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太阳在爱敦荒原上照耀,把那上面紫红色的石南映得鲜红。原来一年之中,只有在这一季里,而在这一季之中,又只有在这一种天气里,荒原才璀璨鲜明。在只是荒原才能有的这种表面循环变化中,现在开花的这一季是第二期,好像一天的正午;这一季前面是青绿时期或者幼嫩凤尾草时期,好像一天的早晨;这一季后面是棕黄时期,那时石南花和凤尾草,都带出微红的褐色,好像一天的黄昏;棕黄时期后面就是冬季了,一片昏沉,好像黑夜。
克林和游苔莎两个人,在东爱敦往外去的爱得韦他们那所小小的房子里,正过着他们觉得快乐的单调生活。现在,荒原和天气的变化完全是他们眼里看不见的东西。一片带有辉光的雾气把他们笼罩,把四围任何颜色不调和的景物给他们遮断,使一切东西都含上了辉光。天下雨他们乐,因为他们成天价在屋里厮守就有了看起来是强有力的借口了;天气好他们也乐,因为他们能够在山上一同并坐了。他们两个,好像就是天上那种互相绕行的双星1,老远看来,只是一体。他们的生活里那种绝对的孤寂,使他们互相琢磨得更深刻;不过有人也许会说,这种情况也有坏处,因为这就是他们以令人可怕的浪费速度,把他们互相的爱消耗。姚伯对于自己那一方面,并没有什么疑惧;但是他想起从前游苔莎说过的爱情逝水那种话(眼下她显然忘记了),就有时要对自己提出一个问题;而他想到一切都有完结,连乐园里都免不了2,就怕得不敢再往那一方面想。
1双星:恒星的一种,肉眼看来只一个,在天文镜中看来是两个。
2连乐园里都免不了:上帝造亚当、夏娃之后,把他们安置到乐园里,后因二人违背上帝,被驱出乐园,见《旧约-创世记》第二章第七节至第三章第二十四节。
他们在这种情况之下过了三四个礼拜以后,姚伯又开始切实认真念起书来。他要把以前荒废的时光补上,就时刻不懈地念;因为他很想要早早开始他的新职业。
我们知道,游苔莎一向的梦想是:她和克林一旦结了婚,她就可以有力量劝诱克林再回巴黎去。克林固然是很小心,永远没答应过她这件事,但是他抵得住她力诤强辩和甜言蜜语吗?她把成功看得非常有把握,所以她对她外祖简直就说他们将来十有八九要往巴黎去住,连蓓口的话都没提。她的希望完全寄托在这种梦想上。在他们结婚以后的清闲日月里,连克林把她的唇边嘴角、眉目容颜仔细端相的时候,她都把这件事琢磨了又琢磨,连她回报他那端相的时候都是那样。因此她见了眼前这些和她梦想中的将来完全冲突的书本,心里就起了一种极端痛苦的龃龉之感。她正在那儿希望,将来有一天,在一个靠近巴黎树荫路的美丽家庭里(不管多么小)作一个主妇,那时她就至少能在繁华世界的边界上过日子,沾丐一点她很配享受的那种城市侈糜的残膏剩馥。但是姚伯却坚决拿定了跟这个相反的主意,好像是结婚不但没能叫这个青年慈悲家把妄想扫荡,反倒帮助他把妄想发展。
游苔莎的焦灼达到很大的程度;但是克林那种坚决不移的态度,使她不好直截了当地探测他对这件事的意见。他们正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了一件事,帮了游苔莎一下忙。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他们结婚以后大约六个礼拜有一天的傍晚。事情的起因,完全是文恩无心之中把姚伯那五十个基尼分派错了。
原来朵荪收到那些基尼以后,过了一两天,就写了一封短信去谢她伯母。朵荪没想到钱会那么多;不过既是以前她伯母并没告诉过她到底是多少,她就认为那是她故去那位伯父的慷慨了。她伯母曾再三嘱咐过她,叫他在韦狄面前对于这桩礼物不要提起一字;韦狄那方面,也没肯对她太太露过半点他那天半夜在荒原上干的勾当,这本是很自然的;同样,克锐因为害怕,对于他自己参与的那回事,更缄口不谈;他只希望,那些钱反正不论怎么样,已经物归本主了,所以他也只那样一说就完了,并没说详细的情况。
因为这种样子,所以一两个礼拜过去了以后,姚伯太太就纳起闷儿来,不明白为什么她儿子那方面老没有收到礼物的消息;她琢磨,也许是她儿子还恨她,所以才不写信给她吧;这样一想,她老人家就在疑虑之中更加上了一层愁闷。她本来觉得她儿子还不至于坏到那步田地,但是他为什么却不写信来呢?姚伯太太就盘问克锐,克锐回答的时候语无伦次,这种情况本身就可以使她立刻相信,事情一定是出了岔儿的了,何况又有朵荪的信,给他的话证实了一半呢。
姚伯太太正这样疑惑不解的时候,有一天早晨,有人告诉她,说她儿媳妇正回迷雾岗看她外祖去了。她一听这话,就决定往迷雾岗走一趟,去见一见游苔莎,从她嘴里探一探,是否那些传家的基尼,并没交到受款人的手里;因为姚伯太太看待那些基尼,就跟比她更有钱的寡妇们看待她们的珠宝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