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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游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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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六年二月,在福州。

二月二日,星期日,大约系旧历正月初十,天气晴爽;侵晨六时起床,因昨晚和霞意见不合,通宵未睡也。事件的经过是如此的,前月十五日——已逼近废历年底了——福州陈主席公洽来函相招,谓若有闽游之意,无任欢迎。但当时因罗秘书贡华、戴先生及钱主任大钧(慕尹)等随委员长来杭,与周旋谈饮,无一日空,所以暂时把此事搁起。至年底,委员长返京,始匆匆作一陈公复函,约于过旧历年后南行;可以多看一点山水,多做一点文章。旧历新年,习俗难除,一日挨一日地过去,竟到了前晚。因约定的稿子,都为酬应所误,交不出去,所以霞急劝我行,并欲亲送至上海押我上船;我则夷犹未决,并也不主张霞之送我,因世乱年荒,能多省一钱,当以省一钱为得。为此两人意见冲突,你一言,我一语,闲吵竟到了天亮。

既经起了早,又觉得夫妇口角,不宜久持过去,所以到了八点钟就动身跳上了沪杭火车;霞送我上车时,两人气还没有平复。直到午后一点多钟在上海赶上了三北公司的靖安轮船,驶出吴淞口,改向了南行之后,方生后悔,觉得不该和她多闹这一番的。

晚上风平浪静,海上月华流照;上甲板去独步的时候,又殷殷想起了家,想起了十余小时不见的她。

二月三日,星期一,晴和如旧历二三月,已经是南国的春天了。海上风平,一似长江无波浪时的行程;食量大增,且因遇见了同舱同乡的张君铭(号涤如,系乡前辈暄初先生之子),谈得起劲,把船行的迟步都忘记在脑后。晚上月更明,风更小,旅心更觉宽慰。

二月四日,星期二,晴暖。船本应于今晨九时到南台,但因机件出事,这一次走得特别地慢,到了午后一点,方停泊于马尾江中;这时潮落,西北风又紧,南台不能去了,不得已,只好在马江下船。幸张君为雇汽船,叫汽车,跑到晚上五点多钟,方在南台青年会的这间面对闽江的四层高楼上住定。去大厅吃了晚饭,在喷浴管下洗了一个澡,就去打电报,告诉霞已到福州,路上平安,现住在此间楼上。

十一点过,从小睡后醒转,想东想西,觉得怎么也睡不着。一面在窗外的洛阳桥——不知是否——上,龙灯鼓乐,也打来打去地打得很起劲;而溪声如瀑,月色如银,前途的命运如今天午后上岸时浪里的汽油船,大约总也是使我难以入睡的几重原因。重挑灯起来记日记,写信,预算明日的行动,现在已经到了午前三点钟了。上灯节前夜的月亮,也渐渐躲入了云层,长桥上汽车声响,野狗还在狂吠。

再入睡似乎有点不可能的样子,索性把明天——不对不对,应该说是今天——的行动节目开一开罢!

早上应该把两天来的报看一看。

十点左右,去省政府看陈主席。

买洗面盆、肥皂盒、漱口碗、纸笔砚瓦墨以及皇历一本。

打听几个同学和熟人在福州的住址,译德国汤梦斯曼的短篇小说三张;这些事情,若一点儿也不遗忘地做得了,那今天的一天,就算不白活。还有一封给霞的航空快信,可也须不忘记发出才好。

二月五日,星期三(该是旧历的正月十三上灯节了),阴晴不见天日,听老住福州的人说,这种天气,似乎在福州很多,这两月来,晴天就只有昨天的一日。

昨晚至午前四时方合了一合眼,今天七点半起床。上面所开的节目,差不多件件做了;唯陈主席处因有外宾在谈天,所以没有进见,约好于明日午前九时再去跑一趟。

买了些关于福州及福建的地图册籍,地势明白了一点;昨天所记的洛阳桥,实系万寿桥,俗称大桥者是;过此桥而南,为仓前山,系有产者及外人住宅区域,英领署在乐群楼山,美日法领署在大湖,都聚在这一块仓前山上,地方倒也清洁得很。

午后,同学郑心南来电话,约于六时来访,同去吃饭,当能打听到许多消息。

今晚拟早睡,预备明天一早起来。

二月六日,星期四(旧历正月十四),晴和。

昨晚同学郑心南厅长约在宣政路(双门前)聚春园吃饭,竟喝醉了酒;因数日来没有和绍酒接近,一见便起贪心的缘故。

夜来寒雨,晨起晴,爽朗的感觉沁入肺腑,但双鼻紧塞,似已于昨晚醉后伤了风;以后拟戒去例酒,好把头脑保得清醒一点。

九时晋见主席陈公,畅谈移时,言下并欲以经济设计事相托,谓将委为省府参议,月薪三百元,我其为蛮府参军乎?出省府后,去闽侯县谒同学陈世鸿,坐至中午,辞出。在大街上买《紫桃轩杂缀》一部,《词苑丛谈》之连史纸印者一部,都系因版子清晰可爱,重买之书。

午膳后登石山绝顶,俯瞰福州全市,及洪塘近处的水流山势,觉得福建省会,山水也着实不恶,比杭州似更伟大一点。

今天因为本埠《福建民报》上,有了我到闽的记载;半日之中,不识之客,共来了三十九人之多。自午后三点钟起,接见来客,到夜半十二时止,连洗脸洗澡的工夫都没有。

发霞的快信,告以陈公欲留我在闽久居之意。

二月七日,星期五(正月半,元宵),阴雨。

昨天晴了一天,今天又下雨了。午前接委任状,即去省府到差,总算是正式做了福建省政府的参议了;不知以后的行止究竟如何。作霞的平信一,告以一月后的经济支配。自省府出来,更在府西的一条长街上走了半天,看了几家旧书铺,买了四十元左右的书。所买书中,以一部《百名家诗抄》,及一部《知新录》(勿剪王棠氏编)为最得意。走过宫巷,见毗连的大宅,都是钟鸣鼎食之家,像林文忠公的林氏、郑氏、刘氏、沈葆桢家的沈氏,都住在这里,两旁进士之匾额,多如市上招牌,大约也是风水好的缘故。

中午,遇自教育部派来、已在两湖两广视察过的部评议专员杨金甫氏。老友之相遇,往往在不意之处,亦奇事也。

傍晚在百合浴温泉,即在那里吃晚饭;饭后上街去走到了南门。因是元宵,福州的闺阁佳丽,都出来了,眼福倒也不浅。不在中,杜承荣及《南方日报》编者闵佛九两氏曾来访我,明日当去回看他们。

二月八日,星期六(旧历正月十六),阴晴,时有微雨。

午前九时出去,回看了许多人,买书又三四十元;中有明代《闽中十子诗抄》一部,倒是好著。

中午在西湖吃饭。福州西湖,规模虽小,但疏散之致,亦楚楚可怜,缺点在西北面各小山上的没有森林,改日当向建设厅去说说。

下午接李书农氏自泉州来电,约我去泉州及厦门等处一游,作复信一。

晚上在教育厅的科学馆吃晚饭,饮到微醉,复去看福州戏。回寓已将十二点钟,醉还未醒。

二月九日(旧历正月十七),星期日,时有微雨。

与郑心南、陈世鸿、杨振声、刘参议等游鼓山,喝水洞一带风景的确不坏,以后有暇,当去山上住它几天。

早晨十时出发,在涌泉寺吃午饭,晚上回城,已将五点,晚饭是刘参议做的东。

明日当在家候陈君送钱来;因带来的路费,买书买尽了,不借这一笔款,恐将维持不到家里汇钱来的日子。

二月十日(正月十八),星期一,阴晴。

午前起床后,即至南后街,买《赏雨茅屋诗集》一部并《外集》一册;曾宾谷虽非大作手,然而出口风雅,时有好句。与邵武张亨甫的一段勃溪,实在是张的气量太小,致演成妇女子似的反目,非宾老之罪。此外的书,有闽县林颖叔《黄鹄山人诗抄》、郭柏苍《闽产录异》、《雁门集编注》等,都比上海为廉。

十时返寓,接见此间日人所办汉文《闽报》社长松永荣氏,谓中村总领事亦欲和我一谈,问明日晚间亦有空否。告以明晚已有先约,就决定于后日晚上相看,作介者且让老同学闽侯县长陈世鸿氏效其劳,叙饮处在聚春园。

中午饮于南台之嘉宾酒楼,此处中西餐均佳,系省城一有名饮食店;左右都是妓楼,情形与上海四马路三马路之类的地方相像。大嚼至四时散席,东道主英华学校陈主任,并约于明日在仓前山南华女子文理学院及鹤龄英华学校参观,参观后当由英华学校校长陈芝美氏设宴招饮。

访陈世鸿氏于闽侯县署,略谈日领约一会晤事,五时顷返寓。

晚上由青年会王总干事招待,仍在嘉宾饮。

二月十一日(正月十九),星期二,阴晴。

昨晚睡后,尚有人来,谈至十二点方去;几日来睡眠不足,会客多至百人以上,头脑昏倦,身体也觉得有点支持不住。

侵晨早起,即去南后街看旧书,又买了一部董天工典斋氏编之《武夷山志》,一部郭柏苍氏之《竹间十日话》,同氏著中老提起之《竹窗夜话》,不可得也。

回至寓中,陈云章主任已在鹄候;就一同上仓前山,先由王校长导看华南文理学院,清洁完美,颇具有闺秀学校之特处。复由陈校长导看英华中学,亦整齐洁净,而尤以生物标本福建鸟类之收集为巨观。中午在陈校长家午膳,席间见魏女士及其令尊,也系住在仓前山上者。

午后去参观省立第四小学、小学儿童国语讲演竞赛会,及惠儿院;走马看花,都觉得很满足,不过一时接受了许多印象,脑子里有点觉得食伤。

晚上在田墩杨文畴氏家吃晚饭,系万国联青会之例会,嘱于饭后作一次讲演者,畅谈至十一点始返寓;在席上曾遇见沈绍安兰记漆器店主沈幼兰氏,城南医院院长林伯辉氏及电气公司的曾氏等。

今日始接杭州霞寄来之航空信一件,谓前此曾有挂号汇款信寄出,大约明晨可到也。

二月十二日(旧历正月二十),星期三,阴晴。

午前八时起床,昨晚杨振声氏已起行,以后当可静下来做点事情了。

洗漱后,即整理书籍,预备把良友的那册《闲书》在月底之前编好;更为开明写一近万字之小说,《宇宙风》写短文两则,共七千字。

接霞七日所发之挂号信及附件,比九日所发之航空信还迟到了一日。将两日日记补记完后,即开始作复书,计邵洵美氏、陶亢德氏、赵家璧氏,各发快信一,寄霞航空信一,各信都于十二点前寄出。午后复去南后街一带闲步,想买一部《类腋》来翻翻,但找不出善本。

晚上在聚春园饮,席上遇见日总领事中村丰一氏,驻闽陆军武官真方勋氏,及大阪商船会社福州分社长竹下二七氏及林天民氏、郑贞文氏等,饮至大醉。又上《闽报》社长松永荣氏家喝了许多啤酒,回寓时在十二点后了。

二月十三日(旧历正月廿一),星期四,晴爽。

昨晚接洵美来电,坚嘱担任《论语》编辑,并约于二十日前写一篇《编者言》寄去,当作航空复信一答应了他。十时前去福建学院,参观乌山图书馆,借到《福建通志》一部。中午去洪山桥,在义心楼午膳。饭后复坐小舟,去洪塘乡之金山塔下,此段闽江风景好极,大有富春江上游之概。又途中过淮安乡,江边有三老祖庙,山头风景亦佳,淮安鸡犬,都是神仙,可以移赠给此处之畜类也。游至傍晚,由洪山桥改乘汽油船至大桥,在青年会饭厅吃晚饭。入睡前,翻阅《闽中物产志》之类的书,十二时上床。

二月十四日(正月廿二),星期五,阴,微雨。

午前有人来访,与谈到十点多钟,发雨农戴先生书,谢伊又送贵妃酒来也。

陈世鸿氏约于今晚再去鼓山一宿,已答应同去,大约非于明天早晨下山不可,因明天午后三时,须在青年会演讲之故。

午后欲作《编者言》一篇以航空信寄出,但因中午有人来约吃饭,不果;大约要于明日晚上写了。

二月十五日(正月廿三),星期六,晴和如春三月。

昨晚乘山舆上鼓山,回视城中灯火历历,颇作遥思,因成俚语数句以记此游:“我住大桥头,窗对涌泉寺。日夕望遥峰,苦乏双飞翅。夜兴发游山,乃遂清栖志。暗雨湿衣襟,攀登足奇致。白云拂面寒,海风松下恣。灯火记来程,回头看再四。久矣厌尘嚣,良宵欣静。借宿赞公房,一洗劳生悴(夜偕陈世鸿氏、松永氏宿鼓山)。”

今晨三时即起床,洗涤尘怀,拈香拜佛,一种清空之气,荡旋肺腑。八时下山,又坐昨晚驾来之汽车返寓,因下午尚有一次讲演之约,不得不舍去此清静佛地也。

到寓后,来访者络绎不绝,大约有三十余人之多;饭后欲小睡,亦不可能。至三时,去影戏场讲演中国新文学的展望;来听的男女,约有千余人,挤得讲堂上水泄不通。讲完一小时,下台后,来求写字签名者,又有廿四五人,应付至晚上始毕。晚饭后,又有电政局的江苏糜文开先生来谈,坐至十一点前始去。

今天一天,忙得应接不暇,十二点上床,疲累得像一堆棉花,动弹不得了。

二月十六(正月廿四),星期日,晴暖。

七时顷,就有青青文艺社社员陈君来访,系三山中学之学生,与谈至十时。出去看小月于印花税局,乃洵美之胞弟,在此供职者;坐至十一时,去应友人之招宴。买《闽诗录》一部,钱塘张景祁之《雅堂诗》一部;张为杭州人,游宦闽中,似即在此间住下者,当系光绪二十年前后之人。

饭后返寓,正欲坐下来写信,作稿子,又有人来谈了,不得已只能陪坐到晚上。

晚饭在可然亭吃的,做东者系福建学院院长黄朴心氏。黄为广西人,法国留学生,不知是否二明的同族者。

二月十七日(正月廿五),星期一,晴热。

晨起又有三山中学之青年三人来访,为写条幅两张,横额一块。

中午复去城内吃饭,下午作霞信,厦门青年会信,及日本改造社定书信。

二月十八日(正月廿六),星期二,微雨时晴。

上午在看所买的《福州志》之类,忽有友人来访,并约去同看须贺武官;坐至十二点钟,同松永氏上日本馆子常盘吃午饭。酒喝醉了,出言不慎,直斥日本人侵略的不该,似于国际礼貌上不合,以后当戒绝饮酒。

傍晚,小月来约去小有天吃晚饭,饭后走至十点左右回寓。正欲从事洗涤,晋江地方法院院长同乡书农李氏忽来谒,与谈至十二点始去。

二月十九日(正月廿七日),星期三,阴闷。

今天精神不爽,头昏腰痛,午前来客不断,十二点五十五分去广播电台播音。晚上接杭州来的航空信平信共三封,一一作答,当于明天一早,以航空信寄出。为《论语》写的一篇《编辑者言》,也于今天写好,明日当一同寄出。

最奇怪的一封信,是一位河南开封的两河中学生所发者,他名胡佑身,和我素不认识,但这次却突然来了一封很诚恳的信,说买了一条航空奖券,中了三奖,想将奖金千元无条件地赠送给我。

以后的工作愈忙了,等明晨侵早起来,头脑清醒一点之后,好好儿排一张次序单下来,依次做去。虽然我也在害怕,怕以后永也没有恢复从前的勇气的一日了。

二月二十日(正月廿八日),星期四,阴雨,东南风大。

晨七时起床,急赶至邮政总局寄航空信;天色如此,今天想一定不能送出,沪粤线飞机,多半是不能开。福州交通不便,因此政治、文化,以及社会情形,都与中原隔膜,陆路去延平之公路不开,福州恐无进步的希望。

老同学刘爱其,现任福州电气公司及附属铁工厂之经理;昨日傍晚,匆匆来一谒,约于今日去参观电厂。十时左右,沈秘书颂九来谈及发行刊物事,正谈至半中而刘经理来,遂约与俱去,参观了一周。

午后过后街,将那一篇播音稿送去。买武英殿聚珍版丛书中之《拙轩集》《彭城集》《金渊集》《宋朝实事》各一部;书品不佳,但价却极廉。比之前日所买之《晋江丁雁水集》、周亮工《赖古堂诗集》,只一半价钱也。

晚上抄福清魏惟度选之《百名家诗选》的人名目录,虽说百家,实只九十一家,想系当时之误。而选者以己诗列入末尾,亦似未妥,此事朱竹垞曾加以指摘。

二月二十一日(正月廿九日),星期五,阴雨。

半夜后,窗外面鞭炮声不绝,因而睡不安稳。六时起床,问听差者以究竟,谓系廿九节,船户家须祝贺致祭,故放鞭炮。船户之守护神,当为天后圣母林氏,今天大约总是她诞生或升天的日子(问识者,知为敬老节,似系缘于目莲救母的故事者。)

午前九时,与沈秘书有约,当去将出刊物的计划,具体决定一下。十一时二十分,又有约去英华中学演讲,讲题《文艺大众化与乡土文艺》。中午在大新楼午膳,回来接儿子飞的信,及上海邵洵美、杭州曹秉哲来信。

晚上招饮者有四处,先至飞机场乐天温泉,后至聚春园,再至河上酒家,又吃了两处。明日上午九时主席约去一谈,十时李育英先生约在汤门外福龙温泉洗澡。作霞信一,以平信寄出。

二月二十二日(正月三十日),星期六,阴,时有阵雨。

昨晚入睡已迟,今晨主席有电话来召见,系询以编纂出版等事务者,大约一两月准备完毕后,当可实际施行。施行后,须日去省府办公,不能像现在那么地闲空了。

中午在河上酒家应民厅李君的招宴,晚上丁诚言君招在伊岳家(朱紫坊之五)吃晚饭;丁君世家子也,为名士陈韫山先生之爱婿,亦在民政厅办事。发霞信一。

二月二十三日(阴历二月初一日),星期日,阴雨,微雨时作。

午前发霞信一,因昨晚又接来信也。欠的信债文债很多,真不知将于何日还得了。计在最近期间,当为《宇宙风》《论语》及开明书店三处写一万四五千字;开明限期在月底,《宇宙风》限期在后日(只能以航空信寄去),《论语》亦须于月底前写一篇短稿寄去。三月五日前,还有一篇《文学》的散文(《南国的浓春》),要寄出才行;良友的书一册,及自传全稿,须迟至下月方能动手了。

于去乌石山图书馆友社去讲演并吃中饭之先,以高速度写了赵龙文氏、陆竹天氏、曹叔明氏信三封;以后还须赶写者,为葛湛候氏、周企虞氏、徐博士(南京军委会)、曼兄,以及朱惠清氏等的信。大约明后日于写稿之余,可以顺便写出。

二月二十四日(阴历二月初二日),星期一,晴爽,有东南风。

晨七时起床,有南方日报社闵君来访,蒙自今日起,赠以日报一份;后复有许多青年来,应接不暇,便以快刀切乱麻方法,毅然出去。先至西门,闲走了一回,却走到了长庆禅寺,即荔子产地西禅寺也。寺东边有一寄园,中有二层楼别墅一所,名《明远阁》,不知是否寺产。更从西禅寺走至乌石山下,到乌石山前的一处有奇岩直立的庙里看了一回;人疲极,回来洗澡小睡,醒后已将六点。颇欲写信,但人实在懒不过,记此一段日记,就打算入睡矣。

周亮工著之《闽小记》,颇思一读,但买不到也借不到;前在广州,曾置有《周栎园全集》,后于回上海时丢了,回想起来,真觉得可惜。

阳历三月一日,为阴历二月初八,亲戚赵梅生家有喜事,当打一贺电;生怕忘记,特在此记下一笔。

本星期四,须去华南文理学院讲演;星期日,在南方日报社为青年学术研究社讲演,下星期一上午十一至十二时,去福建学院讲演。

二月廿五日(阴历二月初三),星期二,大雨终日。

午前七时起床,写了两分履历,打算去省府报到去的;正欲出发,又有人来谈,只能陪坐至十二点钟。客去后,写霞信一,曼兄信一。《宇宙风》及《论语》稿一,当于明日写好它们,后日以航空信寄出。(《论语》稿题为《做官与做人》,想写一篇自白。)

开明之稿万字,在月底以前,不知亦能写了否。今天晚上有民政厅陈祖光、黄祖汉两位请客,在可然亭,想又要喝醉了回来;应酬太多太烦,实在是一件苦事。

二月廿六日(阴历二月初四),星期三,阴雨。

因欲避去来访者之烦,早晨一早出去,上城隍庙去看了一回。庙前有榕树一株,中开长孔,民众筑庙祀之,匾额有廿七、廿八、廿九、三十得色,或连得两色之句,不知是否系摇会之类。庙后东北面,奎光阁地点极佳,惜已塌圮了。还有福州法事,门前老列男堂女室两处,旁有沐浴、庖厨等小室的标明,亦系异俗。城隍庙东面之太岁殿上,见有男女工人在进香,庙祝以黄纸符咒出售,男女两人各焚化以绕头部,大约系免除灾晦的意思。

下午来访者不绝,卒于五时前偕《闽报》馆长松永氏去常盘小饮,至九时回寓。

二月廿七日(二月初五日),星期四,阴晴。

连得霞来信两封,即作复,告以缓来福州。中午去城内吃饭。

下午五时,在仓前山华南文理学院讲演;亦有关于日本这次政变的谈话。晚上顾君偕中央银行经理等来访。

二月二十八日(阴历二月初六),星期五,阴雨。

午前在家,复接见了几班来客,更为写字题诗五幅。接到自杭州寄来之包裹,即作复信一。中午去井楼门街傅宅吃饭。

中饭后,又去百合温泉洗澡,坐至傍晚五时始回寓,一日的光阴,又如此地白花了。

晚上,独坐无聊,更作霞信,对她的思慕,如在初恋时期,真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二月二十九日(二月初七),星期六,阴晴。

午前又有来客,客去后,写《闽游滴沥》,至午后二时,成三千余字,即以航空信寄《宇宙风》社。寄信回来,又为《论语》写了两则《高楼小说》,一说做官,二说日本青年军人的发魇。大约以后,每月要写四篇文章,两篇为《论语》,两篇为《宇宙风》也。

晚上陪王儒堂氏吃饭,至十时余始散,来客中有各国领事及福州资产阶级的代表者若干人。饭毕后,顾臣氏来,再约去喝酒,在西宴台;共喝酒一斤,陶然醉矣,十二时回寓。

三月一日(二月初八),星期日,晴。

昨晚入睡,已将午前两点,今晨七时即起床,睡眠不足,人亦疲倦极矣。十时去友声剧场讲演,听众千余人;十二点去乐天泉洗澡,应《南方日报》吴社长之招宴。饭前饭后,为写立轴无数,更即席写了两首诗送报界同人。一首为:“大醉三千日,微吟又十年,只愁亡国后,营墓更无田。”一首为:“闽中风雅赖扶持,气节应为弱者师,万一国亡家破后,对花洒泪岂成诗。”

三时前,乘车去冒溪游;地在协和大学东南,风景果然清幽,比之杭州的九溪十八涧更大一点。闻常有协和学生,来此处卧游沐浴,倒是一个消夏的上策。

三月二日(二月初九),星期一,阴雨。

几日来寒冷得很,晨八时起床后,即写霞信一封,打算于午后以快信寄出它。十时左右,在福建学院讲演,遇萨镇兵上将及陈韫山先生等,十一时半,去省府。

中午在闽侯县署陈县长处吃饭,至二时始返寓。即将信寄出,大约五日后可到杭州。

晚上有厦门报馆团来,由永安堂驻闽经理胡兆陶祥皆先生招待,邀为作陪,谈至十时,在《闽报》社参观报馆内部,更为各记者题字十余幅。

三月三日(阴历二月初十),星期二,寒雨终日,且有雪珠。

晨起即去南后街买书十余元,内有《小腆记传》一部,《内自讼斋文集》残本一部,倒是好书。中午去科学馆,约于明晚应馆长黄开绳君招宴。

午后又上省府,晤斯专员夔卿,即与诀别,约于半月后去厦门时相访于同安。

晚上赴顾臣氏招宴,菜为有名之中州菜,而味极佳而菜极丰厚;醉饱之余,为写对及单条十余幅。

三月四日(二月十一),星期三,微雨,但有晴意。

晨七时半起床,当写一天的信,以了结所欠之账,晚上还须上东街去吃晚饭也。

三月五日(二月十二日),星期四,晴。

昨晚在东街喝得微醉回来,接到了一封霞的航空信,说她马上来福州了;即去打了一个电报,止住她来。因这事半夜不睡,犹如出发之前的一夜也。今晨早起,更为此事而不快了半天;本想去省府办一点事,但终不果,就因她的要来,而变成消极,打算马上辞职,仍回杭州去。

下午约了许多友人来谈,陪他们吃茶点,用去了五六元;盖欲借此外来的热闹,以驱散胸中的郁愤之故。

傍晚四时,上日本人俱乐部和松井石根大将谈话,晚上又吃了两处的酒,一处是可然亭,一处是南轩葵园。

三月六日(二月十三),星期五,晴。

上午进城,买了一部伊墨卿的《留春草堂诗抄》,一部陈余山的《继雅堂诗集》;两部都系少见之书,而价并不贵。

午后洗澡,想想不乐,又去打了一个电报,止住霞来。晚上和萨上将镇冰等联名请松井石根大将吃晚饭,饮至十时始返寓;霞的回电已到,说不来了;如释重负,快活之至,就喝了一大碗老酒。明日打算把那篇《南国的浓春》写好寄出。

三月七日(二月十四),星期六,晴爽。

今日本打算写《南国的浓春》的,因有人来,一天便尔过去。并且也破了小财,自前天到今天,为霞的即欲来闽一信,平空损失了五十多元;女子太能干,有时也会成祸水。发霞信一。

晚上十时上床,到福州后,从没有如此早睡过。明天又有电气公司刘经理及吉团长章简的两处应酬,自中午十二时至晚上十时的时间,又将在应酬上费去。与吉团长合请者,更有李国曲队长、沈镜(叔平)行长的两位,都系初见之友,雨农先生为介绍者,改日当回请他们一次。

三月八日(二月十五),星期日,晴和。

早晨九时顷,正欲出游,中行吴行长忽来约同去看百里蒋氏;十余年不见,而蒋氏之本貌如旧。

中午在仓前山刘爱其家吃饭,席上遇佘处长等七八人。佘及李进德局长、李水巡队长等还约于下星期日,去游青定寺。

晚上去聚春园赴宴,遇周总参议、林委员知渊、刘运使、张参谋长、叶参谋长,并新任李厦门市长等。饮至半酣,复与刘运使返至爱其家,又陪百里喝到了半夜;有点醺醺然了,踏淡月而回南台。

三月九日(二月十六),星期一,晴和。

午前十时去西湖财政人员训练班讲演,十一时返至南台,送百里上靖安轮。昨晚遇见诸人,也都在舱里的餐厅上相送。蒋氏将去欧洲半年,大约此地一别,又须数年后相见了,至船开后始返寓。

作霞信,告以双庆事已托出,马上令其来闽等候。

晚上在赵医生家吃晚饭,又醉了酒。

三月十日(二月十七日),星期二,大雨。

昨晚雨,今日未晴,晨六时即醒,睡不着了,起来看书。正欲执笔写文章,却又来了访问者,只能以出去为退兵之计,就冒雨到了省府。

看报半天,约旧同学林湘臣来谈,至十二时返寓。文思一被打断,第二次是续不上去的,所以今天的一天,就此完了,只看了几页《公是弟子记》而已。

晚上在中洲顾氏家吃饭,饭后就回来。中行吴行长问有新消息否?答以我也浑浑然也。

三月十一日(二月十八),星期三,阴雨终日。

晨起,为《论语》写稿千余字,系连续之《高楼小说》三段;截至今日止,已写两次,成五段了,下期当于月底以前寄出它。稿写了后,冒大风雨去以航空快信寄出,归途又买了一部江宁汪士铎的《梅村诗文集》,一部南海谭玉生的《乐志堂诗文略》,都是好书。午后有人来,一事不做。

三月十二日(二月十九),星期四,晴,热极,似五月天。

早晨三点醒来,作霞的信;自六日接来电后,已有六日不曾接她的信了,心颇焦急,不知有无异变。记得花朝夜醉饮回来,曾吟成廿八字,欲寄而未果:“离家三日是元宵,灯火高楼夜寂寥,转眼榕城春渐老,子规声里又花朝。”北望中原,真有不如归去之想。

今日为总理逝世纪念日,公署会所,全体放假;晨起就有人来访,为写对联条幅无数。午后去于山戚公祠饮茶,汗流浃背。晚上运使刘树梅来谈,先从书版谈起,后及天下大事、国计民生,畅谈至午前三时。

三月十三日(二月二十),星旗五,阴,大雨终日。

昨日热至七十几度,今日又冷至四十度上下,福州天气真怪极了。因午后有上海船开,午前赶写《闽游滴沥之二》一篇,计三千五百字,于中午寄出,只写到了鼓山的一半。

《闽报》社长松永有电话来,谓于今日去台湾,十日后返闽,约共去看林知渊委员。

下午又有人来看,到晚上为止,不能做一事。只打了一个贺电给富阳朱一山先生,写送陈些蠢祖母之挽轴一条。

晚上又作霞信,连晚以快信发出,因明日有上海船开,迟则恐来不及。此地发信,等于逃难,迟一刻就有生命关系。胡厅长若来,当催将自福州至延平之公路筑成,以利交通,以开风气。

三月十四日(二月廿一),星期六,晴爽。

午前一早就有人来,谈至十时半,去广播电台播音,讲防空与自卫的话。十二点去省府,下午回至寓居,接霞来信三封,颇悔前昨两天的空着急。傍晚又接来电,大约双庆两日可到南台。

晚上刘云阶氏家有宴会,去说了几句话,十一时返寓。

三月十五日(二月廿二),星期日,晴和。

晨起接见了一位来客后,即仓皇出去,想避掉应接之烦也。先坐车至汤门,出城步行至东门外东岳庙前,在庙中游览半日,复登东首马鞍山,看了些附近的形势风景。乡下真可爱,尤其是在这种风和日暖的春天。桃李都剩空枝,转瞬是首夏的野景了,若能在这些附廓的乡间,安稳隐居半世,岂非美事?

下午回寓,写了半天的信,计发上海丁氏、杭州周象贤氏、尹贞淮氏,及家信一。晚上在同乡葛君家吃晚饭,十一时回寓。

昨日曾发霞航空快信,今日谅可到杭。

三月十六日(二月廿三),星期一,午前阴,傍午下雨起。

晨六时起床,写答本地学生来信五封。十时接电话,约于本星期五下午二时去协和大学讲演。

中午至省府,为双庆事提条子一,大约明天可有回音。午后双庆自杭州来,当于明日去为问省银行事。

晚上早睡,因明日须早起也。

买《清诗话》一部,屺云楼诗文集各一部。

三月十七(二月廿四),星期二,阴雨。

晨六时起床,九时至省府探听为双庆荐入省银行事,大约明日可以发表,当即送伊去进宿舍。

下午买了一部《东越文苑传》,系明陈汝翔作。发霞信。

晚上应陈世鸿、银行团、李秘书等三处宴会,幸借得了刘爱其之汽车,得不误时间,饮至十一点回寓。

三月十八日(二月廿五),星期三,雨。

晨起,宿醉未酲;九时去省银行看寿行长,托以双庆事,下午将去一考,大约总能取入。中午发霞信,告以双庆已入省银行为助理员,月薪十五元,膳宿费十二元一月,合计可得二十七元。傍晚又发霞航空信,告以求保人填保单事。

晚上微醉,十时入睡。

三月十九日(二月廿六),星期四,阴晴。

午前送双庆至银行后,即去南门旧货店买明北海冯琦抄编之《经济类编》一部;书有一百卷,我只买到了五十四卷,系初印的版子。回寓后,沈祖牟君来访;沈君为文肃公直系长孙,善写诗,曾在光华大学毕业,故友志摩之入室弟子也,与谈至中午分手别去。

午后张涤如君约去喝绍兴酒,晚上当在嘉宾吃晚饭。双庆于今日入省银行宿舍。发霞信,告以一切。

三月二十日(二月廿七),星期五,阴晴。

午前头尚昏昏然,晨起入城,访武昌大学时学生现任三都中学校长陈君毓麟于大同旅舍;过中华书局,买《宋四灵诗选》一册。至省立图书馆,看《说铃》中之周亮工《闽小记》两卷,琐碎无取材处;只记一洞,及末尾之诗话数条,还值得一抄。

午后,协和大学朱君来约去讲演;完后,在陈教务长家吃晚饭,协和固别一天地,求学原很适宜也。晚上坐协大汽车回来,又上福龙泉及嘉宾去吃了两次饭。

三月二十一日(二月廿八),星期六,阴,微雨时行。

午前写信六封,计霞一,邵洵美一,上海杂志公司一,赵家璧一,同乡金某一,养吾兄处一。午后洗了一个澡,晚上在日本菜馆常盘吃饭。从常盘出来,又去跑了两个地方,回寓后为陈君题画集序文一,上床时已过十二点了。

三月廿二日(二月廿九),星期日,晴。

午前七时起床,顾君臣即约去伊家写字,写至十二点过。上刘爱其氏寓吃午饭,做东者为刘氏及陈厅长子博;饭后返寓,又有人来访,即与共出至城内,辞一饭局。晚上在新铭轮应招商局王主任及船长杨馨氏招宴,大醉回来,上床已过十二点钟了。

三月廿三日(阴历三月初一),星期一,晴。

晨起,宿醉未醒,还去职业学校讲演了一次。至中午在一家外江饭馆吃饭后,方觉清醒。饭后上三赛乐戏班看《王昭君》闽剧。主演者为闽中名旦林芝芳,福州之梅博士也,嘴大微突,唱时不作假声,系全放之雄音,乐器亦以笛伴奏,胡琴音很低,调子似梨花大鼓。作成十四字:“难得芝兰同气味,好从乌鸟辨雄雌。”观众以女性为多,大约福州闺秀唯一娱乐处,就系几个剧场。

傍晚从戏院出来,买《峨眉山志》一部,《佛教书简》甲集一册;晚上在中洲顾家吃饭,作霞信一,十时上床。

三月二十四日(三月初二),星期二,阴晴。

午前送财政部视察陈国梁氏上新铭轮,为介绍船长杨氏,寄霞之信,即投入船上邮筒内。

午后,学生陈君来访,约于明晚去吃晚饭。打算明天在家住一日,赶写上海的稿子。傍晚杜氏夫妇来,与同吃晚饭后别去。

接霞平信一,系二十日所发者;谢六逸来信一,系催稿兼告以日人评我此次来闽的动机之类,中附载有该项评论之日本报一张。

三月廿五日(三月初三),星期三,阴晴。

晨七时起床,为《立报》写一短稿,名《记闽中的风雅》,可千三百字。午后为《论语》写《高楼小说》两则,晚上又有人请吃饭,洗澡后,十时上床。

三月廿六日(三月初四),星期四,晴。

晨七时起床,写霞信一,即赶至邮局,以航空快信寄出,《论语》稿亦同寄。午后三时,至军人监狱训话,施舍肉馒头二百四十个,为在监者作点心。晚上闽省银行全体人员,诉说双庆坏处;气极,又写给霞平信一封。

三月廿七日(阴历三月初五),星期五,晴。

晨七时起床,欲写《宇宙风》稿,因来客络绎不绝,中止;全球通信社社长全克谦君,来谈闽省现状,颇感兴味。大约无战事发生,则福建在两年后,可臻大治。

午后去省府,又上图书馆查叶观国《绿筠书屋诗抄》及孟超然《瓶庵居士诗抄》,都不见。只看到了上海日文报所译载之我在福州青年会讲过的演稿一道。译者名菊池生,系当日在场听众之一,比中国记者所记,更为详尽而得要领。

接霞来信三封,洵美信一封,赵家璧信一封。晚上在南台看闽剧《济公传》。十二时上床。

三月廿八日(三月初六),星期六,晴暖。

午前又有客来,但勉强执笔,写《闽游滴沥之三》,成二千字。中午入城去吃中饭,系应友人之招者,席间遇前在北大时之同学数人;学生已成中坚人物,我自应颓然老矣。饭后过商务印书馆,买陈石遗选刻之《近代诗抄》一部。闽之王女士真、石遗老人,于荔子香时,每年必返福州;今年若来可与共游数日,王女士为石遗得意女弟子,老人年谱后半部,即系王所编撰。

午后回寓,复赶写前稿,成一千五百字;傍晚写成,即跑至邮局,以航空快信寄出。

昨日连接霞三信,今日又接一封,作复。

晚上有饭局两处,一在可庐辛泰银行长车梅庭家,一在可然亭。

三月二十九日(三月初七),星期日,晴暖。

连晴数日,气候渐渐暖矣。午前写字半日,十一点钟会小月于靖安轮上,伊将归上海,料理前辈蒋伯器先生之丧葬。伯器系小月岳丈,义自不容辞耳。

中午在祖牟家吃午饭,祖牟住屋,系文肃公故宅,宫巷廿二号。同席者,有福州藏书家陈几士氏、林汾贻氏。陈系太傅之子,示以文诚公所藏郑善夫手写诗稿,稀世奇珍,眼福真真不浅。另有明代人所画《闽中十景》画稿一帙,亦属名贵之至;并蒙赠以李畏吾《岭云轩琐记》一部,为贯通儒释道之佳著,姚慕亭在江西刻后,久已不传,此系活字排本,后且附有《续选》四卷,较姚本更多一倍矣。林汾贻氏,为文忠公后裔,收藏亦富,当改日去伊家一看藏书。

晚上在中洲顾家吃晚饭,臣已去福清,遇同学林湘臣氏。

入夜微雨,但气候仍温和,当不至于有大雨;福州天气,以这种微雨时为最佳。

三月三十日(三月初八),星期一,阴晴。

晨起读同文书院发行之杂志《支那》三月号,费三小时而读毕。十时后去省府,看上海天津各报,中日外交,中枢内政,消息仍甚沉闷;但欧洲风云,似稍缓和,也算是好现象之一。

中饭后,步行出北门,看新筑之汽车道,工程尚未完成。桃花遍山野,居民勤于工作,又是清明寒食节前之农忙时候了。

午后回寓小睡,接杭州上海来之航空信,快信十余封,当于明日作复。晚间又有饭局两处,至十时微醉回来,就上床睡觉。

三月三十一日(三月初九),星期二,阴晴。

晨起,至省府探听最近本省政情;财政不裕,百废不能举,福建省建设之最大难关在此。理财诸负责人,又不知培养税源,清理税制,都趋于一时乱增税收;人民负担极重,而政府收入反不能应付所出。长此下去,恐非至于破产不可,内政就危险万状,国难犹在其次。

午后,晚上,继续为人家写字,屏联对子,写了百幅内外;腰痛脚直,手也酸了。晚上十时上床,读《蜀中名胜记》。三月今天完了,自明日起,当另记一种日记。

(三月末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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