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曰:「余聞之師云,人能知一,萬事畢〔一〕。知一者,無一之不知也。不知一者,無一之能知也。道起於一〔二〕,其貴無偶,各居一處,以象天地人,故曰三一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生,神得一以靈〔三〕。金沈羽浮,山峙川流,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存之則在,忽之則亡,向之則吉,背之則凶,保之則遐祚罔極,失之則命彫氣窮。老君曰: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一之謂也。故仙經曰:子欲長生,守一當明;思一至飢,一與之糧;思一至渴,一與之漿。一有姓字服色,男長九分,女長六分,或在臍下二寸四分下丹田中,或在心下絳宮金闕中丹田也,或在人兩眉閒,卻行一寸為明堂,二寸為洞房,三寸為上丹田也。此乃是道家所重,世世歃血口傳其姓名耳。一能成陰生陽,推步寒暑。春得一以發,夏得一以長,秋得一以收,冬得一以藏。其大不可以六合階,其小不可以毫芒比也。昔黃帝東到青丘,過風山,見紫府先生,受三皇內文,以劾召萬神〔四〕,南到圓隴陰建木〔五〕,觀百靈之所登〔六〕,採若乾之華〔七〕,飲丹巒之水〔八〕;西見中黃子,受九加之方〔九〕,過崆峒,從廣成子受自然之經〔一十〕;北到洪隄,上具茨,見大隗君黃蓋童子,受神芝圖〔一一〕,還陟王屋,得神丹金訣記〔一二〕。到峨眉山,見天真皇人於玉堂,請問真一之道。皇人曰:子既君四海,欲復求長生,不亦貪乎?其相覆不可具說,粗舉一隅耳。夫長生仙方,則唯有金丹;守形卻惡〔一三〕,則獨有真一,故古人尤重也。仙經曰:九轉丹,金液經,守一訣,皆在崑崙五城之內,藏以玉函,刻以金札,封以紫泥,印以中章焉。吾聞之於先師曰:一在北極大淵之中,前有明堂,後有絳宮;巍巍華蓋,金樓穹隆;左罡右魁,激波揚空;玄芝被崖,朱草蒙瓏;白玉嵯峨,日月垂光;歷火過水,經玄涉黃;城闕交錯,帷帳琳琅;龍虎列衛,神人在傍;不施不與,一安其所;不遲不疾,一安其室;能暇能豫,一乃不去;守一存真,乃能通神;少欲約食,一乃留息;白刃臨頸,思一得生;知一不難,難在於終;守之不失,可以無窮;陸辟惡獸,水卻蛟龍;不畏魍魎,挾毒之蟲;鬼不敢近,刃不敢中。此真一之大略也。」
抱朴子曰:「吾聞之於師云,道術諸經,所思存念作,可以卻惡防身者,乃有數千法。如含影藏形,及守形無生,九變十二化二十四生等〔一四〕,思見身中諸神,而內視令見之法,不可勝計,亦各有效也。然或乃思作數千物以自衛,率多煩難,足以大勞人意。若知守一之道,則一切除棄此輩,故曰能知一則萬事畢者也。受真一口訣,皆有明文,歃白牲之血,以王相之日受之,以白絹白銀為約,剋金契而分之,輕說妄傳,其神不行也。人能守一,一亦守人。所以白刃無所措其銳,百害無所容其凶,居敗能成,在危獨安也。若在鬼廟之中,山林之下,大疫之地,塚墓之閒,虎狼之藪,蛇蝮之處,守一不怠,眾惡遠迸。若忽偶忘守一,而為百鬼所害。或臥而魘者,即出中庭視輔星〔一五〕,握固守一〔一六〕,鬼即去矣。若夫陰雨者,但止室中,向北思見輔星而已。若為兵寇所圍,無復生地,急入六甲陰中,伏而守一,則五兵不能犯之也。能守一者,行萬里,入軍旅,涉大川,不須卜日擇時,起工移徙,入新屋舍,皆不復按堪輿星歷,而不避太歲太陰將軍、月建煞耗之神,年命之忌,終不復值殃咎也。先賢歷試有驗之道也。」
抱朴子曰:「玄一之道,亦要法也。無所不辟,與真一同功。吾內篇第一名之為暢玄者,正以此也。守玄一復易於守真一。真一有姓字長短服色目〔一七〕,玄一但此見之。初求之於日中,所謂知白守黑,欲死不得者也。然先當百日潔齋,乃可候求得之耳,亦不過三四日得之,得之守之,則不復去矣。守玄一,并思其身,分為三人,三人已見,又轉益之,可至數十人,皆如己身,隱之顯之,皆自有口訣,此所謂分形之道。左君及薊子訓葛仙公〔一八〕所以能一日至數十處,及有客座上,有一主人與客語,門中又有一主人迎客,而水側又有一主人投釣,賓不能別何者為真主人也。師言守一兼修明鏡〔一九〕,其鏡道成〔二十〕則能分形為數十人,衣服面貌,皆如一也。」
抱朴子曰:「師言欲長生〔二一〕,當勤服大藥〔二二〕,欲得通神,當金水分形。形分則自見其身中之三魂七魄,而天靈地祇,皆可接見,山川之神,皆可使役也。」
抱朴子曰:「生可惜也,死可畏也。然長生養性辟死者,亦未有不始於勤〔二三〕,而終成於久視也。道成之後,略無所為也。未成之閒,無不為也。採掘草木之藥,劬勞山澤之中,煎餌治作,皆用筋力,登危涉險,夙夜不怠,非有至志,不能久也。及欲金丹成而昇天,然其大藥物,皆用錢直,不可卒辦。當復由於耕牧商販以索資,累年積勤,然後可合。及於合作之日,當復齋潔清淨,斷絕人事。有諸不易,而當復加之以思神守一,卻惡衛身,常如人君之治國〔二四〕,戎將之待敵,乃可為得長生之功也。以聰明大智,任經世濟俗之器,而修此事,乃可必得耳。淺近庸人,雖有志好,不能克終矣。故一人之身,一國之象也。胸腹之位,猶宮室也。四肢之列,猶郊境也。骨節之分,猶百官也。神猶君也,血猶臣也,氣猶民也。故知治身,則能治國也。夫愛其民所以安其國,養其氣所以全其身。民散則國亡,氣竭即身死,死者不可生也,亡者不可存也。是以至人消未起之患,治未病之疾,醫之於無事之前,不追之於既逝之後。民難養而易危也,氣難清而易濁也。故審威德所以保社稷,割嗜慾所以固血氣。然後真一存焉,三七守焉〔二五〕,百害卻焉,年命延矣。」
抱朴子曰:「師言服金丹大藥,雖未去世,百邪不近也。若但服草木及小小餌八石〔二六〕,適可令疾除命益耳,不足以禳外來之禍也。或為鬼所冒犯,或為大山神之所輕淩,或為精魅所侵犯,唯有守真一,可以一切不畏此輩也。次則有帶神符。若了不知此二事以求長生,危矣哉。四門而閉其三,盜猶得入,況盡開者邪?」
校釋
〔一〕人能知一萬事畢莊子天地篇:「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太平經聖君秘旨云:「子知一,萬事畢矣」。此皆道家知一之論也。
〔二〕道起於一老子云:「道生一」。淮南子原道篇:「道者,一立而萬物生矣」。此皆道、一關係之說也。
〔三〕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生神得一以靈天地神三句,語見老子。今本老子,無「人得一以生」句。太平經聖君秘旨云:「天不守一失其清,地不守一失其寧,神不守一不生成,人不守一不活生」。
〔四〕昔黃帝東到青丘過風山至以劾召萬神雲笈七籤卷一百軒轅本紀所載無「過風山」,「三皇內文」作「三皇內文大字」。
〔五〕南到圓隴陰建木案御覽七十九「圓隴」作「負隴」,「陰」作「蔭」。校勘記云:「陰」亦得讀為「蔭」。明案雲笈七籤一百作「南至五芝玄澗登圓壟蔭建木」。
〔六〕觀百靈之所登「靈」原作「令」。校勘記云:御覽七十九「百令」作「百靈」。明案軒轅本紀「令」亦作「靈」,當作「靈」,今據訂正。
〔七〕採若乾之華案御覽引「乾」作「戟」,誤。軒轅本紀「華」作「芝」。小注云:一云花。
〔八〕飲丹巒之水「巒」原作「轡」。校勘記云:書鈔十六、御覽七十九「丹轡」作「丹巒」。明案軒轅本紀亦作「丹巒」,蓋「轡」為「巒」之形訛,今據改。
〔九〕西見中黃子受九加之方案軒轅本紀「九加」作「九茄」。小注:一云至崆峒山,見中黃真人。
〔一十〕過崆峒從廣成子受自然之經「崆峒」原作「洞庭」,「自然」原作「自成」。校勘記云:御覽七十九作「過崆峒」,檢莊子等書載廣成子事,無作洞庭者也。明案軒轅本紀作登崆峒山見廣成子問至道,廣成子授以自然經一卷。作「崆峒」是。自成經當作自然經,後遐覽篇著錄自然經一卷,御覽七十九引正作「自然之經」,並據訂正。
〔一一〕北到洪隄至受神芝圖案軒轅本紀云受神芝圖七十二卷。
〔一二〕還陟王屋得神丹金訣記「屋」原作「室」。校補:「王室」當作「王屋」,極言篇云,黃帝陟王屋而受丹經,即此事也。明案軒轅本紀作陟王屋山得九鼎神丹注訣,「室」字誤,今據改。
〔一三〕守形卻惡「惡」原作「遠」。孫校「遠」刻本作「惡」。明案「卻遠」當作「卻惡」,蓋下文云,「道術諸經,所思存念作,可以卻惡防身」,又云,「思神守一,卻惡衛身」,「卻惡」言「眾惡遠迸」,慎校本、寶顏堂本正作「卻惡」,並可為證。「遠」字誤,今據正。
〔一四〕含影藏形及守形無生九變十二化二十四生等案以上所云之道術,皆有成書。後遐覽篇著錄含景圖、守形圖、九變經、十二化經、二十四生經各一卷。
〔一五〕即出中庭視輔星輔星,星名。晉書天文志中宮,輔星傅乎開陽,所以佐斗成功,丞相之象也。
〔一六〕握固守一老子云:骨弱筋柔而握固。
〔一七〕真一有姓字長短服色目孫校:「目」刻本作「日」。
〔一八〕左君及薊子訓葛仙公案左君,後漢書方術傳:左慈,字元放,廬江人。魏文帝典論:廬江左慈知補導之術。薊子訓,建安中,客在濟陰,有神異之道,見後漢書本傳。葛玄,字孝先,從左慈受九丹金液經,為鄭思遠師,崇道者呼為仙公。參前金丹篇及葛洪神仙傳。
〔一九〕兼修明鏡案明鏡為方術之一。後遐覽篇著錄明鏡經一卷。
〔二十〕其鏡道成孫校:刻本無「成」字。校勘記:藏本無「成」字。
〔二一〕師言欲長生校勘記:御覽八百八十六「欲」下有「求」字。
〔二二〕當勤服大藥「勤」上原無「當」字。校勘記云:藝文類聚七十九、御覽八百八十六「勤」上有「當」字。案下文有「當」,明此亦有「當」。明案校勘記之說是,今據補。
〔二三〕亦未有不始於勤孫校:「勤」藏本作「弱」。明案作「弱」,誤。
〔二四〕常如人君之治國案「常」崇文本作「當」。
〔二五〕三七守焉三七,三魂七魄。
〔二六〕若但服草木及小小餌八石案慎校本、寶顏堂本僅一「小」字,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