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批:夫吹箫之忆,直追至内室乞恩时,故金莲不愤也。
玉楼生日,自扫雪后一写,至此又一写,盖言去年花开颜色改,今年花开复谁在也。又是前后章法。
新试白绫带,已为后文一死作地。而不愤忆吹箫之后,金莲复来,盖又为撒泼一回作引。总之,自瓶儿死后,至此后撒泼,总写金莲之肆志得意以取辱也。
玉箫留果子,盖为下文过舌地也。
此回方将写玉箫一人之意说出。盖书童附瓶儿而私玉箫,然则玉箫又银瓶之对。且玉箫为西门传递消息之人,今加一“忆”字,则水流花谢,天上人间,已有无穷之感,已将上文无数用玉箫处一结。下文即用玉箫,皆吹落梅花,吹散残春,非复如上文之吹开消息,故用一“忆吹箫”。看者止知复点瓶儿,不知却是结束玉箫。不然,玉箫乃特特用笔写出之人,与春梅同例齐等,不一结束,岂成笔墨。有此一结,后文便可轻轻收拾于翟管家宅内去,不嫌简略。不然,后文写春梅好,还是收拾玉箫好?此文字苦心处,无如人尽埋没他也。
以上凡写金莲淫处,与其轻贱之态处已极,不为作者偏能描魂捉影,又在此一回内,写其十二分淫,一百二十分轻贱。真是神工鬼斧,真令人不能终卷再看也。如“把手在脸上这点儿那点儿羞他”,又“慌的走不迭”,又“藏在影壁后黑影里悄悄听觑”,又“点着头儿”,又云“这个我不敢许”,真是淫态可掬,令人不耐看也。文字至此,化矣哉!
“不愤忆吹箫”,却用几番描写。唱《集贤宾》时,一番描写;西门吃酒进来,金莲听觑,一番描写;西门前边去,金莲后来,又一番描写。极力将金莲写得畅心快意之甚,骄极满极,轻极浮极,下文一激便撒泼,方和身皆出,活跳出来也。文人用笔,如此细心费力,千古之心,却问谁哉!我不觉为之大哭十日百千日不歇,然而又大笑不歇也。
玉箫转子儿,正是结出。此回特为玉箫结文,不为瓶儿,明眼人自知。后用玉楼,不许王箫近前,又是作者特重玉楼以衬金莲处,又自言结住玉箫不写也。
此回特写春梅与西门一宿,与收春梅文字一映,为后文之春梅出落春信,又结西门庆之春梅也。夹叙秋菊,以与上无数打秋菊一总,为含恨地也。总之,此回俱是照后作结的文字,看他一路写去,有心者自见也。
五戒转世,又是西门转世之影,看他有一语空闲无谓之文乎?
梵僧药又加白绫带,已极淫欲之事,不为下文更有 头发托子在也。文字必用十二分满足写法。
写生处只在一二语。看他写金莲狂淫,止用“两手按着他肩膊,一举一坐”,便使狂淫人已活现,与品玉文中“捉的gui头刮答刮答怪响”一语活现,皆一样笔法也。
此回用伯爵说吴大舅为都根主子,已为后西门死,伯爵嘱敬济作照。
金莲说“孟三姐好日子,不该唱离别之词”,又是作者明点此回玉楼生日,为收煞之文也。
数果子,又为打迎儿数角子遥对,总是收煞之文。
内云去年玉楼生日还有瓶儿,不知明年玉楼生日已无西门,止有敬济酒醉作闹,以反照二十一回内玉楼生日。信乎作者以玉楼纲纪众人也, 以玉楼生日起结诸回文字也。须放眼观之。】
词曰:唤多情,忆多情,谁把多情唤我名?唤名人可憎。为多情,转多
情,死向多情心不平。休教情重轻。
——右调《长相思》
话说应伯爵回家去了。西门庆就在藏春坞坐着,看泥水匠打地炕。墙外烧火,安放花草,庶不至煤烟熏触。【张夹批:盖为春梅一透消息,岂闲笔写闲事也?】忽见平安拿进帖儿,禀说:“帅府周爷差人送分资来了。”盒内封着五封分资: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二内相,每人五星,粗帕二方,奉引贺敬。【张夹批:比十弟兄分资何如?】西门庆令左右收入后边,拿回帖打发去了。
且说那日,杨姑娘与吴大妗子、潘姥姥坐轿子先来了,然后薛姑子、大师父、王姑子,并两个小姑子妙趣、妙凤,并郁大姐,都买了盒儿来,与玉楼做生日。【张夹批:玉楼生日起,扫雪以后,热事方浓;玉楼生日结,此后冷机已动也。】月娘在上房摆茶,众姊妹都在一处陪侍。须臾吃了茶,各人取便坐了。【张夹批:先将众人一总,为下文也。】
潘金莲想着要与西门庆做白绫带儿,即便走到房里,拿过针线匣,拣一条白绫儿,将磁盒内颤声娇药末儿装在里面,周围用倒口针儿撩缝的甚是细法,【张夹批:此际芳心落想何处。】预备晚夕要与西门庆云雨之欢。不想薛姑子蓦地进房来,送那安胎气的衣胞符药与他。【张夹批:正中下怀,故作满语,为后作地。】这妇人连忙收过,【张夹批:写出私心。】一面陪他坐的。薛姑子见左右无人,便悄悄递与他,说道:“你拣个壬子日空心服,到晚夕与官人在一处,管情一度就成胎气。【张夹批:越满许,越令后文不能宁耐也。】你看后边大菩萨,也是贫僧替他安的胎,今已有了半肚子了。我还说个法儿与你:缝个锦香囊,我书道朱砂符儿安在里面,带在身边,管情就是男胎,好不准验。”【张夹批:更妙,总是故作满语。】这妇人听了,满心欢喜,一面接了符药,藏放在箱内。拿过历日来看,二十九日是壬子日。于是就称了三钱银子送与他,【张夹批:是金莲出手。】说:“这个不当什么,拿到家买菜吃。等坐胎之时,我寻匹绢与你做衣穿。”【张夹批:与月娘对照,金莲可矣。月娘愈觉不堪。】薛姑子道:“菩萨快休计较,我不象王和尚那样利心重。【张夹批:错词总是现身说法,故能入妙。】前者因过世那位菩萨念经,他说我搀了他的主顾,好不和我嚷闹,到处拿言语丧我。我的爷,随他堕业,【张夹批:责人甚明。】我不与他争执。我只替人家行好事,救人苦难。”【张夹批:自己之孽,即好事也。】妇人道:“薛爷,你只行你的事,各人心地不同。我这勾当,你也休和他说。”薛姑子道:“法不传六耳,我肯和他说!【张夹批:不是瞒他,正是瞒月娘也。】去年为后边大菩萨喜事,他还说我背地得多少钱,擗了一半与他才罢了。【张夹批:补出不堪。】一个僧家,戒行也不知,利心又重,【张夹批:自道出。】得了十方施主钱粮,不修功果,【张夹批:自道出。】到明日死后,披毛戴角还不起。”【张夹批:自道出。】说了回话,妇人教春梅:“看茶与薛爷吃。”那姑子吃了茶,又同他到李瓶儿那边参了灵,【张夹批:点明,为下文照眼。】方归后边来。
约后晌时分,月娘放桌儿炕屋里,请众堂客并三个姑子坐的。【张夹批:先一叙住,安顿时三如子、大妗子、杨姑娘也。】又在明间内放八仙桌儿,铺着火盆摆下案酒,与孟玉楼上寿。【张夹批:方是上寿。】不一时,琼浆满泛,玉斝高擎,孟玉楼打扮的粉妆玉琢,【张夹批:二月春光,呼吸欲动。】先与西门庆递了酒,然后与众姊妹叙礼,安席而坐。陈敬济和大姐又与玉楼上寿,行毕礼,【张夹批:与玉皇庙中来,醉后行礼,明晦自是不同。】就在旁边坐下。厨下寿面点心添换,一齐拿上来。众人才吃酒,只见来安拿进盒儿来说:“应保送人情来了。”西门庆叫月娘收了,就教来安:“送应二娘帖儿去,就请你应二爹和大舅来坐坐。我晓的他娘子儿,明日也是不来,请你二爹来坐坐罢,改日回人情与他就是了。”来安拿帖儿同应保去了。西门庆坐在上面,不觉想起去年玉楼上寿还有李大姐,【张旁批:谁回顾瓶儿,却又是将玉楼两个生日一齐捏拢。】今日妻妾五个,只少了他,由不得心中痛酸,眼中落泪。【张夹批:文字真是杓水不漏,又是刺骨写出。】【绣像眉批:遍插茱萸少一人,那得不悲?】
不一时,李铭和两个小优儿进来了。月娘吩咐:“你会唱‘比翼成连理’不会?”【张夹批:月娘亦骄极矣,满极矣。南瓦金钩将西斜之兆,已见于此,却是不知有瓶儿死者。然则墙头物已盈囊,楼下物,又封锁,今日又畅极矣。写此一曲与“忆吹箫”反照,正是刻骨写月娘奸处。】韩佐道:“小的记得。”才待拿起乐器来弹唱,被西门庆叫近前,吩咐:“你唱一套‘忆吹箫’我听罢。”【张夹批:月娘方云“比翼”,西门乃“忆吹箫”。眼中亦不知有月娘在者。】两个小优连忙改调唱《集贤宾》“忆吹箫,玉人何处也。”唱了一回,唱到“他为我褪湘裙杜鹃花上血”,【张夹批:下一路细点此曲,如梅花乱落。】潘金莲见唱此词,就知西门庆念思李瓶儿之意。【绣像夹批:慧心处,可爱。】及唱到此句,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脸儿上,这点儿那点儿羞他,【张夹批:淫态。月娘不争,而金莲争,又奇。】【绣像夹批:画。】说道:“孩儿,那里猪八戒走在冷铺中坐着──你怎的丑的没对儿!一个后婚老婆,又不是女儿,那里讨‘杜鹃花上血’来?【张夹批:放倒自己说人。】好个没羞的行货子!”西门庆道:“怪奴才,听唱罢么,我那里晓得什么。单管胡枝扯叶的。”只见两个小优又唱到:“一个相府内怀春女,忽剌八抛去也。我怎肯恁随邪,又去把墙花乱折!”那西门庆只顾低着头
,留心细听。【张夹批:刺骨相思,曲曲写出。】【绣像夹批:画。】须臾唱毕,这潘金莲就不愤他,两个在席上只顾拌嘴起来。【张夹批:可知炕屋安桌,是安顿数人,却又是借此一顿。】月娘有些看不上,便道:“六姐,你也耐烦,两个只顾强什么?杨姑奶奶和他大妗子丢在屋里,冷清清的,没个人儿陪他,你每着两个进去陪他坐坐儿,我就来。”【张夹批:可知炕屋安桌,是安顿数人,却又是借此一顿。】当下金莲和李娇儿就往房里去了。
不一时,只见来安来说:“应二娘帖儿送到了。二爹来了,大舅便来。”西门庆道:“你对过请温师父来坐坐。”因对月娘说:“你吩咐厨下拿菜出来,我前边陪他坐去。”又叫李铭:“你往前边唱罢。”【张夹批:有春梅向日骂意在内。】李铭即跟着西门庆出来,到西厢房内陪伯爵坐的。又谢他人情:“明日请令正好歹来走走。”伯爵道:“他怕不得来,家下没人。”良久,温秀才到,作揖坐下。伯爵举手道:“早晨多有累老先生。”温秀才道:“岂敢。”吴大舅也到了,相见让位毕,一面琴童儿秉烛来,四人围暖炉坐定。来安拿春盛案酒摆在桌上。伯爵灯下看见西门庆白绫袄子上,罩着青缎五彩飞鱼蟒衣,张牙舞爪,头角峥嵘,扬须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张夹批:极力一描。】唬了一跳,【张夹批:写尽小人身分。】问:“哥,这衣服是那里的?”西门庆便立起身来,笑道:【张夹批:又写尽小人身分。】“你每瞧瞧,【张夹批:此句是一意。】猜是那里的?”【张夹批:此句又是一意。】【绣像眉批:卖弄处,须看(眉)俱动。】伯爵道:“俺每如何猜得着。”西门庆道:“此是东京何太监送我的。【张夹批:好荣耀。】我在他家吃酒,因害冷,他拿出这件衣服与我披。这是飞鱼,因朝廷另赐了他蟒龙玉带,他不穿这件,就送我了。【张夹批:送了奇甚。奢僭至此,书亦不能细为点出矣。】此是一个大分上。”【张夹批:足一句。】伯爵极口夸道:“这花衣服,少说也值几个钱儿。此是哥的先兆,【张夹批:此句是一意,言将必实受穿此也。】到明日高转做到都督上,愁没玉带蟒衣?何况飞鱼!只怕穿过界儿去哩!”【张夹批:更妙,此又是一意,言将来尚不止穿此也。小人如画。】【绣像眉批:赞处妙在深一层方畅其卖弄之意,富贵人家自少此辈不得。】说着,琴童安放钟箸,拿酒上来。李铭在面前弹唱。伯爵道:“也该进去与三嫂递杯酒儿才好,如何就吃酒?”西门庆道:“我儿,你既有孝顺之心,往后边与三嫂磕个头儿就是了,说他怎的?”伯爵道:“磕头到不打紧,只怕惹人议论我做大不尊,到不如你替我磕个儿罢。”被西门庆向他头上打了一下,骂道:“你这狗才,单管恁没大小!”伯爵道:“有大小到不教孩儿们打了。”【张夹批:戏处是生日酒,故妙。】两个戏说了一回,琴童拿将寿面来,西门庆让他三人吃。自己因在后边吃了,就递与李铭吃。那李铭吃了,又上来弹唱。伯爵叫吴大舅:“吩咐曲儿叫他唱。”大舅道:“不要索落他,随他拣熟的唱罢。”西门庆道:“大舅好听《瓦盆儿》这一套。”一面令琴童斟上酒,李铭于是筝排雁柱,款定冰弦,唱了一套“叫人对景无言,终日减芳容”,【张夹批:心事,却俱是冷调。】下边去了。只见来安上来禀说:“厨子家去,请问爹,明日叫几名答应?”西门庆吩咐:“六名厨役、二名茶酒,酒筵共五桌,俱要齐备。”来安应诺去了。吴大舅便问:“姐夫明日请甚么人?”西门庆悉把安郎中作东请蔡九知府说了。吴大舅道:“既明日大巡在姐夫这里吃酒,又好了。”西门庆道:“怎的说?”吴大舅道:“还是我修仓的事,要在大巡手里题本,望姐夫明日说说,教他青目青目,到年终考满之时保举一二,就是姐夫情分。”西门庆道:“这不打紧。大舅明日写个履历揭帖来,等我取便和他说。”大舅连忙下来打恭。伯爵道:“老舅,你老人家放心,你是个都根主子,【张夹批:已为吴大舅出落一番,以便后文死时用他也。】不替你老人家说,再替谁说?管情消不得吹嘘之力,一箭就上垛。”【绣像眉批:说得两人都快活,妙舌。】前边吃酒到二更时分散了,西门庆打发李铭等出门,就吩咐:“明日俱早来伺候。”李铭等应诺去了。小厮收进家伙,上房内挤着一屋里人,【张夹批:又一总。】听见前边散了,都往那房里去了。【张夹批:方过入金莲。】
却说金莲,只说往他屋里去,慌的往外走不迭。【张夹批:写生,有心事便如此。】不想西门庆进仪门来了,他便藏在影壁边黑影儿里,【张夹批:一影壁,月娘烧香,西门站立;蕙莲蒙爱,又站立;独玉楼两次生日,却用金莲两次站立此处。夫西门站立,所以丑月娘也;蕙莲站立,所以警瓶儿。言蕙莲如此老到周密,犹为潜踪者所察,况瓶儿之疏略乎!至金莲两次立此,皆是玉楼生日,作者盖言生也不辰。每逢此等人当路而立,使我几乎不生。盖此意也。试将扫雪后,玉楼生日文字,合此回玉楼生日文字比类一观,便知用笔深意。故此书岂可使粗心人看也。】看着西门庆进入上房,悄悄走来窗下听觑。【张夹批:为后文淘气做引。】【绣像眉批:欲为稍果子打秋菊线索,偏在忙里下针,宁与人指之为冗为淡,不与人见其神龙首尾,高文妙法,子长以下所无。】只见玉箫站在堂屋门首,说道:“五娘怎的不进去?”又问:“姥姥怎的不见?”【张夹批:处处点玉箫,明眼自知。】金莲道:“老行货子,【张夹批:娘母而云行货,奇绝。】他害身上疼,往房里睡去了。”良久,只听月娘问道:“你今日怎的叫恁两个新小王八子?唱又不会唱,只一味‘三弄梅花’。”玉楼道:“只你临了教他唱‘鸳鸯浦莲开’,【张夹批:鸳浦莲开,非复兰塘旧事矣。】他才依了你唱。好两个猾小王八子,不知叫什么名字,一日在这里只是顽。”西门庆道:“一个叫韩佐,一个叫邵谦。”月娘道:“谁晓的他叫什么谦儿李儿!”不防金莲蹑足潜踪进去,立在暖炕儿背后,忽说道:“你问他?正经姐姐吩咐的曲儿不叫他唱,平白胡枝扯叶的教他唱什么‘忆吹箫’,支使的小王八子乱腾腾的,不知依那个的是。”【张夹批:与上文金莲不愤语,一气接入,故妙。活是一个人话也。】玉楼“哕”了一声,扭回头看见是金莲,【张夹批:此处玉楼虚心,又衬金莲撒泼。】便道:“这个六丫头,你在那里来?猛可说出话来,倒唬我一跳。【绣像眉批:金莲幽踪与玉楼小胆,又作一笑,映出妙手。】单爱行鬼路儿。你从多咱走在我背后?”小玉道:“五娘在三娘背后,好少一回儿。”【张夹批:总为后文下线也。】金莲点着头儿【张夹批:又是一样淫态。】向西门庆道:“哥儿,你脓着些儿罢了。你那小见识儿,只说人不知道。他是甚‘相府中怀春女’?他和我都是一般的后婚老婆。【张夹批:又一提出,写不愤,是不愤。】【绣像夹批:妙在放倒自己。】什么他为你‘褪湘裙杜鹃花上血’,三个官唱两个喏,谁见来?孙小官儿问朱吉,别的都罢了,这个我不敢许。【张夹批:淫态可掬。】可是你对人说的,自从他死了,好应心的菜儿也没一碟子儿。没了王屠,连毛吃猪!你日逐只噇屎哩?俺们便不是上数的,可不着你那心罢了。一个大姐姐这般当家立纪,也扶持不过你来,【张夹批:又耸涌月娘。】【绣像眉批:提出月娘作主,不独题目正大,得树敌之意,自使西门庆恼不得。】可可儿只是他好。【张夹批:不愤在此。】他死,你怎的不拉住他?当初没他来时,你怎的过来?如今就是诸般儿称不上你的心了。题起他来,就疼的你这心里格地地的!拿别人当他,借汁儿下面,也喜欢的你要不的。【绣像夹批:忽插入如意,不费一痕气力,神化之笔。】只他那屋里水好吃么?”【张夹批:不愤处又在此。然则说瓶儿处是畅说如意处,乃现前真醋也。】月娘道:“好六姐,常言道: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张夹批:月娘亦为所动,却是月娘自己深心。】【绣像夹批:月娘出语亦毒。】自古镟的不圆砍的圆。你我本等是迟货,应不上他的心,随他说去罢了。”金莲道:“不是咱不说他,他说出来的话灰人的心。只说人愤不过他。”那西门庆只是笑,骂道:“怪小淫妇儿,胡说了你,我在那里说这个话来?”金莲道:“还是请黄内官那日,【绣像眉批:六黄太尉何等势焰,金莲“黄内官”三字写得冰冷,可见真正情妇人、淫妇人,胸中原无富贵。】【绣像夹批:偏他记得。】你没对着应二和温蛮子说?【张夹批:是金莲不是月娘,若是月娘亦能清记,却不说出。】怪不的你老婆都死绝了,就是当初有他在,也不怎么的。到明日再扶一个起来,【张夹批:又说到如意。总是瓶儿死是一大快,如意宠又是一大不快,故絮絮叨叨有许多说话也。】【绣像夹批:倒底不放如意。】和他做对儿就是了。贼没廉耻撒根基的货!”说的西门庆急了,跳起来,赶着拿靴脚踢他,那妇人夺门一溜烟跑了。【张夹批:走处是最得意处。】【绣像眉批:再呆讲便赘矣。走得贼甚,且贼得有线索。】
这西门庆赶出去不见他,只见春梅站在上房门首,就一手搭伏春梅肩背往前边来。【张夹批:写其母子,一时得意处如画。】【绣像夹批:移花接木,妙。】月娘见他醉了,巴不的打发他前边去睡,要听三个姑子宣卷。于是教小玉打个灯笼,送他前边去。金莲和玉箫站在穿廊下黑影中,【张夹批:又写玉箫。夫立影其前已当门矣;今站穿廊下,是入室矣。总是痛恨不辰生子,淫邪在座之日也。】西门庆没看见,迳走过去。玉箫向金莲道:“我猜爹管情向娘屋里去了。”金莲道:“他醉了,快发讪,【张夹批:得意语。】【绣像夹批:六字简透。】由他先睡,等我慢慢进去。”【张夹批:今而后,左顾右盼,再无六娘房可以邀之而去矣。然而,如意虽在,亦料其不敢争衡,故此一时得意极矣。为下文误壬子日作反对。】这玉箫便道:“娘,你等等,我取些果子儿捎与姥姥吃去。”【张夹批:三章约中一则也。】【绣像夹批:又映爱小便宜。】于是走到床房内,拿些果子递与妇人,妇人接的袖了,一直走到他前边。只见小玉送了回来,说道:“五娘在那边来?爹好不寻五娘。”
金莲到房门首,不进去,悄悄向窗眼望里张觑,看见西门庆坐在床上,正搂着春梅做一处顽耍。【张夹批:春梅发动矣。】恐怕搅扰他,连忙走到那边屋里,将果子交付秋菊。因问:“姥姥睡没有?”秋菊道:“睡了一大回了。”金莲嘱咐他:“果子好生收在拣妆内。”又复往后边来。【绣像眉批:抢白西门庆一顿,而西门庆又要去寻他,要强好胜之心遂矣。复往后边来,一者凑春梅之趣,二者要显出由他自睡,不因抢白而小心周囗。】只见月娘、李娇儿、孟玉楼、西门大姐、大妗子、杨姑娘,并三个姑子带两个小姑子,坐了一屋里人。【张夹批:又一总。盖写金莲今日得意杀也。】薛姑子便盘膝坐在月娘炕上,【张夹批:雪满,小园花事阑珊矣。】【绣像夹批:象个活佛。】当中放着一张炕桌儿,炷了香,众人都围着他,听他说佛法。只见金莲笑掀帘子进来,【张夹批:使人回想叉竿旧事,为之一笑。】【绣像眉批:一笑字从伏脉断而复断,且写出满肚皮卖弄。】月娘道:“你惹下祸来,他往屋里寻你去了。你不打发他睡,如何又来了?我还愁他到屋里要打你。”【张夹批:月娘又是不见此日金莲。】金莲笑道:“你问他敢打我不敢?”【张夹批:自云非复向日之金莲矣。】【绣像夹批:自要说嘴。】月娘道:“你头里话出来的忒紧了,他有酒的人,一时激得恼了,不打你打狗不成?俺每倒替你捏两把汗,原来你到这等泼皮。”【张夹批:后文卿试一试何如?】金莲道:“他就恼,我也不怕他,看不上那三等儿九做的。【张夹批:自夸语。】正经姐姐吩咐的曲儿不教唱,【张夹批:又奉承月娘。】且东沟犁西沟耙,唱他的心事。就是今日孟三姐的好日子,也不该唱这离别之词。【张夹批:再挑玉楼,却是作者结文正意。】【绣像眉批:又树一敌,机锋圆利。】人也不知死到那里去了,偏有那些佯慈悲假孝顺,【张夹批:得意杀矣。看者须看此日得意杀之金莲,庶知下文撒泼之金莲,方不为唐突写也。】我是看不上。”大妗子道:“你姐妹每乱了这一回,我还不知因为什么来。姑夫好好的进来坐着,怎的又出去了?”【张夹批:又借人衬出。】月娘道:“大妗子,你还不知道,那一个因想起李大姐来,说年时孟三姐生日还有他,今年就没他,落了几点眼泪,教小优儿唱了一套‘忆吹箫,玉人儿何处也’。这一个就不愤他唱这词,刚才抢白了他爹几句。抢白的那个急了,赶着踢打,这贼就走了。”杨姑娘道:“我的姐姐,你随官人教他唱罢了,又抢白他怎的?【张夹批:局外人如此。】想必每常见姐姐每都全全儿的,今日只不见了李家姐姐,汉子的心怎么不惨切个儿。”【张夹批:又借一人衬出。】孟玉楼道:“好奶奶,若是我每,谁嗔他唱!俺这六姐姐平昔晓的曲子里滋味,见那个夸死了的李大姐,比古人那个不如他,又怎的两个相交情厚,又怎么山盟海誓,你为我,我为你。这个牢成的又不服气,只顾拿言语抢白他,整厮乱了这半日。”【张夹批:总是层层渲染,为得意杀金莲出落也。】杨姑娘道:“我的姐姐,原来这等聪明!”月娘道:“他什么曲儿不知道!但题起头儿,就知尾儿。象我每叫唱老婆和小优儿来,只晓的唱出来就罢了。偏他又说那一段儿唱的不是了,那一句儿唱的差了,又那一节儿稍了。但是他爹说出个曲儿来,【张夹批:金莲出身自见,盖为王招宣定案也。】就和他白搽白乱,必须搽恼了才罢。”【张夹批:月娘梦梦,西门固未常恼也。】孟玉楼在旁边戏道:“姑奶奶你不知,我三四胎儿只存了这个丫头子,这般精灵古怪的。”金莲笑向他打了一下,说道:“我到替你争气,你到没规矩起来了。”杨姑娘道:“姐姐,你今后让官人一句儿罢。常言:一夜夫妻百夜恩,相随百步也有个徘徊之意。一个热突突人儿,指头儿似的少了一个,有个不想不疼不题念的?”【张夹批:又为六房的笑话一结。】【绣像夹批:妙譬。】金莲道:“想怎不想,也有个常时儿。一般都是你的老婆,做什么抬一个灭一个?只嗔俺们不替他戴孝,他又不是婆婆,胡乱戴过断七罢了,只顾戴几时?”【张夹批:点明百日,西门死期至矣。盖瓶之罄矣,能久活哉?】【绣像夹批:好过文。】杨姑娘道:“姐姐每见一半不见一半儿罢。”大妗子道:“好快!断七过了,这一向又早百日来了。”【绣像眉批:淡淡接去,天衣无缝。】杨姑娘问:“几时是百日?”月娘道:“早哩,腊月二十六日。”王姑子道:“少不的念个经儿。”【绣像眉批:一感便应。】月娘道:“挨年近节,念什么经!他爹只好过年念罢了。”说着,只见小玉拿上一道茶来,每人一盏。
须臾吃毕。月娘洗手,向炉中炷了香,听薛姑子讲说佛法。薛姑子就先宣念偈言,讲了一段五戒禅师破戒戏红莲女子,转世为东坡佛印的佛法。【张夹批:此书内入东坡奇绝,又是幻化一影。】讲说了良久方罢。只见玉楼房中兰香,拿了两方盒细巧素菜果碟、茶食点心来,收了香炉,摆在桌上。又是一壶茶,与众人陪三个师父吃了。然后又拿荤下饭来,打开一坛麻姑酒,众人围炉吃酒。月娘便与大妗子掷色抢红。金莲便与李娇儿猜枚,玉箫在旁边斟酒,便替金莲打桌底下转子儿。【张夹批:写玉箫总为后文描写,然此回总为撒泼作引也。】须臾把李娇儿赢了数杯。【绣像眉批:李娇儿老滞货。】玉楼道:“等我和你猜,你只顾赢他罢。”却要金莲拿出手来,不许褪在袖子里,又不许玉箫近前。【张夹批:惟玉楼不怯金莲,作者自负气不屈处。】一连反赢了金莲几大钟。【绣像眉批:玉楼便心眼不同。】
金莲坐不住,去了。到前边叫了半日,角门才开,只见秋菊揉眼。妇人骂道:“贼奴才,你睡来?”秋菊道:“我没睡。”【绣像眉批:明明揉眼,却赖没睡,此蠢人弄巧处。】妇人道:“见睡起来,你哄我。你到自在,就不说往后来接我接儿去。”因问:“你爹睡了?”秋菊道:“爹睡了这一日了。”妇人走到炕房里,搂起裙子来就在炕上烤火。妇人要茶吃,秋菊连忙倾了一盏茶来。妇人道:“贼奴才,好干净手儿,我不吃这陈茶,熬的怪泛汤气。你叫春梅来,叫他另拿小铫儿顿些好甜水茶儿,多着些茶叶,顿的苦艳艳我吃。”秋菊道:“他在那边床房里睡哩,等我叫他来。”妇人道:“你休叫他,且教他睡罢。”【绣像眉批:博宠人必有受宠处,溺爱人必有系爱处。真受笼系
爱处,必有一段冷暖苦心。出有蠢人,万万不得单指其恃宠之言、溺爱之情而遂为蠢人不平也。】这秋菊不依,走在那边屋里,见春梅[扌歪]在西门庆脚头睡得正好。【绣像夹批:究竟是丫头情景,人多异之,吾且怜之。】被他摇推醒了,【张夹批:此处是写含恨影子,盖写秋菊,非单写春梅也。】道:“娘来了,要吃茶,你还不起来哩。”这春梅哕他一口,骂道:“见鬼的奴才,娘来了罢了,平白唬人剌剌的!”【张夹批:此处亦是后含恨影子。】一面起来,慢条厮礼、撒腰拉裤走来见妇人,只顾倚着炕儿揉眼。【张夹批:是写妇人来迟夜深,非描美人春睡图也。妇人夜深来迟,便是令其得意杀也。】妇人反骂秋菊:“恁奴才,你睡的甜甜儿的,把你叫醒了。”【张夹批:总是夜深语。】因叫他:“你头上汗巾子跳上去了,还不往下扯扯哩。”又问:“你耳朵上坠子怎的只戴着一只?”这春梅摸了摸,果然只有一只。便点灯往那边床上寻去,寻不见。良久,不想落在那脚踏板上,拾起来。【张夹批:其淫情可想,又是深夜如画。】【绣像眉批:春梅与西门庆狂淫情态,只暗暗摹写。】妇人问:“在那里来?”春梅道:“都是他失惊打怪叫我起来,吃帐钩子抓下来了,才在踏板上拾起来。”妇人道:“我那等说着,他还只当叫起你来。”春梅道:“他说娘要茶吃来。”妇人道:“我要吃口茶儿,嫌他那手不干净。”这春梅连忙舀了一小铫子水,坐在火上,使他挝了些炭在火内,须臾就是茶汤。涤盏干净,浓浓的点上去,递与妇人。妇人问春梅:“你爹睡下多大回了?”春梅道:“我打发睡了这一日了。【张夹批:如何打发?金莲将接着打发矣。一笑。】问娘来,我说娘在后边还未来哩。”这妇人吃了茶,因问春梅:“我头里袖了几个果子和蜜饯,是玉箫与你姥姥吃的,交付这奴才接进来,你收了?”【张夹批:又顿时。】春梅道:“我没见,他知道放在那里?”妇人叫秋菊,问他果子在那里,秋菊道:“我放在拣妆内哩。”走去取来,妇人数了数儿,少了一个柑子,问他那里去了。秋菊道:“我拿进来就放在拣妆内,那个害馋痨、烂了口吃他不成!”【张夹批:描写蠢虫,总为后含恨作根。】妇人道:“贼奴才,还涨漒嘴!你不偷,那去了?我亲手数了交与你的,怎就少了一个?原来只孝顺了你!”教春梅:“你与我把那奴才一边脸上打与他十个嘴巴子。”春梅道:“那臜脸蛋子,倒没的龌龊了我的手。”【张夹批:卿手乃至不肯打其脸,其相去为何如?】妇人道:“你与我拉过他来。”春梅用双手推颡到妇人跟前。妇人用手拧着他腮颊,骂道:“贼奴才,这个柑子是你偷吃了不是?你实实说了,我就不打你。不然,取马鞭子来,我这一旋剥就打个不数。我难道醉了?【张夹批:说不醉,正是醉,我难道醉?自亦不知其醉不醉也。】你偷吃了,一径里鬼混我。”因问春梅:“我醉不醉?”【张夹批:问人,却是不信自己。】【绣像夹批:以不认醉写醉,妙甚。】那春梅道:“娘清省白醒,【绣像夹批:凑趣。】那讨酒来?娘不信只掏他袖子,怕不的还有柑子皮儿在袖子里哩。”【张夹批:高金莲一筹在此,自露脚跟亦在此。】【绣像眉批:人之憎恶一人,虽极偏极暴,亦必有由。人因其偏暴,往往转为蠢人护短。此果掏出皮来,可谓至公之笔,使浅人为之,定写作金莲、春梅冤秋菊矣。】妇人于是扯过他袖子来,用手去掏,秋菊慌用手撇着不教掏。【张夹批:画。】春梅一面拉起手来,【张夹批:画。】果然掏出些柑子皮儿来。被妇人尽力脸上拧了两把,打了两下嘴巴,骂道:“贼奴才,你诸般儿不会,象这说舌偷嘴吃偏会。真赃实犯拿住,你还赖那个?我如今茶前酒后且不打你,到明日清省白醒,和你算帐。”【张夹批:上云“难道醉了”,“我醉不醉”。此云“到明日清省白醒”,然则又明知是醉。写醉人便活是醉人,醉话又活是醉话,故妙。】【绣像夹批:前云不醉,此又云茶前酒后,模糊得妙。】春梅道:“娘到明日,休要与他行行忽忽的,好生旋剥了,叫个人把他实辣辣打与他几十板子,叫他忍疼也惧怕些。甚么逗猴儿似汤那几棍儿,【张夹批:高金莲一筹处又在此。雪娥能不胆落乎?】他才不放在心上!”那秋菊被妇人拧得脸胀肿的,谷都着嘴往厨下去了。【张夹批:春梅处处伏写,秋菊亦处处伏写,总为后文作引。】妇人把那一个柑子平分两半,又拿了个苹婆石榴,递与春梅,说道:“这个与你吃,把那个留与姥姥吃。”这春梅也不瞧,接过来似有如无,掠在抽屉内。妇人把蜜饯也要分开,春梅道:“娘不要分,我懒得吃这甜行货子,【张夹批:写春梅处处高金莲一筹。】留与姥姥吃罢。”以此妇人不分,都留下了。
妇人走到桶子上小解了,【张夹批:细。是夜深酒醉,又是将上床也。】叫春梅掇进坐桶来,澡了牝,【张夹批:是将有事于床上者。】又问春梅:“这咱天有多时分了?”春梅道:“睡了这半日,也有三更了。”【张夹批:将半夜一提。】妇人摘了头面,走来那边床房里,见桌上银灯已残,从新剔了剔,【张夹批:是残夜情景,是半日说话来。】向床上看西门庆正打鼾睡。于是解松罗带,卸褪湘裙,【张夹批:可有杜鹃血乎。】上床钻入被窝里,与西门庆并枕而卧。
睡下不多时,向他腰间摸他那话。弄了一回,白不起。原来西门庆与春梅才行房不久,那话绵软,急切捏弄不起来。这妇人酒在腹中,欲情如火,蹲身在被底,把那话用口吮咂。挑弄蛙口,吞裹gui头,只顾往来不绝。西门庆猛然醒了,便道:“怪小淫妇儿,如何这咱才来?”妇人道:“俺每在后边吃酒,孟三儿又安排了两大方盒酒菜,郁大姐唱着,俺每猜枚掷骰儿,又顽了这一日,被我把李娇儿赢醉了。落后孟三儿和我五子三猜,俺到输了好几钟酒。你到是便宜,睡这一觉儿来好熬我,【张夹批:可以不必受熬。】你看我依你不依?”【张夹批:西门答云“看我依你不依”,奈何。】西门庆道:“你整治那带子有了?”妇人道:“在褥子底下不是?”一面探手取出来,与西门庆看了,替他扎在麈柄根下,系在腰间,拴的紧紧的。又问:“你吃了不曾?”西门庆道:“我吃了。”须臾,那话吃妇人一壁厢弄起来,只见奢棱跳脑,挺身直舒,比寻常更舒半寸有余。妇人爬在身上,gui头昂大,两手扇着pin户往里放。须臾突入牝中,妇人两手搂定西门庆脖项,令西门庆亦扳抱其腰,在上只顾揉搓,那话渐没至根。妇人叫西门庆:“达达,你取我的柱腰子垫在你腰底下。”【绣像眉批:修身为学肯如此,何患不造其极。】这西门庆便向床头取过他大红绫抹胸儿,四折叠起垫着腰,妇人在他身上马伏着,那消几揉,那话尽入。妇人道:“达达,你把手摸摸,都全放进去了,撑的里头满满儿的。你自在不自在?”西门庆用手摸摸,见尽没至根,间不容发,止剩二卵在外,心中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妇人道:“好急的慌,只是寒冷,咱不得拿灯儿照着干,赶不上夏天好。”因问西门庆,说道:“这带子比那银托子好不好?又不格的阴门生痛的,又长出许多来。你不信,摸摸我小肚子,七八顶到奴心。”又道:“你搂着我,等我一发在你身上睡一觉。”【张夹批:恐误和尚行脚,奈何。】西门庆道:“我的儿,你睡,达达搂着。”那妇人把舌头放在他口里含着,一面朦胧星眼,款抱香肩。睡不多时,怎禁那欲火烧身,芳心撩乱,于是两手按着他肩膊,一举一坐,抽彻至首,复送至根,叫:“亲心肝,罢了,六儿的心了。”往来抽卷,又三百回。比及精泄,妇人口中只叫:“我的亲达达,把腰[扌及]紧了。”一面把奶头教西门庆咂,不觉一阵昏迷,淫ys水溢下,妇人心头小鹿突突的跳。登时四肢困软,香云撩乱。那话拽出来犹刚劲如故,妇人用帕搽之,说道:“我的达达,你不过却怎么的?”西门庆道:“等睡起一觉来再耍罢。”妇人道:“我的身子已软瘫热化的。”当下云收雨散,两个并肩交股,相与枕籍于床上,不知东方之既白。【绣像眉批:用得好苏文。】正是:等闲试把银缸照,一对天生连理人。
【文禹门云:从来贪人无义,淫人无情,一定之理也。西门庆者非淫人乎?何独一往情深于李瓶儿也。生前既恋恋不舍,死后复倦倦不已,以致生金莲之妒。妒之极面生毒,毒愈深面计愈密,心愈狠,手愈辣,必置李氏母子于死而后快。瓶儿来死,人或不知金莲之好,瓶儿既死,人皆共知金莲之恶,何酉门庆独馈馈乎?金莲为瓶儿之仇人,我所深爱者,而为仇人之所杀,是亦我之仇人矣。不能为所爱者报仇,乃又移所爱者之爱,以爱其所爱者之仇,徒念念不忘于所爱者,后殷殷赔笑于所仇者,总不过爱其色面已,情云乎哉!或谓:淫者之情,事过辙已,兹瓶儿死逾百日,尚能忆及,究竟不能谓其非情也。
要知此非西门庆之情有所钟,实李瓶儿之死得其时也。谚语有云:跑了鱼儿是大的。凡人之情,厌故喜新,重难轻易。使瓶儿常在,得之斯易,自必厌之有时。乃兴犹未阑,人已长往,触机而动,自不同于念兹在兹,[忆吹箫]之唱亦不过即景命题耳。乃金莲妒之于生前,更嫉之于死后,已往深心,现在语意,全行吐露,岂西门庆尚未知之耶?偶然动心,不得谓之为情。非然者,试看下回,瓶儿之皮袄,金莲居然笑纳矣。
故看此书者,有谓西门庆仗义疏财,有谓西门庆多,情念旧,是皆不会看书者也,不得不为之表出。然则金莲之刻刻不忘西门庆,岂亦非情乎?是真不知潘金莲者也。无怪乎多少俊俏儿郎,聪明子弟,倾家败产,而丧命于金莲之手,不自知亦不自悟也。无论园以内之金莲,门以外之金莲,举凡喜试白绫带者,全是潘金莲,均当推而远之,畏而避之。否则,将杀汝矣,情云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