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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集卷一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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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杜二笺(下)

(收京)

仙仗离丹极,妖星照玉除。须为下殿走,不可好楼居。

屈汾阳驾,聊飞燕将书。依然七庙略,更与万方初。

此诗盖深惜玄宗西幸,不意有灵武之事,遂失大柄,而婉词以伤之也。“须为下殿走,不可好楼居。”言玄宗之西巡避难,出于不得已,而非有失国之罪,致其子之代立也。“(屈汾阳驾”,言西幸之为出,不应遂然丧其天下也。“聊飞燕将书”,言禄山使哥舒招诸将,而诸将不从,知禄山之无能为也。“依然七庙略,更与万方初”,言玄宗当归奉七庙,与万方更始。肃宗乃汲汲御丹凤楼下制册称上皇,玄宗自此绝临御之望矣。故次章有忽闻沾洒之痛焉。

汗马收宫阙,春城铲贼壕。赏应歌《大杜》,归及荐樱桃。

杂虏横戈数,功臣甲第高。万方频送喜,无乃圣躬劳?

玄宗以至德二载十二月至自蜀郡,公望其复登大位,奉事七庙。而肃宗不循子道,明年亲享太庙,玄宗退居兴庆宫久矣。故曰“归及荐樱桃”,盖伤之也。是时加封元从功臣,皆不出于上皇,故曰“赏应歌《大杜》”,亦微词也。“甲第”论功,“万方”送喜,此收京之盛事,岂知公独有一人向隅之感乎?杨盈川曰:“匈奴未灭,甲第何高?”此语于功臣亦有讽也。

(咏怀古迹)伯仲之间见伊吕,指麾若定失萧曹。

张辅《乐葛优劣论》:孔明包文武之德,文以宁内,武以折冲。殆将与伊、吕争俦,岂徒乐毅为伍哉!崔浩与毛循之论曰:“亮之相刘备,当九州鼎沸之会,英雄奋发之时,君臣相得,鱼水为喻,而不能与曹氏争天下,委弃荆州,退入巴、蜀,诱夺刘璋,伪连孙氏,守穷崎岖之地,僭号边夷之间,此策之下者,可与赵佗为偶,而以为萧、曹亚匹,不亦过乎?”谓寿贬亮,非为失实。此诗二语,括张、崔二氏之论而折衷之,所以伸辅之公言,而抑浩之党陈寿也。公诗每希风孔明,其托寄远矣。

(自平)

自平宫中吕太一,收珠南海千余日。近供生犀翡翠稀,复恐征戍干戈密。

蛮溪豪族小动摇,世封刺史非时朝。蓬莱殿前诸主将,才如伏波不得骄。

此诗言唐盛时处置蛮夷之法,而戒中官之生事也。太宗时,溪洞蛮夷来归顺者,皆授以刺史,不以时朝,比于内诸侯,姑务羁縻而已。“蛮夷豪族小动摇”,言其小小蠢动,朝廷置之不问也。“世封刺史非时朝”,不责以时朝岁贡之礼也。如此则蛮夷率俾,虽有伏波之将,不得生事于外夷也。“蓬莱殿前诸主将”,指中官掌禁军者而言。是时宦官吕太一大掠广州,以收珠阻乱。《诸将》诗云:“南海明珠久寂寥。”亦谓此也。

(狂夫)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北山移文》李善注,引梁简文帝《草堂传》曰:汝南周,昔经在蜀,以蜀草堂寺林壑可怀,乃于钟山雷次宗学馆立寺,因名草堂,亦号山茨,所谓草堂之灵也。李德裕《益州五长史真记》曰:益州草堂寺列画前史一十四人。注引《成都记》云:在府西七里,去浣花亭三里,草堂寺自梁有之,故德裕记又云:精舍甚古,貌像将倾。甫卜居浣花里,近草堂寺,因名草堂。志云:寺枕浣花溪,接杜工部旧居草堂,俗呼为草堂寺。此大误也。本传云:于成都浣花里种竹植树,结庐枕江。《卜居》诗:“浣花流水水西头。”《狂夫》诗:“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堂成》云:“背郭堂成荫白茅。”《西郊》诗:“时出碧鸡坊,西郊向草堂。”《怀锦水居止》诗:“万里桥南宅,百花潭北庄。”然则草堂背成都郭,在西郊碧鸡坊外,万里桥南,百花潭北,浣花水西,历历可考。陆放翁云:“少陵有二草堂,一在万里桥西,一在浣花。”万里桥踪迹不可见,放翁在蜀久,无容有误。然少陵在成都,实无二草堂也。

(杜鹃)

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

《东坡外集》载《辨王谊伯论杜鹃》云:子美盖讥当时之刺史,有不禽鸟若也。严武在蜀,虽横敛刻薄,而实资中原,是“西川有杜鹃”。其不虔王命,擅军旅,绝贡赋以自固,如杜克逊在梓州,是“东川无杜鹃耳”。涪、万、云安刺史,微不可考。其尊君者为有,怀贰者为无,不在夫杜鹃真有无也。案杜克逊事,《新旧》两书俱无可考。严武在东川之后,节制东川者,李奂、张献诚也。其以梓州反者,段子璋也。梓州刺史见杜集者,有李梓州、杨梓州、章梓州,未闻有杜也。既曰讥当时刺史,不应以严武并列也。逆节之臣,前有段子璋,后有崔旰、杨子琳,不当舍之而刺涪、万之刺史微不可考者也。所谓杜克逊者,既不见史传,则亦子虚亡是之流,出后人伪撰耳,其文义舛错鄙倍,必非东坡之言。世所传《志林》诸书,多出妄庸人假托,如伪苏注之类,而无识者误编之集中也。黄鹤本载旧本题注云:上皇幸蜀还,肃宗用李辅国谋,迁之西内,上皇悒悒而崩。此诗感是而作。详味此诗,仍以旧注为是。

(秋日夔府咏怀一百韵)

身许双峰寺,门求七祖禅。

鲍钦止注引《传灯录》云:北宗神秀禅师,其门人普寂立其师为六祖,而自称七祖。李华《大德云禅师碑》:自菩提达摩降及大禅师,七叶相承,谓之七祖。心法传示,为最上乘。又《中岳越禅师记》:摩诃达摩七叶至大禅师。按《旧书》神秀弟子普寂,号大禅师,则所谓七祖者大也。而此诗之意不然。自南北分宗,荷泽会序宗派,从如来下西域震旦凡六祖。房作《六叶图序》,于是曹溪之禅法大行。北宗门人,遂立其师为六祖,以攘曹溪之统。大以中宗制统神秀法众,都城传教,二十余年。如卢奕者,咸附寂以排会,故有七祖之称,而识者或未之许也。公盖与房次律辈咸归心于南宗者,故曰“身许双峰寺”,门求七祖禅。身之所许者如此,心之所求者如此,其归心于曹溪可知矣。大鉴之门,付嘱最亲,称孔门之颜子者,无如荷泽。法嗣最广,称曹溪之冢子者,无如南岳,皆不称七祖。曹溪之后,南岳、青原,是分五家,斥荷泽为知解宗徒,亦不称七祖。独孤及《三祖碑》云:能公退老于曹溪,其嗣无闻。秀公传普寂,门徒万,升堂者六十三。盖大鉴之后,衣止不传,亦不立七祖,其师门之规矩如此,所以息斗诤于北宗,定师传于五叶也。故曰“门求七祖禅”,又曰余亦师粲、可。公之为法门眼目者微矣。

(赠左仆射郑国公严公武)

四登会府地,三掌华阳兵。

按:《旧书 严武传》:武初以御史中丞出为绵州刺史,迁东川节度使,再拜成都尹兼御史大夫,充剑南节度使,三迁黄门侍郎,拜成都尹,充剑南节度等使。杜诗所谓三掌华阳兵,主恩前后三持节者是也。惟史于武传不记其迁拜出镇之岁月,而两川之分合,《新》《旧》书志、表与诸书互异,莫能归一。余详考之,两川之分也,《旧书 地理志》云:至德二载十月,玄宗驾回西京,改蜀郡为都府,长史为尹,又分剑南西川、东川各置节度使。《新书 方镇表》亦同。而《唐会要》则云:上元元年二月,分为两川。《会要》误也。先是称剑南节度,至是更号西川节度兼成都尹。乾元二年,以裴冕为之令。两川分于上元,则裴冕何得先兼成都尹乎?武传载上皇诰合剑两川为一道。余谓合两川非上皇诰,而分两川乃上皇诰。盖西内之后,上皇之诰不行久矣。此史误也。《图经》云:至德二载,明皇幸蜀,始分剑南为东西二川,西川治益州,东川治梓州。此其证也。武以乾元元年六月贬州刺史,未久而节度东川。上元二年,段子璋反,东川节度使李奂败奔成都。武自东川入朝,当在奂前。然则武之初镇,盖在乾元、上元之间也。两川之合也,《旧书》志以为广德元年,《新书》表以为广德二年,《唐会要》则以广德二年正月八日。盖皆在武三镇之时。《旧书》武传云:上皇诰以剑两川合为一道,拜武成都尹兼御史大夫,充剑南节度使。则合两川在武再镇之日。余谓《旧书》武传是,而志表诸书皆非也。案《高传》:剑南自玄宗还京后,于绵、益二州各置一节度。因出西山《三城置戍论》之疏奏,不纳。后绵州副使段子璋反,崔光远不能戢军,以代光远为成都尹、剑南西川使。以传考之。论罢西川节度,乃在子璋未反之前。及子璋反,李奂败,而光远不能兼制东川,故朝廷用前论,合两川为一而罢东川也。光远之罢也,武实代之。武召入,以代。失西山三州,又以武代。实代武,而武又代,谓代光远者误也。赵《玉垒记》曰:上元二年,东剑段子璋反,李奂走成都,崔光远命花惊定平之,纵兵剽掠士女,至断腕取金,监军按其罪。冬十月恚死。其月,廷命严武。此武代光远之证。宝应元年,杜有《严中丞见过》诗曰:“川合东西瞻使节。”系曰:自东川除西川,敕令两川都节制。此武再镇时合两川之证也。李奂虽重有节度,亦不能久于东川,何自奂后直至张献诚,无一人除东川者乎?故曰《旧书》武传是而他皆非也。若大历初复分两川,《旧书》云:在崔宁镇蜀之后。而《方镇表》以为元年。《会要》及卢求《成都记序》以为二年正月。按元年杜鸿渐表张献诚以山南西道兼领东川,至二年而始定。此又当以《旧书》《会要》为是也。《旧书》既失之不详,多所抵牾,而《通鉴》则尤为舂驳,武之初镇,《通鉴》既失载,而再镇则载于宝应元年六月,是年四月,召武入朝二圣山陵,为修道使。却云六月出镇,七月徐知道反,以守剑阁,武九月尚未出巴。故杜有何路出巴山之句。而云知道守要害拒武,武不得进。何背缪之甚也?胡三省泥于《通鉴》,乃云武只再镇剑南。《唐书》盖因杜诗,致有此误。则纰缪更不可言矣。谨书之以俟博闻者。

(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

鲁、黄鹤辈叙《杜诗年谱》,并云开元二十五年后客游齐、赵,从李白、高适过汴州,登吹台,而引《壮游》《昔游》《遣怀》三诗为证。余考之非也。以杜集考之,《赠李十二》诗云:“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则李之遇杜,在天宝三年乞归之后,然后同为梁园、泗水之游也。东都《赠李》诗云:“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李阳冰《草堂集序》云:天子知其不可留,乃赐金归之。遂就从祖陈留采访大使彦允,请北海高天师授道于齐州紫极宫。曾巩序云:白,蜀郡人,初隐岷山,出居湖、汉之间,南游江、淮,至楚,留云梦者三年,去之齐、鲁,居徂来山竹溪,入吴。至长安,明皇召见,以为翰林供奉。顷之,不合去。北抵赵、魏、燕、晋,西陟、岐,历商于至洛阳,游梁最久。复之齐、鲁,南浮淮、泗,再入吴,转涉金陵,上秋浦,抵浔阳。记白游梁、宋、齐、鲁在罢翰林之后,并与杜诗合。《鲁城北同寻范十隐居》诗:“不愿论簪笏,悠悠沧海情。”亦李去官后作也。《遣怀》云:“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昔游》云:“昔者与高、李,晚登单父台。”《壮游》则云:“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苏侯据鞍喜,忽如携葛强。”在齐、赵则云苏侯,在梁、宋则云高、李,其朋游固区以别矣。苏侯注云:监门胄曹苏预,即源明也。开元中,源明客居徐、兖,天宝初举进士,诗独举苏侯,知杜之游齐、赵在开元时,而高、李不与也。以李集考之,《书情》则曰:“一朝去京国,十载游梁园。”《梁园吟》则曰:“我浮黄云去京关,挂席欲进波连山。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此去官后游梁、宋之证,与杜诗合也。《单父东楼秋夜送族弟沈之秦》则云:“长安宫阙九天上,此地曾经为近臣。屈平憔悴滞江潭,亭伯流离放辽海。”《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则曰:“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言石门路,重有金樽开?”此知李游单父后,于鲁郡石门与杜别也。单父至兖州二百七十里,盖公辈游梁、宋后,复至鲁郡,始言别也。以高集考之,《东征赋》曰:“岁在甲申,秋穷季月。高子游梁既久,方楚以超忽。望君门之悠哉,微先容以效拙。姑不隐而不仕,宜其漂沦而播越。”甲申为天宝三载,盖解封丘尉之后,仍游梁、宋,亦即李去翰林之年也。《登子贱琴堂赋诗序》曰:“甲申岁,登《子贱琴堂》。”即杜诗所谓晚登单父台也。以其时考之,天宝三载,杜在东都,四载在齐州,斯其与高、李游之日乎?李、杜二公先后游迹如此。年谱纰缪,不可以不正。段柯古《酉阳杂俎》载尧祠别杜补阙之诗,以谓别甫,则宋人已知其误矣。

(聂耒阳以仆阻水书致酒肉疗饥荒江诗得代怀兴尽本韵)

《旧书》本传,甫游衡山,寓居耒阳,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阳。元稹《墓志》:“扁舟下荆、楚间,竟以寓卒,旅殡岳阳。”公卒于耒阳,殡于岳阳,史、志皆可考据。自吕汲公《诗谱》不明旅殡之义,以谓是年夏还襄、汉,卒于岳阳。于是王得臣、鲁、黄鹤之徒,纷纷聚讼,谓子美未尝卒于耒阳,又牵引回棹等诗,以为是夏还襄、汉之证。案史,崔宁杀郭英,杨子琳攻西川,蜀中大乱,甫以其家避乱荆楚,扁舟下峡,此大历三年也。是年至江陵,移居公安,岁暮之岳阳,明年之潭州,此于诗可考也。大历五年夏,避臧之乱入衡州。史云:溯沿湘流、衡山,寓居耒阳以卒。《明皇杂录》亦与史合,安得反据《诗谱》而疑之?其所引《登舟》《归秦》诸诗,皆四年秋冬潭州诗也,断不在耒阳之后。《回棹》诗有“衡岳蒸池”之句,盖五年夏入衡,苦其炎,思回棹为襄、汉之游而不果也。此诗在耒阳之前明矣,安可据为北还之证乎?以诗考之,大历四年,公终岁居潭。而诸谱皆云是年春入潭,旋之衡,夏畏热,复还潭,则又误认《回棹》诗为是年作也。作年谱者臆见揣度,遂奋笔而书之,其不可为典要如此。吾断以史志为正,曰:子美三年下峡,由江陵、公安之岳,四年之潭,五年之衡,卒于耒阳,殡于岳阳。其他支离傅会,尽削不载可也。当逆旅憔悴之日,涉旬不食,一饱无时,牛肉白酒,何足以为诟病,而杂然起为公讳?若夫刘斧之《摭遗》小说,韩退之、李元宾之伪诗,三尺童子皆知笑之。而诸人互相驳正,以为能事,何足道哉!

(注杜诗略例)

吕汲公大防作《杜诗年谱》,以谓次第其出处之岁月,略见其为文之时,得以考其辞力少而锐,壮而肆,老而严者如此。汲公之意善矣,亦约略言之耳。后之为年谱者,纪年系事,互相排缵,梁权道、黄鹤、鲁之徒,用以编次后先,年经月纬,若亲与子美游从,而藉记其笔札者。其无可援据,则穿凿其诗之片言只字,而曲为之说,其亦近于愚矣。今据吴若本识其大略,某卷为天宝未乱作,某卷为居秦州、居成都、居夔州作。某紊乱失次者,略为诠订。而诸家曲说,一切削去。

子美集皆天宝以后之作,而编诗者系某诗某诗于开元,仍《年谱》之讹也。子美与高、李游梁、宋、齐、鲁在天宝初太白放还之后,而《谱》系于开元二十五年,故诸家因之耳。旧史载高适代崔光远为成都尹,《谱》以为摄也,遂大书于上元一年曰:十月,以蜀州刺史高适摄成都。唐制,节度使阙,以行军司马摄知军府事,未闻以刺史也。元微之《墓志》载嗣子宗武,《谱》以宗文为早世也,遂大书于大历四年曰:夏,复回潭州,宗文夭。按樊晃《小集序》,子美殁后,宗文尚漂寓江陵也。若此之类,则愚而近于妄矣。

杜诗昔号千家注,今虽不可尽见,亦略具于诸本中。大抵芜秽舛陋,如出一辙。其彼善于此者三家。赵次公以笺释文句为事,边幅单窘,少所发明,其失也短。蔡梦弼以捃摭子传为博,泛滥舂驳,昧于持择,其失也杂。黄鹤以考订史鉴为功,支离割剥,罔识指要,其失也愚。余于三家,截长补短,略存什一而已。

注家错缪,不可悉数,略举数端,以资隅反:

一曰:伪托古人。世所传伪苏注,即宋人《东坡事实》。朱文公云:闽中郑昂伪为之也。宋人注太白诗即引伪杜注以注李,而类书多误引为故实。如《赠李白》诗:何当拾瑶草?注载东方朔《与友人书》。元人编《真仙通鉴》,本朝人编《赤牍书记》并载入矣。洪容斋谓疑误后生者,此也。又注家所引《唐史拾遗》,唐无此书,亦出诸人伪撰。

一曰:伪造故事。本无是事,反用杜诗见句增减为文,傅以前人之事,如伪苏注碧山学士之为张褒,一钱看囊之为阮孚,昏黑上头之为尝琮是也。蜀人师古注尤可恨,王翰卜邻,则造杜华母命华与翰卜邻之事;焦遂五斗,则造焦遂口吃醉后雄谭之事。流俗互相引据,疑误弘多。

一曰:傅会前史。注家引用前史,真伪杂互。如王羲之未尝守永嘉,而曰庭列五马;向秀在朝本不任职,而曰继杜预镇荆。此类如盲人瞽说,不知何所来自,而注家犹传之。

一曰:伪撰人名。有本无其名,而伪撰以实之者。如卫八处士之为卫宾,惠、荀之为惠昭、荀珏,向乡之为向询是也。有本非其人而妄引以当之者,如韦使君之为韦宙,马将军之为马,顾文学之为顾况,萧丞相之为萧华,己公之为齐己是也。至前年渝州杀刺史一首,注家妄撰渝、遂刺史及叛贼之名,而单复《读杜愚得》,遂系之于谱,尤为可笑。

一曰:改窜古书。有引用古文而添改者,如慕容宝樗蒲得卢,添“袒跣大叫”四字,《赭白马赋》用“品骁腾”为句,而《蜀都赋》觞以缥青,一醉累月,断裂上下文,以就“蜀酒”之句也。有引用古诗而窜易者,如“庾信蒲城桑叶落”,改为“蒲城桑落酒”,陆机“佳人眇天末”,改为“凉风起天末”也。此类文义违反,大误后学,然而为之者亦愚且陋矣。

一曰:颠倒事实。有以前事为后事者,如《白丝行》以为刺窦怀贞,萧京兆以为哀萧至忠是也。有以后事为前事者,如《悲青坂》而以为邺城之役,雍王节制而以为朱滔、李怀仙之属是也。

一曰:强释文义。如“掖垣竹埤梧十寻”,解之曰:垣之竹,埤之梧,长皆十寻。有此句法乎?如“九重春色醉仙桃”,解之曰:入朝饮酒,其色如春。有此文理乎?此类皆足以疑误末学,削之不可胜削者也。

一曰:错乱地里。如注龙门则旁引《禹贡》之龙门,不辨其在雒阳也。注土门、杏园,则概举长安之土门、杏园,不辩其在河南也。注马邑,则概举雁门之马邑,不辨其在成州也。诸家惟黄鹤颇知援据,惜其不晓抉择耳。

一曰:妄系谱牒。按唐《宰相世系表》,杜预四子,锡、跻、耽、尹。襄阳杜氏出自预少子尹。元稹《墓志》云:晋当阳侯下十世而生依。甫《祭远祖当阳君文》,称十三叶孙甫。甫为预之后,未知预四子谁为甫之祖。而旧谱以甫为尹之后,此何据也?唐《旧书 杜易简传》:易简,襄州襄阳人。周硖州刺史叔毗曾孙。易简从祖弟审言。易简、审言,同出叔毗下,获嘉为甫高祖,即硖州之子也。《周书 杜叔毗传》:其先京兆杜陵人也。徙居襄阳。祖乾光,齐司徒右长史。父渐,梁边城太守。此世系之较然可考者也。以《世系表》推之,尹下六代为袭池阳侯洪泰,与乾光为行,洪泰生二子,祖悦、,与渐为行。,生三子,景仲、景秀、景恭,与叔毗为行。叔毗、景恭皆仕周,其子皆仕隋。叔毗之子为廉卿,则未知其为易简之祖欤?审言之祖欤?旧谱以叔毗为子,景仲、叔毗并系下,纰缪极矣。此不可不正也。颜鲁公撰《杜济神道碑》,为征南十四代孙。甫有《示从孙济》诗,斯为合矣。《世系表》济与位同出景秀下,并征南十四代,而诗称从弟位,抑又何欤?宋人谓《新唐宰相世系表》承用逐家谱牒,多所缪误。欧阳公略不笔削,恐未可以表为据也。姑书之以俟博闻者。

宋人解杜诗,一字一句,皆有比托。若伪苏注之解屋上三重茅,师古之解笋根稚子,尤为可笑者也。黄鲁直解《春日忆李白》诗曰:庾信止于清新,鲍照止于俊逸,二家不能互兼所长。渭北地寒,故树有花少实;江东水乡,多蜃气,故云色驳杂。文体亦然。欲与白细论此耳。洪驹父《诗话》:一老书生注杜诗云:儒冠上服,本乎天者亲上,以譬君子。纨绔下服,本乎地者亲下,以譬小人。鲁直之论,何以异于此乎?而老书生独以见笑,何哉?

杜集之传于世者,惟吴若本最为近古,它本不及也。题下及行间细字,诸本所谓公自注者多在焉。而别注亦错出其间,余稍以意为区别,其类于自注者,用朱字,别注则用白字,从《本草》之例。若其字句异同,则壹以吴本为主,间用它本参伍焉。

宋人词话以蜀人《将进酒》为少陵作者。蔡梦弼诗注载王维画《子美骑驴醉图》,并子美断句诗。至于郑虔愈疟之说,宗文斧臂之戏,李观坟土之辩,韩愈摭遗之诗,皆委巷小人流传之语,君子所不道也。饭颗山头一诗,虽出于孟《本事》,而以谓讥其拘束,非通人之谭也,吾亦无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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