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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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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之推步家,每分甲子为上、中、下三元,且为同治三年甲子为上元甲子,主寿。若持此说质于讲新学者,必为所排斥;而持此说者,又言之成理,广搜证据,以捍御其排斥。新旧相争,其胜败正未可料。噫嘻!旧说胜矣,其言竟验矣,今日已为光绪万年矣。自从光绪三十二年七月十三日诏天下臣民预备立宪,于是在朝者旅进旅退,揖让相语,曰“立宪”“立宪”;在野者昼眠夕寐,引颈以望,曰“立宪”“立宪”。在朝者对于在野者,曰封、锁、拿、打、递、解、杀——“立宪”“立宪”;在野者对于在朝者曰跪、伏、怕、受压制、逃、避、入外籍、挂洋旗——“立宪”“立宪”。如是者年复一年,以达于光绪万年。

小说家之例语曰:“有事话长,无事话短。”自此之后,浑浑噩噩,不觉已到光绪九千九百七十年。此年中国乃生下一奇伟之人,以众人皆浑浑噩噩之故,不能复详其姓氏里居,惟相传称为“伟人”“伟人”而已,故记者亦从而记之曰“伟人”。

此伟人生而聪慧,长而好奇,尤肆力于天文之学。至光绪九千九百九十年,伟人二十岁,天文之学大进。所尤幸者,家拥巨资,除被剥削敲诈供亿之外,余资犹足供其研究之资本而有余。建观星台一,高及云表。其自制之测远镜、聚星盘、风雨表、指北针等,均神工鬼斧,巧不可阶,非耶氏二十世纪时之人所可梦见。而伟人殊不自足,研究无已时。如是者又十年,遂达于光绪万年。

日者伟人登观星台,试验各种仪器,携测远镜以觇星度。咄咄怪事!测远镜中,忽发见一不可思议之怪物,光艳不可以名状。其物维何?曰彗星。其飞行之速率,至于不可测算;其趋向乃直射地球。噫!异事。伟人于是目注测远镜,不少瞬。取新发明之仪器细为测验,乃大惊曰:“祸事!祸事!不图吾等于今年同归于尽。”乃走告戚友曰:“彗星将实行与地球冲突矣,其验当在某日。”戚友或信之,或不信之。俄而此语遍布国中,国人咸嗤曰:“自耶氏十九世纪以来,西人即喜为此谰言,以惑愚人。不足信,不足信。”

伟人不与辩,惟日登观星台测验。初见彗星径对赤道下而来,其体积较地球大十二倍。使果撞于赤道之下,或将地球破而为二,亦难逆料。果如此,则地球将失其旋转之力。然此时不能远虑及此。

越数日,再测之,彗星之行愈近,且由赤道逐渐北移,自赤道渐入于北纬十度之位;又渐入于二十度之位;久之,乃入于三十度之位。噫!中国其危!中国其危!盖此北纬三十度之下,恰当中国扬子江流域之地位,实为中国之中心点。以此地与彼凶恶之彗星相撞,其齑粉也,不可以一瞬。

伟人复细心测量地球东西转,每当辰巳之交,则见此彗星之凶光正对中国。过此,则渐移而西。非彗星之移动也,地轴东转,则觉其西行也。准此推测,则惟相撞时在辰巳之交,中国乃当其冲耳。若至正午,则当撞于印度;交未,或撞于波斯;申酉之际,则或在地中海之南岸,亚非利加洲地方;再迟,则当与北大西洋之水相激射;夜半,则北美之南一带当受其殃;过此以往,或将落于北太平洋。寸心轳转,妄冀其相撞时不在辰巳之交,或可稍缓须臾之齑粉,得以一见世界末日之情形。

既而此彗星愈趋愈北,自北纬三十度,渐入四十度,五十度,六十度,以至于八十度。伟人私心大庆,暗祝曰:“彗星,彗星!汝其再北行,使汝趋于九十度之外,则与吾地球无与矣。汝其速行,汝其速北行。汝果能速北行,则吾合地球之生灵,皆有生存之望矣。”

时当六月,炎暑逼人。伟人昼戴烈日,夜冒凉露,测探无已时。视此彗星,已将达于九十度矣。然而其去地球也益近矣:寻丈矣,咫尺矣。呜呼!大恐怖,间不容发矣!大风忽起,地大震动,忽然昏黑,人声鼎沸,鸡犬飞鸣,树木摇撼,砂石舞空际。伟人立观星台上,若有持而播之者。急倚阑立定,远见一线之海水壁立而起。噫!此何时?此何时?非彗星与地球实行冲突耶?最奇者,从此以往,昼夜莫辨。日影如驶,自北而南,群星之轨道尽紊,乃至于无从窥测。如是者约十二小时之久。忽觉凉风习习,似近深秋。俄而南风寒甚,俨然冬矣,俄而水皆凝冰矣,俄而大雪纷纷矣。而地之动者复静矣。

伟人急易葛而裘,复登台测验。噫!星度全非矣,昔之自台上所望见一线之海水,今且易其位矣。噫!咄咄怪事,咄咄怪事!备列各种仪器,潜心窥测,以穷其奇,理想实验,纷集脑际。良久,乃得其故。急测验经纬,良不诬,良不诬。噫!怪事。噫!阅者诸君试掩卷一猜,此是何等怪事?

当彗星之来也,自东北方至,其冲撞之力,不可思议。其撞于地球也,恰当北纬八十九度,东经一百三十度之间。噫!此其间非地球北极之边际耶?彼其已渐移渐北矣,使彼迟至一刻,已离去地球矣。乃不偏不倚,于此摩擦以过。此一摩擦也,其力量亦不可思议,故地球随其摩擦而为之转动。地球本东西转,被此一摩擦,乃忽然作一南北转。幸也其摩擦之力犹未甚大也。使其摩擦之力而甚大,则地球从此永为南北转,未可知也。诚如是,则此后之岁月,之景物,之人类,及一切飞潜动植,必有因此而改其状态者。今以其力未甚大之故,地球之为南北转者,仅若一翻身,已复镇静,而仍为东西转矣。然而已移北极于南极矣。

噫!异哉!此一翻也,天下万国,皆移易其位置矣。他国且勿论,先言吾中国。中国在昔之位置,在于北纬二十度至五十度,东经自八十度出入于四十度之间者;今遇此一翻,乃在于南纬二十度至五十度,西经一百二十度出入于一百八十度之间,约在昔时新西兰岛之东北隅。默忖此新西兰岛,此时当在从前日本之地位矣。以天印地,其例盖如是云。以故时当六月,而忽然寒冷冰雪者,南半球之天时如是也。在昔北风寒、南风暖者,北风自冰洋来,南风自赤道下来也;今则反是矣,南风从冰洋来矣,北风自赤道来矣,故南风寒甚也。从此以往,吾人皆互其寒暑矣。

伟人既尽考得其情态,不觉似醒似梦,若假若真。“噫!吾岂梦耶?”抠衣下台,闲步园中。园中荷池,昨方荷花盛开,红白相映,今已枯槁无遗矣。雪深没踝,寒澈心脾。忽闻一阵暗香,随猛烈之南风扑鼻而过。举首视之,数点梅花已开放矣。“噫!如是之景物,乃在六月,乃在六月。是则吾初测见彗星时所不及料者也。噫!吾不料大地山河,乃有此变态。吾昔者测见彗星时,告诸戚友,戚友不余信;播之国人,国人指为妄。今何如矣?虽地球未齑粉,然此一翻身,实为彗星摩擦之使然,有断然也。吾今再告诸戚友,再播之国人,庶几戚友、国人皆信余。”

启键出户,见道路平坦洁净,大非昔比。行人熙来攘往,皆有自由之乐,非复从前之跼天蹐地矣;修洁整齐,非复从前之囚首垢面矣;轩昂冠冕,非复从前之垂头丧气矣;精神焕发,非复从前之如醉如梦矣。“噫!异哉!何崇朝之间,人物与大地俱变耶?是不可解,是不可不急求其解。”走叩戚友,戚友大笑曰:“子日言天文,而不知人事,舍近求远,果何为哉?子不知宪法已组织完备,今日已实行立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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