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范五福,二曰富;同时五极,四曰贫。当然,富与贵,是人之所欲;而贫与贱,也是人之所恶的。可是贵者必富,似乎是“自古已然,于今为烈”的定则;因为“子夏贫甚,人曰,子何不任?子夏曰,诸侯之骄我者,我不为臣,大夫之骄我者,我不复见”,终而至于悬鹑衣于壁。这定则,在西洋却并不通用。倍根(培根)论富,也同中国的古圣昔贤一样,以大地为致富之源,但其来也缓慢,而费力也多。其次则他在说商贾之致富,专卖垄断之致富,为役吏或因职业之致富,虽则都可以很快地发财,然而却不高尚。
西哲的视富,也和中国圣人的为富不仁,为仁不富的调子一样。倍根的大斥高利贷的地方倒颇有些近世社会主义者所说的剩余价值,与不当利得的倾向。
尤其是说得有趣的,是在讲到财神plutus的势利的一点。他说财神于受到jupiter大神的命令的时候,总缓缓跛行,姗姗而去;但一得到死神中之掌财魔王pluto的命令的时候,却飞奔狂跳,唯恐不及了。所以致富之道的最快的手段,是在弄他人至死,而自己因之得财的一条路,譬如得遗产之类,就是。其次则如做恶事,坏良心,行奸邪,施压迫,亦是致富的捷径。总而言之你若想富,你得先弄人贫。散文的祖宗,法国蒙泰纽,在他的一篇《论一人之得就是他人之失》的短文里也说,一位雅典的卖葬式器具者,每以劣货而售重价,因而demades痛斥其为不仁,因他的利益,就系悬在他人的死的上面的。蒙泰纽却又进一步说,不独卖葬具者为然,凡天下之得利者,都该痛斥。商人利用青年的无节制,农夫只想抬高谷价,建筑师希望人家屋倒,讼师唯恐天下没有事,就是善誉者以及牧师,也是因为我们作恶或死人时才有实用。医生决不喜欢人的健康,兵士没有一个是爱和平的。
如此说来,很简单的一句话,是富者都是恶人,善人没有一个不穷的人。因为弄成了我们的穷,然后可以致他的富。不过因节俭而致富,因无中生有的生产而致富,如其富得正当而不害及他人者,又当别论。
那么贫穷的人是不是都可以宝贵的呢?倍根先生也在说,对于那些似乎在看不起富的人,也不可一味地轻信,因为他们的看不起富,是实在对于富是绝望了;万一使他们也能得到,那时候他们可又不同了。所以是清而且贫者为上,懒而且贫者次之,孜孜欲富而终得其贫者为最下。像黔娄子夫妻,庶几可以当得起“清贫”的两字了,且看高士传:“黔娄子守道不屈,卒时覆以布被,覆头则足露,覆足则头露。或曰,斜其被则敛矣!其妻曰,斜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
现在一般人的不守清贫,终至卑污堕落的原因,大抵在于女人;若有一位能识得斜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的女人在旁,那世界上的争夺,恐怕可以减少一半。
其次则还有一位与势利的财神相对立的公正的死神在那里;无常一到,则王侯将相,乞丐偷儿,都平等了。俗语说:“一双空手见阎君!”这实在是穷人的一大安慰。而西洋人的轮回之说比此还要更进一步。耶稣教的轻薄富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他们说,富者欲入天国,难于骆驼之穿针孔。所以倍根也说,财富是德性的行李,譬如行军,辎重财富,是进军之大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