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洋的弗里沃拉岛(frivola)上,生活既简单又困难。这里的树木同橡胶一样柔软,它们枝条低垂,给当地居民奉上入口即化的果实。土著民饲养着脆弱无用的马匹,驮不起哪怕只有一点点重量的货物。在这里,犁地非常简单,只消女人们吹响口哨,土地便会立即开裂出犁沟,而男人们只需将种子撒入风中,便完成了播种。森林里的野兽都长着柔软的牙齿和爪子,它们的叫声宛如丝绸的摩挲。当地的货币叫阿加迪纳(agatina),不过在国际货币市场上一点也不值钱。
钻石岛(diamonds)有着神奇的魔力,岛上的钻石具有食肉的本能,能够将不速之客啃噬干净。于是乎,为了夺取这些珠宝,狡猾的商人便将血淋淋的猪肉丢到钻石上,而这些钻石立即大快朵颐起来。傍晚时分,秃鹫会俯冲下来,将猪肉连同吸在上面的钻石一起抓起,带回到它们的窠臼中去。商人们会爬上窠臼,将这些猛禽吓走,然后将钻石从肉上剥下来,随后就卖给那些粗心大意的珠宝商。这便是为什么戒指会吞噬手指,项链会吞噬脖颈。
卡皮拉里亚岛(capillaria)是一座海底之岛,那里住着一种能够自体繁殖的女人,名叫奥西亚斯(ohias),她们身高两米,拥有天使的柔软身体和金色长发,庄严而又美丽。奥西亚斯的皮肤像丝绸一样顺滑,像雪花一样透明,你甚至可以在她们透明的肌肤底下,看到全身的骨骼、蓝色的肺腑、粉红的心脏,以及缓缓涌动的血管。那里的男人默默无闻,或者说他们犹如体外的寄生兽一般苟存更为恰当。他们被称为布尔珀(bullpop),身子成圆筒状,长约莫十五厘米,隆起的秃顶,人的面容,胳膊和手如线般细长,大脚趾硕大且脚上拥有巨型的鳍和翅膀。这些没有任何防御能力的布尔珀能够像海马一样在水里竖直游动,一旦奥西亚斯贪食他们的骨髓,便能由此被激发出自我繁殖的能力。
在颂歌岛(odes)上,道路拥有自己的生命,会随着自己的意志挪动。想要在小岛上穿梭遨游,游客只需在道路上占有一席之地,任凭道路带着他们四处游荡即可。世界上最著名的道路都会来颂歌岛度假。
泰晤士河上的伦敦(london-on-thames,可别跟那座真正的伦敦城搞混了)是一座矗立在巨岩之上的城市,被一群猩猩占领,它们的首领自认为是亨利八世的转世,他有五位妻子,分别是阿拉贡的凯瑟琳、安妮·博林,等等。第六位妻子是被这帮猩猩俘获的白人,她要等到下一位女囚到来,才能从这一身份脱身。
酒神岛(dionysus)上有一座葡萄园,那里的葡萄藤实际上都是些只有上半身的女人;她们的指尖垂挂着葡萄叶和一串串果实,而她们的头发便是藤蔓。那些被葡萄藤缠住的游客连上帝都救不了:他会立即被灌醉,忘掉家乡、家人和荣耀,生出根须,自己也化作一株葡萄藤。
马拉科维亚(malacovia)是一座完全由铁打造的堡垒城市,坐落在多瑙河三角洲,形状犹如一枚鸡蛋。这座城里住着许多鞑靼人,当他们一起踩动踏板时,便能令这座城市下沉,隐匿在三角洲的湿地里。这座城市在等待时机,终有一天它将放出这些鞑靼人,向沙皇的帝国发起进攻。
这些地理描述分别来自弗朗索瓦·夸耶(fran.ois coyer)的《弗里沃拉岛》(the frivolous island,伦敦,1750年);《一千零一夜》;弗里杰什·考林蒂(frigyes karinthy)的《卡皮拉里亚岛》(capillaria,布达佩斯,1921年);拉伯雷(rabelais)的《庞大固埃第五书》(the fifth book of pantagruel);埃德加·赖斯·巴勒斯(edgar rice burroughs)的《泰山与狮人》(tarzan and lion-man);萨莫萨塔的琉善(lucian of samosata)的《信史》(true story);阿梅迪奥·托塞蒂(amedeo tosetti)的《黑海边的踏板》(pedali sul mar nero,米兰,1884年)。
上述描述全部引自阿尔贝托·曼古埃尔(alberto manguel)和詹尼·盖德鲁培(gianni guadalupi)的《想象地名私人词典》[73],我对其真实性不负任何责任。该书极为鸿篇巨制,以首字母顺序——从地理位置多变的阿伯顿(abaton)到精灵的购物中心祖伊(zuy)——列出了大量地名条目,并且像老式百科全书那样,配有地图和版画。
这本出版于加拿大的图书,是一位阿根廷人和一位意大利人通力合作的成果,能够一举为我们理清想象地名的所有困惑。我建议我们都应该在书架上为无用之书留出空间,在我看来《想象地名私人词典》将会是这个门类中必不可少的参考书。
这本百科全书为每一座城市、每一座岛屿、每一个区域都列出了条目,而每一个条目首先都列出地理位置、人口和经济资源,以及气候和动植物群落。这本词典的原则在于要使得它所列出的每一个地方都仿佛真实存在,而每个条目的最后都会给出它的出处:于是乎亚特兰蒂斯(atlantis)的条目最后就列出了柏拉图的《克里底亚篇》(critias)和《蒂迈欧篇》(timaeus),皮埃尔·伯努瓦(pierre beno.t)的小说以及柯南·道尔(conan doyle)的一本不太知名的作品。
两位作者遵守的另一条原则是,他们绝不会将作者当作真实地点来描写的地名收录进来,因此词典里没有普鲁斯特的巴尔贝克[74],也没有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75]。而且鉴于地理学只关注当下和过去,而不放眼未来,所以那些描写未来的科幻小说,无论主题是涉及外太空或者政治,都被排除在外。
这不是一本立即就让你爱不释手的书。当你的手指抚过一个个想象的地名时,你会觉得它们好像没有真枪实干的地理学那么有趣:从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的本萨勒姆(bensalem)到卡贝(cabet)的伊卡里亚(icaria),乌托邦城市似乎都千篇一律、单调无聊,还有18世纪数不胜数的讽刺文学,更别提班扬(bunyan)的《天路历程》(pilgrim's progress)中那些饱含宗教寓意的地点。当你读到《绿野仙踪》、托尔金或者c.s.刘易斯作品中密密麻麻的地名时,一种饱腹感会立即油然而生,有时甚至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当我们深入一个个词条的时候,我们很快便会被其中奇幻的逻辑唤醒,进入一个个奇幻的世界。我已经在上文举出了一些例子,但是我尚未提及最为优雅和天才的地名创造:埃德温·艾勃特(edwin abbott)的几何幻想著作《平面国》(flatland,由于马索利诺·达米科的译介和乔治·曼加内利的评论,意大利读者对这本著作应当不会陌生)。
事实上,正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文学作品,才最能体现人们创造史诗神话的无限资源;而想象世界的地图也会在才华横溢的专业作者写作通俗文学时汩汩流出。这本书中露面次数最多的作家是埃德加·赖斯·巴勒斯,不仅仅是因为他创作了大量“泰山”作品,还因为他写过很多作品都将故事设定在奇幻的世界里。许多无法载入文学史册的消遣小说里的奇幻国度,最后反倒登上大银幕,成为大众的神话故事,比如说《消失的地平线》(lost horizon)里的香格里拉(shangri-la),《古堡藏龙》(the prisoner of zenda)里的鲁里坦尼亚王国(ruritania),《最危险的游戏》(the most dangerous game)里的扎罗夫伯爵的岛屿。该词典还收录了那些直接在大银幕上诞生的国度,比如马克斯兄弟(marx brothers)在喜剧《鸭羹》(duck soup)里创造的自由国(freedonia),以及甲壳虫乐队(the beatles)在《黄色潜水艇》(yellow submarine)动画中创造的花椒国(pepperland)。可惜的是,我在书中没能找到勒内·克莱尔(rené clair)的政治讽喻电影中的那些虚构城市。
尽管意大利文学并非幻想地名最丰富的宝库,但也在这本词典中得到了充分的关照,从博亚尔多(boiardo)的奥尔布拉卡(albraca)到萨瓦提尼(zavattinia)的《好人托托》(totò il buono),还有布扎蒂(buzzati)的《鞑靼人沙漠》(il deserto dei tartari)里的巴斯蒂亚尼要塞(fortezza bastiani),也有嘉达(gadda)笔下的马拉达高国(maradagál)和匹诺曹的玩具国。我将为读者诸君指出两条值得探索的地底隧道:其一从希腊直达那不勒斯,适合感情不睦的情侣,详情参见圣纳扎罗(sannazaro)的《阿卡迪亚》(arcadia);另一条隧道由打算攻打威尼斯共和国的热那亚人在14世纪打通,经由布伦塔河峡谷将亚得里亚海与第勒尼安海相连,并通向拉斯佩齐亚海湾。这第二条隧道的详情参见萨尔加利(salgari)的小说《梅洛里亚的水手》(i naviganti della meloria,1903年):在这部小说中,水手们还真在隧道中发现了闪闪发光的水母和巨大的软体动物。
198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