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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现时的新人作家来,我自己也觉得,我的新人时代是幸福的(大概由于我没有那种初登文坛的花架子般的轰动),是极其缓慢地不断进行工作的。也不像现在这样,得了芥川奖就被捧得乱七八糟,两三种周刊杂志在文坛圈之外,中间小说也还不盛行,也没有推理小说和电视的影子……有的只是许多竞争激烈的杂志,应所谓“纯文学”的短篇教学的约稿,我慢慢写着。比起现在来,杂志的编辑也很悠闲,当时几家专登中间小说的杂志也是悠闲地能从事文学工作的。新人登上文坛之后直到被商业性使用,中间这段时间相当长。例如,我初登文坛是一九四六年,可是开始给妇女杂志写连载小说却是在一九五〇年。

——当时,我曾有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被邀请参加共产党。开口的人是小田切秀雄,可能他早已忘却了。在他来说,也许是以轻松的心情说出来的,可是却奇怪地给我留下了鲜明的记忆。

事情是这样的:在一个座谈会上,我第一次遇见小田切秀雄,会后的归途中,我们去同一方向,因此一起下到了地铁银座站。地铁站还有点脏有点昏暗,也许是在候车的过程中,谈到什么话题顺便提起的吧,他确实若无其事地用很和蔼的口吻说:

“你也不入党吗?”

他就是操着这样的口吻。话里充满了一种诚实感,犹如牧师劝人信教一样。

记得我被人用这样的口吻劝我入党,瞬间不免大吃一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时,电车进站的隆隆声把我的这种惊愕给压了下去,车厢里非常混杂,人们挤来挤去,把我和他挤散了。谈话到此被打断了。

现在大概也不会有人到我这里来劝我入党了,开玩笑则另当别论。也曾一度有人以那样笃实的劝诱语言劝我入党,至今仍作为不可思议的记忆留在我脑海里。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来看,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不过倘使当时我答应一声“好”的话,那又该变成什么样的呢。

一想到这儿,我就感到人的政治立场的形成,不仅是有确实的思想和深刻的人生经验,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偶然或归途中也是会起很大作用的啊。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政治立场也是不可靠的,与其说是我自己选择的立场,不如说是由各种偶然的因素在起作用,也许是有某种力量促使我自然地变成这样的吧。因此,另一方面我也不免会这样想:反正政治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我想起来的,与太宰治一起的,还有可以说是他的忠诚奴仆的田中英光,他留在我记忆里的姿影,是与早已迁至茅场町的镰仓文库新社屋前的、被强风吹刮的都营电车站连在一起的。又是车站。

传闻这时候的田中英光,已显示出一副菲洛本中毒和酗酒的神态,加上又是个六尺多的大汉。我曾见过他一回,我从远处警戒地点点头,他也向我点了点头,那是一个酷热的日子,他脱下外套拿在手里,穿白衬衣,还伤风了。由于我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所以彼此没有对话。他热衷于文学和政治,由于感伤和颓废,把身体搞垮了。对这样一个人物,我不禁感到仿佛是弄错了人生的任务。如果像大人一般划船,理应没什么事。即使成了小说家,他性格刚强,如果拽着太宰让他来划船,又将会怎么样呢?为什么神灵竟给这个六尺多高的壮汉以如此软弱的心呢……

遐想这些事的时候,犹如观看村中火光的塔楼一样孤独,脚跟摇摇晃晃站不稳的田中乘坐上电车,来了又走了。这是我所看见的他的最后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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