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论既然是倾向于科学的,而唯心论却是根据于万物有灵论的,——科学与迷信,优劣显然,为什么唯心论到处都能如此得意呢?
大体而论,我们只说两个主要的原因。
第一,这许多年代以来,自然界的科学智识进步得非常之慢,还不能面面俱到的夺取万物有灵论的地位。人在这一方面渐渐的惯了,大致用科学眼光去看;同时在那一方面却仍旧是万物有灵的观点,——而且科学少而玄谈多。所以他们的“宇宙念”仍旧是万物有灵式的。社会生活日益复杂,各社会间交通日益繁多,往往骤然发见整个儿的一部分现象,以前向来所没有研究过的,只能暂时归之于神归之于上帝。古代悲剧里往往有几句煞尾说:“天老爷的力量自称自夸得很多,天神做的事多是我们愿望之外的,——我们所期待的,却不实现;天神却往往有法子实行那不可能的事呵。”一民族之内的斗争,各民族之间的战争,以及通商事务里,常常发现以前所引为不可能的事,而大家所期望的事反不能实行。这种状况更可巩固对于“天神力量”的信心,而增长依赖天力援助的倾向。此种信心及倾向,甚至于先进的世界古文明国家之伟大思想家尚且脱离不了。育尼学派一样的信仰天神。
第二,虽然万物有灵论的发生及存在,与野蛮人对于其所属社会之义务观念并无何等关系;然而很古的时代这一原始宗教已经和人生观念相勾通。等到后来,万物有灵的观念,渐渐形成有系统的宗教信仰,那时简直与人生的义务观念合流并进。于是看着这些义务是天神的戒律,“皇天后土实鉴临之”等等的口吻,渐渐的固定而成宗教的仪式。自宗教而道德,而一切社会的“契约”来了。
印度古说:“造化主口里吐出婆罗门族(僧侣),手做成刹帝利族(王族),腿做成吠舍族(农商),脚做成首陀族(奴隶)。”高等阶级要低等阶级服从他,所以这样解释:社会分成阶级是当然的事,“天地有四时,人伦有尊卑”,“天地、男女、君臣、昼夜、四时,无非阴阳之流行”。这亦是东方哲学里的“精彩”!
这种宗教式的解释现存社会秩序,生出很大的保守力来。所以保守派总是拥护“宗教、神圣、伦常、礼教”的。假使治者阶级之中居然有人出来研究纯理论,“寻根究底”的追求哲学及科学的结论,而此等科学之规律性的发见,正足以动摇旧信仰的根底,那时这种人必定成为旧社会众矢之的。陆克莱斯(lucrèce,99—55纪元前)[18]称赞伊壁鸠鲁(epicure)[19],说他要解除天神的武装:
[18]陆克莱斯,今译卢克莱斯(titus lucretius
carus,约前98—前54),古罗马唯物主义哲学家、诗人。著有叙事诗体裁的《物性论》(六卷),主要叙述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的原子论观点。
[19]伊壁鸠鲁(epikouros或epicurus,前341—前270),古希腊哲学家,后期希腊著名的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著作多种大都失传,尚存《论自然》(37卷)片断及包括四十多个命题的《学说纲要》。
地上的人生,受宗教的严重压迫,——宗教从天上露出头来做着穷凶极恶的样子,拿死来吓人,——希腊一勇夫,居然仰天而望,力起反抗;他是无论甚么神庙电光天鸣都不怕的……
这种赞词可以有两种意思:不是赞美的人确实感受现存社会的压迫,对于现存秩序非常仇视;就是他以为现存秩序稳固得很,用不着“精神上的武器”,落得赞美赞美反对派的愚勇。大致而论,治者阶级全体决不会自己反对自己的统治。然而在现代的欧洲治者阶级里却非常之恐慌,他们自己实在没有丝毫根据能信现有秩序是稳固的。所以他不敢轻视“精神上的武器”,而他们的思想家用全力来肃清“破坏”分子。
社会发展的过渡期间,——新阶级稍稍得胜,旧阶级气焰正在消长关头,——这种时候因斗争而起的“思潮”还没平息,旧哲学的伪善态度几乎可以变成思想家对于“上等社会”的义务,——“不准多说话,要说话便小心些”——这句话似乎太过度了。那知道竟是事实!可以读一读下面引的一段话;说这话的人其实还不是唯物史观者。他说的是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的英国:
最初一期“自由思想”要在教会威权之下争得自己发展的地步;然而后来自由思想派之中,却又分裂出一班人来自己反对自由思想之无限的伸张。历史观渐渐远离现实的宗教,甚至于一半因受法国文学的反响,而堕入世俗的怀疑论(scepticisme)。至于“公开的学说”(exotèrique)却又渐渐重新回到宗教之政治观或所谓“警察观”……此种学风正是英国上层阶级所提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