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使出去了,一夏里不曾好生收拾,把我的银鼠皮被子,貂鼠皮丢袖虫蛀的无一根风毛,怎的好?
咳,可惜了!这的是谁的不是?你临去时节,家里好生嘱付,着菖蒲末儿撒的勾了着,每日里日头里晒,比及晌午剉正热时分收拾。每日这般用心弄时,虫子怎麽蛀的?这的是怪不的人,也怪不的虫子,你的不是。
罢,罢,休烦恼,身已安乐时有也。古人道:“休道黄金贵,安乐直钱多。”
不知道那里丽死了一个蝤蜒,我闻了骚气,恶心上来,冷疾发的当不的。拿些水来我漱口,疾忙将苕帚来,绰的干净着,将两根香来烧。我如今不吃饭,等一会吃。且休烧签子,熬些茶芽来我吃。¤
长老的佛像铸了麽?
铸了三尊佛,我待要上金来。前日三更前后,贼入来,把我二三年布施来的金银纱锭,偷将去了,没计奈何,我如今又往江南地面里布施去,一来是十分命不快,告诸佛菩萨,愿满之日死时也不愁。
罢,罢,师傅善因不灭。你休生怠慢心,沿路上用心好去着。往常唐三藏师傅,西天取经去时节,十万八千里途程,正是瘦禽也飞不道,壮马也实劳蹄。这般远田地里,经多少风寒暑湿,受多少日炙风吹,过多少恶山险水难路,见多少怪物妖精侵他,撞多少猛虎毒虫定害,逢多少恶物刁蹶,正是好人魔障多。行六年,受多少千辛万苦,到西天取将经来,度脱众生各得成佛。师傅你也休忙,慢慢的到江南沿门布施,愿满成就着,久后你也得证果金身。¤
叫一个泥水匠和两个坌工来,整治这炕壁。你有泥镘、泥托麽?
没家事时算甚麽泥水匠?都有里。
做炕时,死火炕、烧火炕都不要,你只做馈我煤火炕着,前面做一个煤炉。培砖都有麽?
都有。
如今疾忙买石灰、麻刀去,将铁锨和鐹来掘土,这里和泥。且打将两担水来,把那麻刀一打里和的匀着。你把那绳子在墙上验的正着。这一脱儿无处拴,这的高处钻些土,打一个橛子拴不的?你只朝南做门儿,那西边做一个灶洞。你为甚麽这炕面上泥灰的不平正?将泥镘来再抹的光着。枉可惜了饭,一般动脚动手做生活,这般做的不成时,不可惜了工钱?
咳,我到处里做生活时,从来不曾见这般细详的官人。
你说甚麽话?拙匠人巧主人。¤
我害疥痒当不的,你的长指甲馈我掏一掏。
我不掏他,满指甲疙灢和脓水怎麽当?
我说与你,挠时厮剌疼,掏时甜杀人,你馈我掏一遍儿。我那几日着那小厮掏来,一会儿打顿着挠破了,我骂他,那厮惶了,又蟒抓了一便,越疼的当不的。
你去更鼓楼北边王舍家里,买将一两疥药来搽一便,便成疙滓都吊了。
我不知道那家有甚麽慌字?
那家门前兀子上,放着一个三脚铁虾蟆儿便是。买将些个来,火盆里弄些火,挠破了疥疮搽那药,火里炙,这般便好了。休寻海上方,自有神仙药。¤
这七月十五日是诸佛解夏之日,庆寿寺里为诸亡灵做盂兰盆斋,我也随喜去来。那坛主是高丽师傅,青旋旋顶,白净净颜面,聪明智慧过人,唱念声音压众,经律论皆通,真是一个有德行的和尚。说目连尊者救母经,尼僧道俗,善男信女,不知其数,人人尽盘双足,个个擎拳合掌,侧耳听声。内中一个达达只管打呵欠,众人看他的中间,一会儿倚着栏干顿睡,不知怎生滚在底下,吃了一跌,把鼻子跌破了。那讲主见那达达跌破鼻子,叫将跟前来说道:
“你听我说与你,这佛法最尊最贵,不可不信。因你贪嗔痴,三毒不离于身,心只在酒肉气色,不信佛法,不听经论,因此上见世报。入寺敬三宝,到家里敬重父母,你如今诚心忏悔,改往休来着。”
道罢,那达达听师傅说,便跳起来道:“怎的是佛法?”骂了走出去了。
师傅道:“一年一日解说戒法时,他也不肯信向,这的无缘众生难化。”¤
这几日我家里有人去,先生你写与我书稍的去。
我写了也,你听我念:
“愚男山童,顿首拜上父亲母亲尊侍前,玉体安乐好麽?孩儿在都,托着爷娘福荫里,身已安乐,不须忧念。孩儿拜别之后,想念之心无日有忘,前者姐夫去时,稍一个水褐断匹与父亲用来,之后,未见回书,不知得否?有人来时,望稍书来着。孩儿今将金色茶褐段子一个,蓝长绫一个,各俱一里,与兄弟佛童将去父亲母亲穿用。孩儿这里所干已成完备,得了照会,待两个月,衣锦还乡,喜面相参,孝顺父母,光显门闾,只此已外,别无所怀。如书道日,胜如见面。比及孩儿相会,善保尊颜。不宣。某年秋季月十有五日,愚男山童顿首百拜。”
涴馈你笔,画个字。¤
我要盖一座书房,木匠你来咱商量。
相公支分怎的盖?
卷篷样做。木植都有麽?
檩、梁、椽、柱、短柱、义竖、门框、门扇、吊窗、天窗、双扇、窗棂,以至升斗、石、砖、培瓦都有。
你只去将墨斗、墨{侵}和镑、锛子、退刨、凿子、斧子、锉子来做生活。我慢慢的旋指分,盖了这房子。那西壁厢打一流儿短墙,上面画六鹤舞琴。前面垒一个花台儿,栽些好名花,临窗看画亦看花。
相公道的正好!正好!
别要盖甚麽房子?
不要盖,尽勾也。常言道:“能盖万间房,夜眠一厦间。”¤
你官人除做那里?
除做光禄寺卿。
咳,这的除甚麽好除?好清高。做了第几位?
第二少卿。这衙门更是好汤食。可知每日两个羊为头儿,软肉薄饼吃了,又吃几盏酒之后,吃稍麦粉汤,却痴棋子,或是淡粥,后头摆茶饭,又吃一会儿酒,抬了卓子,才只掾吏们将文卷来,紫罗书案上展开,启禀公事,头到发落公事,直到日平西才上马。
那般散了时,便到家里那怎的?时常这般早聚晚散麽?
但早散时,实不见早回家。绕地里望官人,直是人定时分才下马。
那般时,你伴当们,其实受苦。
罢,罢,跟官人时休撒懒,一发用心上紧着。我也跟官人时节,那里问雪雨阴晴,忍多少饥,受多少渴,这般受苦来。今日个日头,官人们的要路里到了也。古人道:苦尽甘来。¤
我家里一个汉子,城外种稻子来,和一个汉儿人厮打来,那厮先告官,把我家小厮拿将去监了二日。又一个小厮半夜起来,煤场里推煤去时节,被巡夜的拿着,冷铺里监着。咳,事不过三日,却又招灾,祸不单行真个是。
种稻子那厮因何监着?
他一家住的汉儿人,不见了几件衣裳却说我家汉子偷了,那厮性急便合口厮打,那厮告官,把我小的监了。由他,无赃时有甚麽事?律条里明白有,妄告官司抵罪反坐。这的便是:“闭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
我两个部前买文书去来。
买甚麽文书去?
买《赵太祖飞龙记》、《唐三藏西游记》去。
买时买四书、六经也好,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理,怎麽要那一等平话?
《西游记》热闹,闷时节好看有。唐三藏引孙行者到车迟国,和伯眼大仙斗圣的你知道麽?
你说我听。唐僧往西天取经去时节,到一个城子,唤做车迟国。那国王好善,恭敬佛法。国中有一个先生,唤伯眼,外名唤“烧金子道人”。见国王敬佛法,便使黑心要灭佛教,但见和尚,便拿着曳车解锯,盖起三清大殿,如此定害三宝。一日先生们做罗天大醮,唐僧师徒二人,正到城里智海禅寺投宿,听的道人们祭星,孙行者师傅上说知,到罗天大醮坛场上藏身,夺吃了祭星茶果,却把伯眼打了一铁棒。小先生到前面教点灯,又打了一铁棒。伯眼道:“这秃厮好没道理!”便焦燥起来。到国王前面告未毕,唐僧也引徒弟去到王所。王请唐僧上殿,见大仙打罢问讯,先生也稽首回礼。先生对唐僧说:“咱两个冤仇可不小里!”三藏道:“贫僧是东土人,不曾认得你,有何冤仇?”大仙睁开双眼道:“你教徒弟坏了我罗天大醮,更打了我两铁棒,这的不是大仇?咱两个对君王面前斗圣,那一个输了时,强的上拜为师傅。”唐僧道:“那般着。”伯眼道:“起头坐静,第二柜中猜物,第三滚油洗澡,第四割头再接说罢,打一声钟响,各上禅床坐定,分毫不动,但动的便算输。大仙徒弟名鹿皮,把下一根头发,便做狗蚤,唐僧耳门后咬,要动禅。孙行者是个胡孙,见那狗蚤,便拿下来磕死了。他却拔下一根毛衣,变做假行者,靠师傅立的。他走到金水河里,和将一块青泥来,大仙鼻凹里放了,变做青母蝎,脊背上咬一口,大仙叫一声,跳下床来。王道:“唐僧得胜了。”又叫两个宫娥,抬一个红漆柜子来,前面放下,着两个猜里面有甚麽。皇后暗使一个宫娥,说与先生柜中有一颗桃。行者变做个焦虫,飞入柜中,把桃肉都吃了,只留下桃核,出来说与师傅。王说:“今番着唐僧先猜。”三藏说:“是一个桃核。”皇后大笑:“猜不着了!”大仙说:“是一颗桃。”着将军开柜看,却是桃核,先生又输了。鹿皮对大仙说:“咱如今烧起油锅,入去洗澡。”鹿皮先脱下衣服,入锅里。王喝睬的其间,孙行者念一剩“奄”字,山神、土地、鬼神却来了。行者教千里眼顺风耳等两个鬼,油锅两边看着,先生待要出来。拿着肩膀颩在里面。鹿皮热的不当,脚踏锅边待要出来,被鬼们当住出不来,就油里死了。王见多时不出来,莫不死了麽?教将军看。将军使金钩子搭出个烂骨头的先生。孙行者说:“我如今去洗澡。”脱了衣裳,打一个跟斗,跳入油中,才待洗澡,却早不见了。王说:“将军,你搭去。行者敢死了也。”将军用钩子搭去,行者变做五寸来大的胡孙,左边搭右边躲,右边搭左边去,百般搭不着。将军奏到:“行者油煎的肉都没了!”唐僧见了啼哭,行者听了跳出来,叫:“大王,有肥枣麽?与我洗头。”众人喝睬:“佛家赢了也。”孙行者把他的头先割下来,血沥沥的腔子立地,头落在地上,行者用手把头提起,接在脖项上依旧了。伯眼大仙也割下头来,待要接,行者念“金头揭地,银头揭地,波罗僧揭地”之后,变做大黑狗,把先生的头拖将去。先生变做老虎赶,行者直拖的王前面颩了,不见了狗,也不见了虎,只落下一个虎头。国王道:“元来是个虎精,不是师傅,怎生拿出他本像!”说罢,越敬佛门,赐唐僧金钱三百贯、金钵盂一个,赐行者金钱三百贯,打了。这孙行者正是了的!那伯眼大仙那里想胡孙手里死了!古人道:“杀人一万,自损三千。”¤
那卖珠儿的,你来。烧子珠儿好的有麽?
没有,青白间串的上等玉珠儿有几串。
你将来,我看便知道。这的不是烧子的甚麽,你敢要玉价钱?你待谩过我?
为我命不好,撞着你。除了你,别人不理会的。
你多少卖?
这的珠儿讨时讨三两价钱,实要二两银子卖与你。
这贼养的汉生的小驴精,一发做贼时不好?烧子二两家卖了几串?
村言村语的休骂人。相公知道时,但与的便是价钱,我不敢言语。
与你一两银子卖麽?
罢,罢,将来。你说都是白银,这的八成银,只与我二两,没利钱,亏死我也。
你有好珊瑚麽?
有时有,不卖。
你不卖将家去就饭吃?
黄豆来大的,血点也似,好颜色圆净的,价钱大,你要那?
这没嘴脸小胡孙,好小看人。我偏带不的好珊瑚?
不是这般说,官人舍不钱,一两一个家。
你看那厮唧唧的喝睬。你休自夸,我知道这的甚麽东西。咳,一件好物,我还与你价钱,八钱一颗家买你的。
买不的。
罢,罢,九钱一颗家。
看银子买了尽勾了,我买的不应心。
怕你错买时,着别人看去。寸心不昧,万法皆明。¤
请哥这茶房里吃些茶去来。坐的,哥。
茶博士们问:“客官人们吃甚麽茶?”
先吃甜的金橘蜜煎、银杏煎,再将凉酪来。卖榛子的你来,我和你拿榛子。一霎儿赢了二升多榛子,乾的那些榛子吃,倒省钱。卖刷子的将来。这帽刷、鞋刷各一个,刷牙两个,掠头两个怎麽卖?这的有甚麽商量处?
将二百铜钱来。哥,我与你这一个刷牙、一个掠头,将去使,休吊了。
不妨事,我靴靿里揣将去。李舍哥好生定害你。
有甚麽定害处,心里好着,明日再厮见。张大,你打馈我一个立鳖儿、一个虾蟆鳖儿和蝎虎盏儿。如今银子如何?
只是如常,元宝我有半锭了,再添上三、五两银子时勾也。
鳖儿打的匾,嘴儿、把儿且打下,我看着焊。你自这里打,炉子、铁锤、钳子、铁枕、锅儿、碎家事,和将沥青来,这里做生活。
你看我这帽顶子,帐房门上磕着,塌了半边,颜色也都消了,你就馈我掠饬,我不算工钱,多多的赏你。¤
你那里有来?
今日是圣节日,我在官里前面,百官礼毕后,看捽挍来。穿花裤皂靴的勇士,四五对家蔟蔟趱趱的,捽倒拿法。
看捽挍的官人们,有甚麽数目?
官里面前,丞相为头儿,各衙门官人们一品至九品,大小众官,知他是多多少少?便是个人城,只是垓垓滚滚的。大明殿前月台上,四角头立地的四个将军,咳,那身材,身长六尺,腰阔三围抱不匝,头带四缝盔,身披黄金锁子甲曜日连环,脚穿着朝云靴,各自腰带七宝环刀,手持画干方天戟的,将钺斧的,拿剑的,手柱枪的,三尺宽肩膀,灯盏也似两双眼,直挺挺的立地,山也似不动惮。咳,正是一条好汉。这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天子百灵咸助,将军八面威风。¤
咱们食店里吃些饭去来。
午门外前好饭店,那里吃去来。
咱各自爱吃甚麽饭各自说。过卖你来,有甚麽饭?
官人们各自说吃甚麽饭。羊肉馅馒头、素酸馅稍麦、匾食、水精角儿、麻尼汁经卷儿、软肉薄饼、饼饣者、煎饼、水滑经带面、挂面、象眼粸子、柳叶饣其子、芝麻烧饼、黄烧饼、酥烧饼、硬面烧饼都有。
烧饼饣其子你店里有麽?
官人们要时,这间壁磨房取将来。
你来欱汁热着,零碎,和生姜、料物、葱、蒜、醋、盐都将来。咱各自尽饱吃。过卖,你这饭只要干净,休着冷了。
官人们这的不消说。我管甚麽,请也请不来。我用心伏侍官人们,常言道:“一个去,百个来。”¤
咱们今日打球儿如何?
咱赌甚麽?
咱赌钱儿。
那个新来的崔舍,你也打的麽?
我怎麽打不的?
你是新来的庄家,那里会打?
不济事,你休问他。
我学打着一会。
将我那提揽和皮袋来。拿出球棒来,借与崔舍打。飞棒的杓儿、滚子、鹰嘴、击起球儿都借与你。
咱打那一个窝?
咱且打球门窝儿了,打花台窝儿,却打花房窝儿。
咱打不上的,看那一个球儿老时,着先打。
一霎儿,人闹起来。新来的崔舍三回连打上了。别人道:“梦着了也!”
又把一会,崔舍又打上,众人喝睬道:“我不想这新来的庄家快打。这的唤做‘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你怎麽小看人?”
崔舍道:“哥,你们再也敢和我打球麽?你十分休小看人,常言道:寸铁入木,九牛之力。”¤
老安因甚麽事监在牢里?
你不知道?城外那刘村里,管着他官人家庄土种田来,到秋,他种来的稻子,薥秫、黍子、大麦、小麦、荞麦、黄豆、小豆、绿豆、莞豆、黑豆、芝麻、苏子诸般的都纳与了租税,另除了种子,后头,三停里,官人上纳与二停外,除了一停儿,卖的卖了,落下些个养活他媳妇、孩儿。这般过当的其间里,一个挟仇的人,却点馈那官人。这两日官司里告了,监下老安要追里。孩儿使爷娘的,奴婢使使长的。管着那庄土,便不使些个做甚麽?常言道:“管山吃山,管水吃水。”¤
你哥除在那里?
除在南京应天府丞。
几时行?昨日去了。
铺马里去也,长行马去?
甚麽长行马?五个铺马去了。
也不小可。去时节有甚麽气像?
比丞相争甚麽?车马、茶褐罗伞、银栲栳交椅、银盆、水罐、金瓜、古朵、金镫、钺斧、对对皂吏摆着四、五里喝道,大小官员、一行部从,那气像是气像。
你却为甚麽不跟去?
我这上直着谁当着?你的伴当着一个替当,更不时上直官人前告假,送到那里时也有些情分。
你送那里回来?
送到四十里地,宿了一宿,辞了回来。
接客不如送客,送到三、四日辞回来怕甚麽?
不能勾跟将去,只管的远去怎麽?古人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好画匠那里有,你知道麽?
我知道一个有名的画匠,天下没双。
在那里住?
他在枢密院角头住里。
他是那里人氏?
是真定人。你要画甚麽?
我要画我的喜身里。
他别处画了一个官人的影来,一似那活的,只少一口气。他标致,是我的好相识。
你请他这里来麽?
来不的。
和我两个至好麽。
他家里事多,怎麽来的?
那般时,咱两个来去。咱商量了放下定钱。
他不曾开铺的。
似不肯家画麽?
也不要工钱,相识们十分央及时,没奈何画。
难道不要工钱?
你知道他就里麽?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曹大家里人情来麽?
甚麽人情?
却不没了老曹来。
我不曾知道来。
出殡也麽?
今早起出殡来。
几岁了?
今年才三十七岁。
咳,年纪也小里。留几日来?
三来。
阴阳人是谁?
朱先生来。殃榜横贴在门上,你过来时不曾见?
我不曾见。写着甚麽里?
写着:壬辰年二月朔丙午十二日丁卯,丙辰年生人,三十七岁,艮时身故,二十四日丁时殡,出顺城门。巳、午、亥、卯生人忌犯里。
黑衣道场里你有来麽?
我有来。为头儿门外前放一个卓儿,上头放坐一尊佛像。明点灯烛,摆诸般茶果等味。请佛入到殡前,吹锣打钹,擂鼓撞磬,念经念佛,直念到明。供养的是豆子粥、饣其子烧饼、面茶等饭。临明吃和和饭。
多早晚入敛来?
丑时入敛。
仵作家,凭魂车、纸车、影亭子、香亭子、诸般彩亭子、花果、酒器、家事,都装在卓儿上抬着。又是魂马、衣帽、靴带之类,十对幢幡、宝盖、螺钹、鼓磬。
咳,那小孩儿可怜见,穿着斩衰。谁碎盆来?
曹大就门前碎盆。
送殡的官人们有甚麽数目?
都击着孝带。
尸首实葬了那怎的?
烧人场里烧着,寺里寄着里。
咳!苦哉!苦哉!置下千百口,临死独自当。三寸气在千般有,一日无常万事休。¤
咳,春奴,你看那饭有些胡拨气。这婆娘好不用意。做的生时也难吃,忒软了也不好,硬了也不中吃。淘的米干净着,造起饭里咬了一块沙子,牙疼的当不的。着水停当着,不要多,也不要少了,恰好着。把那煤炉来掠饬的好着。干的煤简儿有麽?
没了,有些和的湿煤。
黄土少些个,拣着那乏煤一打里和着干不的。着上些煤块子,弄的火快时,斩眼熟了,煮一脚羊肉着。这饭熟了,点将灯来吃饭,盛汤着。伯伯吃些饭。
好生不吃饭,做的早时,吃些个好来,夜里不敢吃多。
为甚麽?
古人道:“夜饭少一口,活到九十九。”¤
宋舍看打春去来?
我不去,其实怕看去。我从来不曾看。
你休强,不要去。
你子听我说,强如亲自看。那牛厂里,塑一个象一般大的春牛,妆点颜色。一托来长的两个机角,当间里按一个木头做的明珠,簸箕来大一对耳朵,十尺来长尾子,椽子粗的四条绳拴在牛车上,众人拖牵。前面彩亭里头,一个塑的小童子,叫做芒儿,牌上写着“勾芒神”,手拿着结线鞭,头戴耳掩或提在手里,立地赶牛。顺天府官、司天台官、众官人们,街上两行摆着行,前面动细乐、大乐、吹角。第二一个十分可喜的[a106][a107],妆二郎爷爷。身穿皇袍,腰击白玉带,头戴袱头,脚穿朝云靴,手拿结线鞭,骑坐白马珠鞍。一个小鬼拿着大红罗伞,马前马后跟着的大小鬼卒不知其数。前面一个鬼拿着三丈来高的大旗号,上写着“明现真君”。后头又是个茶博士们,提汤灌的,拿茶碗、把盏的跟着。这般摆队伍行到鼓楼前面,朝动放着土牛,芒儿立在牛背后。“甚时几刻立春。”司天台家这般拣定时辰。相着地脉,放一堆灰。具服的官人们烧香等后的其间,地气正往上的时节,那灰忽然飞将起来。后头,才知那个太师家的、太保家的、丞相家的、公候家的,各自一火家,睁着眼,舍着性命,各拿棍棒,又是担杖,厮打着争那明珠。其中那一伙儿强的,把别的打的四分五落里,东走西散。这般赶退了,忽跳上牛去,撮下那明珠,各饭店酒肆里绕着走。这般闹起来,打的打,丽的丽,这般战场里,乾无来由做甚麽去?常言道:“好儿不看春,好女不看灯。”¤
北京外罗城九座门。南有正阳门、宣武门、崇文门,东有朝阳门、东直门,北有安定门、德胜门,西有阜城门、西直门。这门里头,旧名正阳是午门,宣武是顺城门,崇文是合哒门,朝阳是齐华门,阜城是平则门。¤
秀才哥,咱们打鱼儿去来。
我不去。
如何不去?
你这金榜挂名的书生,那里想我这渔翁之味。我弃了这名利家筵,将一叶小渔艇,装载这酒、琴、鱼网,弹一曲流水高山,扌免我这锦心绣腹,潜入这水国鱼邦,披着这箬笠蓑衣,一任交叙风细雨。我援琴一张、酒一壶,自饮自歌,对着这水声山色,淡烟闲居;两岸青蒲红蓼滩边,缆船下网;或撑开入这荷国花城,忽生得清歌细舞之心。寻着这芦苇密处严头石崖,慢慢的将钩儿垂下水里去时,银丝钩破波纹,斩眼勾出个老大金色鲤渔来。渔翁之味万无迭,也不想李白摸月,也不学屈原投江,便是小太公,也不愿遇文王,我待学范蠡归湖。¤
申窃盗状:某村住某人,几年无病,右某伏为于今月今日某时已来,本家人口睡卧,不觉有贼人入来本家东屋内,偷盗去布一百匹。即时某声言,叫到邻人并巡宿总甲人等追赶贼人,约至某处,偷盗前项物色不知去向。某与邻人等辨验得贼人踪迹约贼几人,于本家那边跳墙入来家内,于东屋那边剜窟,一个入来屋内,偷盗前项布匹,却跳墙出去。今具状申告某官,伏乞详状,检验是实,着当该地分弓手人等,收捉上件贼人,赴官施行。执结是实,伏去处分。某年月日,告状人某。¤
陆书吏,你馈我写一个状子。
甚麽状子?
有一个没理的村牛打我来。
这般着,那厮多少年纪?
那厮不到六十的模样。
那般时,正是吃打的裁儿。官法内,七十已上,十五已下,不合加刑。你听我念:“告状人李万,见年几岁无病,系本府本县附籍人户。状告:伏为于今月某日某时已来,前去街上勾当,到某处,逢本府张千带酒,即时躲避,张千前来赶上,将某衣领扯住言道:‘你那里去?’是某回言道:‘你醉,家去。’张千言说:‘你买与我吃来。’便行做恶,与某面上,用拳打破。某并不曾抵敌,当有某县某村住人王大户为证。有此情理难甘,今不免具状,上告某官,伏乞详状施行。某年月日,告状人李万。”见状不过三日便告时好,你更有伤,有何愁?常言道:“捉贼见赃,厮打验伤。”¤
今日早起,我别处望相识去来,门前拴着带鞍的白马来,不知怎生走了,不知去向。你写与我告子,各处桥上角头们贴去。又雇一个小厮,与他二两告子钱,着他沿街叫。
这告子写了也:“几年月日,走失了甚色马,牙几岁,有甚记没印。执信的三两,收讨的六两。”
着他将的去,得了马时,与他一半儿钱赎将来。寻将马来时,请的哥来把一盏。
不敢。我且问你,怎的是一半儿钱赎?
你看着告子,半张纸上写着里。一张里写时全馈他,半张里写时与一半钱赎。¤
如何先生数日不见?
听我说,小子近日听得,有高丽来的秀才,寻他讲论些文书来,因此不得工夫,阙拜望。得罪!得罪!
先生有何新闻?
没甚新闻,只听的高丽新事来。
先生你说一说。
要说甚麽,如今和小人望他去便了。咳,没头口却怎的好?
且住,你来街坊有赁的驴麽?有钱时那里没赁的驴?将一百个钱去,疾快赁的来。牵将来鞴了也。先生恰说的秀才在那里下着里?
崇文门里头,大街街东,张编修家里下着。
那般时更好,张编修是小的同年,就望他去时也不多。
二人到那门首敲门道:编修相公有麽?
小厮道:我相公不在家。
高丽来的秀才有麽?书房里坐的看文书里。
你入去说一说,每常来的沈进中和葛敬之教授两个,探先生来里。
相公,沈先生在门前里,请麽沈先生。
小人门前有客是谁?
葛教授探先生来里。
咳!惶恐!惶恐!
请麽,先生。
不敢!
何必如此?
主人先行客从之。
请坐。先生贵姓?
在下姓韩。
表德何似?
在下年幼,无德可表。在下名是彬自文中。
春秋何似?
三旬有二。
贤尊令堂有麽?
在下具庆。
你这东国历代几年?当初怎生建国来?
咱本国太祖姓王讳建,表德若天。年二十岁时分,唐昭宗乾宁三年,上泰封王,弓裔手下,做了铁原京太守。每番有大功劳,升做水军将军、波珍餐侍中。
恰说的是甚麽官职?
侍中是这里丞相一般。那时节弓裔无道,靡所不为。梁贞明四年三月里,将军裴玄庆、洪儒卜智谦、申宗谦等四个人,到太祖宅里商量道:“弓王如此无道,怎受他苦,咱众人们特来报告,愿主公用心救百姓受苦。”太祖不准的其间,娘子柳氏出来说道:“凭着大体例征伐无道,自古有之。咱妇人家也听的这众人之言,心里疼杀,更是男子汉家怕甚麽?”道罢,抬出金甲来,穿与太祖身上。众将军们扶持上马,着一个人前行,晓谕百姓们道:“王公已举义兵了也!”百姓们听的欢喜无尽,擂鼓打罗,先到宫门前等待的万千人。弓王搅撒了,穿着下次人的衣服,逃走在山里,后头打围的人们撞着射杀,便那一日即位布政殿,国号高丽。第二年移都松岳郡,便是如今王京城子。
咳!美哉!张编修有此好文官。古人道:君子不出户而知天下。信然!
安置韩先生。
咱去也。
何须谦让,不当家吃些淡茶去不妨。先生且坐一坐。保童,疾快将茶来。小子没甚麽乡产与先生,这的高丽笔墨和二十张大纸,将去人事与相识弟兄。
多谢!正是难得之物。咱秀才家,正是所用之物。这的便是,古人有言:“卖剑卖与烈士,胭粉赠与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