任,只教书。

厦校一月十五考试,阅卷及等薪水等等,恐至早须廿八九才能动身。我拟先住客栈,此后则看形情〔情形〕再定。

我除十二,十三,各寄一信外,十六,二十一,又俱发信,不知收到否?

电灯坏了,洋烛已短,又无处买添,只得睡觉,这学校真可恨极了。

此地现颇冷,我白天穿夹袍,夜穿皮袍,其实棉被已够,而我懒于取出。

迅。

十二月廿三夜

告我通信地址

◎ 一一四

广平兄:

昨日(廿三)得十九日信,而十六信待到今晨未至,以为遗失的了,因写两信,一寄高第街,照信封上所写;一挂号寄学校,内容是一样的,上午寄出,想该有一封可以收到。但到下午,十六日发的一封信竟收到了,一共走了九天,真是奇特的邮政。

学校现状,可见学生之愚,和教职员之巧,独做傻子,实在不值得,实不如暂逃回家,不闻不问。这种事我遇过好几次,所以世故日深,而有量力为之,不拼死命之说。因为别人太巧,看得生气也。伏园想早到粤,已见过否?他曾说要为你向中大一问。

郁达夫已走了,有信来。又听说成仿吾也要走。创造社中人,似乎与中大有什么不协似的,但这不过是我的推测。达夫遇安则信上确有怨言。我则不管,旧历年底仍往粤,倘薪水能早取,就仅一个月略余几天了,容易敷衍过去。

中大委员会来信言正教授止我一个,不知何故。如是,则有做主任的危险,那种烦重的职务,我是不干的,大约当俟到后再看。现在在此倒还没有什么不舒服,因为横竖不远就走,什么都心平气和了。今晚去看了一回电影。川岛夫妇已到;我处常有学生来,也不大能看书,有几个还要转学广州,他们总是迷信我,真无法可想。长虹则专一攻击我,面红耳赤,可笑也,他以为将我打倒,中国便要算他。

陈仪独立是不确的,廿二日被孙缴械了,此人真无用。而国民一军则似乎确已过陕州而至观音堂,北京报上亦载。

北京报又记傅铜等十教授与林素园大闹,辞职了,继任教务长(?)是高一涵。群犬终于相争,而得利的还是现代评论派,正人君子之本领如此。罗静轩已走出,报上有一篇文章,可笑。

玉堂大约总弄不下去,然而国学院是不会倒的,不过是不死不活。一班江苏人正与此校相宜,黄坚与校长尤洽,他们就会弄下去。后天校长请客,我在知单上写了一个“敬谢”,这是在此很少先例的,他由此知道我无留意,听说后天要来访我,我当避开。再谈。

迅。十二月二十四日灯下。

(电灯)修好了。

◎ 一一五

my dear teacher:

昨廿六日我到学校把东西全搬回高第街了,本来想等你的信能够寄至高第街,然后搬取拾〔什〕物,但前日报纸刊载了廖校长辞职,荐李励庄及我二人的呈文后,我恐防反对者以为我是在请假候做校长,所以急急搬去什物,以示决绝,当即对号房说明,有书信则请存起代去领取,或由叶姓表姊转交,并给他一个孙总理遗像(中央银行一元钞票)大约他不至于作殷羡吧!

我迟迟不愿搬出也有一原因,就是物件由校搬至别处易,由家搬至别处难,但实迫处此,也只好见一步做一步就是了。我现在住在嫂嫂家里,她甚明达,对我也好,不过侄子嘈吵,不是用功之所,我是在闲着等机会,我也并不心急,对于做事和见人,因为的确不过只有三十天功夫了。事实如此,并非“性急而傻”也,而且我也有一点乐观的地方,就是自本月十六至廿六回家不过住了十天,昨日回校见人,都说我胖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实在前时太耗精神了,此时休养再十天,十天,十天,加三倍的肥胖,不是更好么,虽然胖瘦之于我本身没关系,但为人们看相计,也是胖些好吧!现时我睡也很多,每晚十时睡到次早九时,有十多个钟头了,这个懒骨头,如何处置它?

廿四早我到广泰来栈找孙伏园,因为廿二他到校找我不见,留下片子说改天再来访,而我不住校,怕相左不好意思,所以去找他,到了他刚起,(上午九时多)说是中饮(原文如此)昨睡了一天,他是冬至晚上到云,那客栈(全广州市都是)的工人要求加薪罢工,连领路也不肯,并且迫着伏园立刻搬,我说还是早些打算好,因为他们不留情的。伏园又送我一双拖鞋,好似北京你见我穿的那双一类东西,他说是福建特产,甚便宜云,但他给我的还是太长,大约比脚长一寸,他要送到我家里,我说等我带去好了,所以收下了。他又带我到海珠公园(就在他住的前面不远),后来他想同我到沙面玩,我想入城去,他要见朱家骅,也要入城,我就约他同行,到城内一间西菜馆食简便的餐,他是病睡一天,食东西怕油还没有我能吃,看他谈话的意思,是多住些时,待有伴再由陆路往武昌,拟先打电话给陈启修云。他又说:他的东西太多,拟到中大代你找好房子,把他的东西放在里面,算是代你占房子,实则他的东西带不了许多,叫你替他保管,并相当时候带走。昨日我到校搬物时,路经双门底的商务书馆,遇伏园,他说即于廿四那晚搬入中大大钟楼上面云。我因急返校未多谈。我想,他会不会先不到武昌,等陈打好地基建起房子再看机而动,先在这里活动,若有较好的则暂不去,因听他说朱是右的,不赞成共的,朱连陈们走,《民国日报》移北也不知,他们是不相合的,而伏老则两面俱熟,各不相同,只有于中决〔抉〕择取舍,而且他光杆办报,也不成的,还是要有一批熟人,如此现时若在粤的人多于鄂,则我以为他或未必去,至于对得起陈否,当在其次也。

我前(复十三日)信不是说你十二月十二寄的信没收到吗?昨廿六到校收东西,我特索办公室(新校)锁匙,开门向办公桌一搜,见抽斗内有你十二月十二的信,我才知到〔道〕前时我没到校办事,那用人告我办事处没信,乃因看不见抽斗也。总没遗失,还算幸事,这是怪我因公荒失,未到校细搜的原故。你那信是十二月十一夜写的,只有一纸,你是盼信,但及今必已陆续收到了。

听伏老说,许先生的事还没解决,朱云,现时对于未下聘书的要从严处理,非俟人到不发书云。孙也承认朱比顾右,看他们改革后似乎有几分似,但也未必,因政治训育的人似乎非右。但我到现时究不知广州的党是什么东西,因为你看他谈论态度是左的,也可以说是同情苏俄攻击树的派的,但是此中又有许多派别,即如我在女师,我不过见学校之黑暗,又因有一部分人和我同行动,所以改革了一下,革去了两个学生,但结果那一班同事辞职去了,校长也辞职,捉我做傻子,白看了几天学校,捱了几天骂,然后自觉的请病辞职。但未请病以前就蒙蔽我一人不知情(他们去),既请病,(因三主任,一称辞,一辞而当面称非辞)而我因还有一人未辞,若我辞了,令那人难做,所以请病,以抵制他们实际不到校,而熟〔孰〕知还可以利用,还可以因我未辞而介绍继任,幸不成功(昨听说姓李的答应了,但学生们反对或说不反对云),否则真不值得,如此还算小事,乃又闻说,那从前和我一起做事的同事,其中最激烈,总是代革新学生运筹帷幄的人,说我是共,有许多反对我的话,说我以为他们是同志,引为同调,现时我看清了他们不是,他们也知我是共云。你看多么可怕,一向努力共同工作的人,现时是这样说我;固然我之非共,你所深知,即对于国民党,我也不过承认为比较的,非绝对的,而且即便是要我献身于党,效死于党,现在尚非其时,我之入党,也有几分预备无聊时消遣自身,而现在则绝对不是时候,他们这样说我,我想也许是因女师退出,大家散开,回想失败,不甘心于一人,于是这适当其冲的我,就如北方军阀之下一样被判以赤化了,就深刻的教训,给我对于为党做事也没勇气了,所以我现时心中甚泰然,一鼓之气已消,我是深深的希望只教几点钟书,每月得几十元代价,再自己有几小时做愿意做的事,就算幸福了。

我回想我的吃亏,就是锋芒太露,不能做蝙蝠,其实我有什么大的宗旨,我对于他们算什么?不过有人勉我做点事,我也以为做点事就是了。

现时是午十二时半,我要到街上去,下次再谈吧!

your h.m.

十二月廿七

◎ 一一六

广平兄:

廿五日寄一函,想已到。今天以为当得来信,而竟没有,别的粤信,都到了。伏园已寄来一函,今附上,可借知中大情形。季黻与你的地方,大概都极易设法。我一面已写信通知季黻,他本在杭州,目下不知怎样。

看来中大似乎等我很急,所以我想就与玉堂商量,能早走则早走,自然另外也还有原因。此外,则厦大与我,太格格不入,所以我也不必拘拘于约束,为之收束学期也。但你信只管发,即我已走,也有人代收寄回。

厦大是废物,不足道了。中大如有可为,我也想为之出一点力,但自然以不损自己之身心为限。我来厦门,本意是休息几时,及有些豫〔预〕备,而有些人以为我放下兵刃了,不再有发表言论的便利,即翻脸攻击,自逞英雄;北京似乎也有流言,和在上海所闻者相似,且说长虹之攻击我,乃为此。用这样的手段,想来征服我,是不行的。我先前的不甚竞争,乃是退让,何尝是无力战斗。现在就偏出来做点事,而且索性在广州,住得更近点,看他们卑劣诸公其奈我何?然而这也是将计就计,其实是即使并无他们的闲话,也还是到广州的。

再谈。

迅十二月廿九日灯下

附:

孙伏园致鲁迅

豫才先生:今天见着留〔骝〕先了,当初在汽车上碰见他,略一招呼.我颇不能确定是他,仍到他住所留条而出,出来又遇见了,才知道他往法政学校讲演,他当初也没有确定遇见的是我,因为他以为我总一定换穿中国衣服剃去胡子往长江走的了。后来在他家午餐,他与戴季陶君住在一起,所以戴君也一同吃饭,谈得甚快。留〔骝〕先极力希望您能快来,他说他因为接到我的信,知道我要去武汉了,所以已单独写信给您,但没有提起薪水数目,其实您的薪水已决定五百毫洋,且定名为正教授,现在全校只有您一人。学生知道先生要来,希望得极恳切。而真吾诸兄(厦大学生,要转学的)要来的事,我也与他谈及,他也非常欢迎,而且这事已在广报上披露,将来编级必无问题的,尽请他们大胆同来好了。达夫已离粤,据说此番他态度颇不好,因为创造社中人并不完全联任,他觉得不满意,实在创造社中人据说也颇有不甚好者。达夫仍有现代评论思想云。至于现代评论之周鲠生王世杰,则有请他们来粤之说,据云孟余也非不知道彼辈大有把持之脾气,然一则在广东环境中或可以感化之(此恐未必能),二则带了出来亦可以减少北京方面之纠纷云。某公最富研现二种思想,我亦与之谈及,彼觉殊出意外。凤举与关应麟,且已汇川资去,然至今无回信,亦云懒矣。现在聘人,十分慎重,故除极熟者外,均暂从缓,据云季黻聘书之所以迟发者,也不外此,“只要待鲁迅一到,再有一度商量,必无问题者也。”许广平君处我先去,彼已辞职出校,故未遇见,三主任同时辞去矣。我至朱处,乃为之述说前事,彼云必可设法,但须去了兼差,如辞职竟成事实,则可以成功。履历我已大约开给他了。李遇安君竟去粤,据留〔骝〕先云,彼颇不安于区区速记,但留〔骝〕先答应他为助教(即所以助先生),而他竟去,或当在鄂云。先生能早来甚好,彼等均望能早来也。真吾诸兄最好同来,厦大方面结束与否其实不成问题。我一时恐走不成,须俟有伴,三五天内想没有伴也。

(十二月)廿二日下午。

◎ 一一七

my dear teacher:

昨廿九由姓叶表姊从学校带到你十二月廿一寄到校的信,或者担〔耽〕搁些时,但不遗失,已算满意了。

昨接伏园信说:“关于你辞去女师职务以后的事,我临走时鲁迅先生曾叫我问一声骝先,我现在已经说过了。就请你作为鲁迅先生之助教。鲁迅先生一到以后即送聘书,鲁迅先生处我已写信去通知了,现在特通知您一声。我的行期还未一定,大约总还要住些时哩。”是你的助教,不知是否他作弄我。自然跟着你研究是好的,不过,听说助教要多任钟头,而教授则多编讲义,多任钟点,我能够讲得强于你吗?我的资格,在大学教课不受攻击吗?这是我的顾虑的地方。又他说聘书待你到后才发,到时候不致有中变吗?听伏园说,朱甚骂共派人争地位利害,大有右袒之意,我不是那派人,但女师风潮以后,难保没有人〈不〉诬陷,令人闻之色变,所以我的找事,左的地方入去了,就是证明我的左,或者直目为共,右的地方,又受怀疑,你引我同事,恐牵连到你自己。至前信说的附中的训育员事,现在我没去打听,不知成否,不过朱对伏老则说:“附中被他们(共)抢去了,真利害!”那么是中大和他的附中态度不同了。训育事不能分任别事。如果他来聘请,是拒绝比较好些吧?

江浙现在战乱中,许先生消息自不易得,看报蔡元培、褚辅成、董康辈在浙活动自治,想许先生或在内赞助。但今日报载孙传芳通缉蔡辈,真是日暮倒行了。

希望你多食些好东西,饭不好食,冬天没有蚁了,何妨买些点心吃。

我告你一桩有趣的事,那个死了的亲戚的伯娘,要我做干女儿,她们一片说不出的好心,以为我好好做个教员,终身有个人彼此照料,但是,我那〔哪〕是这种安分的,我还要捣乱呢!我就似滑稽游戏的回复她。家里的人,也当我是独身主义者,我只是好笑,我说,人是说不定的,做一天是一天,不必有什么主义,她们觉得我的思想奇特。

昨晚我到中大上妇女运动讲习所的课,上完就完事了。找伏园,房门锁着,没有见到。

我住在这里,地方狭窄(这是说没有可以叫我静心研究的地方)所以也不能有多长时间看书,我的皮〔脾〕气是怕嘈杂做事的,此处则适相反,因此我晚十时左右睡,常是早八九时起,上午看看报,帮助做点家常琐事就过了上午,下午这个时候(二时)算是静些,一会儿侄辈放学又热闹起来了,而且在此居住诸多不便,有机会我还打算搬到外头去住,才能用功,而且大家庭的恶习气,邻居即敌人,亦即偷窃,幸灾乐祸者,如何能够日夕相对。

谋事的机会,如武昌等广州以外地方许有,但我打算无论如何下半年在广州,如果别方也在的话。

“又幸而只有三十天了”。包裹还未收到,以后切勿寄来,免遗失。

your h.m.

十二月卅午后二时

◎ 一一八

my dear teacher:

十六信亦是告你寄信到高第街的,但十九信因有十六信故未详写住址,但你这廿四的信居然光写高第街就寄到了,我住的是街中间名曰“高第街中约”门牌要写是“旧门牌□号”更觉妥当。

你十二、十六,廿一的信都收到了。十二信寄到学校,我是十八到校收的,你与廿三寄高第街之信另一封寄校,我想可以寄到,因我已托人代收,或不致失。

现时是下午六时,要晚餐,又在洗身完,八时还要外出,待稍缓再详谈吧。

祝你新年

your h.m.十二月卅下午六时一九二七年

◎ 一一九

广平兄:

自从十二月廿三四日得十九,六信后,久不得信,真是好等,今天上午(一月二日)总算接到十二月廿四的来信了。伏园想或已见过,他到粤所说的事情,我已于三十日所寄函中将他的信附上,收到了罢。至于刊物,十壹月廿一日之后,我又寄过两次,一是十二月三日,大约已遗失;一是十二月十四日,挂号的,也许还会到。学校门房行为如此,真可叹,所以工人地位升高,总还须有教育才行。幸而那些刊物不过是些期刊之流,没有什(么)签名盖印的,失掉了倒也还没有什么。

毛咸这人听说倒很好的,他有本家在这里;信中的话,似乎也恳切,伏园至多大约不过作了一个小怪,随他去;但连人家的名字都写错,可谓粗心。云章似乎好名,他被《狂飚》批评后,还写信去辩,真是上当。至于长虹,则现在竭力攻击我,似乎非我死他便活不成,想起来真好笑。近来也很回敬了他几杯辣酒。我从前竭力帮忙,退让,现在躲在孤岛上,他们以为我精力都被他们用尽,不行了,翻脸就攻击。其实还太早了一些,以他们的一点破碎的思想的力量,还不能将我打死。不过使我此后见人更有戒心。

前天,十二月卅一日,我已将正式的辞职书提出,截至当日止,辞去一切职务。这事很给厦大一点震动,因为我在此,与学校的名气有些相关,他们怕以后难于聘人,学生也要减少,所以颇为难。为虚名计,想留我,为干净,省得捣乱计,愿放走我。但无论如何,总取得后者的结果的。因为我所不满意的是校长,所以无可调和。今天学生会也举代表来留,自然是具文而已,接着大概是送别会,那时是听我的攻击厦大的演说。他们对于学校并不满足,但风潮是不会有的,因为四年前曾经失败过一次。

我这一走,搅动了空气不少,总有一二十个也要走的学生,他们或往广州,或向武昌,倘有二十余人,就是十分之一,因为这里一总只有二百余人。这么一来,我到广州后,便又粘带了十来个学生,大约又将不胜其烦,即在这里,也已经应接不暇。但此后我想定一会客时间,否则,是不得了的,将有在北京那时的一样忙碌。将来攻击我的人,也许其中也有。

上月的薪水,听说后天可发;我现在是在看试卷,两三天可完。此后我便收拾行李;想于十日前,至迟十四五日以前,离开厦门,坐船向广州。但其时恐怕已有学生跟着的了,须为之转学安顿。所以此信到后,不必再寄信来,其已经寄出的,也无妨,因为有人代收。至于器具,我除几种铝制的东西之外,没有什么,当带着,恭呈钧览。

不到半年,总算又将厦门大学捣乱了一通,跑掉了。我的旧性似乎并不很改。听说这回我的搅乱,给学生的影响颇不小;但我知道,校长是决不会改悔的。他对我虽然很恭敬,但我讨厌他,总觉得他不像中国人,像英国人。

玉堂想到武昌,他总带〔待〕不久的。至于现代系人,却可以在,他们早和别人连络了。

我近来很沉静而大胆,颓唐的气息全没有了,大约得力于有一个人的训示。我想二十日以前,一定可以见面了。你的作工的地方,那是当不成问题,我想同在一校无妨,偏要同在一校,管他妈的。

今天照了一个照相,是在草木丛中,坐在一个洋灰的坟的祭桌上,像一个皇帝,不知照得好否,要后天才知道。

迅一月二日下午。

◎ 一二○

my dear teacher:

现时过了新年又五天了,日子又少了五天,你十二月廿五的信四日到了。我十六寄去的信比十九信还迟,这理由我想或者适值那船遇风担〔耽〕搁,记得那信是我亲自投到街边邮筒的,那邮筒有时寄去是快的,这回或者特别原故,好在要它尽职不多时了,不细研究罢。

我住家里总不能正式的做事,看书,有时想做一件事,看着嫂嫂自己忙着做饭,少不得又要离开去帮帮忙,最烦的就是小侄清早起来上课,他母亲和他讲话……的声音,每六时左右必醒一次,醒不便即起,再睡则每至九时始起,即不能多有时间,而且在嘈杂中,慢慢写封信的机会也很少。现在是九时多,小侄们都去上学了,我就衬〔趁〕此写信,前几天他们放假了,我照样闲空,本可写信,但也未曾如愿,归总到而今执笔。

新年于我没有什么,我并且没有立意寄一张年片,除了前校长寄来一红片,报以我的名片,写上几只字外,一日晚上我又去看提灯会,与前次差不多,后来又到一个学校看演戏,白天则到一个旧乡亲住在河南的,那里田家风味,玩了半天才回。昨四日也玩了一天,是和陈姓亲戚等多人游东山,晚间去找伏园,并带了四条土鲮鱼(广东名产)去请他吃,不凑巧他不在校,我等了一个多钟头不见他回来,我想这也何必,于是带回来,今天打算自己消受。

不知是学校的门房作怪,还是邮政作怪,你说寄挂号的印刷物一束来,昨天我亲到校问门房人说没有来,以前似乎还有一二次寄印刷卷来,也未收到,别的没有法子,挂号的能否追问?

日前在广东开全省党部代表大会,李春涛是代表汕头来出席,三晚我见着他,他再三问我可否到汕当女子中学校长,屡次表示欢迎我去。你曾否记得在京时他请我到汕,我曾复信说现时已答应省女师,不能分身,以后有机会,再当帮忙他。他现时知我赋闲家居,我又未便宣言出来将要做你助教,因为聘书未到,总是不敢说一定,所以当面我对李先生只说力薄不胜,不敢担任的意思,他再三问,我就回他候再商量。但他又说不日再拜候,或者日间再会见面,那时我再斟酌婉复就是了。

你廿四挂号寄学校的信,我于二日由叶表姊转交来,似乎是复去一信,但我简单的日记没有写上,不知是否真寄去,但你的寄校挂号信则确收到了。

自郭沫若左倾后,人皆目他为共派,现时有人说中大握权的是右派,所以顾徐不能发言生效走了,创造社中人,不知是否此原因,你是人目为没深色彩的,姑且做文艺运动,再看情形,不必因他们气馁,但中大或胜于厦大,而绝不能优于北大,介乎二者之间或的当些。

your h.m.

一月五日

我向亲戚陈姓问中大助教是怎样的,他说文科助教等于挂名,以前是薪水约可百元,也能偷向他校授课,是清闲美缺,二年助教可升讲师,再升……云。但这我可未必能至二年也,你做“正教授”,我还要替你做抄写……也不是挂名的,你也别以为给我大恩典,而且在一处做事,易生事端,也当留意。

◎ 一二一

广平兄:

伏园想已见过了,他于十二月廿九日给我一封信,今裁出一部分附上,未知以为何如。我想助教是不难做的,并不必授功课,而给我做助教,尤其容易,我可以少摆教授架子。

这几天“名人”做得太苦了,赴了几处送别会,都有我那照例的古怪演说。这真奇怪,我的辞职消息一传出,竟惹起了不小的波动,许多学生颇愤慨,有些人很慨叹,有些人很恼怒。有的是借此攻击学校,而被攻击的是竭力要将我的人说得坏些,因以减轻罪孽。所以谣言颇多,我但袖手旁观着,煞是好看。这里是死海,经这一搅,居然也有小乱子,总算还不愧为“挑剔风潮”的学匪。然而于学校,是仍然无益的,这学校除彻底扫荡之外,没有良法。

不过于物质上,也许受点损失。伏园走后,十二月上半月的薪水,不给他了。我的十二月份薪水,也未给,因为他们恨极,或许从中捣鬼。我须看他几天,所以十日以前,大约一定走不成,当在十五日前后。不过拿不到也不要紧,这一个对于他们狐鬼的打击,足以偿我的损失而有余了,他们听到鲁迅两字,从此要头痛。

学生至少有二十个被我带走。我确也不能不走了,否则害人不浅。因为我在这里,竟有从河南中州大学转学而来的,而学校是这样,我若再给他们做招牌,岂非害人,所以我一面又做了一则通信,登《语丝》,说明我已离厦。我不知何以忽然成为偶象〔像〕,这里的几个学生力劝我回骂长虹,说道,你不是你自己的了,许多青年等着听你的话。我为之吃惊,我成了他们的公物,那是不得了的,我不愿意。我想,不得已,再硬做“名人”若干时之后,还不如倒下去,舒服得多。

此信以后,我在厦门大约不再发信了,好在不远就到广州。中大的职务,我似乎并不轻,我倒想再暂时肩着“名人”的招牌,好好的做一做试试看。如果文科办得还像样,我的目的就达了。我近来变了一点态度,于诸事都随手应付,不计利害,然而也不很认真,倒觉得办事很容易,也不疲劳。

再谈。

迅。一月五日午后

附:

孙伏园致鲁迅

豫才先生

许广平君已搬出学校,表示辞职决心,我乃催问骝先,据他说校中职员大概几十块钱,是不适宜的。我便问他:“你从前说李遇安君可作鲁迅之助教,现在遇安不在,鲁迅助教可请广平了。”他说助教也不过百元,平常只有八十。那末我说百元就百元罢。(好在从下月起,因为财政略微充裕,可以不搭公债。)骝先说,“鲁迅一到,即送聘书可也。”许君处尚未同她说过,一二天内我当写信给她,以免她再去弄别的事。先生能早来最好。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 一二二

广平兄:

五日寄一信,想当先到了。今天得十二月卅日信,所以再写几句。

伏园为你谋作助教,我想并非捉弄你的,观我前回附上之两信便知,因为这是李遇安的遗缺,较好。北大和厦大的助教,平时并不授课;厦大是教授请假半年或几月时,间或由助教代课,但这样是极少的事,我想中大当不至于特别罢,况且教授编而助教讲,也太不近情理,足下所闻,殆谣言也。即非谣言,亦有法想,似乎无须神经过敏。未发聘书,想也不至于中变,其于季黻亦然,中大似乎有许多事等我到才做似的。我的意思,附中聘书可无须受,即有中变,我当勒令朱找出地方来。

至于引为同事,恐牵连到自己,那我可不怕。我被各人用各色名号相加,由来久了,所以无论被怎么说都可以。这回我的去厦,这里也有各种谣言,我都不管,专用徐世昌哲学:听其自然。

害马又想跑往武昌去了,谋事逼之欤?十二月卅日写的信,而云“打算下半年在广州”,殊不可解,该打手心。

我十日以前走不成了,因为十二月分〔份〕薪水,要明后天才能取得。但无论如何,十五日以前是必动身的。他们不早给我薪水,使我不能早走,失策了。校内似乎要有风潮,现在正在塭壤〔酝酿〕,两三日内怕要爆发,但已由挽留运动转为改革厦大运动,与我不相干。不过我早走,则学生们少一刺激,或者不再举动,现在是不行了。但我却又成为放火者,然而也只得听其自然,放火者就放火者罢。

这一两天内苦极,赴会和饯行,说话和喝酒,大约这样的还有两三天。自从被勒做“名人”以来,真是苦恼。这封信是夜三点写的,因为赴会后回来是十点钟,睡了一觉起来,已是三点了。

这些请吃饭的人,有的是佩服我的,在这里,能不顾每月四百元的钱而捣乱的人,已经算英雄。有的是憎而且怕我的,想以酒食封我的嘴,所以席上的情形,煞是好看,简直像敷衍一个恶鬼一样。前天学生送别会上,为厦大未有之盛举,有唱歌,有颂词,忽然将我造成一个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大人物,于是黄坚也称我为“吾师”,而宣言曰“我乃他之学生也,感情自然很好的”。令人绝倒。今天又办酒给我饯行。

这里的恶势力,是积四五年之久而弥漫的,现在学生们要借我的四个月的魔力来打破它,不知结果如何。

迅。一月六日灯下

◎ 一二三

my dear teacher:

昨五日接到十二月卅日挂号信,现在是七日了,早上由叶表(姊)亲自转到你十二月二日,及十二月十四日寄来的印刷品共二束,前一束是平常寄,后一束是挂号,一是隔了一月多,一是隔了廿多天,这样邮政,真是慢得可以。

二束印刷物,计收到《北新》十三、十四、〈十四、〉十五期,《语丝》105,106,107,108期,《莽原》21、22期,《新女性》十二月号,我草草地检阅一下,觉得(《莽原》《琐记》及《父亲的病》未看)《语丝》105期“闲语集成”中,心心署名那段《生财有大道》,说起你和梁任公,相形之下,甚为有趣。106期《〈坟〉的题记》,你执笔放肆起来了,在北京时,你断不肯写出“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这样的句子,有一次做文章,写了似乎是……的人,但终于改了才发卷。这次题记算是放肆了,然而有时也含蓄如“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至于第108《写在“坟”后面》说的,“人生多辛苦,而人们有时却极容易得到安慰,又何必惜一点笔墨,给多尝些孤独的悲哀呢?”这就是你“给来者一些极微末的欢喜”吗?你之对于“来者”,是抱给与的普惠,而非独自求得的心情吗?这段末了太过凄楚了,你是在筑台从上面跌下来吗?那一定有人在上面推你,那是你的对头,愿你小心防制!那也是“枭蛇鬼怪”,但绝不是你的“朋友”,你口口声声唤它是朋友,它是明知要害你,然而是你的对头,没法舍弃这一个敌手。总之你这篇《坟》的后文,许多话是自己画供了,你是在一点一滴的透露春的消息于人间了。你卅日信也说“北京似乎也有流言”,这大约是三先生告你的吧,——伏园说,家里叫他回京祝寿——你如来了,我料想爆发即在目前,因为脾气都是反抗性的,愈攻击愈做,不攻击亦做,时间只不过早晚一间,所以前信说,要先为敌人攻倒防御计,先寻立足点,不使一棒打下几个人,即管有不出来的,出来的还照样做事,他们料想你断不肯那么做,你却那么做,也许是一法。

《阶级与鲁迅》一篇,没大意思,《厦门通信》写得不算好,我宁可看《通讯广州》了。许先生也能来,还有学生随来,好是好的,不过你的周围将不能宁静的“默念”或对语〔话〕罢。此时可以减少爆发,也可以容易给人发暴。

你卅日挂号信说,就与玉堂商量来粤,也许不考试就来罢,中大表面不似那么急速组织的样子,内情则不知,至于“别的原因”,则还可以忍受些时,不须亟亟。

到武昌的第二批人员于十日动身,伏园编入第二组宣传队,大约到时一起去了。

这两天我不想多出外,在不得已的事情以外,恐怕有特别消息送来。

your h.m.一月七日下午六时

◎ 一二四

广平兄:

五日与七日的两函,今天(十一)上午一同收到了。这封挂号信,却并无要事,不过我因为想发议论,倘被遗失,未免可惜,所以宁可做得稳当些。

这里的风潮似乎还在蔓延,不过结果是不会好的。有几个人还想利用这机会高升,或则向学生方面讨好,或则向校长方面讨好,真令人看得可叹。我的事情大略已了,本可以动身了,而今天有一只船,来不及坐,其次,只有星期六有船,所以于十五日才能走。这封信大约要和我同船到粤,但姑且先行发出。我大概十五上船,也许十六才开,则到广州当在十九或二十日。我拟先住广泰来栈,和骝先接洽之后,便姑且搬入学校,房子是大钟楼,据伏园来信说,他所住的一间就留给我。

助教是伏园去谋来的,俺何敢自以为“恩典”,容易“爆发”也好,容易“发暴”也好,我就是这样,横竖种种谨慎,还是被人逼得不能做人。我就来自画招供,自说消息,看他们其奈我何。我对于“来者”,先是抱给与的普惠,而惟独其一,是独自求得的心情。(这一段也许我误解了原意,但已经写下,不再改了。)这其一即使是对头,是敌手,是枭蛇鬼怪,要推我下来,我即甘心跌下来,我何尝愿意站在台上。我就爱枭蛇鬼怪,我要给他践踏我的特权。我对于名誉,地位,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枭蛇鬼怪够了。但现在之所以只透一点消息于人间者,(一)为己,是还念及生计问题;(二)为人,是可以暂以我为偶象〔像〕,而作改革运动。但要我兢兢业业,专为这两事牺牲,是不行了。我牺牲得够了,我从前的生活,都已牺牲,而受者还不够,必要我奉献全部的生命。我现在不肯了,我爱“对头”,我反抗他们。

这是你知道的,我这三四年来,怎样地为学生,为青年拚〔拼〕命,并无一点坏心思,只要可给与的便给与。然而男的呢,他们互相嫉妒,争起来了,一方面不满足,就想打杀我,给那〔哪〕方面也无所得。看见我有女生在坐,他们便造流言。这些流言,无论事之有无,他们是在所必造的,除非我和女人不见面。他们貌作新思想,其实都是暴君酷吏,侦探,小人。倘使顾忌他们,他们更要得步进步。我蔑视他们了。我有时自己惭愧,怕不配爱那一个人;但看看他们的言行思想,便觉得我也并不算坏人,我可以爱。

那流言,最初是韦漱园通知我的,说是沉钟社中人所说,《狂飙》上有一首诗,太阳是自比,我是夜,月是她。今天打听川岛,才知此种流言早已有之,传播的是品青,伏园,衣萍,小峰,二太太……。他们又说我将她带在厦门了,这大约伏园不在内,而送我上车的人们所流布的。黄坚从北京接家眷来此,又将这流言带到厦门,为攻击我起见,广布于人,说我之不肯留,乃为月亮不在之故。在送别会上,陈万里且故意说出,意图中伤。不料完全无效,风潮并不稍减。我则十分坦然,因为此次风潮,根株甚深,并非由我一人而起。况且如果是“夜”,当然要有月亮,倘以此为错,是逆天而行也。

现在是夜二时,校中暗暗熄了电灯,帖〔贴〕出放假条告,当被学生发见,撕掉了。从此将从驱逐秘书运动,转为毁坏学校运动。

《生财有大道》那一篇,看笔法似乎是刘半农做的。老三不回去了,听说今年总当回京一次,至迟以暑假为度。但他不至于散布流言。我现在真自笑我说话往往刻薄,而对人则太厚道,我竟从不疑及衣萍之流到我这里来是在侦探我;并且今天才知道我有时请他们在客厅里坐,他们也不高兴,说我在房里藏了月亮,不容他们进去了。我托羡苏买了几株柳,种在后园,拔去了几株玉蜀黍,母亲也大不以为然,向八道湾鸣不平,听说二太太也大放谣言,说我纵容学生虐待她。现在是往来很亲密了,老年人容易受骗。所以我早说,我一出西三条,能否复返,是一问题,实非神经过敏之谈。

但这些都由它去,我自走我的路。不过这回厦大风潮,我又成了中心,正如去年之女师大一样。许多学生,或则跟到广州,或往武昌,为他们计,是否还应该留几片铁甲在身上,再过一年半载,此刻却还未能决定。这只好于见到时商量。不过不必连助教都怕做,对语〔话〕都避忌,倘如此,那真成了流言的囚人了。

迅。一月十一日

◎ 一二五

广平兄:

现在是十七夜十时,我在“苏州”船中,泊在香港海上。此船大约明晨九时开,午后四时可到黄浦〔埔〕,再坐小船到长堤,怕要八九点钟了。

这回一点没有风浪,平稳如在长江船上,明天是内海,更不成问题。想起来真奇怪,我在海上,竟历来不大遇到风波;但昨天也有人躺下不能起来的,或者我比较的不晕船也难说。

我坐的是“唐餐间”,两人一房,一个人到香港上去了,所以此刻是独霸一间。至于到广州后先住那〔哪〕一个客栈,此刻不能决定。因为有一个侦探性的学生跟住我。这人大概是厦大校长所派,侦探消息的,因为那边的风潮未平,他怕我帮助学生,在广州活动。我在船上用各种方法斥拒,至于疾声厉色,令他不堪。但是不成功,他终于嬉皮笑脸,谬托知己,并不远离。大约此后的手段是和我住同一客栈,时时在我房中,探听中大情形。所以明天我当相机行事,能将他撇下便撇下,否则再设法。

此外还有三个学生,是广东人,要进中大的,我已通知他们一律戒严,所以此人在船上,是不能探得消息。

迅(一月十七日)一九二九年

◎ 一二六

小白象:

今天是你头一天自从我们同住后离别的第一次,现时是下午六点半,查查铁路行车时刻表,你已经从浦口动身开车了半小时了,想起你一个人在车上,一本文法书不能整天捧在手里,放开的时候,就会空想,想些什么呢?复杂之中,首先必以为小刺猬在那块不晓得怎样过着,种种幻想,不如由我实说罢。

门口送出之后,我回到楼上剥瓜子。太阳从东边射进躺椅上,我坐在那里一面看小彼得一面剥,绝对没有四条胡同,因为我要战胜这一点,我要拿我的魄力出来抵抗,我胜利了,其后在床上睡了一下,起来望望老太太,回来又睡,这回睡熟了,醒来十点多,吃了一碗冰糖稀饭,看看报纸,随后再睡,又困熟了,醒来是十二点,邮政局送来一包书,是未名社挂号来的韦丛芜著的《冰块》五本。午饭后收拾收拾房子,看看文法,同隔壁人们谈谈天,又写了一封信给常,其中关于我们经过的一段,想你也愿意知到〔道〕我是怎样布告出去的,所以抄出附上给你看看。五点钟的时候,我怕多睡夜里困不熟,没有睡,又想留些书作睡前读读的资料,而今天精神还好,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不舒服了,于是慢慢的往外面走走,把那封友松的信送去,回来买些香蕉枇杷大家一同吃吃,至于托三先生的事和季先生稿已由他办去了。写到这里,正是“夕方”的时候,夜饭还未吃呢,再有什么事体,再写下去罢!

(十三,六时五十分)

小白象,现时是十四日下午六时廿分,你已经过了崮山快到济南了,车是走得那么快,我只愿你快些到目的地,以免路中挂念。今日三先生说京汉不大通,浦津大约不至如此。我的家乡听说确被西匪攻下,乱象〔相〕或如荆君所说,另转途径,你已到后,在回来之先,千万不要冒险走来。只要你平安住着,我也可以稍慰。

昨夜晚饭后我稍稍读书,九时便睡在平常的床上,我总喜欢在楼上,比较心里舒服,睡至今早六时半醒,还是假寐,八时多才起床,日间看看书,谈谈天,三时午睡,到五时多才再起来,充分的休养,如你所嘱,人甚舒服,没甚毛病,患处似乎好多了,勿念。只是我太安闲,你途中太苦了。共患难的人,有时也不能共享一样境遇,奈何?

下半天三先生回来,听说程医生的律师与衣君去一信索款后,又派一书记去说明一下,依〔衣〕君意见,也想交出几个钱算了,无奈衣妇大不谓然,结果也请律师,立刻律师费五十两,而程君律师是义务的,这场官师〔司〕着实好看呢,随后布告罢,今日收到姓殷的投《奔流》的诗稿,颇厚,先放在书架上了。

小刺猬

五月十四下午六时三十五分

附:

……

玉书来信,再三申说寄款之故,并以不甚详悉我之经济状况为念,老友关怀,令我感极。说到经济,则不得不将我的生活略为告诉一下,其实老友面前,本无讳言,而所以含糊至今者,一则恐老友不谅,加以痛责,再则为立足社会,为别人打算,不得不暂为忍默,今日剖腹倾告,知我罪我,惟老友自择,老友尚忆在北京当我快毕业前学校之大风潮乎,其时亲戚舍弃,视为匪类,几不齿于人类,其中惟你们善意安慰,门外送饭,思之五中如炙,此属于友之一面,至于师之一面,则周先生(你当想起是谁)激于义愤(的确毫无私心)慷慨挽救,如非他则宗帽胡同之先生不能约束,学校不能开课,不能恢复,我亦不能毕业,但因此而面面受敌,心力交悴〔瘁〕,周先生病矣,病甚沉重,医生有最后警告,但他本抱厌世,置病不顾,旁人忧之,事闻于我,我何人斯,你们同属有血气者,又与我相处久,宁不知人待我厚,我亦欲舍身相报,以此皮〔脾〕气,难免时往规劝候病,此时无非猩猩〔惺惺〕相惜,其后各自分手,在粤他来做教师,我桑土之故,义不容辞,于是在其手下做事,互相帮忙,直至到沪以来,他著书,我校对,北新校对,即帮他所作,其实也等于私人助手,以此收入,足够零用,其余生活费,则他在南京有事(不须到)月可三百,每月北新板〔版〕税,亦有数百(除北京家用)共总入款,出入还有余裕,则稍为存储于银行,日常生活,并不浪挥,我穿着如你所见,所以不感入不敷出之苦,这是我的生活,亦是我的经济状况,周先生对家庭早已十多年徒具形式,而实同离异,为过度时代计,不肯取登广告等等手续,我亦飘零余生,向视生命如草芥,所以对兹事亦非要世俗名义,两心相印,两相怜爱,即是薄命之我屡遭挫折之后的私幸生活,今日他到北平省母,约一月始回,以前我本打算同去,再由平往黑看看你们,无奈身孕五月,诚恐路途奔波,不堪其苦,为他再三劝止,于是我们会面最快总须一二年后矣。纸短言长,老友读此当作何感想,我之此事,并未正式宣布,家庭此时亦不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谅责由人,我行我素,毓妹来沪,亦未告知,如有人问及,你们斟酌办理,无论如何,我俱不见怪。现时身体甚好,一切较以前健壮,将来拟入医院,正式完其手续,可勿远念。

此候近好

五月十三日

◎ 一二七

乖姑!小刺猬!

在沪宁车上,总算得了一个坐位;渡江上了平浦通车,也居然定着一张卧床。这就好了。吃过一元半的夜饭,十一点睡觉,从此一直睡到第二天十二点钟,醒来时,不但已出江苏境,并且通过了安徽界蚌埠,到山东界了。不知道刺猬可能如此大睡,我怕她鼻子冻冷,不能这样。

车上和渡江的船上,遇见许多熟人,如马幼渔的侄子,齐寿山的朋友,未名社的一伙;还有几个阔人,说是我的学生,但我不识他们了。那么,我的到北平,昨今两日,必已为许多人所知道。

今天午后到前门站,一切大抵如旧,因为正值妙峰山香市,所以倒并不冷静。正大风,饱餐了三年未吃的灰尘。下午发一电,我想,倘快,则十六日下午可达上海了。

家里一切如旧,母亲精神形貌仍如三年前,她说,害马为什么不同来呢?我答以有点不舒服。其实我在车上曾想过,这种震动法,于乖姑是不相宜的。但母亲近来的见闻范围似很窄,她总是同我谈八道湾,这于我是毫无关心的,所以我也不想多说我们的事,因为恐怕于她也不见得有什么兴趣。平常似常常有客来住,多至四五个月,连我的日记本子也都打开过了,这非常可恶,大约是姓车的男人所为。他的女人,廿六七又要来了,那自然,这就使我不能多住。

不过这种情形,我倒并不气,也不高兴,久说必须回家一趟,现在是回来了,了却一件事,总是好的。此刻是十二点,却很静,和上海大不相同。我不知乖姑睡了没有?我觉得她一定还未睡着,以为我正在大谈三年来的经历了。其实并未大谈,我现在只望乖姑要乖,保养自己,我也当平心和气,渡〔度〕过豫〔预〕定的时光,不使小刺猬忧虑。

今天就是这样罢,下回再谈。

五月十五夜

◎ 一二八

小白象:

昨夜(十四)饭后,我到邮局发了你的一封信,回来看看文法,十点多睡下了,早上醒来,算算你已到天津了,午饭时知已到北平,各人见了意外的欢喜,你也不少的高兴罢。今天收到《东方》第二号,又有金溟若的一封挂号厚信,想是稿子,我这两天因为没甚事体,睡的也多,食的也饱,昨夜饭曾添了二次,你回来一定见我胖了。我极力照你的话做去,好好的休养,今天下午同老太太等大小人五六个共到新雅饮茶,她们非常高兴,因为初次尝尝新鲜,回来快五点了。《东方》看看,一天又快过去了。我记得你那句总陪着我的话,我虽一个人也不害怕了,两天天快亮都醒,这是你要睡的时候,我总照常的醒来,宛如你在旁预备着要睡,又明知你是离开了。但古怪的感情,这个味道叫我如何描写?好在转瞬天真个亮了,过些时我就起床了。

(十五下午五时半写)

小白象:昨天(十五)食过夜饭,我在楼上描桌布的花样,又看看文法,十一点了,就预备睡,睡得还算好,可是四点多又照例醒了,一直没有再困熟,静静地躺着,直至七点多才起来。昨日你本于午饭时到了,又加之听三先生从暨大得来消息,西匪退出乡土了,原因是湘军南下包围,如此别方面不致动作了,也可稍慰。今天(十六)上午我在楼下缝了半天衣服,又看看报纸,中饭的时候,三先生把电报带来了,人到依时,电到也快,看看发电是十三,四○',想是十五日下午一点四十分发出的,阅电心中甚慰(虽然明明相信必到,但愈是如此愈非有电不可,真奇怪。)看电后我找出一句话说:“安”字可以省去。三先生说,多这个字更好放心,三先生真可谓心理学家,知到〔道〕你的心理了。我直至此刻都自己总呆呆地高兴,不知何故。

这几天睡得早,起得早,晨间我都在下面吃早粥的,今天那个地方完全不痒……了,别的症候也好了,想是休息过来的原故,以后我当更小心,不使有类似这类的事体发生,省得叫远路的人放心不下。阿ブ当你去的第一天吃夜饭的时候,把我叫下去了,还不肯罢休,一定要把你也叫下去,后来大家再三给她开导,还不肯走,她的娘说是你到街上去了,才不得已的走出,这人真有趣。上海是入了霉雨天了,总是阴阴沉沉,时雨时晴,那种天气怪讨人厌的,你一到家都大家遇到了吗?太师母等都好?替我问候。局面现时安静,听说三大学之被封,是因前大陆校长鼓动三校学生预备包围市党部,替桂方声援之故云,不知确否。

愿眠食当心

小刺猬五月十六下午二时十五

◎ 一二九

小白象:

这是第三封信了,告诉一声,俾可以晓得我甚高兴写,虽然你到平今天也不过第三天,料想你也高兴收到信罢。

今日大清早老太婆在倒马桶的时候,郁夫子拿着两本第五期的《大众文艺》送来,人们只听见老太婆喏喏连声地把他送走,也没有见着他,真是善飞,可佩之至!

午后钦文寄来你一信,并不厚,即附上一阅。我先想通知他你往平,又怕蛇足,你有话向他说,直接写信好了。内山也送来一本厨川氏的第二卷《文学论》下,我都存放在书架上了。

昨夜九时睡直至今早七点多才起床,上午读读报十点多又睡了,到中饭才起来,忽然大睡,呆头呆气得很,连日毛毛雨,不大出门,你的情形如何?没有什么布告了,下次再谈罢。

小刺猬

五·十七,下午四时

◎ 一三○

小白象:

今天下午刚发一信,现时又想执笔了,这也等于我的功课一样,而且是愿意习的那一门,高兴的就简直做落去罢,于是乎又有话要说了——

这时是晚上九点半,我一边洗脚,一边想起今天是礼拜五,明天是礼拜六,又快过去一礼拜了。此信明天发,省得日曜受担〔耽〕搁,料想这信到时又过去一礼拜了,得到你的回信时又是再一礼拜,那么共总就过去三个礼拜了。那是在你接此信,我收到你复此信的时候的话。虽然真个到临还有些时光,但不妨以此先自快慰!话虽如此,你没有功夫就不必每收一信,即回一封,因我已晓得你忙,不会怪念的。

生怕记起的又忙〔忘〕记写了,先写出来,你如经过琉璃厂,别忘记买你写日记用的红格纸,因为已经所余无几了。你也许不会忘记,我是提一声较放心。

我寄你的信,总喜欢送到邮局,不喜欢放在街边绿色铁筒内,我总疑心那里是要慢一点的,然而也不喜欢托人带出去,于是我就慢慢的走出去,说是散步,信收在衣袋内,明知被人知道也不要紧,但这些事自然而然似觉含有秘密性似的。信送到邮局,门口的方木箱也不愿放进去,必定走到里面投入桌子下,心里又想,天天寄同一名字的信,邮局的人会不会古怪?挽救之法,于是乎用别号的三个较生眼的字,而不用常见的二字,这种思想,自己也觉得好笑,但也没有支配这个神经的神经,就让他胡思乱想罢。当走去送信的时候,我忆起有个小人夜里走到楼下房外信局的事,我相信天下痴呆不让此君了。但北平路距邮局远,自己总走不便,此风万不可长,宜切戒!!!!

今日下午也缝衣,出去寄信时又买些香蕉枇杷,回来大家分吃,并且下午又曾大吃烤豆沙烧饼一通,你日来是不是大吃火腿呢?云腿吃过没有,还堪入口否?我身体精神都好,食量也增加,而且不必吃消化药,只不过继续做一种事情,久就容易吃力,浑身疲乏,我知道这个道理,总小心调节,坐坐就转而睡睡,坐睡都厌就走到四川路缓缓来回一个短路程,如是就不致吃苦了。

时局消息,阅报便知,不及多述了。有时北报似更详悉,此间由三先生看看外国报,也有些新闻听到。听说京汉路不大好走,津浦照常,但你来时必须打听清楚才好。

五月,十七夜十时小刺猬

◎ 一三一

小刺猬:

昨天从老三转上一信,想已到。今天下午我访了未名社一趟,又去看幼渔,他未回,马珏是因疮进病院多日了。一路所见,倒并不怎样萧条,大约所减少的不过是南方籍的官僚而已。

关于咱们的故事,闻南北统一以后,此地忽然盛传,研究者也很多,但大抵知不确切。上午,令弟告诉我一件故事。她说,大约一两月前,某太太对母亲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带了一个孩子回家,自己因此很气忿。而母亲大不以气忿之举为然,因告诉她外间真有种种传说,看她怎样。她说,已经知道。问何从知道。她说,是二太太告诉她的。我想,老太太所闻之来源,大约也是二太太。而南北统一后,忽然盛传者,当与陆晶清之入京有关。我因以小白象之事告知令弟,她并不以为奇,说,这是也在意中的。午前,我就告知母亲,说八月间,我们要有小白象了。她很高兴,说,我想也应该有了,因为这屋子里,早应该有小孩子走来走去。这种“应该”的理由,和我们是另一种思想,但小白象之出现,则可见世界上已以为当然矣。

不过我却并不愿意小白象在这房子里走来走去,这里并无抚育白象那么广大的森林。北平倘不荒芜下去,似乎还适于居住,但为小白象计,是须另选处所的。这事俟将来再议。

北平很暖,可穿单衣了。明天拟去访徐旭生。此外再看几个熟人,另外也无事可做。我觉得日子实在太长,但愿速到月底,不过那时,恐怕须走海道回了。

这里和上海不同,寂静得很。尹默凤举,往往终日倾心政治。尹默之汽车,昨天和电车冲突,他臂膊碰肿了,明天拟去看他,并还草帽。台静农在和孙祥偈讲恋爱,日日替她翻电报号码(因为她是新闻通讯员),忙不可当。林卓凤在西山调养胃病。

我的身体是好的,和在上海时一样。据潘妈说,模样和出京时相同。我在小心于卫生,勿念,但刺猬也应该留心保养,令我放心。我相信她正是如此。

附笺一纸,可交与赵公。又告诉老三,我当于一两日内寄书一包(约四五本)给他,其实是托他转交赵公的,到时即交去。

五月十七夜

◎ 一三二

小白象:

昨天(十七)夜里写好的信,今早发出的,今天早粥吃过,天又晴好,于是同王到大马路买些毛巾浴盆等用品,为他日之用,一则乘此时闲空,二则还容易走动之故,约下午二时回家吃面,正在缝衣,达夫同王偕来,说你不在家,他们说看看我,先打听你何时走的,盖因挂念火车路上不便走也,随后他们问我有没有出去,并且是约我去走走,盛意可感,时已四时多,我恐走些时光就是夜饭,累他在外面请客也不好,于是我答以上午曾出去,婉谢之。他们又说及开明新近从绍兴人里面招一笔款,甚充裕,说到北新,问有无消息,我答以无,他说北新生意欠佳,门市每天不及百元,恐往后难支下去云。他们在楼下坐的,见我没有出去意思,乃告辞,说往看白薇去。

今天五时三先生回来,带来商务做的锌板,当即转交廿九号诸公,王公亦已回来,动物诗集壳子已照办妥。三先生又带回一本“ahistoryofwood—engravingbydouglaspercybliss”是从外国寄到的,另外有一封金溟若的信,想是询问日昨寄来稿件之事,我统压下了,又有江绍原的一信,并不厚,打算附上一阅,此公似有怪气也。

夜饭后王公亲自送来《朝花》第二十期,问要不要订本子,我说且慢,因那些旧的放在那里不易找也,他随即退去。

(十八夜八时十分写)

又同夜八时半有人送来稿数件,共一束,好妈话〔说〕不出姓名,看看封(上)的几个字,似徐诗荃笔迹,也先放在书架上再说罢。

小白象:

昨夜(十八)我差不多十时就睡了,睡至一时左右醒来,就不大能睡熟,大约早有习惯之故,天亮扫街人孩子大哭,娘大打,打后又大诉说一通,稍静合眼,醒来九时了,起床之后,精神还算好,午间李寄〔霁〕野寄你的信,无甚要事,而且你已可以就近会面了,信即不寄去。下半天我仍做缝纫,看看书报,夜饭后独自到四川路散步一通,并无目的,一直走到靶子路口,才慢步踱回,见有广东蟛〔螃〕蟹,买得一只,回来在火酒灯上煮熟,坐在躺椅上缓缓吃下,你说有趣没有呢?现时是吃后执笔,时在差十分即十点钟也,你日来可好?不尽欲言。

小刺猬五月十九夜九时五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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