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和父亲、祖母一起在门外等待母亲熄灭油灯后出门。
这次出发没有一个人来送行。最后的晚餐后留下的餐具和亮到最后一刻的油灯由翌日一早蔬菜店的人来取走,其余所有东西都将留在这间空房里。
油灯灭了。母亲走了出来,身后一片漆黑。五个幼小的孩子、父母还有祖母——热闹又孤寂的一行人上路了。这一走就是十多年。
五个孩子中的一人后来又回到了那个城市。他在那里上学,可是周围的街道他都不认识了。围棋室、台球室、射击馆、咖啡馆、民宿……他无暇仔细展望,径直去了郊区。偶然发现那里离以前住过的街道很近。霜的融化和冰冻的气味他还记得。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他每日的生活都得益于日晒和散步,不知何时竟陷入了一种奇怪的不调和之中。远方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的面庞带着从未有过的令人恐惧的阴影,他的内心动摇了。因此他害怕电报邮递员的到来。
一天早上,他在阳光温暖的房间里晾晒坐垫,那坐垫关联着他儿时的记忆,因为同样的布料做成的还有他当时的寝具。格纹坐垫蓬松起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他睁大双眼,完全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是一种什么样的格纹,还有,在路上是什么心情……
终于有一天,他走着来到了曾经住过的街区。不知道那些街道和区域的名字有没有发生变化,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向路人询问。以前住过的那片街区还在,他走向那里,心情越发沉重。有那么一两家老房子没有变,被夹在众多新建住房中间。突然他的心被震动了。有一家变了,确实是在这条街道上,是他儿时伙伴的家。门牌已经变成了伙伴的名字。一位阿姨似的人物从厨房伸出脑袋来,他连忙躲闪开。找到这一家,这条街道的回忆也苏醒了。他朝前走去。
他伫立在街道上,仿佛看到十三年前的自己在那里奔跑!——那个孩子对周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转过街角就消失不见了。他不禁泪眼婆娑起来,在路上究竟是什么心情!他这样想着,几乎哽咽。
一天晚上,他出门散步。不知怎的误走到了自己不认识的地方。那里没有大路,也没有路灯,四周一片漆黑。他试探着向前走,不时地踩落在坑里。那个时候他很想哭。寒气也穿透了衣服侵入了身体中。
时间好像已经很晚了,好像也不是很晚。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迷路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寒冷。
他打算从袖管里取出火柴盒,手保持抱在胸前的姿势,右手伸进左袖,左手又伸进右袖,找到了火柴盒。他想用手去拿,可是他却不知道该用哪只手,以及怎么拿出来。
黑暗中擦亮的火苗,也照亮了他空虚的大脑,他终于缓了过来。
一根火柴的火焰消失后变成了炭火,即便如此,他第一次明白了一根火柴在黑暗中有多么强大的照射力。炭火也熄灭后,那一点点的光在他脑中留下的印象也还能引导他走一小段路。
突然一阵强烈的响动从田野边传来。
一列华丽的光亮从他眼前经过,犹如波浪一样迅速向在泥土中匍匐着的他的脚下涌来。
火车的烟变成了火,那剧烈的光映在正在干活的火夫身上通体发红。
有硬座车厢,有餐车车厢,有卧铺车厢,原来那是一列充满了光、热和欢声笑语的火车。
他的身体随着火车剧烈的轰鸣声战栗着。起初,那轰鸣声胡乱地震动着他的身体,后来唤起了他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
轰鸣终于远去了,他眼中饱含泪水,在心里暗下决心,就穿着这身衣服去父母家,乘急行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