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书楼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当前位置:天下书楼 > 庄子译注

杂篇·则阳第二十五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题解]

《则阳》以人名篇。全篇的主旨在于道论,反映了庄子的世界观。

在本篇的“则阳游于楚”、“圣人达绸缪”段落中阐述了王公士人追求于禄而圣人追求的是无言之道。不用语言,返归本性,以道化人。在“旧国旧都”、“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段落中,说明归还自然本性不仅畅然,而且“得其环中以随成”才能达到天人合一,与物偕行,善于自处。在“魏莹与田侯牟约”段中,以虚静之道讥讽战国之争,实即以无为斥有为。“孔子之楚”中又以隐士的无为而斥孔子及楚君的有为为佞人。在“长梧封人问子牢”、“柏矩学于老聃”段中,指责为政卤莽和君主作伪的问题,说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丧失本性,徇逐俗事的必然结果。最后在蘧伯王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少知问于大公调日”段落中,阐述了天地万物的变化是无止静的,这种变化又皆尊道而行,充分说明了以道为核心的自然观。在论及万物的起源问题时,庄子陷入了不可知论。

则阳游于楚(1),夷节言之于王(2),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3):“夫子何不谭我于王(4)?”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5)。”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曰:“冬财罔鳖于江(6),夏则休乎山樊(7)。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8)。’夫夷节已不能(9),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10)。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11),不自许(12),以之神其交固(13),颠冥乎富贵之地(14),非相助以德(15),相助消也(16)。夫冻者假衣于春(17),暍者反冬乎冷风(18)。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19);非夫佞人正德(20),其孰能挠焉(21)!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22);其于物也(23),与之为娱矣(24);其于人也(25),乐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26),与人并立而使人化(27)。父子之宜(28),彼其乎归居(29),而一闲其所施(30)。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31)。故曰:待公阅休。”

[注释]

(1)则阳:人名,姓彭,名阳,以下皆称彭阳。楚:楚国。

(2)夷节:人名,楚国大臣。言:介绍。王:楚王。

(3)王果:人名,楚国大夫。

(4)谭:通谈,推荐。

(5)公阅休,人名,姓公阅,名休,楚国的隐士。

(6)■(zhuo):通戮,刺。

(7)休:休息。樊:樊圃。

(8)予宅:我的住处。

(9)不能:不能用。

(10)不若:不如。

(11)知:通智。

(12)不自许:不自甘抱弃。

(13)神:神奇,神化。

(14)颠冥:神情颠倒。颠为颠狂,冥为妄行。把富贵看成是什么也没有。

(15)非:不能。相助:帮助。

(16)消:消除鄙贱吝惜的心意。

(17)冻者:受冻的人。假:借助。春:春天的温暖。

(18)暍(yē):中暑,伤暑。

(19)赦,赦免,宽恕。如虎:象虎一样凶狠。

(20)佞人:有才能的人。

(21)挠(nēo):通挠,屈,屈服,矫正。

(22)化卑:与卑贱同化。

(23)物:事物。

(24)娱:快乐。

(25)人:人事。

(26)饮人以和:以中和之道对待人。

(27)与人并立,与人相处不用多长时间。

(28)父子之宜:父亲与儿子相处相宜。

(29)彼其:叠词,即波,他。归居:隐居。

(30)一闲:一切出于闲暇无事。施:为事,施物。

(31)远:深远。

[译文]

则阳到楚国游历,夷节将这件事告诉楚王,楚王未接见,夷节只好回家。彭阳拜见王果时,说,“先生为什么在楚王面前不推荐我呢?”王果说:“我不如公阅休。”彭阳说:“公阅休是干什么的?”王果说:“冬天在江中刺鳖,夏天在山上樊圃里休息,过客有人问他,他说‘这是我的住宅。’夷节也不能做到这点,何况是我呢!我又不如夷节。夷节的为人,没有德行,而有智巧,不自甘抱弃,以智巧神化自己的交结。早就把富贵之地看成什么也没有,不能以德相助别人,还能使别人消除吝啬的心意。象受冻的人盼天暖当衣服,中暑的人反求冬天的冷风散热一样。楚王的为人,形貌尊严,对于罪过,不宽恕犹如凶狠的老虎。不是有才能的人端正他的德行,谁能使他屈服呢!因此,当圣人在穷困时,能使家人忘掉自己的贫困;当他通达时,能使王公大人忘掉高官厚禄而与卑贱同化;他对于外物,共处为快;他对于事,快乐相处而保存自己的天性。所以,有时不言语而能以中和之道对待人,与人相处用不了多久就能使人同化。象父子相处相宜一样。他回去隐居了,而一味闲暇无所施事。他入于人心有这么深远。所以说还得等待公阅休。”

圣人达绸缨(1),周尽一体矣(2),而不知其然(3),性也(4)。复命摇作(5),而以大为师(6),人则从而命之也(7)。忧乎知(8),而所行恒无几时(9),其有止也若之何(10)!生而美者,人与之鉴(11),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己,性也。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12),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13),况见见闻闻者也(14),以十仞之台县众问者也(15)。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16),与物无终无始(17),无几无时(18)。日与物化者(19),一不化者也(20),阖尝舍之(21)!夫师天而不得师天(22),与物皆殉(23),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24),所行之备而不洫(25),其合之也若之何?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26),为之傅之(27),从师而不圃(28),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赢法(29)得其两见(30),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31):“除日无岁(32),无内无外(33)。”

[注释]

(1)绸缨(mou):纠葛、缠绵。达:通达。

(2)周尽一体:周遍万物为一体。

(3)不知其然:不知道它的所以然,因出于自然。

(4)性:本性,自然本性。

(5)复命:复归于无命。一说为“静”。摇作:摇动而作。

(6)以无为师:以天为宗,即以道为大宗师,以自然为主。

(7)命:命名。

(8)优乎知:忧虑自己所知的事怕别人知道。

(9)恒:常。无几时:没有多少时间。恒无几时:没有少许间歇时间。

(10)其有止也若之何:若之何其有止的倒文。

(11)鉴:鉴别,评估。原意为镜子。

(12)绢(min):合,混朦不清。

(13)十九:十分之九,十人中有九人。

(14)见见闻闻:见所见的,闻所闻的,无所不见,无所不闻。

(15)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指圣人的德行就象十仞高台悬立在众人之间一样无人不闻不知。

(16)冉相氏:传说中远古时代的帝王。环中:指虚空。《齐物沦》有“枢始得环中,以应无穷”。随成:随道而成。

(17)与物无终无始:指环中。

(18)无几无时:指随成。

(19)日与物化:指外物随时变化。

(20)一不化者:指内心灵明不变化。

(21)阎,通盍,何。而:则。

(22)师天夭:效法自然。

(23)殉:为追求而不惜殉身。

(24)替:废。不替:无偏废。

(25)洫:借作恤,不恤:无优。

(26)司御:官名,一说非官名,指主天下御万物。门尹:官名。一说人名。登恒:人名,一说登于恒道。

(27)傅:师傅。

(28)圃:局限,限制。

(29)之名赢法:名法是多余的东西。

(30)得其两见:此指仲尼而言,两见犹两端。

(31)容成氏:古代圣人,作历数的人。《汉书·艺文志》有《容成子》十四篇,今性。

(32)除日无岁:除掉每一天就没有年。

(33)无内无外:就象没有内就没有外一样。

[译文]

圣人通达纠葛,周遍万物为一体,但不知其所以然,是由本性决定的。复归于天命摇动作作,而以天为宗师,人们因此命名他为圣人。忧虑自己知道的事情怕别人知道,而其行为又恒常一会也不间断,有时或有停止将把它怎样呢!生来就美的人,得别人给他镜子才知道美,别人不告诉他美便不知道比别人美。象是知道,又象不知道,象听说过,又象没听说过,他的喜悦没有终止之时,别人喜欢他也没有终止之时,这就是自然本性。圣人的爱人,别人给他命名为圣人,别人不告诉他,就不知道他爱人。象知道他,又象不知道他,象听说过他,又象没听说过他,他爱人没有终止之时,人们安于他的爱也没终止之时,这也是自然本性。对自己的祖国和故都,看到它就心情舒畅;即使丘陵草木的混朦不清,掩盖的有十分之九,心里还是特别舒畅。何况是亲身所见的见到而亲身所听的听到了呢!圣人之德就象以十刃之台一样悬立于众人之间的,冉相氏得到了虚无之道,听任外物随顺而成长,所以能和万物无终无始、无时无刻地相处。虽然天天与外物一起变化,但是那内在的精神是不变的。何曾尝试离开过虚空呢!效法天而得不到效法天的效果,与外物变化皆牺牲自身,这样还怎能做到顺应人事呢?圣人不知道有天,不知道有人,不知道有开始,不知道有外物,与世道同行而不知偏废,所行完备而不知忧虑,他和自然契合的如此又怎样呢?商汤得到司御门尹登恒,拜为老师,随师学习而又不受其局限,得到他的随顺成物的本性,称举老师的大名,而自己却不在意。孔子得其两端,象仲尼尽绝思虑的态度一样,作为汤的老师。容成氏说:“除掉每一天就没有年了,这就象离开内就没有外一样。”

魏莹与田侯牟约(1),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刺之。犀首公孙衍闻而耻之(2),曰:“君为万乘之君也(3),而以匹夫从仇(4)。衍请受甲二十万(5),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6),使其君内热发于背(7),然后拔其国(8)。忌也出走(9),然后抶其背(10),折其脊。”季子闻而耻之(11),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若也(12)。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乱人也,不可听也。”华子闻而丑之(13),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君曰:“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闻之(14),而见戴晋人(15)。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16),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17),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18)。”君曰:“噫!其虚言与(19)?”曰:“臣请为君实之(20)。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21)?”君曰:“无穷。”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22),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23)?”君曰:“无辩。”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24)。客出,惠子见。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犹有嗃也(25);吹剑首者(26),映而已矣(27)。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28),譬犹一吷也。”

[注释]

(1)魏莹:魏惠王的名字。田侯牟:指齐威王。

(2)犀首:武官名,相当于晋代的虎牙将军。一说公孙衍号犀首。公孙衍:人名,姓公孙,名衍,魏国人。

(3)万乘:指大国。《庄子》许多篇中有“万乘”的概念。

(4)匹夫:一般平民。

(5)甲:士兵。

(6)系:拴,引申为抢夺。

(7)内热:内心的热火。发于背:指在背部生毒疮。

(8)拔:攻克,消灭,吞并。

(9)忌:田忌,齐国的将军。

(10)抶(chi):鞭打。

(11)季子:魏臣,一说魏匠,又一说苏秦。

(12)胥靡:一作縃縻,古代的奴隶,用绳索牵连着强迫他们劳动。作囚徒解失当。

(13)华子:魏臣。

(14)惠子:惠施。

(15)戴晋人:魏国贤人。

(16)蜗:蜗牛。

(17)伏尸:横尸。

(18)逐北:追赶败兵。旬:十日。反:通返。

(19)虚言:空话。

(20)实:证实。

(21)意:想。

(22)梁:魏都。

(23)辩:通辨,辨别,区别。

(24)惝(chěng)然:迷迷糊糊的样子。亡:亡失。

(25)嗃(xiāo):吹竹管的声音,声音大而长。

(26)剑首:剑环上的小孔。

(27)吷(xuè):小声。

(28)道:说。

[译文]

魏莹与田侯牟订下盟约,田侯牟背约。魏莹大怒,要派人去刺杀他。公孙衍将军听了耻笑他,说:“你是大国的君主,而用匹夫的手段去报仇。我请求受于甲兵二十万,为你攻打他,俘虏他的人民,掠夺他的牛马,使齐国的君主内心发火而发病于背,然后吞并他的国土。田忌一出走,然后鞭打他的脊背,折断他的脊梁骨。”季子听了而耻笑公孙衍,说:“建筑十仞高的城墙,城高既然已经高十仞了,则又毁坏它,这是筑城奴隶所苦的事。现在不打仗已经七年了,这是统治的基础。公孙衍是好乱的人,不可以听从他的主张。”华子听到季子的主张后而丑耻他,说:“好说伐齐的是好乱的人,好说不伐齐的人也是好乱的人;说伐齐与不伐齐是好乱的人的人,又是好乱的人。”君主说:“那么怎么办呢?”华子说:“你追求其大道就行了。”惠施听了,而引见戴晋人。戴晋人说:“有所谓蜗牛,君主你知道吗?”魏惠王说:“知道。”“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左角,叫触氏;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右角,叫蛮氏。时常相争地盘而战争,横尸数万,追逐败兵十五夭而后返回。”魏惠王说:“唉!这是虚话吗?”说:“臣请为君证实它。君主你想在四方上下有穷尽吗?”君主说:“没有穷尽。”说:“知道游心于无穷的境域,而返于通达的国土,若有若无吗?”君主说:“是这样。”说:“通达的国土中有魏国,魏国中有梁都,在梁都中有君王,君王与蛮氏有区别吗?”君主说:“没有区别。”客人走了,惠施进见。国君说:“这位客人是位伟大人物,圣人也不足以敌当了他。”惠施说:“吹竹管的,还有宏亮的声音,吹剑环的,只有小声而已。尧、舜是人所称誉的。在戴晋人面前称道尧、舜,就好比一点小声了。”

孔子之楚(1),舍于蚁丘之浆(2)。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3)子路曰:“是稯稯何为者邪(4)?”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民是自埋于民(6),自(,)藏于畔(7)。其声销(8),其志无穷(9),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10)。是陆沉者也(11),是其市南宜僚邪(12)?”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于已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13)。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14)?”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注释]

(1)之:往,去。楚:楚国。

(2)舍:止,住。蚁丘:山丘名。浆:卖浆的店铺。

(3)登极:登上屋顶。

(4)是;这。稯稯(zong):一作总总。群众有秩序的聚集在一起。

(5)仆:仆役、学徒。

(6)自埋于民:甘愿隐居在民间,埋没为耕民。

(7)自藏于畔:甘愿隐居在田间。

(8)其声销,他的名声消失。

(9)无穷:无穷大。

(10)不屑:认为不值得,不愿意接受。

(11)陆沉:在陆地上如沉在水中,指隐者。

(12)市南宜僚:人名,姓熊,字宜僚,因居市南故称市南宜僚,楚国的隐者。

(13)佞人:媚世的人,取巧的人。

(14)而:汝,你。存:存问。

[译文]

孔子到楚国去,住在蚁丘的卖浆铺里。他的邻居有夫妻仆妾登上屋顶观望,子路说:“这些人有秩序地集聚在一起是干什么的?”孔子说:“这些人是圣人的仆役,这位圣人是甘愿隐干民间,隐居于田园的人。他的声名消失,他的志向无穷,他嘴虽然说话,他的内心却不曾说话。他的行为和世俗相反,而内心不愿意与世俗同流。这是沉隐于陆地上的人,岂不是市南宜僚吗?”子路请求去把他召来。孔子说:“算了吧!他知道我会表彰他,知道我到楚国,以为我必定清楚王召见他。他正把我当成媚世人。如果是这样,他对于媚世的人的话是不愿意听的,何况亲自见面呢!你以什么去存问他呢!”子路去看他,他的住处空无一人了。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1):“君为政焉勿卤莽(2),治民焉勿灭裂(3)。昔予为禾(4),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5);芸而灭裂之(6),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7),深其耕而熟耙耰(8)其禾蘩以滋(9),予终年厌飨(10)”。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11),离其性,减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12),萑苇蒹霞始萌(13),以扶吾形(14),寻擢吾性(15)。并溃漏发(16),不择所出,漂疽疥痈(17),内热溲膏是也(18)。”

[注释]

(1)长梧封人:即长悟子,《齐物论》有“瞿鹊子问乎长梧子”。子牢:子琴张,孔子弟子。

(2)卤莽:草率。

(3)灭裂:胡乱。

(4)为禾:种庄稼。

(5)实:果实。

(6)芸:除草。

(7)变齐(ji):改变耕作方法。齐,通剂,制作,耕作方法。

(8)熟耰:细致地反复除草。

(9)蘩:繁盛,滋:滋长的坚好。

(10)厌飧(yan):吃得饱。飨,通餍。

(11)遁:失。

(12)欲:喜好。恶(wu):厌恶。孽(nie):通孽,蘖生枝杈。

(13)萑(huan):本作萑,获草,似苇。韦:芦苇。蒹:没有出穗的获草。葭(jia),没有出穗的芦苇。

(14)扶:扶养,保养。

(15)擢(zhuo):拔,助长。

(16)并,通旁。溃:溃烂。漏:流脓不止的疮口。

(17)漂,本作瘭,脓疮。疽:脓疮,疽疽皆疽类脓疮。疥:疥疮。痈:毒疮。

(18)溲膏:排泄带有脂膏的尿。

[译文]

长梧封人问子牢说:“你处理政务不要卤莽,治理人民不要乱来。过去我种庄稼,耕作卤莽从事,则果实也因卤莽而报复我。除草乱来,其果实也因乱来而报复我。我第二年变更方法,深耕细作,禾苗繁盛滋壮,我得到终年饱食。”庄子听到这件事说:“现在,人们对待自己的身体,修养自己的心神,很多象封人所说的,失掉天命,离开本性,灭绝真情,丧失精神,以从众俗行为。所以对本性卤莽的,喜好厌恶的孽生,就如同获苇没有秀穗本性一佯,开始以此来扶养我的形体,渐渐地拔苗助长我的本性;四处溃烂漏发,不选择处所而流动,脓疮疥疽,心血发热,排泄带脂膏的尿,就是如此。”

柏矩学于老聃(1),曰:“请之天下游(2)。”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3)。”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4)?曰“始于齐(5),”至齐,见辜人焉(6),推而强之(7),解朝服而幕之(8),号天而哭之曰(9):“子乎子乎(10)!天下有大灾,子独先离之(11)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12);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13),以得力在民(14),以失为在己(15);以正为在民(16),以在为在己(17);故一形有失其形者(18),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19),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途而诛不至(20)。民知力竭(21),则以伪继之(22),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者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注释]

(1)柏矩:人名,姓柏,名矩。老子的学生。

(2)请:请求。之:往。游:游历。

(3)是:这里,

(4)汝:你。

(5)齐:齐国。

(6)辜人:死刑人的尸体放在街上示众。

(7)推而强之:尸体摆正。

(8)幕:覆盖。

(9)号天而哭:仰天号哭。

(10)子:你,先生。

(11)离:遭。

(12)病:弊病。

(13)君人者:统治人的人,指君主。

(14)得:有所得,成功。

(15)失:有所失,失败。

(16)正:正确。

(17)在:错误。

(18)一:一旦。形:通刑。

(19)匿:隐匿,隐藏。愚:愚弄。不识:不懂。

(20)诛:杀。

(21)知:通智。

(22)伪:虚伪。

[译文]

柏矩跟老子学习,说:“请你允许我到天下去游历。”老子说:“算了吧,天下象这里一样。”柏矩再次请求,老子说:“你要从哪里开始?”柏矩说:“从齐国开始。”到了齐国,看到一个死刑人的尸体放在街上示众,便摆正这具尸体,解下自己的礼服盖在尸体上面,仰天号哭,说:“你呀!你呀!天下有大灾大难,唯独让你遭上了!人们天天说不要当盗贼,不要杀人!荣辱确立,然后会看出弊病;财货积聚,然后才看出争端。现在确立人的弊病,聚积人的争端,使人穷困到身体无休止的时候,要想不走到这种地步,做得到吗?古代的君主,把所得归功给人民,把所失归罪于自己。把正确归于人民,把错误归于自己;所以,一旦有判错刑的就退而责备自己。现在不是这样,隐匿事物的真象而愚弄无知的民众,扩大困难而加罪胆小不敢的人,加重任务而处罚不胜任的人,延长途程而诛杀走不到的人。民众智穷力竭,就以虚伪应付他,天天出现许多虚伪的事情,士民怎能不虚伪呢,能力不足便做假,智慧不足便欺骗,钱财不足便偷盗。盗窃的行为,要责备谁才可以呢?”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1),未尝不始于是之(2),而卒诎之以非也(3)。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4),有乎出而莫见其门(5)。人皆尊其知之所知(6),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

乎(7)!已乎!已乎!且无所逃(8)。此所谓然与然乎(9)!

[注释]

(1)蘧伯王:人名,姓蘧,名瑗,字伯玉,卫国的大夫。行年:历年。六十而六十化:指六十年之中每年都在变化。此语在《寓言》中说的是孔子。

(2)是:肯定,正确,对的。

(3)卒:最终,最后。诎:通黜。非:否定,不正确,不对的。

(4)根:根本,万物的根源。

(5)门,门径,产主的门径。

(6)知之所知,前一“知”通智,后一“知”当知道讲。

(7)大疑:极糊涂。

(8)无所逃:无有能逃避得了的。

(9)然与然:这样与那样。

[译文]

遽伯玉在经历六十年中有六十次修善德行的变化,开始肯定的,后来又否定它,很难说今天所认为是对的就不是五十九年来所认为是错误的。万物有它的生而看不见生它的根源,有它的出处却看不见它的门径。人们都重视他的智慧所能知道的,而不能凭他的智慧所不知道而后知道的道理,可不是所谓大疑惑吗,算了吧!算了吧!况且没有能逃避得了的,这就是你说这样他说那样吗!

仲尼问于大史大韬、伯常春、狶韦曰(1):“夫卫灵公饮酒湛乐(2),不听国家之政(3);田猎毕弋(4),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也(5)?”大韬曰:“是因是也。”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6)。史鳅奉御而进所(7),搏币而扶翼(8)。其慢若彼之甚也(9),见贤人若此其肃也(10),是其所以为灵公也。”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11),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12)。掘之数仞,得石椁焉(13),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其子(14),灵公夺而里之(15)。’夫灵公之为灵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16)。”

[注释]

(1)大(tai)史:官名,春秋时掌管起草文书,策命诸侯卿大夫,记史实,编史书,管典籍和天文历法,掌三易和祭祀等。大韬、伯常骞、狶韦,三人都是大史。把狶韦解作《大宗师》中的狶韦氏实误。

(2)湛(dan):通耽。湛乐:过分地享乐。

(3)听,管理,处理。

(4)毕:大网。弋:系绳的箭。

(5)为灵公者何也:谥号为什么称为灵公。按古代谥法,天子、诸侯国君死后多送谥号,其中有美谥和恶谥。

(6)滥:大浴盆,

(7)吏鳅:人名,即史鱼,卫国的大夫。

(8)搏币:接取币帛。扶翼:扶掖,即扶臂。

(9)慢:傲慢,放纵。彼:指与三妻同沐那样的事。

(10)肃:敬畏。

(11)故墓:生前挖好的寿穴。

(12)沙丘:地名,在盟津河北,即今河南孟津一带。

(13)石椁:石造的棺椁。

(14)冯(ping):通凭,凭依。不冯其子:其子不冯的倒装。子:子孙。

(15)里:居。

(16)之:他们,二人:指大韬、伯常春。

[译文]

孔子问太史大韬、伯常骞和狶韦说:“卫灵公饮酒耽乐,不处理国家政务,狩猎网捕弋射兽鸟,不应承诸侯会盟,他却得到灵公的谥号,这是为什么呢?”大韬说:“就是因为这样才得到这样的谥号。”伯常春说:“灵公有三个妻子,他和三个妻子在一个大浴盆中洗澡。史鱼奉召来到灵公住所,灵公叫人接取他献的币帛而使人扶着他的臂膀。灵公放纵象与三妻同盆沐浴那样严重,然而他接见贤人又如此的肃然起敬,这就是他所以称为灵公的道理。”狶韦说,“灵公死了,卜葬在寿穴,不吉利;卜葬在沙丘就吉利。掘墓穴之深达到数仍时,得到一个石造的棺椁,洗去泥土后看它,上面有铭文说:“不必依赖子孙,灵公可以取去而居在这里。灵公的谥号称为灵公,已经很久了,大韬、伯常骞这两个人怎么能知道呢!”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1):“何谓丘里之言(2)?”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3),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4),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5)。是以自外入者(6),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7),有正而不距。四时殊气,天不赐(8),故岁成;五官殊职(9),君不私,故治国;文武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10),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11),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12);自殉殊面(13),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14),百材皆度;观于大山(15),木石同坛(16),此之谓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17),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18),四时相代相生相杀(19),欲恶去就于是桥起(20),雌雄片合于是庸有(21)。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22),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23),精微之可志也(24)。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25),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26),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为(27),接子之或使(28)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大公调曰:“鸡鸣狗犬,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29),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之(30),精至于无伦(31),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32),已死不可徂(33)。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之未,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34)。或使莫为,在物一曲(35),夫胡为于大方(36)?言而足(37),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38);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注释]

(1)少知、大公调:庄子虚构的人物。

(2)丘里:乡里。

(3)十姓百名,群众。

(4)系:悬。

(5)大人:有道的人。合并:合并众人。

(6)自外人:听别人的言论。

(7)由中出:出于自己的意见。

(8)赐:偏私。

(9)五官: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

(10)道:大道,天道。

(11)淳淳:茫昧难测的样子。

(12)拂:违背。

(13)殉:逐。面:向。

(14)泽:通宅。

(15)大山:太山。

(16)坛:太山上封禅之坛。

(17)期:要,限。

(18)相照:相照应。相盖;相害。相治:相克。

(19)相代:相代谢,更换,相生:相孕育。相杀:相消除。

(20)欲恶:爱好厌恶。去就:疏远亲近,桥起:轩起。车轩前高后低,高为轩起或为翘起。

(21)片合:异性交配。片,通■(pan),庸,常。

(22)相摩:相互摩擦。

(23)此:指上述对立统一的现象,纪:记。

(24)志:记。

(25)桥运,如桔槔一样起伏运动,相使:相互作用。

(26)睹:目睹,认识。

(27)季真:人名,齐人。稷下学者。

(28)接子:人名,齐人。稷下学者

(29)读:称,表达。

(30)斯,如此。解剖析非也。

(31)精:精细。无伦:无与伦比。

(32)忌:避。

(33)徂:通阻,止。

(34)假:借。行:运行。

(35)一曲:一方面、一个侧面。

(36)胡:何,怎么。

(37)言而足:言谈之多。

(38)言默:语言沉默。载:载道。

[译文]

少知问大公调说:“什么叫丘里之言?”大公调说:“所谓丘里之言,就是集合群众而形成的风俗,聚合不同形成相同,分散相同形成不同。现在,专指马的各个部分而不得称为马,而将马像悬于面前,人人看到马的各个部分组成马体才可称为马。所以,丘山是积累低卑而成为高的,江河是汇合许多支流而成为大川的,得道的人是合并众人的意见才成为公的。所以,道理从别人那里吸收到自己心中,有主见而不固执成见;道理由自己内心说出,虽正确而不距绝别人的意见。四时有不同的气候,天不偏私某个季节,所以岁序形成;五官有不同的职责,君主不偏私某一官职,所以国家才能得到治理;文武有不同的才能,大人不偏私某一方,所以文治武功之德齐备。万物有不同的规律,天道不偏私某物,所以没有名状。无所名状就无所作为,无所作为也就无所不为。时间有终始,世事有变化,祸福转化难测,有所违背就有所适宜,各自追求有不同的方向,有正确的就有错误的。比如盖大宅,各种树木都有它的用途。再看看太山,树木和石头同做封禅的祭坛。这就是所谓丘里之言。”少知说:“那么就把它称为道可以吗?”大公调说:“不可以,现在计算物的数量,不止于一万,而限称万物,是以数目中最多的而号称它。所以,天地是形体中最大的,阴阳是气体中最大的;道包括形气的共有,因为它大这样称呼是可以的,已经有称呼了,还怎能去比拟呢!如果以那样来区别,就好象狗和马相比较,其间相差就太远了。”少知说:“四方之内,六合之中,万物怎样产生的?”大公调说:“阴阳相互照应,相互侵害,相互条理,四时相互代谢,相互产生,相互消灭。欲求、厌恶有去有来,于是有起有落。雌雄交配,于是常有。安危相互更替,祸福相互转化,缓急相互摩擦,聚散相互依存而成。这是有名实可记的,有精微可载的,随时序相治理,按桔槔起伏相作用,物极则返,物终则始,这是万物的共有的规律。言论的穷尽,知识的所达,只限于物的范围而已。识道的人,不追随物的消失。不探求物的起源,使议论停止在这里。”少知说:“季真主张的莫为,接子主张的或使,这两家的议论,谁符合事物的实情,谁偏离了事物的真理呢?”大公调说:“鸡鸣狗吠,是人所共知的。虽然有大智大慧的人,也不能用语言说出它们所以自然变化的原因来,又不能用心意推测出还会有什么动作。由此分析它,精微达到无与伦比,大到无法围量。说或有所使,称莫有所为,都未免在物上立论,而终究是过而不当的。或使的主张则大实而不虚,莫为的主张则太虚而不实。有名有实,是物实体的所在;无名无实,是物的虚无大道。可以言论可以意会,愈言说离道愈远:未生的不可回辟,已死的不可阻止。死生相隔不远,道理不可认识。或有所使莫之所为的主张,都是疑惑的假说。我看它的本源,它过往无穷;我求它的迹象,它的未来没有终止。没有穷尽没有终止,是语言无从表达的,与物具有相同的规律;‘或使’、‘莫为’既为言论所本,又和物同终始。道不可以有形来形容,有不可以用无来形容。道的名称,是假借而运用。‘或使’‘莫为’的主张,只限物的一个方面,怎能符合于大道呢!言论足,则终日言说的尽是道;言论不足,则终日言论的尽是物。道是物的极点,言论沉默不足以表达它,不用言论,不用沉默,这是议论的极点。”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