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逊志斋集卷十四 明 方孝孺 撰
序
赠林公辅序
不安於小成然後足以成大器不诱於小利然後可以立远功怡怡然自喜奕奕然自衒者竖子之雄非豪杰之士也天之所赋於我者若是其大也吾充之尽其道则可以运阳隂而顺四时辅天地而遂万物穷可以希孔孟达可以侔伊周彼或负一才挟一艺安之而自足者自贱者也吾之所有者不以禄位而加不以丘园而损者养之得其义可以与日月同其明河海同其容施之泽四表歛之善一身彼或不知自重而为外物所移夺者自轻者也豪杰之士则不然举世推其贤而不以为德衆人被其惠而不以为功予之以卿相之位而不以为荣布衣蔬食处乎陋巷而乐之不厌非薄乎当世之事而好恶异於人也其所志者远故常若不至内有足乐故在外者不足以汨之世之急於求名者实不足恃也切於趋利者义不明而所见者狭故也夫操不足恃之实而徼过情之名秉不当理之义而窃苟且之利内望於成已外望於立功不难矣乎余求士於今世病乎此也久矣思得如古豪杰者而友之而未之见然见可语者则以吾心告之闻吾言而笑者有之毁予以为迂者有之求其与予合者亦未之见予未尝不叹以为豪杰之士难乎其人而有志者亦少也今年来京师始获同郡林君公辅公辅长予一岁为文章善放词驰骋然察其志殊不以此为足每慨然论事杂以谐笑若能轻外物者而喜谈古今豪杰事以自况予每为之抚掌嗟乎斯民之困极矣困极必通上之人求其人用之而未之遇吾与公辅岂虚谈哉不安於小成不诱於近利而就乎远者大者吾与公辅志也苟怡怡然自喜奕奕然自衒则夫人皆是矣於乎其尚以为戒哉
赠郑显则序
天下之论文者嗜简澁则主於奇诡乐敷畅则主於平易二者皆非也文不可以不工而恶乎好奇文不可以不达而恶乎浅易浅易以为达好奇以为工几何不至於怪且俗哉善为文者贵乎奇其意而易其词骤而覧之亹亹觉其易也徐思而绎之虽极意工巧者莫加焉若是者其为至文乎圣贤之文与後世之词纯驳工拙多寡不大相远也而世人望之若天然不敢指儗之者以其不务奇其词而奇其意故举天下好奇者莫及也使其意不能过於衆人而惟词之修安在其为奇也哉日月之在天隮於东而行於西昏明於昼夜盈亏於晦朔自有天地以来未之有易也天固不??然求异以骇人之视听然愈久而弥新愈广而无穷则为奇也大矣尚何以异为哉至於鬼磷之变灭不可以理推其迹虽似乎奇而其为明也微矣近代文士有好奇者以诞澁之词饰其浅易之意攻讦当世之文昧者羣和而从之而三吴诸郡为尤甚此皆挟鬼磷而訾日月者也其力虽不足为斯文害然不除灭而禁斥之何由复古之盛乎今天子悯斯世之不逮古择太学之士而教之吾郡郑君显则与焉显则为文不好为奇而亦不流於易盖学而得其正者也予窃有志於变天下之文而患不得友天下之贤诚得如显则者数十辈其趋古人之道以自见於世其崇且大者可期也况於文乎今犹未之遇也乌得无慨然矣乎吾闻文与教化相上下安知今之文果不古类耶显则诚以吾言求之有合於吾言者吾不谓之今之士也
送石君永常赴河南佥事序
予同乡之友石君永常由进士高第为行人会今上嗣位拔用俊良其僚之长荐行人之尤者永常与焉擢为河南宪司佥事告行於余余执盏而问曰河南天下之要地治郡县緜亘数千里而宪司操其平人有不得其愿欲者必赴愬焉子之为政也奚先永常曰於贤者爱之保之如圭璧惟恐其或见伤如黍稷惟恐其或无成於不肖者则斥而抑之不使其有立也芟而剔之不使滋且殖也若是何如余曰可矣然未也永常曰谨学校之训严礼义之节求遗老先生而尊教之使善者有所慕恶者有所愧若是何如余曰美矣然未也必也端其本乎本安在心是也子其正乃心嗜欲不形好恶不倾是非咸得其正然後可以为正矣本之不治而欲以法矫乎人以教变乎俗未见其能化也天下所贵乎执宪之臣者非所以揣较法律用之不差之为尚也以其能化之於法律之先而使之不抵乎法也使执宪止乎法律何不取吏之习法者而任之而必擢取儒者而为之乎然则天子之意可知也子行矣予欲不言久矣子贤友也虽欲不言乌得而默诸然余日侍轩陛间覩圣明之政其於用法最详且慎也子其慎於用法也哉永常谢曰敢不从吾子教规於是其僚闻之知永常果不负乎荐擢也相率为诗以美之而俾为书其说以为序
赠周履素序
圣人之道虽高深博大然其要不过乎修已以治人始於扫洒唯诺之微而终於尽性知命远至於五礼六乐万物之统万事之变无所不究而近即乎彛伦之序不失其常旣有得乎此其推之为政教宣之於言语以用乎国家天下若水决川马行陆颿长风以舟乎海也古之君子出环堵之室而任天下之重顺运安行不动气貌者所学皆可用而未尝为无用学也近世之士不然其所为学外其身与天下而举不切乎事考其所施而程其所有判乎其不相入间有求其要者往往失乎先後本末之伦而功烈卒不足追古人之盛世之学者舍法家文吏则无所为师吾深病而窃悲之欲从愿学好古之友相与讲唐虞夏商之书厘周公孔子之典内淑吾身而推其余以给夫世用而未之遂岁之初吉天台周履素徒步访予於侯城山中留而与之谈数日其志意才艺有可乐者且闻其所居奇山大谷间多特异士好学而与之游者甚衆乌知无与余同志者乎人恒患不好为学然好学而不知所好犹不好也知所好而不先讲乎修已治人之方好之无益也履素知所好矣其来也吾乐之而以未见其所与游者为憾也於其去告之故使归而讲习焉庶几无蹈予向所病而相勉为有用之学也哉
赠王仲缙序
饥而食饱而嬉营私而骛利生无闻而死无述者衆人也食焉而思思焉而行不忧其身之穷而忧道之不修不惧其家之无财而惧乎名之弗扬者君子也衆人之所为切於身而见效近故人之趋事者夥君子之所务事既缓而功亦迟故衆人多笑之而不知衆人之所为又君子之所悲也吾昔年舟还自金陵泊姑苏城下舟人指城中大第谓余曰此元伪吴张氏宫也余问今其家安在则已无噍类矣问其人名字则已莫有知者矣及至钱塘道西湖舟人数谓余言林处士事曰此处士故宅也此处士坟墓也此处士曾游之地也余未尝不为之太息方张氏盛时据数州之富擅王侯之贵驱百万之人以给其所欲其车服宫室妾媵珍宝驺从师徒僭拟乘舆而自谓一时之雄矣而今未下十年乃若此处士在宋时破庐敝裘羸童野鹤出入於烟霞水石间其穷困莫比今越二三百载姓名犹灼然在人耳目则区区之富贵者何足道而士之贫贱又何足憾哉且处士特一诗人其自立者非能如圣贤之宏大深远有以明斯道而淑来世犹能如是况夫君子之希圣贤者乎吾友乌伤王仲缙年少好学其所志甚美而其乡人窃笑之以为迂仲缙告余余恐其沮於衆人之笑也故告以斯说使仲缙知为学之足恃而益思自勉使衆人知所有者之不足道不暇笑人而自悲也
赠郭士渊序
天地有至神之气日月得之以明星辰得之以昭雷霆得之以发声霞云电火得之以流形草木之秀者得之以华实鸟兽之瑞者得之以为声音毛质或骞而飞或妥而行或五色绚耀而八音和鸣非是气孰能使之哉山以是而不动水以是而不息有时而崩隤溢涸者是气滞而不行郁而不通也惟人者莫不得是气而鲜得其纯得其至纯者圣人养而至於纯者贤者也是气也养之以其道上之和隂阳下之育庶类以治天下则均以事鬼神则格以行三军则胜其事君则忠临下则仁居乎富贵而不骄处乎患难而不慑施诸政事秩乎其理也发诸文章焕乎其达也立乎朝廷则近怀而远服百王畏而四夷恐?虎蛇枭遁迹而深逝凤鸟来而麟龟出非至神孰能致是乎二帝三王之盛是气伸而在上故政教修而礼乐作及周之衰是气屈而在下无所於用则为孔子之春秋易礼以诛暴乱范伦纪其後孟子得是气说东方诸侯辅以致治而不能用则着为七篇之书故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谓是乎秦汉以降是气分而不全赋於人或得之而不善养或善养而不遭乎时汉文帝唐太宗尝用之以致治诸葛亮尝用之以诛篡贼韩愈尝用之以辟佛老他若董仲舒贾谊司马迁扬雄皆用之成一家言虽不及於古其屈而在下则一也至宋人君能以道德作海内之气故周程张邵朱子皆以是闲孔孟之道幽者使之明郁者使之宣辟邪说而驱之完羣经於旣坏而司马光亦以是更弊法欧阳修苏轼亦以是变诡僻险怪之文其後文天祥复以是不屈使怀贰之臣凛知礼义之可畏是气之有益於世也大哉信乎不可不作是气也今天下承祸乱之余伸而在上发是气於文章者太史公而已继公而复古之道者吾不知其谁也吾尝以为井田不行民不得康正统不定四夷恣横而道无由施窃欲排羣言而一反之阐孔孟之道於今世而闻者交诮余吾邑郭士渊独以为然士渊能文章学於太史公而未得志於世吾服其材而又感乎命也呜呼士渊其得是气之几纯者乎在乎自养之而已养之诚以道伸於上而施诸人天也屈於下而埀乎後亦天也吾其违哉于人其违吾乎哉【此句疑有阙误衍文】
赠赵教谕序
不知者谓仕莫易於教官知者则谓其职为最难夫为之难者非病乎位不崇而不能服人也非忧乎禄不丰而不足以资其身也亦非记问不充而无以应学者之咨询也惟患乎吾身之德不明而无以啓人之昏吾身之行不能而无以起人之困故一言未脱乎齿而衆诮或丛於耳一动乍接於人而羣猜或萃於身斯其为可愧也斯其为可畏也岂非甚难而不易乎虽然吾身果不病乎位之卑则无慕外之非而可以师柳下惠士师矣可服乎人者不在兹欤不患乎禄之薄则有自得之乐而可以为孔顔之学矣资於身者不益博欤果能习旧闻而有新得则自可以应学者旁求而远索将视古人之遗编为糟粕而凡以记诵自多者曾不满乎一噱矣如是则德不患乎不明行不患乎不能人之昏者有不能啓之乎人之困者有不能起之乎吾之一言一动皆足以法於其徒而衆诮羣猜不能及於吾矣将愧我而畏我夫何愧人而畏人人恒难於所易而我能易其所难岂不尤贵尤贤哉於乎吾尝为师故知其难为始也不知己未能而遽责人以必能故人恒我憎不知已之不足而责人以已服故人不我欲後也思欲以是勉人必先以是自勉故人亦我善思欲以是责人必先以是责身故人亦我亲今吾去师位也已久每思之凛乎其若履朽惟子之贤克任是道敬之懋之令闻永保
赠王生序【多误】
王生处甚卑而志甚高亦有才气【阙】 居显要者【阙】观士焉所取哉人譬诸器也位譬诸【阙】 所爱也加
【阙】 以藜糗不能损其可贵被土偶以文绣能忘其土偶之质乎才之与位不相谋也久矣君子观其所存而已矣其所遇奚较焉汉中王生年二十余调为海宁关市吏其容凝然其气充然其守甚确而志不凡近供职之暇辄袖古书从人讲说乎仁义道德之旨而深求之若不见其所处之陋者语及势利之所为则疾之如所讐怨人多异而称之吾观世之以士名者一不得所愿则去亷耻毁节行从而与俗浑不复肯自奋拔思稍别於庸人而生独不然此其所存者足贵矣夫人有可贵而不知则为瞽知而不称之於世则为隐余不敢隐於生也然後与之言以失言病予且为生病者非君子之道也
送河南佥事汤侯序
天佑人主而俾之创制立政以开悠久之业必生奇才异能以供其一时之须使之无求而不获无欲而不成端拱指麾而庶事毕治故汉之兴或出於刀笔而为之次律令或起於荐绅而为之定礼仪或拔於行伍而为之申兵法至於章程律历莫不有其人为之明一代之制而当时中外之政未闻有不理者夫以汉承秦坑灭之余贤才宜其难遇也而真主一出羣英蝟兴随其所向靡不如意岂人谋之所能及哉谓非天有以相之不可也国朝承有元八十余年之後文献殚耗皇上临御荡涤惰骄作新士气广太学以育俊茂未几才能之士充溢四海居弼赞之任则着慎密忠敏之绩列纠正之位则有明肃公亷之声往往皆如夙成頴然絶出于时以致当世之治苟以为问学积累之素则人力不能若是之速也庸非天之所相乎予比年往还河南闻士民称按佥事永嘉汤公正传之贤其达於体要也宿儒旧耉有所不能逮熟於情伪也铢奸两黠有所不能逃遇事敏决而应机立断执理坚确而奋起勇决居官三年吏畏而民悦之阖境数千里之地莫不称其美而想慕其为人而正传年甫三十耳其於政事果孰传而孰授之也哉疑也而若或悟之为也而若或辅之思虑之所营耳目之所察皆若有物以默赞之者是则所谓天佑国家而赋其才者非邪夫才之难也久矣吾丘夀王玅年能文而治民无称黄覇长於治郡而相业不显工於此者多短於彼优为一职者大体或病焉此全才卓识所以难乎其人也今正传之贤固非夀王辈所能及行将以治绩受宠擢居大位益务寛厚之量敦诚明之学以古大臣之业自勉使今之行乎河南者他日行于天下而後世称当今得人之盛於正传有述焉非大丈夫之志愿哉予於正传所居为隣郡所业为同道与之言论志趣又有同者於其考绩于朝者不独称其美而以远者大者望之非私正传也所以乐道斯世之得贤才也
赠河南王佥事序
遇时而得位者衆人之所慕非君子至乐之所存也有位而泽加于民志伸於时上有以得乎君次有以显乎亲此则君子之所乐者乎人孰不居乎位也而位之可以行志者鲜位可以行志矣患乎才之不充才足可为矣患乎道不足信乎上此士之乐难乎其全也抱有为之才居可为之位而受知圣明以光耀于天下王侯履道其人乎履道由博士弟子员自西蜀来京师不数岁擢佥河南按察司事行部于外劝学礼士搏奸击强擿发伪媮威而不苛寛而不弛吏民咸大畏服会县长吏有不法惧履道按之歛民金钱欲赂其左右履道以状闻天子嘉叹称善下玺书遣使者赐衣服钱币所以褒予者甚盛於是履道之名赫然闻于朝廷而播于四方是时履道春秋尚富居河南已三年太夫人就养官所僚佐奉觞为寿共叹其为贤子夫人亦欣欣焉为之饮食尽欢履道於是乎为可乐矣虽然君子之乐非特欲乐乎已必欲推之於人使之有以同吾乐也故已有善则思天下之人皆善已获所愿则思天下之人皆得遂其生夫岂徒荣一身也哉圣天子任贤图治之心如饥渴褒嘉良臣以风厉羣下望於履道者盖有在其尚无以所至为已足而益思推所乐以及人以报天子之厚恩诗不云乎为君子使媚于天子又不云乎为君子使媚于庶人此士之所以为可乐而能全者乎
送徐思勉之山东按察司佥事诗序
以刑罚禁人不若以礼义化人之易入也以言貌察人不若以行事试人之易见也古人治道乃於今而有遇焉皇上嗣登天位念习俗之陋贪诈者之多以为昔者治之以法而犯者滋衆岂非教化有未至欤乃蠲逋租赦死刑选擢良吏以治海内除民之所患苦而与之以所欢未及期年万姓恊和四方丕变士君子以行道辅时为荣而不贪禄位百执事庶人以谨行保身为常而耻言货财上而朝廷下而穷邦小邑皆思洗濯瑕眚以自归於善可谓盛矣上犹以为未也亲择廷臣二十有四人为采访使以观风謡烛幽隐利民之事得以便宜行之由是天下忻然谓太平可立致使者之出莫不自奋励各思建明图画以求称任使之意及旣事还朝卓卓以政事闻者盖居其半给事中华亭徐君思勉有闻之最者也天子以为可用会大同有警复俾持诏往抚慰兵民思勉精敏劲正所奏举皆切时事其能愈彰适山东按察司以缺官告即授按察佥事将行其僚友喜思勉之受知於上而乐圣朝贤才之衆也为诗以饯之而以首简为属昔周之中兴也宣王善於修政用贤而贤才衆多诗人歌之韩奕烝民崧高诸篇皆饯行之辞也而烝民特为仲山甫徂齐而作其揄扬德业为尤盛至今观者如逢其时见仲山甫焉今思勉之职视仲山甫未必同而徂齐则同将王命则又同第未知诗所述作能如尹吉甫之壮丽温厚与典训并传否虽然世有圣君不患无贤臣德业既盛不患无歌颂之者今上圣明不愧三代贤主思勉能以古人自望仲山甫之事宁知其果不可冀耶咏歌之士必有敷扬焜燿以照千古者矣抑尹吉甫之言有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此其部使者之事也予不能诗请为思勉赋之
送伴读朱君之庆府序
圣天子稽古图治嘉惠九族念亲王劝讲辅德之官未备无以成藩屛之才也乃二年春三月诏增立宾辅一人佐讲读及书各一人进对皆称名而不臣坐论道德用宾师之仪甫定适庆王奏荐名士三人请补府僚之缺於是天子以王所举为必可任也俱授以官而檇李朱君仲汤为伴读将行弟孝宁时为中书舍人请于朝之大夫士赋诗以饯之惟昔太祖高皇帝以雄才神略戡定万方惩前代宗室寡弱之弊衆建支庶罗列海内宫室服用下天子一等朝之大臣虽三公大将军皆趋拜殿庭以至亲处权宠之隆古莫与论何其盛哉然而诸藩德业可拟古之贤王者虽间有之而未之屡见岂非处尊崇之极而骄泰易滋左右之臣位下势卑不能矫其失故耶天子慨然为深长之思增立辅臣重其职任俾咸知尊贤取友以成令德其为宗室谋可谓远矣朱君首应是选其可不知所自重乎人於忠孝不能皆生而知故必贵学学不能无待於人而自达故必资师友之助朱君以讲读为名王之所讲者必先王之正道由义则安蹈利则危敬慎则获福恣肆则致凶与贤者同志则光荣与愚者同事则污辱必恳恳为王陈之使王享有令名朱君亦预有其美不然徒以禄位为身计而王国之得失不介于中岂圣明设官之意哉抑岂舍人爱兄之所愿哉夫又岂贤王选择荐进以求益於士君子之本心哉窃闻朱君言王好学有文章其於忠孝盖出於天性审如是能赋之士可以为圣朝贺矣
送陈达庄序
君子恶乎无功而忌乎喜功恶乎无名而忌乎好名功名者人之所宜有而不可有预求必得之心有预求必得之心於功名之间者造物之所不与也禹益之治水土臯陶之治法埀之共工夔之典乐其心知尽其职而已岂愿以此功而名於後世哉至今其功名溢於海内而不可揜者以其有无求之心也使皆凿私逞智以求之则其为功名也狭矣往年天子念生民之未给恐关市之利或过取而病民也使者四出核天下徵纳多寡之数将据之以为常斗筲无赖之人不思上之忧悯元元之意竞以聪察苛细为能捃摭闾阎筐筴瓮盎间物籍其数以为匿税而致之罪郡邑至今拘其数而不能供吏以失职去者相望小人喜功好名之害至於此其功名亦岂有足称者哉适足取败而已天下何患乎无财能养民而富安之不求富国而国自富矣广东岭海之间民富物贱鱼盐之利最博故其地有盐课之司其官自提举而下朝廷咸慎择其人四明陈达庄自孝义令迁为副提举人咸称君忠信有文才可以为政昔治孝义民甚安之盖儒者之达於事者予以谓陈君治此职於是乎得人使好功喜名之人执财利之柄岭海之陬必有受其害者陈君仁民之余政司其平以怀远人东南之民必有受其福瞻骇咨叹谓国有善吏焉岂非陈君所乐为哉不切切於功名而存心於爱民此功名之所以不舍者也
送祝彦芳致仕还家序
天子新有天下惩前代弛缓不振之弊赫然临朝体天地之运法日月之明润之以雨露震之以雷霆大举废政而修明之如是者十余年而始定当是时郡县之官虽居穷山絶塞之地去京师万余里外皆悚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或有毫髪出法度悖礼义朝按而暮罪之其重名实辩臧否诚古所未有也是以其时守职之官非精强敏给有兼人之材应世之智者鲜能终三年之久独括苍祝君彦芳自国初兵革未靖即受命食禄凡十有五年年至七十而以莱州府通判致其政而归於是士大夫咸称其贤而叹其独得也多为诗美之而祝君亦自喜其老而幸休于家也复俾予序之今之仕而位如祝君者多矣而获致其事而去者鲜矣获致事而去者有矣仕十五年而至于今者鲜也古者国之史官书当时之事去其常者不书而择其鲜有者书之然则祝君之归使後世有史氏出其在所书乎
送嘉祥知县叶孔昭朝觐还任序
先君太守公守济宁踰五年于时三州二十县长佐数十人皆南方士举进士能文章有名者凡数辈余获执经诸君间讲论问难而闽士郑君礼贤丞曲阜叶君孔昭知嘉祥待余尤厚郑君端方温直而长於诗叶君慈良和惠而明於易余心尤敬爱焉二君每至先君屏去崖岸相与道性命之理谈政事之要以相娱乐予时未涉患不省事以为诸君者可以常相与处未知其乐也洪武八年郑君以中考迁知陕之同官县去明年先君亦去官来京师以卒予奉丧归天台伏山泽间目不见缙绅士大夫之容耳不闻文章道术之言每忧余气定追思诸君过从之盛辄引领西顾叹息而不已然後知昔时之乐诚不可复思以为二君方有志乎仕予何由而见之乎今年予偶来京师郑君适自陕至会於逆旅既为礼相劳苦即问旧交所在数十人之中已鲜有存者独叶君俨然治嘉祥得上考朝京师以还为衆所推誉余又叹当时仕州县者或聪察强敏或苛刻有威声人畏而服之今皆无在者而叶君以慈良和惠之儒者衆多疑其弛缓少功而独存焉则又可见为政之道在此不在彼也已而郑君谓叶君之来朝而还能诗者多歌颂之子最故不宜无序呜呼叶君旣已过数十辈矣奚待予言哉然叶君先君之故人也先君之为政以刑不足以止暴则行德以率之以?不足以制事则持静以化之故是时先君之政为东方郡牧首推是道也岂特可为郡哉虽天下可也今世俗之吏不达大体攟摭细故以为明深文重刑以为断卒之祸及其身而後止其视叶君何如哉叶君以寛厚为县而治矣由是而进乎其大者愿无变乎斯道他日朝廷求寛厚者而用之其将在兹乎予虽贱敢为叶君庆且以识吾私焉
送刘侯序
天下皆知仕之为贵也而不知其所由贵苟徒以禄爵加人而不修其可贵者吾见其贱未见其为贵也人之所贵乎仕盖将以行道焉耳道足乎身施乎人无所怍於心虽抱关击柝之微贵孰尚焉道不足而位有余君子之所深耻也吾行乎世见贵者多矣求其可贵者未之或见岂果才之难哉才而知道者难遇也刘侯其庶几乎刘侯为令象山三年以民情为赏罚而不参以私视富贫为徵发而不可动以利民始不安之久而爱之愈久而服之语必曰吾侯而不敢称其官其意以为侯者爵之至贵以此加之所以见刘侯之果可贵也而不知刘侯虽为令其可贵者自若也三代之诗人宜其忠厚也至其怨诽其上斥之为狡童比之为硕鼠又何其薄甚矣哉今侯之治民旣甚异於诗人之所刺者而其民之忠厚不敢以其官称之况肯有他哉则其过於周人也远矣是非特侯之治民为可贵其民亦可贵也余得不贵之乎安得不称之乎
送李宗鲁序
髪不足者失髢则羞伤指之人无履则忧彼皆不足於已也故望於外物也重内苟足时千金之宝视之如泥涂文绣车马陈於其庭而目不少顾岂以得失厚薄动其心哉爵禄之崇卑国之所以荣辱士士不可以此荣辱其身也而使士亦以此为喜戚则士之所贵者鲜矣故有以自适则生死一致也贵贱祸福一视也无以自适则饱馁寒燠皆可以变色而怨快况大者乎传称孔子摄鲁相而喜此好事者之浮谈大圣人之於天下不以物而喜戚得位而道获行天也道不得施天也得与不得皆归之天何以喜戚为哉如以得为喜则将以失为忧此好名嗜利者之为非无固必之道也吾固知非孔子事也世之以士名者莫不曰学孔子至考其行合於孔子者无几孔子之道岂徒言哉知而不信信而不行者衆也临海李宗鲁年二十余奇杰有伟志入太学贫不能自给人不见其有困容予知其有富贵器也久矣去年释布衣拜监察御史其容如在太学时今朝廷欲试之於外俾主瓜洲廪粟其言貌与为御史时无异今之人有得盃?而自庆者有失一钱而移怒於妻子者彼非不欲强饰其情内无足恃虽欲伪为而不能也布衣之於御史御史之於主粟吏其得失亦远矣宗鲁皆不为之少变岂非果有所恃之君子乎宗鲁虽不慕富贵吾知富贵不宗鲁舍也凡人可以富贵而不可以贫贱者不足为君子外物之临岂足荣辱宗鲁哉人苟以其外者贱宗鲁非君子之徒也
赠黄叔阳之遵化主簿任序
金华黄叔阳以元名儒文献公之从曾孙受学於今太史公为弟子由齐王府伴读拜监察御史为良法官旣而出为北平遵化县主簿人或谓叔阳生长名胄有美才都要任固宜今出而为斯职地远且界边大雪烈风薄冬凌春黄沙日夜飘击街巷咫尺不可辨其气苦寒其民被狐貉氊裘以居其俗刚愎不可以儒治而叔阳自南之北服食与其水土乖固不便况簿居令丞下势卑尤难为莫不为叔阳忧余曰此虽爱叔阳而云非知叔阳者也夫君子异於衆人者几何处华显策肥马从徒衆而享厚禄能安之而不忧者虽衆人皆然何以见君子至於事有所难处地有所难居势有所难为而能不动於心思不形於顔面坦然以为乐者此惟君子能之衆人则不能矣君子之所乐者道所安者义道在是也义在是也虽置之於中国之外措之於编氓之列犹欣欣而不变况有禄食为王官乎夫仕固有崇卑顾为之何如耳为之诚不以道虽公卿犹无位也为之诚以道虽抱关之贱犹传於後世况有人民社稷之寄者乎自斯民之生其达乎位者亦衆矣然至今不泯灭者岂皆达者乎亦人之自为有以致之耳以叔阳之才其所视以为重轻者宜如何而奚以是为戚哉於是论者然余言请以为叔阳赠
赠金谿吴仲实序
道本於人心非幽深玄远不可知也而人鲜知之邪说惑之耳古之为邪说者其言异其术异其名亦异其心亦自以为异於圣人之道故其说易攻而民之智者不之信後世之为邪说者其言与术皆异至於问其名则自以为儒问其所宗则以为得圣人之传故智与愚者皆溺焉圣人之道载於经可知矣未尝使人求道於博文约礼之外圣人没明道者莫过於子思孟子而二子之所言近而身远而天下要其原则本之天命语其事则愚夫愚妇皆可知之亦未尝为窈冥渺邈之说使人不可致诘也後世邪说者则曰文不必博也礼不必约也道之妙不可以言传也呜呼是果道邪以圣人之智睿七十子之伟杰其过於人亦远矣然而必学於诗书礼乐六艺之文至於终身而不厌彼邪说者则曰六经不必学也必求於吾心俟其顿明忽悟而後可呜呼是果何道耶且经之作何为也圣人思已之身不能常存以淑来世故载其所言所行者使人取法焉耳今人必谓无所用乎经而可以为圣贤则邪说者果胜於圣人也耶弃书语絶念虑锢其耳目而不任而侥幸於一旦之悟者此西域之异说愚其身而不可用於世之术也而学之谬自附於圣人而曰圣人之道固如是不特诬其身而又诬後之学者何其甚惑耶自斯道之不明其欲惑斯民者亦衆矣然墨者不讳其名为墨杨者不讳其名为杨申韩老佛之徒各不讳称其名故放言而驱之则人随以定其为害可息也天下之大害莫甚於名是而实非异端其实而圣贤其名此士所以从之者衆也然非彼之过也从之者愚也今有人焉弃稻黍而噉橡栗虽无识者亦知其为愚矣弃孔子子思孟子而不师而求异端之似者师之孰谓其智耶金溪吴君仲实儒者也学孔子子思孟子之道而不变於流俗者也其为学甚富其为文辞甚达是皆彼之所弃者而吴君独尽心焉余慕其善为学也其自京师将归故论邪说之害以赠之俾告其乡人呜呼斯道之不明久矣谓余言为然者其有志於道者乎
送平元亮赵士贤归省序【考郭士渊集当作牟元亮】
文所以明道也文不足以明道犹不文也三代以上斯道明故其文简三代以降道晦而不章人各以意求之故其文繁吴之人论舟可一言而喻胡羌之人终日谈而不得其状知与否之异也圣人之言如书易春秋之所载孔氏弟子之所述片辞可以善其身而治天下岂好为略哉无所用繁也庄周荀卿之着书其辞浩浩乎若无穷於道邈乎未有闻非工於言而拙於道也求道而不得从而以言穷之虽欲简而不可致耳然其文犹未弊也自夫不狥道而狥人不求合於古而求合於今者始相如开其源崔蔡畅其支魏氏迄乎唐初助其澜者盈天下天下之言文者谀乎人而已矣宜乎时而已矣何有於道哉唐之中世昌黎氏尝一反之而道不足以逮文宋之盛时程氏尝欲拯之而文不足以胜道欧氏苏氏学韩氏者也故其文昌朱氏张氏师程氏者也故其道醇合二者而有之庶几不愧於古乎而天下未见其人也呜呼今之学者欲复古之文难矣古之道不过誉於人不浮费於辞今则不然誉不过则人以为慢辞不洽则人以为吝位尊则形於言势卑则怒於色怀之出户则裂而弃之矣古之道论是与非也必当贤之与否也必严其辨不自弃其身不苟从乎时今之人不然深谋则以为刺讥正言则以为击排志乎道则訾以为迂慕乎圣贤则谤以为诞师以是为讳而不讲弟子以是为嫌而不为嗟乎今之君子何由而复古之文乎古之文也质今之文惟恐其不华也古之文也正今之文惟恐其不阿也古之人所学者道今之人以道为不必知也当今之世非豪杰之才恶能捄之乎匪遗乎今不足以追古匪弗愿乎人不足以明道匪有得乎道吾未见其能文也同郡牟君元亮赵君士贤太学之能文者也国家将望之以复古之文吾喜古道之见於今也於其归省故与之论文
送吏部员外郎龚彦佐序
士惟不以富贵动其心然後可处富贵而成事功彼眩惑於利达者未得之则觊且慕旣得之则夸且肆此其识趣之陋乌能有所树立於世哉夫禄之以天下而系马千驷常人思以其身易之而不可得而伊尹不屑一顾视焉彼圣人者其心之所存卓然高出万物之表而物不得以凂之其於天下之事也何有後之君子未尝无才也卒之不若古之豪杰立德宏而成功大者其所见者浅而为富贵所?也使其心有以自乐而不为外物所移何有难行之事乎予少行天下求自重之士与之游而不可得昔年反乎乡见龚君彦佐其言确然其貌肃然其自视甚重而不肯少屈於人心固奇之及今十余年复至京师而彦佐为吏部员外郎视其德如乡闾时不翕翕以趋势不琐琐以狥利淡乎自守而不阿而名公卿皆才其所为予官翰林与彦佐居相隣而班相迩宜可以往来而彦佐非有故不至公事之暇闭门读书其被服饮食以俭为本人不知其受下大夫之禄也於乎此可以富贵动其心者哉今年春彦佐居官及三载例得还乡省坟墓与之友者请文以相其行世以仕而归故乡为荣人能言之若夫彦佐之志可与成功名而其进未已此则人之所未及知而予乐为乡邦道之也
送卢尚毅序
昔予在乡邑邑士卢君友直以孝友着称予每过之见其子尚毅方十五六貌质端厚操笔书大字有法市野子弟从其游者满堂尚毅坐其中训饬之莫不帖帖畏服心窃识而奇焉後数年选为县博士弟子员予宦学蜀秦间继而闻其以才领乡荐入太学由太学生以事例出为幕官去年天下大比尚毅就山东乡闱试在高等今年羣士大会於礼部尚毅预亚榜得为常德教授将行以赠言为请嗟乎自予识尚毅至今二十年予日衰且病念昔少壮时意气丰盈开口论天下事若无难为者见古人所为少不惬意辄抉擿觝排今年四十有四囘视曩日若二人然日默默省已所遗阙惟恐所为或愧于天俯仰班行中上不能致主上下无以润泽斯民复顾恋未能一旦引去以休於田里每自讼不暇而何以为尚毅赠哉况尚毅自童稚时已为人师今年踰三十治经为文皆不在人後以是而师大郡其不难而易也章章矣而予何以为告虽然古人所谓师云者非止治经为文而已也盖有道德之宪政事之传其本乎正身以率之而不在法制?约之浅也是以师之所教弟子之所学皆非後世所及今尚毅之父以孝友闻而尚毅质重不华其为学必有异乎世俗之学者俾他日湖湘之间闻有师道可称者安知非吾尚毅也夫
赠刘君序
天下之吏卑者衆而难为惟其衆也故仕者自意虽有善绩终不足以取旌显於世由是多毁蔑亷隅与俗相媮汨上下惟其难为故人无自固之心惟侥幸冀得盈岁月即弃去不省是以庶职多不修关市之官卑而尤衆者也其不修为尤甚此虽势使之然吾意亦谓有志者寡故耳君子之仕乌有崇卑难易哉食其禄则思尽其心上之知否固不暇计苟祈人知而为善则为善者少矣有志者弗为也观乎居大位者不足见人之志在下位者不废其职惟有志者能之庐陵刘君思忠以儒被选择征关市於兰溪三年恒赋不损於初而民称其亷行旅称其惠士大夫颂其能闻其去皆惜之非有志其能然乎先王之为治使有位者皆务修其职非能督之使不敢懈也惩劝之道明焉耳若刘君之为先王之所宜劝者也今上方以治功望於下乌知异於先王之时哉余将於刘君之行徵之
奉教送宣慰使杨铿还播州诗序
上帝以我大明能慎德抚民付畀万方禹益之所纪汉唐之所治弥天际海罔不来臣播州宣慰使臣杨铿当中夏甫定即来附属春秋奉方物贡献京师训教兵民供徭输税俗淳盗息比於内郡使介行旅交称其能洪武二十七年春入觐蜀都王嘉其忠于天朝也燕劳宠锡礼秩加等厥既辞有教曰铿甚忠知臣职长史宜合儒臣赋诗以送之且命臣序之臣乃言曰地无远迩人无中外惟克履道斯为贤能永受福禄惟忠惟孝皆上帝所赋福善祸淫实命之常环国之境其地十百於播州以雄长一方者世不乏人而播之杨氏独繇唐季逮今六百年祖孙相传靡有失坠岂甲兵险阻果足以自全耶盖以能继忠孝奉臣顺而受福于天人也世有负固自骄以取颠陨者视臣铿之贤为何如是宜见宠嘉於贤王以华杨氏之子孙岂特传一时而已哉臣铿还其宣圣朝及贤王德意以告诸部族俾勿怠则臣铿之忠可歌者滋大矣然则诸君子之诗殆其权舆乎臣铿字广成别号庸斋好学知义理其先出於宋赠太师业世以忠勇称其守臣节盖有所自云
送楼君士连谒选入京序
贵玉之国多?好凤之国多鶠名之所在伪之所趋也然良工不以多?而訾玉君子不以多鶠而嘲凤务识其真而已玉与凤何异耶今天下尚儒四方之以儒名者骈错阙下诵先王之道立隽功於当世者不为少矣其中真名而伪行者亦岂无之哉或者见其然谓儒为不足用殆未之察耳其不足用者岂皆儒也耶疑斯说者曷不於楼君士连观之楼君金华太史公之门人诵先王之道有年矣其文辞行术粹然不汚公尝口称之向者出而应有司之选主宣宁仁寿两县簿皆以忧去官虽未究其设施而其及民者盖累见矣使稍崇其阶大其职岂不足以成功名哉於其除服而出也吾知其有所遇也夫士患无真材不患不遇有材矣虽不得位弗失令名无材而居尊位多见其无益也古之儒者岂徒诵说浮文云尔哉将以行其所知也圣人之道具乎六经四子之书皆可行也苟举而措之天下可不劳而治况其小者乎自夫道之不明邪说布乎域中所遵而守者皆法家之言乌在其为儒道也以彼为世守之具则谓儒为不足用固无足怪者世之鄙儒因其言亦曰吾之道止云云耳非世所缓急也由是圣人之大经坠地虽幸逢斯世有振之之渐然其坏烂已久非一朝夕可理固有志者之所隐惜也吾之此言不於楼君发其将何从而发乎楼君幸以道自处见儒衣冠者则告之曰天子方以儒图治各务弘道愼勿为?为鶠以累玉与凤哉
送解元振先生还庐陵序
於道诚有所得而养之纯守之笃则不为外物之所移习俗之所变彼摇夺於利欲渐渎於污卑者皆无得於道而然也斯道行乎天地而具乎人心人莫能违之而不能知之或能知之而不能得之是以冥而居瞽而蹈终其身而不能尽其性之所有加之以富贵则骄处之以贫贱则屈习之以机巧则迁天之全以与之者至於丧失拆裂而无遗是不亦可悲也哉然非其人之过也生也非其乡学也非其师莫或啓之而戕之者衆无惑乎其不能有得也庐陵自宋盛时为文献郡名人硕儒之有得於斯道者後先相望解氏为郡大族异时尝有闻於天下元振先生少为其家良子弟受业诸父濯磨讲切以求孔子孟子之所传既而若有得焉涵焉而益深持焉而益完遂温然为君子江湘之间多知其名洪武癸酉四川藩臣发币徵校士子之文贤王方笃志圣学稽古礼士因蒙召对赐坐从容谘访元振坦夷愿谅言不致饰而陈义无隐其自守坚确不可变迁王甚嘉奨及其告归特赐以诗而以朴直称之复教羣臣咸赋诗以送之今世学古之士艺能才术如元振者虽不多见然不可谓果无其人也至其言行循乎道取舍去就不溺於俗求如元振者其可多致乎是以读王之诗而不能自己於言既以明元振之学过世之人抑以见贤王以道取人非盛德不能也
送周宗传省亲序
吾台在宋时为东南文献郡于时至宰辅者六七人列侍从典方州者以数十计亦盛矣哉官爵之盛不足深道吾独慕其时道德文学之美形诸事业着于简册皆崇伟光大非後世可及岂其时人才素贤乎亦上之人有以化之也曩时文献无遗弊陋不振者七十余年豪杰之士生乎其间者亦衆矣而终有愧於昔心窃痛之以为盛衰之理常相仍而行庶几将复宋时之盛乎及今天子立十余年而吾郡之士稍稍可观或出而治民或显于朝廷其所为辄出他人右固已占其兆矣及来太学与其士游问学士之秀而人辄推吾台余获求而徧交之其文辞纯美而材质秀朗者果吾台人也余於是益为乡邦喜今年上择诸生之尤者四十有二人赐袭衣持束帛归省其亲他或连数郡无一人而台之在行者三人焉周君其一也上臣庶徧四海守土之吏理兵之将以万计而币帛之赐及其亲者数十儒生独先蒙之岂端为诸君哉所以耀天下之观听使为儒者知所劝耳是今之行虽穷塞絶漠之夫犹当兴起为学况吾台文献故邦乎况躬承其赐者乎又况若宗传之贤者乎宗传归而告吾长者语吾朋友凡生吾台者皆当为台自重守官职则先德化後刑罚居田里则崇孝悌厉亷耻以为细民先宗传亦尚考论道德文章之绪益充其所为使他日朝廷讲人才之美必先吾台道风俗之淳亦必首吾台而吾台果复宋时之盛吾深望宗传之行也不然非惟负上之恩亦非吾所望於台之人
送太学赵孝先从军诗序
临海赵君孝先为国子生其父老矣当为兵京师孝先奋曰吾不代父谁当为父言者即告祭酒以愿代状未许则言于礼部事闻诏可之释其父遣归孝先得命喜不自胜如疾甚遇药如积雨获见日月如羁旅亡聊而获禄位也即变服以行爱孝先者曰孝先诚爱父矣然何不自重也有才如孝先蓄德践行如孝先有声名如孝先旦夕当为美官官于朝而以情请上未必不许也而何急自代为哉为世惜才者曰国家地尽四海执干戈职战守者如林而少者岂一兵乎而使孝先为之也夫以孝先行能用之诚当其所长於民必有补益课其绩效孰为寡多乌可狥一夫之私愿而失良士哉孝先之友方希直闻之曰爱孝先者非知孝先者也为世惜才者安知国家之深惜乎以已视人则已重而人轻重者宜先轻者宜後也以亲视身则身轻而亲重苟为荣辱计而忘大义纵得大位何能一朝安中人且不忍为况孝先卓卓良士乎圣天子天运神断以成大业其所举措不易而审亦明矣岂不知孝先也岂不知兵之用薄得士之效大也辟之天然将欲暑之必先寒之将欲成之必先难之昭昭生於太隂隆隆隐於至微安知抑之非扬舍之非用乎安知万金之非轻秋毫之非重乎且士之所学以善俗化民为本孝先一举而使天下士莫不自濯磨奋发知亲之不可遗禄位之不可苟由是而子则为孝由是而臣则为忠有益於人纪岂不甚大其於为人岂不甚可贵乎於是言者谢曰非圣天子之仁不足以遂孝先之志非孝先之知学不能处其身以道信乎士不可不学也乃相率为诗以美之而余书其说以序之
送危泰生序
临海危生孟阳代其父输作以死其弟国子生泰生请传於太史公歛其首归葬泰生之友郭君士渊谓余曰泰生悲其兄之不幸且不得志而归子何以释之乎余曰人处乎世父子相聚乎一堂之内朝夕焉以问其饱饥寒暑跪拜献荐以致其欢忻而解其悲戚优游顺美以养其生此民之幸者以方乎孟阳遭罹患苦以死固为不幸也然今人之得此者亦有矣而杂然而生寂然而死求其获书於乡胥闾史者且不能致况列於史官今孟阳独有得乎此矣不谓之不幸然则泰生勿以深悲也且士之志上者在道德次者在勲业下者在利禄勲业非位高不足为则世之仕者特利禄耳使泰生即得之不足为喜今舍此而去也诵圣贤之言以求性命之微旨徧览古今之变以观其得失成败之原推之於躬行以从事於古人道德之学其志之得者不亦侈乎而可以琐琐之失为戚耶儒者之於患苟非自致之则安乎命而已孟阳之死命也泰生之不遇亦命也命出乎天天其由人乎哉泰生之父贤而有文章其必识此矣郭君曰子之言非特可以慰泰生且可慰其兄非特可以慰其兄且可以解其父之忧而告其乡人遂书以为赠
送凌君入太学序
为士之患常在乎自处太浅而望乎上过深圣贤之道至大矣其全可以治天下变风俗而其绪余犹足以守一官化一乡非止小材曲艺而已也故古之君子学之终身而不敢以为成材周於用而不敢以为能今之士不然所习者未脱乎剽窃诵说之间而充焉以为足所能者不过乎室家隣里之近而肆然以为高圣贤观之何其浅乎上之爵禄所以待贤者固古君子之所辞让而不肯居者也今之士则以为分之宜得处卑则觊乎崇仕外则希乎内怨讦而悲戚势取而力求其望乎上非过深乎上之所以劳於育才而病於少功也然亦有故焉鄙生於所求贪生於所用求之尽其道则鄙者可化矣用之当其才则贪者可消矣今之成均育才之地也欲得才之美者而用之舍二者奚先乎士惟有慕道德之志然後可以当大任有轻贵富之心然後可以成大功是岂庸人所能及哉浦江凌允恭哓然有志操以郡诸生选入成均别予欲求予言允恭之才已为州里所推予无以赞也然予恐其以所至者为足而过望於上也故有以赠之
送金文举归省序
共里閈聨姻戚而相恤者常人之所能勉居异郡生异族而知相拯者惟君子能之自为孩提而识其面见吾父兄与之交游来往吾情与之熟也一旦遇患难不忍而恤之则何难之有生而未之识也长而不与之交也自非志意之相同道术之相感乌能相恤而不厌哉今天子聚天下之才於太学而教之四方之人无所不有而吾宁海惟郭士渊在焉士渊素弱多病一苍头侍其行亦老矣去年士渊疾作且数月殆甚既而其苍头亦病饘粥几无所仰其同舍会稽金文举朝夕坐其侧问其饥饱安否烹药进食时其所欲而奉承之或半夜渴求水即持汲器以往或欲起不能行则扶掖而顺其所如及士渊之愈无难色今年余访士渊於京师士渊为酒饮我文举为之具殽蔬持觞起劝客坐士渊下如事其兄然余属目视良久以问士渊士渊以告曰吾与文举素无平生欢而文举视我如至亲我无以报今文举将归省其亲愿子有以赠之余於是知文举之为君子也古之君子视四海如其户限观四海之民皆若同气之亲老者父事之幼者抚之而不见其为他人故居乎乡则乡受其惠居乎位则泽被乎民而推之及乎庶类咸得遂其性彼诚知本而然也後世人不知本视其亲戚且有乖背之心况同类者乎是以侥幸得位则坚持其私以行酷虐之政而生民之困久矣文举方以材为时所称禄位之隆其所宜有也余所望者在乎知本耳视其於士渊若此则於民宁有不能加爱者乎且无位而为善则事难而效寡有位而为善则势易而功多文举於其难者且为之矣况於易者乎其功名之成也可必矣余重士渊请故於其行道其已能者告其父兄使知文举之贤而以余所闻者告文举俾益进乎大者也
送梁宏省亲还广东序
木不必皆产於泰华求其足用而已玉不必皆出於荆蓝惟其可宝而已材能之士何必皆齐鲁韩魏之国哉苟能任之四海之内无不可用者不善任使虽邻里之人犹且相猜乌足为治乎昔尝称南士轻剽不可当大事此北人自私之论三代圣人非不欲用南士也限於封域不能有其地虽欲用而不可致尔春秋寓周之法不鄙季札孔子论学文不鄙子游使孔子居乎位其将不用南士乎亦将用其才也汉之时有徐穉节行高当世三国魏晋以後士之可称者多南方之人唐之时与魏徵齐名者曰陆贽为宰相有行义者曰张九龄贽吴人九龄南粤人也宋之盛世有杜祁公衍范文正公仲淹皆居吴越间其後立功名有文学者率多江淮以南之士孰谓不足用哉世之取法以为程准者莫过於孔子而孔子未尝鄙南士言治道之盛者莫过於汉唐宋而未尝不用南士然则论者果何所本哉其不足信亦明矣今国家知其然凡任人命官惟以材而太学之生海内之人无所不有已可以矫论者之弊而自私之人犹窃窃相訾不置何其甚惑耶夫天之所以授人使为贤愚不肖者一而已何有南北之殊国家尽有宇内视四海皆其阃阈何尝有所偏厚而云云者譬之羣儿相詈於慈母之前是可笑其无识也然南士亦有过焉诚使能自治其身如古人立乎朝则着忠谠之声处乎大位则政修而事治论者之喙将自息矣何以空言为乎太学梁君南粤人也入学二年其师材之其友敬之其将归觐其亲其乡之人蒙由道来言吾故以南士之说赠之
赠卢信道序
吾乡之士多秀而有文比三百载间其俗凡三变在宋中世相高以文辞逮乾道淳熙後闻大贤君子之风而悦之重道德尚名节褎衣危巾讲论性命言行必本乎礼义闾巷之间弦诵之声相接至於元以功利诱天下衆驩趋之而习于浮夸负才气者以豪放为通尚富侈者以骄佚自纵而宋之旧俗微矣大明御宇内今三十年屡诏诰四方剗削元之遗弊吾意士俗当复如宋时之美乎宦学于外久不与乡人接未之见也今年临海卢信道由乡贡进士奉诏閲兵籍於山南予获与之语其气薰然以和其容翼然以恭叩其议论出入乎诗书沉涵乎礼文又皆粹然以正一何其善自变也人不知学则已为学不以宋之君子为师而欲达诸古犹面山而趋而欲适乎海也乾淳之学莫盛於朱子博文以致其知主敬以笃其行而审於义理之辨此岂特朱子为然哉自孔子以来固然矣然则师宋之君子固学孔子者所宜为也为士者莫不曰学孔子至考其术业乃与孔子背驰岂足为善变哉予少有志於学於宋之故俗每有槩於心焉悼流俗之失而喜信道之得之也故因其归俾告於乡人使知学孔子必自宋之君子始以复宋之故俗非予之私言也盖亦圣明诰教之意也
送周景琰入试序
学莫善於自得自得而後能化辟之木然天之生也润之以雨露作之以风雷是物同得也及其培植既久其材或可以任梁栋其实或可以适口腹纷纶繁盛各效其用於天地之间为辛者不假味於甘为甘者不求助於苦松不必如栢而同归於可用杞未必如梓而同至於可斵皆成於其所自得而是物者亦莫知其所自由夫是之谓能化古人之於学其取於圣人之经犹木之待风雷雨露而後生也及其得乎斯理而致其成守其恒者为善人达其奥者为君子而造其极者为贤士其所得虽有大小之殊然其才智浩乎不见其穷道术确乎不为习俗所变未有假习陈言故迹而成事功者故古人之於事有所不为而所为必名於後世以其自得而化也不善学者则不然非不学乎经也而不足以得经之理诵而习之则有余推而用之则不达其於斯理也悦乎目而不入於心窥其常而不究其变如观宝玉於富人之室非不知其可爱而不能使之为已用故有所为必劳勩而无成是岂特学者之过哉教之者无其术养之者无其素故耳国朝有天下思得足用之士而任之兴学建师积以岁月而考其自得之效数年以前诏以今岁大比至期而郡邑诸生冠带而集者以千百计而临海周景琰与焉景琰才良而气温蓄乎学而闻於人者已久其所能衆人知之而其所得者衆人则未之知也今将试於有司出而用於世兹其渐矣景琰其为善人以进於德乎为君子以化民敦俗乎抑为贤者以致当今之治埀来世之则乎余心之望於景琰而当世之愿於天下之士固然也苟徒诵习陈言以求合於有司之选而不能周一世之用岂吾所谓善学者哉岂当世之愿於士也哉
赠林士恭序
黄岩林士恭好学而笃志其父将千兵镇隣郡括苍而母夫人留居故第士恭欲处以奉母则无人乎父之侧欲久乎官所则无以慰母之心轻装美味奔走两州间以致其养问安之使踵相接也士君子闻而喜其孝今年秋自括归省母郡博士苏公平仲为文赠之士恭以予善苏公也示予於宁海且以赠言为请予无言久矣然黄岩宁海同郡也士恭见知苏公而予与苏公故交其道又同也焉能卒无言乎古之赠言者非以称其所已能盖以增益其未至者耳士恭之能养苏公已言之凡古圣贤之言孝皆士恭之所学而自知者也予将何以为士恭赠哉虽然士恭亦闻天子之诰之论者乎旨甘温凊以适其口体定省愉悦以承其心志世俗以为善事亲矣而复有大焉者臣乎忠友乎信兄弟夫妇和以别官以奉法战而致勇此孝之大要而复有小焉者居处不可以不庄惧其或慢以辱亲也言语不可以不慎惧其招怨以危身也精微广博虽尧帝之平章百姓大舜之慎徽五典无以加之自皇王以来以训诰化民未有盛於今者也士恭之孝固美矣观乎此也其亦有所未至者乎苟有所未至其可不加之意乎夫言之善者虽恒人可以为教而训诰之所陈圣人之言也虽庶人不可忽而天子之诏天下所当奉承以行者也孔子曰周监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然则予之赠士恭非予之私言也天子之意而孔子之法也苏公学孔子者其必有感於吾言也夫
赠刘文仲序【代太史公作】
余未冠时游学郡城中与文仲之父刘君彦祥交刘君时年三十余须髯漆黑面雪白褎然衣冠颉颃诸公间方以功名为志少所推接然独与余善馆於别室朝夕与语甚驩间命其子出拜五男二女长者七八岁小者三四岁言笑哑哑眉目秀朗如画图竞牵衣袂相追逐则文仲兄弟而文仲其第六子也中更乱离余遁藏山中不至城市者颇久後二十年兵革稍戢郡守辟余为郡庠师授五经於诸生复见刘君刘君署金华县典史朝夕奔走大府形容衰惫不类曩时而诸子皆长大有室女亦已笄且适人矣既而余赴召至南京留官儒台出入翰林二十年以老引年乞身而归每念刘君而文仲访予於浦阳修髯长身大类其父予惊问刘君安在兄弟皆无恙否而刘君作土中人已十余年其七子之中惟文仲及一弟在余五人皆已死矣嗟乎昔见刘君虽少惫而壮气勃勃不衰安知其遽死哉然刘君年已至犹可不恨至其诸子余乃亲见其孩提时嬉剧膝下如昨日耳今死者已死而存者如文仲且近五十为老成人则予虽欲不耄乌可得也文仲尝被推择为郡邑吏复迁吏北平以省坟墓辞还其来访我也不忘其先人之交而余也追维平生之故宁不慨然乎盖古之仁人见旧故则相赠以言余耄矣欲无言者久矣独於文仲而有感乃述平昔之所见以赠之使两家子孙知予与刘氏有故而不忘相交之义云
赠王时中序
攻乎术者不足尽术之妙惟寓乎术者足以尽之天下之术未有不深且博者也苟徒窃窃然学乎其粗而不得於道则吾之精神智虑方为所役之不暇何由尽其理而用之善学者则不然於万物之理无不穷衆理之变无不察心之所得固已絶出於人由是而寓於术纵横开阖无所施而不宜岂若专门独学者之劳且陋哉赵括以善兵自雄一战而丧军杀将犯兵法所忌而不知淮隂侯平居饥饿困辱不稍自异於常人及乎为将百战百胜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括区区小智梏於一技而不达变淮隂之所学盖有出乎兵法之外者其成败之効宜然也余尝见世人好论医而不善治病每为人言学医者不足治疾惟学道者乃能知医闻者或疑其非或大吾言而不省盖知道者寡无足怪也邑人丁公语予以临海王君时中之善医及其所治奇効甚衆心固慕之而荐绅间多言时中之学包罗恣肆如古方士如近世山林高人其容貌简寂如儒者其神气闲定如列僊之流莫能名其术也私益异焉既而余姑之夫卢君有疾殆时中治之而瘳思所以报之时中笑曰是果以恒医遇我邪使我欲金帛为王公富人一举手富贵终世尚何为於此哉余闻而益异之从而与之言终莫测其为人也呜呼所谓有道而寓於术者其时中谓邪
赠四明邵真斋序
今年春余患痎疟踰百日不止肌体瘠惫形容累然兄弟宾客忧而谋诸人忽之者以为不足治行且自愈危之者以为疟久为蛊久且不可治余疑焉以问四明邵君真斋君脉已笑曰谓不可治者固谬谓不足治而自愈亦奚可哉然疟之始作也一二日可止今数月矣欲速而暴攻之则损元气我将徐守之而俟其自除既而兼旬而疟果渐瘳昔之忧者咸喜而德君各为诗文以记其事君以医闻东海上甚着於治余之疾特其余事不足为言也然余独有感焉自昔天下国家祸乱之生其初未必无可治之道也当其忧而谋弭乱之术才不足者务为夸言以自高每易之以惑世智不足者过为危言以料事必难之以惊俗惟其不能烛乎事机之会究乎治乱之原故眩於纷纭之变而不知所以治之若夫豪杰之士则不然其於天下之故以是而始以是而终用某策则速成而劳用某策则淹久而逸炳然默识於心胷之中而不为羣议所夺如羲和推筴以考日月之度造父王良执辔而知马行之远迩扁鹊见垣一方人而知五藏之症结无毫髪之不合斯须之不讐苟得其人而任之则乌有难平之事哉若邵君之於余庶几近之惜乎其所治之未大也余少有志於是尝辟诸医以为贾生善知脉而不善为方董生善为方而未尝言脉周公之於齐鲁预知其後之强弱治乱閲数百千载而不爽此真知脉者也孟子之於齐梁并其为治之纎悉而传之此真知方者也恨今世无其人与共论斯事邵君言论恂恂然类有道者得无秘之而未肯发乎於此诚有得焉则喜而德君者非特余兄弟宾客而已也余愿於君悉闻之
送李生序
善观璞者不观其形而观其色善观人者不以其材而於其气形可伪也色不可伪也材可强也气不可强也摩其外辉然而温栗然而润人虽贱之吾必以为良玉矣叩其气肆然而直浩然而正虽未措於用吾必以为美才矣古之育才者不求其多才而惟养其气培之以道德而使之纯厉之以行义而使之高节之以礼而使之不乱薰之以乐而使之成化及其气充而才达惟其所用而无不能加之以天下之大事而不劳优之於庙堂之上而不变穷之於荒陬陋巷而不忧其中有所受而然也故惟有所受者然後能有所为辟之大海然百川之灌千载之积受之而不辞然後能涵万彚载舟楫而不难污潢之水一叶加之则胜浮之以杯则沉矣故君子贵乎有养也临海李生宗鲁在太学侃侃自许不逐时辈俯仰囊无一金之赀处之恒无忧色是非其气之足恃能然耶彼见宝货而喜者死於宝货者也以困贫为忧者终於困贫者也故惟安贫贱而後轻富贵非善养气者乌能尔耶生之气美矣能养之以道吾未见其终贫贱也今年生归拜其亲其友某为之请且言生以布衣归未有以慰其亲请以言荣之余言不足以荣生或者因余之言以求生则知生之所得者过於人远矣
送李参政之官广西序
丈夫生而遇圣神之主承信任之隆而居方伯之位得施赏罸号令於千里之内亦荣矣哉信荣矣然君子不敢以为乐也君圣则望其臣者深君之信任者隆则後世责吾者重所居者高而所治者广则斯民议吾者衆议吾者曰承君之任如是之大也而敷君之德以泽吾民者犹有未至也後世责吾者曰彼之得君如此之隆也而其事业若斯之隘也吾之君如尧舜矣吾犹未及古之贤臣吾可不自省欤合三者而思之上恐负吾君中恐负吾民下恐不免後世之求备将日夜忧之之不暇奚所乐乎虽然吾才苟不足居乎位固不敢乐也诚有才焉斯民有未安也吾告於君而图安之斯民未入乎善也奉吾君之道而教之大而国家之法有未着也吾以所得者告吾君为後世虑者或未至也吾将为之赞助焉则吾可以不愧吾之职矣吾之职不负愧则吾之心乐矣岂若无能者而戚戚为哉天台李君守恒以美才为上所拔擢任内廷承旨者三年今由左通政为广西布政司右参政余知李君才甚充者也有方伯之乐而无其忧者也於其往道其荣且乐之故以告使致思焉
送王文冏序【代太史公作】
上既立太学以育才俊士六七年间奇能足用之人骈兴错出布列乎内外为政咸有可称已而虑文学之臣未多见也乃诏丞相御史大夫择弟子员质美而能文者得三十有五人命博士躬与讲说日程其业而岁上其功丞相召诸生喻上旨以为古之有文学者若游夏以降汉之司马迁班固唐之韩愈宋之欧阳修苏轼皆杰然自立於世後世从而同之至今不衰诸生何异於斯人哉乌可以不勉皆谢而退莫不思自奋拔以称上意上犹恐待之或未至也十二年春复诏大臣曰朕甚欲尊显诸生恐其未悉吾意诸生入学之日久矣其归省其亲赐其二亲帛各四端有妻孥者擕以来月与粟钱务得其欢心勿惜有司费於是会稽王生文冏承命将还告余请曰上之恩诸生者至矣文冏未知所报愿有以教之余曰自昔国家之兴骏功溢宇内盛气薄日月天地为之磅礴山岳为之动摇必有异才之士出而宣之然後上下得其序神人和而庶物育否则灾害生焉皇上有天下今一纪宪章文物无让古昔思得异材出而宣扬盛美播於无穷而诸生适逢其时一何休哉是诏一出凡含声鼓喙者皆当奋跃以効才技况诸生躬承其宠而目覩其盛乌可不思报也士之有文患不逢治世逢治世患乎无位不得被於人诸生以美才际盛时显位可必取诚能以游夏自视如上之所期岂非诚有志者哉文冏归见余友梁先生故太学也尚从而质焉
送浮图景昱序
周公孔子之道衰而异端出稍盛其後其说尤炽人趋而信之最深久而遂同称於孔子曰儒释世主恶其然欲斥之者有矣然既扑而愈焰旣灭而复兴恶者之五六不胜喜者之千百延至於今塔庙多於儒宫僧徒半於黎庶西域之书与经籍并用吾尝求其故以为杨墨名法之流其说与释氏虽殊其违圣人之道则一然皆不数传辄不复续释氏更千载而不废独何哉盖杨墨名法浅而易知不足以动人释氏之术其深若足以通死生之变其幽若可以运祸福之权惟其深也故过於智者悦焉惟其幽也故昬愚之氓咸畏而谨事之而其徒又多能苦身勩行固执而不为外物所移饰儒言以自文援名士以自助故其根本滋固柯修蔓延纒乎海内无怪其与孔子同称也然孔子之道犹天然岂以其同称而损哉有一善可取孔子且犹进之圣人之容物固如是也况释氏设教一本乎善能充其说虽不足用於世而可使其身不为邪僻不犹愈於愚而妄行者乎故儒之於释纵不能使归之於正姑容之恕之诱之以道传之以文然後可使慕入焉四明璧奎昱师年甚少从乌伤龙门海公为弟子性慕儒学颇至其来京师而将还也海公属予有以告之余非释氏徒固无所告也然晔师之居乌伤睹土田之沃室庐之稠市廛之富亦以为盛矣人告之以京师为尤盛岂不疑之乎今至京师而观之然後知其不诬也夫人学於释氏已久骤而语之以儒道之大不犹昔之疑京师者乎在乎造之而已昱师其归而求焉苟有得吾之言则去周公孔子之道不远矣
赠瑄藴中序
学道之士旣无求於利禄宜乎无所处而不安然居山林者烟霞之与俦麋鹿之与朋去人羣远世胶不获从名人胜流讲说咨叩以广其业其流多失之野宅市朝者交乎王公荐绅以修其文接乎硕师宿学以通其道苟不得幽夐絶特之地盘旋憇息以澄其志其流或近於肆今佛者瑄上人则不然其始去天台而游京师四方之士多与之善巨公大臣多称其贤上人日处锺山大灵谷寺虽近市朝而其志犹山林也今年将住持括苍之南明南明去郡城为甚迩有泉流林木之胜而郡博士眉山苏公之名闻天下上人道古言行於余视其仪度通而和质而有文其论议理而节达而不浮翩翩乎佳士也以是而得苏公与之往来问荅其道宁有不进者乎余弃於时而居乎海上日与樵钓者伍欲从苏公而不可得於上人之行不能无所感焉虽然吾闻古之有道者果有可乐生死不足为之变穷达不能改其常而况於出处喧寂之细者乎是必有出乎见闻之表者苟得其要则虽与蛙黾杂居而非辱轩冕在躬而非荣苏公之为人视无覩也听无闻也而於理无不察於事无不知岂非庶几有道者乎上人行尚以吾言问之
逊志斋集卷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