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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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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梁谿集卷一百四十三   宋 李纲 撰论上

三帝论      三教论

灾异论      朋党论

三帝论

秦始皇帝汉孝武帝唐明皇帝皆以过人之材履治安之世内则殚奢极侈以竭天下之奉外则穷兵黩武以邀絶域之功甘心方士虚诞之说以求不死为後世笑然而秦传二世而亡武帝躬蹈巫蛊之祸不能保其妻子而卒措天下于泰山之安明皇遭禄山之变身取播迁而肃宗亦能勘定祸乱收复土宇成中兴之业三帝者所为则同而其报不同何也尝试论之人主有过人之材而履治安之世者其志必大而欲必多惟其欲多故必殚奢极侈以竭天下之奉惟其志大故必穷兵黩武以邀絶域之功若夫甘心方士虚诞之说以求不死则亦以其志大而欲多故也是三者虽皆足以致危亡然而其操术英断而发寤悔过者即其身可以转危而为安汉武帝是也其祖宗之德泽深而天下之人材衆者虽失之身而後嗣继兴亦可以振亡而为存唐明皇是也咸无有焉以自底于危亡之地则始皇是已何以知其然耶武帝遭巫蛊之祸悟田千秋之言而其晩节何其与平时相反也平时土木之功声色狗马之玩斩刈民力耗蠧天下而其晩节封丞相为富民侯以赵过为摉粟都尉教民力穑平时开边通道爪牙卫霍猎取夷狄天下骚动而其晩节下哀痛之诏弃轮台之地平时喜方术崇祠祭尊宠文成五利之徒以徕神僊而其晩节降诏曰吾自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为方士之所愚弄天下岂有神僊但节食服药可以少病而已故能收治效于末路委神器于幼子而天下不乱岂非操术英断发寤悔过即其身可以转危而为安耶明皇开元之初励精庶政委任得人衆职修举凛然有贞观之风其後怠忽荒政而内宠擅权外相李林甫杨国忠数十年自蔽耳目养成祸基侈心一开竭天下不足以奉其欲边臣丧师数十万而不得知也方且奉符瑞假神奇以镇服天下禄山乘间窃发金鼔一震窜身巴蜀而委宗社于贼庭唐祀几亡固其宜也然而高祖太宗之德泽结于民心太平既久人材衆多故肃宗建号于灵武而四方忠义之士奋袂而起响应影从不可胜数若顔杲卿真卿倡义于河朔李憕卢奕死节于洛都张廵许远着绩于睢阳郭子仪李光弼成功于长安而唐室再造繄数臣是赖岂非祖宗之德泽深天下之人材衆虽失之身而後嗣继兴亦可以振亡而为存耶若夫秦则岂有是哉阿房之宫隔离天日钟鼔嫔嫱不移而具骊山之役下涸三泉中成观游上成山林既以强力擒灭六国又命蒙恬北筑长城以守籓篱却匈奴者数百里遣徐福辈治装入海以求方丈蓬莱亲廵海上以候神人至死不寤峻刑苛法以敲扑天下焚诗书以愚黔首天下豪杰散弃山泽陈胜奋臂一呼豪杰竝起而秦亡矣由此观之三帝者其所为虽同而其报则异岂不各当其分欤人主不幸而有过举若武帝斯可矣彼秦之始皇唐之明皇遗後世戒顾不厚哉

三教论

儒道释三家之敎自汉以来鼎立于天下为儒家之学者曰吾之道圣人之道也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得其位而行之孔子推而明之其德仁义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商其位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蔬果鱼肉生者有养死者有葬治天下者舍吾之道天下不可得而治也为道家之学者曰吾之道亦圣人之道也黄帝得其位而行之老子推而明之尊道德而小仁义贵精神而薄礼法以清净为宗以慈俭为宝以柔弱为体以无为为常秉本而执要少私而寡欲以长生久视为致道之效治天下者舍吾之道天下亦不可得而治也而释氏之徒亦曰西方有圣人焉其名曰佛以布施摄悭贪以持戒摄毁禁以忍辱摄瞋恚以精进摄懈怠以禅定摄散乱以智慧摄愚痴以慈悲为心以寂灭为乐以常乐我浄为法以菩提湼盘为至以因果报应为化导之术治天下者用吾之道可以不言而自化不令而自行不待赏罚使民迁善而远罪然则治天下者果何所适从而可乎曰从儒彼道释之教可以为辅而不可以为主可以取其心而不可以溺其迹何也七政之所加五赋之所养中于天下者为中国而儒者之道治天下之常道也礼君臣正上下纲纪法度之所布号令赏刑之所施进君子而退小人使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所以为太平治之至者未有不由此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孔子由周公而上上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为臣故其说明而後世有为之主慨然有志于斯者未有不即其身而致太平之治也岂非崇儒之明效乎若夫道释之教以为辅而取其心则道家之所谓清浄慈俭柔弱无为少私寡欲者其说可取而亦足以助敎化矣释氏之所谓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者其说可取而亦足以助教化矣至于以为主而溺其迹则以道家长生久视之说变而为神僊方士之术昔之人君有行之者汉武帝唐明皇是也以释氏因果报应之说变而为祸福禬禳之事昔之人君有行之者梁武帝唐懿宗是也汉武帝内建神明通天之台外宠文成五利之徒崇奉祠祭以候神人然不能消巫蛊之祸唐明皇获灵宝之符致混元之降章疏举于空中梦寐达于帝所然不能止禄山之乱是皆溺于道家之迹以长生久视之说变而为神僊方士之术之过也梁武帝祀郊庙社稷以麫为牲亲屈万乘之尊正坐讲说舍身为寺家奴布髪于地使其徒践之然不能救台城之辱唐懿宗迎佛骨於凤翔歌呗道场以夜继日涕泪悲泣以躬率其臣民然不能益年祚之短是皆溺于释氏之迹以因果报应之说变而为祸福禬禳之事之过也治天下者从于儒则治安之效如彼溺于道释之迹则祸乱之阶如此亦可观矣然则有天下者如之何治之之道一本于儒而道释之教存而勿论以助教化以通逍遥且设法以禁其徒之太滥者宫室之太过者斯可矣又何必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然後足以为治哉

灾异论

孔子作春秋书日食地震山陵崩陨常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五石陨坠六鶂退飞鸜鹆来巢霜不杀草李梅冬实者所以记异也书水火之灾雨雹大雪震电晦冥多麋有蜮饥旱螽螟有蝝所以记灾也灾异之名自此而起汉儒因之推配五行以为之说是耶非耶曰孔子之所以书之者是也汉儒之所以推配之者非也何哉天地万物以人为本庶政修而万事康得治之道则地平天成物遂其性岂有灾异之变哉政悖其宜事失其叙有乱之理则见于天者日月薄蚀彗孛飞流霜雪风雨之不时而反时为灾者天之变也见于地者山崩川竭水火为灾震动陷裂而反物为妖者地之变也见于物者羽毛鳞介之孽草木金石之怪螟蝗蠭蝝螽午竝起而稼穑卒痒者物之变也圣人必谨记之使治人事者畏天戒恐惧修省以消去之故曰孔子之所以书之者是也汉儒不揣其本而齐其末以天地之变物之妖孽痾眚着于形数声色者推而配之五行某事失则某灾为之应某异见则某事为之符其说牵合附会迂阔而难信故曰汉儒之所以推配之者非也然则天地与物之变孰使之然哉主张翕辟亦有司之者耶曰通天下一气耳和气致祥乖气致异人事着于此而祥异应于彼犹影响之于形声自然之符而理之必至者也胡不以身观之元气衰而邪气乘之则疾病不祥之色见于面目达于气体可视而知可诊脉而得其本在于腑脏之失其平而已善医者调其腑脏而疾病可痊善治者修其政事而灾异可弭故尧以水而儆予汤以旱而责躬大戊以桑榖而修厥德高宗以雊雉而正厥事宣王遇旱暵之灾而惧太宗罹蝗螟之异而忧皆能弭灾异以为和平身致大治岂非畏天戒之明验乎後世谈经术者以汉儒推配之说牵合附会为不足信并与圣人所以书灾异之意一切废之其说以谓天地与物之变咸其自尔吾无与也何足畏乎遂使人主乐闻其说不复畏天而有恐惧修省之心其为害岂浅浅哉夫灾异祥瑞其理一也灾异之说使人畏而有所戒祥瑞之说使人骄而有所怠圣人语灾异而不语祥瑞者惧其君骄故也今有一草木之祥一羽毛之瑞则相与嗟叹而三贺之至于天地万物之变则恬不加恤以谓未尝有灾异焉其亦异于圣人之意矣

朋党论

君子小人得位而立人之朝则必各引其类以自助此朋党之所由兴也然而君子之类以道义亲小人之类以势利合君子为国正直而不挠小人为身奸谀而取容其判若白黑然顾人主勿之察耳自古人主知朋党之为患而不知所以致此者在君而不在臣何哉人主之所以处已者其刚足以决柔其明足以照奸其诚足以兴善其中正足以观天下则君子进而小人退所谓朋党者盖无有也迨夫刚不足决而优柔不断明不足照而昏蔽可欺诚不足与而有二三之德中正不足劝而有偏陂之心然後君子小人混淆杂揉引类以相排君子既指小人以为朋党小人亦指君子以为朋党人主苟惑而弗察退君子而进小人则祸乱阶矣请借古以明之方尧之时其所进用者臯陶稷契之徒也其所窜殛者共鲧驩兜之徒也方成周之时其所辅相者周召之徒也其所流放者管蔡之徒也岂有朋党之患哉汉之末其君若桓帝者昏蔽可欺是以奸邪擅朝磐固交错指一时名节忠义之士以为朋党而党锢之狱兴汉因以亡唐之末其君若文宗者优柔不断是以牛李之徒结为死党一时正士不附已者悉排斥之搢绅罹祸几四十年唐因以衰由是观之朋党之说不出于尧舜成周之时而出于汉唐之末槩可见矣人主欲无朋党之患莫如自治刚也明也诚也中正也皆自治之道也易曰夬决也刚决柔也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欲无朋党非明可乎诗曰太平之君子至诚乐与贤者共之所谓诚也洪范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所谓中正也率是道以照临百官而君子不进小人不退士大夫不环植而散群未之闻也不能自治而欲分别朋党之是非譬犹烛监不明而欲辨妍媸权衡不设而欲揣轻重盖亦难矣故曰破河北贼易破此朋党难非虚语也

梁谿集卷一百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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