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化枫墀恨未平,将臣岂尽昧行兵。
烟销煨烬堦前馘,策献彷徨马首迎。
十载至仁垂惠泽,一抔新土愧公卿。
元规不必尘污面,太息谁人旧负名。
话说五月初一日,宫中有两道黑气冲天。久之大雨,火气渐息,殿宇皆为灰烬,惟诸宫及文华殿、大明门、正阳门独存。时城中尚存贼兵千馀,百姓恨极,乃闭城搜贼,每得一贼,即支解于市。有一父老擒一红袍贼将,寸寸磔之,剖其心以祭先帝;祭毕,生啖之。
初二日,虏骑数万入都门。城中百姓俱不知,讹传吴将军大胜贼兵,夺回太子,护送还宫。满城官民喜出过望,相率百姓备法驾出城郊迎。及至,则秃髪长髯,语音不同,官民皆相顾失色,知是虏众入城矣。大金吾将军骆养性,备极谄事,曲尽丑态。
初三日,虏僭国号大清,改元顺治元年。下辫髪谕髡首之令曰:「俺国屡次遣通使来说,不过欲两家修好之意。奈尔国不悟,是以屡次入边。尔主不知用人,反为奸臣所误,以致国破城降,一旦死于闯贼之手。今俺国将相,俱统大兵来此,特为尔国报君父之仇,一贼不灭,誓不返辙。凡尔官员军民人等,俱要剃髪归顺。才能有志之士,正建功立业之时,本朝自然破格擢用,世受富贵。如抗违不从,大兵到日,玉石不分」云云。城中士民见示,皆惶惧无措。都中陷虏众绅恐致他变,乃同上疏救止。虏命考元朝初入中国旧制,凡中朝士民初降,俱削髪一载,于是令从元制。
初四日,虏召董承献即心葵父子入见,遍城寻觅,不知下落。居民云:「旬日前举家避兵,不知去向。」又云死于乱兵。是日,尽遣其兵骑出屯城外,下令禁掳掠。凡迎降闯贼诸官,令具寔奏闻。留数千骑在内,居殿门内者行卧不离。禁城近宫东西二三里,尽令百姓迁移,空其居以屯虏兵。虏令威严,部下俱不敢掳掠淫杀。是日,报吴将军杀贼大胜,城中士民皆喜。
初五日,凡文武官员进见者,虏皆授以官职。我蓟辽旧总督洪公承畴入京,哭谒先帝灵前,众皆泣下。虏中有万范内阁者,最用事,方入京即问历朝《寔录》。召词臣入见,语气款和。繇是诸臣留京不归者,皆加一级。自是受官投职名者,复纷纷络绎而来。百姓始稍稍安业。
初六日,为先帝发丧,改葬梓宫,士民从者数千人,无不哀泣,哭临三日。令诸臣会议庙諡。其时吴将军三桂同大队人马,尚西逐闯贼未还。细访太子及永、定二王消息,皆不知其处。自是百姓多从虏制削髪,城中皆辫髪髡首之氓矣。
初十日,亡虏诸官始访问国朝典籍,已散失无存。尽考之词臣,知者亦少。时酋长未至,诸朝官与虏皆席地聚饮,以为宴乐。
十二日,报吴将军大胜,贼兵远遁。城中士民皆举手加额曰:「我辈虽遭涂炭,幸淂先帝之仇已报,闯贼锐气大挫,于愿足矣,其他何足惜哉!」
时吴将军与诸将商议,令将官分遣精兵二万,从居庸关抄入陕西,直攻闯贼巢穴。将士领命去讫。忽营外获一奸细进来,其人曰:「小人寔非奸细,弘文馆周爷差来,有书在此。」将书呈上,桂启书看毕,对来人说:「行营不便发书,赏令箭一枝,自去回复主人。」参谋喻志奇问曰:「周介生江南名士,今有书来,必返邪归正,有可观之事业矣。」桂曰:「可笑这班人,两头不肯放空,仕途势利,古今不免。但从贼与从与党不同,此何等事?安有或去或来之理!若辈大义不明,视朝廷为如戏具,见我大兵到此,又以书来绐我,托言护持东宫,我岂信之?国家养士三百年,如介生少年享名三十年者,从来罕有。今日才登科甲,辄从叛逆,岂不可耻!」志奇曰:「朝廷以制科取士,全无寔济。迩来所中举子,都是富翁公子,是以楚、豫之地,异才异能之士久困孤寒,不能寸进,悉皆从贼为逆,此制科之负士子也。如介生辈,初受皇恩,遽叛君父,反戈相向,名节扫地,又制科之负朝廷矣。天下安淂不乱?」桂曰:「公之所见最明,大抵八股时文,是今日第一厌物。览其诗文,尽是『忠孝节义』,及施之经济,又尽是贪顽朋党。无事之时,惟知争立门户,不知内忧外患;有事之日,只图侥幸苟免,何曾爱国忠君?即使圣明在上,究竟亦无可奈何。」志奇曰:「今之从贼者,借口护持东宫;幸未从贼者,便自称忠臣义士;从贼而苟免迯脱者,犹云高蹈恬退;从贼而夹打至死者,亦曰骂贼死难。所立地步着着皆高,殊为可笑。」桂曰:「此辈今日即幸免无事,一旦立于圣朝,依旧以朋党相争而已,岂识天下之大利大害哉!」志奇曰:「昔靖难兵至,金川门失守,建文君削髪遁出,方、黄诸公之死,烈烈轰轰,千秋不朽。更有河西佣、补锅匠之类,尤见卓伦。凡此不可枚举。此是成祖家事,公卿尚然守主辱臣死之义;今三月十九日之变,以臣弑君,又非靖难之比,何以死难诸臣仅寥寥二十馀人,满朝贵介皆称臣劝进?其有明知大义无所迯者,又皆削髪披缁,寄迹空门,以避祸乱。此岂建文君之流风遗俗所化欤!」桂曰:「我朝养士非不厚,革除之际,忠臣义士,一时之盛,足见我太祖培育人才之恩德。然而彼时族灭诛戮者甚不少,妻女玷辱于教坊,子弟奴隶于勋戚。虽为诛逆锄奸,未免过戕元气。是以后来臣子皆知保富贵,而不知尚廉耻。所以古人有云:『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可见死难一节,原非人臣之所淂已也。大凡忠烈之臣,俱是性天禀来,一种刚毅不挠之气,与寻尝随波逐流者,品格大相径庭。死者自不屑生,生者断不肯死。公奈何以一己之见,而概以绳天下之士哉!」志奇以为然。
二人正谈论间,适接塘报,榆林总兵王定前为贼所败,榆林被贼屠戮,定独力不支,迯避于虏地。至四月初旬,勾虏从甘肃入玉门关,侵复陕西各州县,帅众捣贼巢穴,杀戮殆尽。又闻孙传庭亦欲举兵,克复陕西,以兵饷不足,驻师未进。
时虏众已入京城,闯贼屡败西走,伪弘文周锺同众至芦沟桥,与陈名夏、杨禅师等议曰:「昨闻太子有变,我等前计不成,随贼奔走无益,不如急早回南,再图后举。」名夏曰:「恐他人不谅我辈心迹,从旁现成说话,以大义见责,则我辈冒不讳之名,而犯大典之寔矣。」锺曰:「今之从贼西行者,何止数百人,若辈岂乐于从贼,而甘蒙叛逆之名哉?奈贼巧于为饵,而我误入其罗。即方孝孺麻衣涕泣,徒灭十族而已,何补于事。今之从旁哓舌者,特未身亲其事耳。前闻李贼欲封太子,我辈是以忍辱屈膝,思伸卷土重来之志。不意东宫消息杳无下落,诚所为画虎不成,更难开口向人道也。」名夏曰:「今燕京已为虏据,山东官兵大乱,尔我皆白面书生,无兵无饷,济淂何事?不如杀身成仁,庶免后人物议。」锺曰:「我辈读圣贤书,岂不知忠孝大义,死节为高,偷生为耻哉!顾以先帝死社稷,我辈前未能以身殉难而死,后未能正笏击贼而死,既不死于国,又不死于贼。乃今徒死于道路,上无益于宗社,下无益于皇嗣。即向来辅立东宫之意,亦不能表白于当世。是始以一误,而终以再误也,断乎不可。」杨禅师曰:「周年兄高见极是。既负济世之才,何乃守硜硜之信,而自委身于沟壑,忍使祖宗之疆土渐失,而士民之涂炭日增也!若留此身以待大用,则管夷吾之功业,行将再见于江左。不惟可以雪国家之耻,抑且可以建百世之功。即十七载在天之灵可慰,亿万众勤王之忾可畅也。即有旁观媢嫉之辈,谁淂摇唇鼓舌而议其后哉?」三人遂决意南归。晚借宿于乡村,众皆闷闷不乐,忽闻歌声渐近,静而听之,唱的是:
何须虑,不用焦,人世上贫多荣贵少。
大丈夫当异国封侯,肯殉着故君空老。
毕竟事旧事新一般道,人生几个忠和孝。
何必道亲在江南,身归顺朝。
三人听唱完,俱暗暗自愧。家人来告曰:「那唱曲的不知是甚么人,把曲子改了字眼,却在此奚落我们,殊为可恨!」周锺只做不知,禅师曰:「我们出外的人,到此地步,怎么还与别人认真?他自唱曲,你管他闲事做甚么。」家人怏怏而退。
次日,传闻德州谢阁老擒斩过往伪官,俱不敢从大路迳走,乃更敝衣,抄小路而行。至三丫路口,皆不识路径,见一樵夫手持匾担,腰插板斧,立于山脚下。家人向樵夫问路,樵夫曰:「你们是何处人,那里来的?」家人见是乡愚,就扯架子,做声势告曰:「我们是金坛人,众位老爷都是新翰林,从京中下来的。」樵夫闻言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回身就走。众人上前问曰:「借问那条路是往山东去的?」樵夫答曰:「千错万错,只为一错。你们起先走的路径,总是差淂多了,如今又要归到正经路上去,却也烦难。」众皆递相怨悔。樵夫曰:「当初主意既差,失足至此,怨悔也是无用。」家人对众曰:「此人言语跷蹊,恐怕不是好人。」樵夫曰:「要我说好话,就奉承几句何难。但道傍言语,不足取信于人,亦不能保你们前程太平也。」手指曰:「可从那条小路,转过山后就是了。」众皆抬头看路,樵夫已冉冉入山去矣。名夏悟曰:「此人非仙非俗,殆山野之隐君子,丈人沮溺之流也。」众亦不胜叹息。名夏遂别了众人,趱程先归。
先是,闯贼在京选授伪官,江南传说不一,有言项煜有门生黎志升为贼心腹,将大拜之。煜遂唱于众曰:「大丈夫名节既不全,当立盖世功名,如管仲、魏征可也。」及授寺丞,始沮丧迯归。故苏州府吴、长二县在籍乡官,原任刑部右侍郎王心一等四十馀位刻有公揭,各府传贴,其家烧抢无存。煜当闯贼方盛之时,在京对宜兴武进士许廷玉涕泣思归。廷玉先出,煜亦效廷玉,易乞丐衣,间关三千里,星夜迯回。较之后之因贼势已败,进退维谷,而反衣锦荣归者,又当别论。刻揭虽公,兹亦不录。
《国变录》载:钱位坤求选时,牛贼不用其人,托周锺夤缘伪文选,顾君恩、杨枝起等方许授职。位坤赴部时,对人曰:「我明日此时,便非凡人了。」京师相传有「不凡人」号。苏州百姓知其事,齐至其家,毁辱不堪。有言时敏赴选时,适吏政府门已闭。敏叩门大呼曰:「我」兵科时敏也!」仅选四川知县。常熟士民见《泣鼎传》,愤之,相聚数百人至其家,打抢一空。
《泣鼎传》载:魏学濂授户政府司务,管草场,为贼驱役甚恼。又献平浙策,彼处士民迳毁其家,并拆其乃父牌坊。有讨逆檄文传于各郡。四月廿五日,学濂缢死于京,故其檄文未录。
应天巡抚祁彪佳,擒捕乱民正法,具疏上闻,言江南乱民借忠义为名,飞檄交腾,抢掠不止。已枭斩其三,杖毙其一。剿乱不如弥乱,今日从贼诸臣,若不早定逆案,恐草泽之寇必有借此为口寔而相聚为乱者。乃台省即上纠劾之章,司寇必执祖宗之法。逆臣强辩,意欲何为哉?伏乞敕谕法司,云云。
至于金坛周锺,则传说者举天下之恶皆归之。《国变录》、《泣鼎传》俱明注其「撰劝进表、登极诏」,并「献下江南策」,逢人便说「牛老师极为叹赏」。其表中对联四句,童叟皆知,不烦再述。事或未必寔录,但锺夙享才名,尝以忠孝激发之气自任。故吴中子弟初闻京师陷,意锺必死于乱兵,预为《忠臣传》以竢之。及见《国变》、《泣鼎》诸书,悉载降贼诸臣寔事,合学子衿遂相与诟骂之,毁其《忠臣传》,并诎作传之人。至是大行皇帝哀诏至,从诸缙绅哭临三日。乃相率诣学宫,毁周之祖父从祀神主,并吴履中乃父神主亦撤去;复至周锺、吕兆龙家,碎其门榜。亲友有居间调停者,生辄哗曰:「是欲为闯贼馀地也?当先攻之!」亲友亦不敢言。
次日,周、吴二家各具呈词,诉于学师,学师召诸生谕曰:「周、吴二姓之事,朝廷自有国法,上台自有明断,不当辱及其祖父神主。应将两家牌位照旧奉立,前事须静听处分可也。」诸生曰:「两家祖父,原无功德于世教。向之淂以陪祀先圣先贤者,不过以其子孙贵显,循例而进耳。今其子孙既从贼为逆,则撤去神主,亦至当之举。不思九庙何在?二祖列宗神主何在?叛臣贼子,尚淂以从祀为言乎?若欲两家神主再入文庙,乞将三人情词本末前后胪列,具疏上闻,然后尽黜。」合学青衿,以听诸恶反噬,诸生螳臂受祸,自不足惜。若天下后世,有言此举为过分者,生等且甘心以快叛逆之焰矣。炒闹数日,县父母与学师俱不能禁止。生员张燧等,具呈本县。又有檄文并呈词,兹不录。
【发布者注:以下内容据别本补】
无锡王孙蕙,授伪盐运司,有劝进表一联云:「燕北既归,宜拱山河而受籙;江南一下,当罗子女以承恩。」故梁溪在籍乡官、吏部文选司主事华允诚等共十九位,有「公讨降贼」揭帖,刊刻大字,传贴各郡。因传录未载其事,故不录其揭。
●又有檄文传于各郡,并呈词俱附于后:
具呈乡官周维持、周铨、周镳等,呈为蔑法大变事。
今逢新主登极,立见升平,乡城士民举首欢踊。奈有等狂矜不守卧碑,横行罔忌。父祖裕齐公,先奉学院明文,遵旨崇祀乡贤。本月廿一日,狂生胡廷镜、段潢等,忽胁众涌入文庙内,将乡贤神主毁碎沉污,事属奇惨。且朝廷方新之日,赏罚严明之时,乃敢倡乱,是何举动?伏乞师台严究申详,以杜乱衅,以正纪纲。激切上呈。
具呈吴廷璧、吴瓒、吴履谦等,呈为倡乱无王,灭旨灭法事。
家司农吴履中,居乡孝友,内外无间,立朝侃侃,介节自持,直声雅著。殿廷文教,更宣畿甸,特简司农,鞠躬尽瘁。无何贼氛狂炽,神京失守,惊闻驾出,百计从君。不意竟陷贼网,三木相加,非刑酷拷。贼有访单,注以清官第一,欲留大用,防守严密,忠愤激烈,求死未能。乘辽镇发兵,悉众迎敌。因而黄冠故卿,归图报雪;负痛匍匐,輭息惫增;百屙并发,僵卧苦薪。犹呼召子弟,谈兵筹饷;草疏请缨,誓不与贼俱生。百折不屈,劲节昭然。祸遭狂衿,段高明、史承谟素行不轨,吓诈成风,倡言焚掠。司农力持王法正典,声言新主御极,褒诛但应奉旨。狂悖枘凿,反戈相向,张拳啸呼,遂裂贤祠先人神主。借倡义为垄断,视助饷为奇货;不思血祀明旨,敕自先帝,先人硕德,推繇舆论,司农大节;群情允慊,奚从亏辱,罹兹狂毁。攘臂入宫墙,置先圣于何地?裂眦逆师长,夷名教于子虚。长此僭忒之风,尽成叛逆之贼。恳台申究正法,以端士习,以励志节。通族上呈。
具呈生员张燧等,呈为敷天共愤,扶义以清祀典事。
祀典忠孝居先,十恶叛逆为大。不幸先帝奇惨,陵庙播夷,幽明恸号,神人哀痛。乃有特简户部侍郎兼尚书事,见难逋逃,如吴履中者;绯衣象简,谄事贼廷,如周锺者;钻刺逆宠,得授成都府同知,如吕兆龙者。周、吕二竖,蚁恋伪官,履中大臣,断欠一死。律以投窜之条,即今逋逆子孙,不应同居井里;正以叛逆之典,未有奸宄祖父,可以血食庙廷。是以通学诸生,于哭临大行皇帝日,齐集乡祠,撤去履中之父应鳌、周锺之祖于德祀牌。此亦天理攸宜,舆情协当者也。伏念王导能灭亲,乃免赤族之诛;赵盾不讨贼,斯蒙圣君之恶。为同里者,只合倡义剔奸,肃清士气;不则分门画界,绝瓜李之嫌。为逆贼者,但可席槁待罪,静听处分;不则匿影披缁,偷狐鼠之命。顾乃枭音杂沓,不耻乡党之有元憝;以至信齿咆哮,反如颠犬之思狂噬。豕皮蒙面,牛秽贯心,盍思九庙之主安在,先帝之灵何归?黜逆祀者,不伹拔安石之邪?肆反噬者,竟伏杀陈东之案!
通学诸生为此具呈,叩恳祀牌决不可立,公论决不可挠。若必欲存牌阿逆,乞将致毁情繇据实申详题奏。彼既卖二祖列宗之庙,此何爱逋因逆贼之亲?误国朋奸,誓在不共。惟将通学子衿尽行放黜,然后惟逆所为,不至贤奸混浊,名教幸甚,诸生幸甚!激切上呈。
张燧、史弘漠、段彦、史鲁、于超、于鼐、符淐英、张愿、刘苏、冯蕃、高东生、诸葛璇
金坛合邑诸生公讨降贼诸臣檄:
义莫大于君臣,罪莫滔于叛逆。高皇驱虏,正中夏之衣冠;先帝除阉,鼓清流之簪绂。人心渐薄,天步多艰,奴横而五年之犁穴空谈,寇躏而百雉之神京顿圮。在逆贼李自成者,蠢兹亡命,过于黄巢、张角之凶;恨尔王臣,亦佐侯景、禄山之乱。梓宫在殡,谁为义帝之丧;待漏争趋,竟受邦昌之命!岂曰「丈夫未可从死,不过好官自我为之」?贼入宫而莫救,焉用股肱;臣卖主而乞降,成何名节!既已攀龙髯而莫逮,即当奋螳臂以争先。平时乏嫠妇之忧天,百身莫赎;此际倘厉鬼以杀贼,九死如饴。不意伪朝之劝进,奉表书臣;世第之巍科,锦衣拜贼;且称「比尧舜而多武功,并汤武而无惭德」。既佐篡而踞成祖再造之都,复导逆而觊高皇初定之宇;身登馆选,岂不闻方学士麻衣上殿;位居户侍,岂不闻段司农正笏击泚!倘云蒋沇之绝食称病,则龙髯既泣,无行在之可奔;若言樊系之忍耻撰文,则兽息尚存?久仰药之一死。汉司隶依然仍旧,莽大夫何遽美新。不歌文山之正气,君子固所贪羞;更闻危素之履声,贼党亦应且憎!
中兴今幸有帝,无烦抱器于白马西雝;恢复不患无人,何得藉口于黄冠故里?若说身留有用,江左之管夷吾欲存;正恐人尽如君,南朝之李侍郎安在!或云一时之屈,以侍后日之归。究其初也,恃寇日猖,知寇不知君,故忍弑君而臣寇;或其既也,料贼天亡,背君复背寇,何难无贼而有家?明明藐法吏为不足惮,任彼纵横;忽忽轻新主为不足臣,恣其诽谤。凡诸秽状,罄竹难书。宁使狐狸升座,弄影阴山;安忍枭獍公行,现形白昼!
呜呼!秦桧金还,卒覆宋家之祚;张均免死,终讥唐法之疏。昔玄宗两京之陷,羯奴凝碧之游,此时天子犹生,不过属车暂避,引以主辱臣死之律,故有特斩自尽之条。今我先皇死,更苦于台城五国之弱主;暨我太子生,更惨于芦陵孺子之蒙尘。九庙全灰,两官自僇,岂天子已同罹骨肉之惨,而贼臣尚居然宴乐之安!虽圣主中兴,网或解其一;而帝仇必报,法难宥之三。请行于新典,即以慰十七载在天之灵,快戮于同心,即以倡亿万众勤王之忾。诸生无建言启事之条,合学有笔伐口诛之案。恨生同域,誓不共天,存兹公议,以俟斧钺之威;凡我同仇,毋后鹰鸇之击。伏乞当事达尊,下采舆论之疾呼,上请天威之赫怒。国刑无赦,公愤先抒。为此具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