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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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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事中孔公墓誌銘

宋故朝請大夫、給事中、知鄆州軍州事兼管內河堤勸農、同群牧使、上護軍、魯郡開國侯、食邑一千六百戶,實封二百戶,賜紫金魚袋孔公者,尚書工部侍郎、贈尚書吏部侍郎諱勖之子,兗州曲阜縣令、襲封文宣公、贈兵部尚書諱仁玉之孫,兗州泗水縣主簿諱光嗣之曾孫,而孔子之四十五世孫也。其仕當今天子天聖、寶元之間,以剛毅諒直名聞天下。嘗知諫院矣,上書請明肅太后歸政天子,而廷奏樞密使曹利用、上御藥羅崇勳罪狀。當是時,崇勳操權利與士大夫為市,而利用悍強不遜,內外憚之。嘗為御史中丞矣,皇后郭氏廢,引諫官、御史伏閣以爭,又求見上,皆不許,而固爭之,得罪然後已。蓋公事君之大節如此。此其所以名聞天下,而士大夫多以公不終於大位為天下惜者也。

公諱道輔,字原濟。初以進士釋褐,補寧州軍事推官,年少耳,然繼獄議事,已能使老吏憚驚。遂遷大理寺丞,知兗州仙源縣事,又有能名。其後嘗直史館,待制龍圖閣,判三司理欠憑由司、登聞檢院、吏部流內銓,糾察在京刑獄,知許、徐、兗、鄆、泰五州,留守南京。而兗、鄆、御史中丞皆再至。所至官治,數以爭職不阿或絀或遷,而公持一節以終身,蓋未嘗自絀也。

其在兗州也,近臣有獻詩百篇者,執政請除龍圖閣直學士,上曰:「是詩雖多,不如孔某一言。」乃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於是人度公為上所思,且不久於外矣。未幾,果復召以為中丞,而宰相使人說公稍折節以待遷,公乃告以不能。於是又度公且不得久居中,而公果出。初,開封府吏馮士元坐獄,語連大臣數人,故移其獄御史。劾士元罪止於杖,又多更赦。公見上,上固怪士元以小吏與大臣交私汙朝廷,而所坐如此,而執政又以謂公為大臣道地,故出知鄆州。

公以寶元二年如鄆,道得疾,以十二月壬申卒於滑州之韋城驛,享年五十四。其後詔追郭皇后位號,而近臣有為上言公明肅太后時事者,上亦記公平生所為,故特贈公尚書工部侍郎。

公夫人金城郡君尚氏,尚書都官員外郎諱賓之女。生二男子,曰淘,今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曰宗翰,今為太常博士,皆有行治世其家。累贈公金紫光祿大夫、尚書兵部侍郎,而以嘉祐七年十月壬寅,葬公孔子墓之西南百步。

公廉於財,樂賑施,遇故人子恩厚尤篤,而尤不好鬼神禨祥事。在寧州,道士治真武像,有蛇穿其前,數出近人,人傳以為神。州將欲視驗以聞,故率其屬往拜之,而蛇果出。公即舉笏擊蛇殺之,自州將以下皆大驚,已而又皆大服。公由此始知名。然余觀公數處朝廷大議,視禍福無所擇,其智勇有過人者,勝一蛇之妖,何足道哉。世多以此稱公者,故余亦不得而略也。銘曰:

展也孔公,維志之求。行有險夷,不改其輈。權強所忌,讒諂所讎。考終厥位,寵祿優優。維皇好直,是錫公休。序行納銘,為識諸幽。

太子太傅田公墓誌銘

田氏故京兆人,後遷信都。晉亂,公皇祖太傅入於契丹。景德初,契丹寇澶州,略得數百人,以屬皇考太師。太師哀憐之,悉縱去,因自脫歸中國。天子以為廷臣,積官至太子率府率以終。為人沉悍篤實,不苟為笑語。生八男子,多知名,而公為長子。

公少卓犖有大志,好讀書,書未嘗去手,無所不讀,蓋亦無所不記。其為文章,得紙筆立成,而閎博辨麗稱天下。初舉進士,賜同學究出身,不就。後數年,遂中甲科,補江寧府觀察推官,以母英國太夫人喪罷去。除喪,補楚州團練判官,用舉者監轉般倉,遷秘書省著作佐郎,又對賢良方正策為第一,遷太常丞,通判江寧府。數上書言事,召還,將以為諫官。

方是時,趙元昊反,夏英公、范文正公經略陝西,言「臣等才力薄,使事恐不能獨辦,請得田某自佐」,以公為其判官,直集賢院、參都總管軍事。自真宗弭兵,至是且四十年,諸老將盡死,為吏者不知兵法,師數陷敗,士民震恐。二公隨事鎮撫,其為世所善,多公計策。大將有欲悉數路兵出擊賊者,朝廷許之矣,公極言其不可,乃止。又言所以治邊者十四事,多聽用。還為右正言、判三司理欠憑由司,權修起居注,遂知制誥,判國子監。於是陝西用兵未已,人大困,以公副今宰相、樞密副使韓公宣撫。自宣撫歸,判三班院,而河北告兵食闕,又以公往視。而保州兵士殺通判,閉城為亂,又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知成德軍、真定府、定州安撫使往執殺之。論功遷起居舍人,又移秦鳳路都總管經、略安撫使,知秦州。

遭太師喪,辭,起復者久之,上使中貴人手敕趣公,公不得已,則乞歸葬然後起。既葬,托邊事求見上,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方邊鄙無事,朝廷不為無人,而區區犬馬之心,尚不得自從,臣即死知不瞑矣。」因泫然泣數行下。上視其貌甚瘠,又聞其言,悲之,乃聽終喪。蓋帥臣得終喪,自公始。

以樞密直學士為涇原路兵馬都總管、經略安撫使,知渭州。遂自尚書禮部郎中遷右諫議大夫,知成都府,充蜀、梓、利、夔路兵馬鈴轄。西南夷侵邊,公嚴兵憚之而誘以恩信,即皆稽顙。蜀自王均、李順再亂,遂號為易動,往者得便宜決事,而多擅殺以為威,至雖小罪,猶並妻子遷出之蜀,流離顛頓,有以故死者。公拊循教誨,兒女子畜其人,至有甚惡,然後繩以法。蜀人愛公,以繼張忠定,而謂公所斷治為未嘗有誤。歲大凶,寬賦減徭,發廩以救之,而無餓者。事聞,賜書獎諭,遷給事中,以守御史中丞充理檢使召焉,未至,以為樞密直學士權三司使,既而又以為龍圖閣學士、翰林學士,又遷尚書禮部侍郎,正其使號。

自景德會計,至公始復鉤考財賦,盡知其出入。於是入多景德矣,歲所出乃或多於入,公以謂「厚斂疾費如此,不可以持久,然欲有所掃除變更,興起法度,使百姓得完其蓄積,而縣官亦以有餘,在上與執政所為,而主計者不能獨任也」。故為《皇祐會計錄》上之,論其故,冀以寤上。上固恃公,欲以為大臣,居頃之,遂以為樞密副使,又以檢校太傅充樞密使。公自常選數年,遂任事於時,及在樞密為之使,又超其正,天下皆以為宜,顧尚有恨公得之晚者。

公行內修,於諸弟尤篤,為人寬厚長者,與人語,款款若恐不得當其意,至其有所守,人亦不能移也。自江寧歸,宰相私使人招之,公謝不往。及為諫官,於小事近功,有所不言,獨常從容為上言為治大方而已。范文正公等皆士大夫所望以為公卿,而其位未副,公得間輒為上言之,故文正公等未幾皆見用。當是時,上數以天下事責大臣,慨然欲有所為,蓋其志多自公發。公所設施,事趣可,功期成,因能任善,不必己出,不為獨行異言,以峙聲名,故功利之在人者多,而事跡可記者止於如此。

嘉祐三年十一月,暴得疾,不能興,上聞悼駭,敕中貴人、太醫問視,疾加損輒以聞。公即辭謝求去位,奏至十四五猶不許,而公求之不已,乃以為尚書右丞、觀文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提舉景靈宮事。而公求去位終不已,於是遂以太子少傅致仕。致仕凡五年,疾遂篤,以八年二月乙酉薨於第,享年五十九。號推誠保德功臣,階特進,勳上柱國,爵開國京兆郡公,食邑三千五百戶,實封八百戶,詔贈公太子太保,而賻賜之甚厚。

公諱況,字元均。皇曾祖諱祐,贈太保。皇祖諱行周,贈太傅。皇考諱延昭,贈太師。妻富氏,封永嘉郡夫人,今宰相河南公之女弟也。無男子,以弟之子至安為主後,女子一人,尚幼。田氏自太師始占其家開封,而葬陽翟,故今以公從太師葬陽翟之三封鄉西吳里。於是公弟右讚善大夫洵來曰:「卜葬公利四月甲午,請所以誌其壙者。」蓋公自佐江寧以至守蜀,在所輒興學,數親臨之以進諸生。某少也與公弟遊,而公所進以為可教者也,知公為審。銘曰:

田室於姜,卒如龜祥。後其孫子,曠不世史,於宋繼顯,自公攸始。奮其華蕤,配實之美,乃發帝業,深宏卓煒。乃興佐時,宰飪調胹。文馴武克,內外隨施。亦有厚仕,孰無眾毀,公獨使彼,若榮豫己。維昔皇考,敢於活人,傳祉在公,不集其身。公又多譽,公宜難老,胡此殆疾,不終壽考。掩詩於幽,為告永久。

大理寺丞楊君墓誌銘

君諱忱,字明叔,華陽楊氏子。少卓犖,以文章稱天下。治《春秋》,不守先儒傳注,資它經以佐其說。其說超厲卓越,世儒莫能難也。及為吏,披奸發伏,振擿利害,之人之以聲名權勢驕士者,常逆為君自絀,蓋君有以過人如此。然峙其能,奮其氣,不治防畛以取通於世,故終於無所就以窮。

初,君以父蔭守將作監主簿,數舉進士不中。數上書言事,其言有眾人所不敢言者。丁文簡公且死,為君求職,君辭焉。復用大臣薦,召君試學士院,又久之,不就。積官至朝奉郎、行大理寺丞、通判河中府事、飛騎尉,而坐小法絀監蘄州酒稅,未赴,而以嘉祐七年四月辛巳卒於河南,享年三十九。顧言曰:「焚吾所為書,無留也,以柩從先人葬。」八年四月辛卯,從其父葬河南府洛陽縣平樂鄉張封村。

君曾祖諱津。祖諱守慶,坊州司馬,贈尚書左丞。父諱偕,翰林侍讀學士,以尚書工部侍郎致仕,特贈尚書兵部侍郎。娶丁氏,清河縣君,尚書右丞度之女。子男兩人:景略,守太常寺太祝,好書,學能自立;景彥,早卒。君有文集十卷,又別為《春秋正論》十卷,《微言》十卷,《通例》二十卷。銘曰:

芒乎其孰始,以有厥美。昧乎其孰止,以終於此。納銘幽宮,以慰其子。

秘閣校理丁君墓誌銘

朝奉郎、尚書司封員外郎、充秘閣校理、新差通判永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上輕車都尉、賜緋魚袋晉陵丁君卒。臨川王某曰:「噫,吾僚也,方吾少時,輔我以仁義者。」乃發哭吊其孤,祭焉而許以銘。越三月,君婿以狀至,乃敘銘赴其葬。

敘曰:

君諱寶臣,字元珍,少與其兄宗臣皆以文行稱鄉里,號為「二丁」。景祐中,皆以進士起家。君為峽州軍事判官,與廬陵歐陽公遊相好也。又為淮南節度掌書記。或誣富人以博,州將,貴人也,猜而專,吏莫敢議,君獨力爭正其獄。又為杭州觀察判官,用舉者兼州學教授,又用舉者遷太子中充,知越州剡縣。蓋其始至,流大姓一人,而縣遂治,卒除弊興利甚眾,人至今言之。於是再遷為太常博士,移知端州。

儂智高反,攻至其治所。君出戰,能有所捕斬,然卒不勝,乃與其州人皆去而避之,坐免一官,徙黃州。會恩除太常丞,監湖州酒,又以大臣有解舉者遷博士,就差知越州諸暨縣。其治諸暨如剡,越人滋以君為循吏也。英宗即位,以尚書屯田員外郎編校秘閣書籍,遂為校理、同知太常禮院。

君質直自守,接上下以恕。雖貧困,未嘗言利,於朋友故舊,無所不盡。故其不幸廢退,則人莫不憐,少進也,則皆為之喜。居無何,御史論君嘗廢矣,不當復用,遂出通判永州。世皆以咎言者,謂為不宜,夫驅未嘗教之卒,臨不可守之城,以戰虎狼百倍之賊,議今之法,則獨可守死爾,論古之道,則有不去以死,有去之以生。吏方操法以責士,則君之流離窮困幾至老死,尚以得罪於言者,亦其理也。

君以治平三年待闕於常州,於是再遷尚書司封員外郎,以四年四月四日卒,年五十八。有文集四十卷。明年二月二十九日,葬於武進縣懷德北鄉郭莊之原。君曾祖諱耀,祖諱諒,皆弗仕。考諱柬之,贈尚書工部侍郎。夫人饒氏,封晉陵縣君,前死。子男隅,太廟齋郎,除、隮,為進士,其季恩兒尚幼。女嫁秘書省著作佐郎、集賢校理同縣胡宗愈。其季未嫁。嫁胡氏者亦又死矣。銘曰:

文於辭為達,行於德為充。道於古為可,命於今為窮。嗚呼已矣,卜此新宮。

廣西轉運使蘇君墓誌銘

慶曆五年,河北都轉運使、龍圖閣直學士信都歐陽修,以言事切直,為權貴人所怒,因其孤甥女子有獄誣以奸利事,天子使三司戶部判官、太常博士武功蘇君與中貴人雜治。當是時,權貴人連內外諸怨惡修者,為惡言欲傾修銳甚,天下洶洶,必修不能自脫。蘇君卒白上曰:「修無罪,言者誣之耳。」於是權貴人大怒,誣君以不直,絀使為殿中丞、泰州監稅。然天子遂寤,言者不得意,而修等皆無恙,蘇君以此名聞天下。嗟乎,以忠為不忠,而誅不當於有罪,人主之大戒。然古之陷此者相隨屬,以有左右之讒,而無如蘇君之救,是以卒至於敗亡而不寤。然則蘇君一動,其功於天下,豈小也哉?蘇君既出逐,權貴人更用事,凡五年之間再赦而君六徙,東西南北,水陸奔走輒萬里。其心恬然,無有怨悔。遇事強果,未嘗少屈。蓋孔子所謂剛者,殆蘇君矣?

蘇君之仁與智,又有足稱者。嘗通判陝府,葛懷敏之敗,邊告急,樞密使使取道路戍還之卒,再戍儀、渭。於是延州還者千人至陝,聞再戍,大怨,即歡聚謀為變。吏白閉城,城中無一人敢出。君徐以一騎出卒間,諭慰止之,而以便宜還使者。戍卒喜曰:「微蘇君,吾不得生。」陝人亦曰:「微蘇君,吾其掠死矣。」有令刺陝西之民以為兵,敢亡者死。既而亡者得,有司治之以死,君輒縱去,而言上曰:「令民以死者,為事不集也。事集矣,而亡者猶不赦,恐其眾相聚而為盜。唯朝廷幸哀憐愚民,使得自反。」天子以君言為然,而三十州之亡者皆不死。其後知坊州,州稅賦之無歸者,里正代為之輸,歲弊大家數十,君悉鉤治,使歸其主。坊人不憂為里正,自蘇君始也。

蘇君諱安世,字夢得。其先武功人,後徙蜀。蜀亡,歸家於京師,今為開封人也。曾大考諱進之,率府副率。大考諱繼,殿直。考諱咸熙,贈都官郎中。君以進士起家三十二年,其卒年五十九。為廣西轉運使,而官止於屯田員外郎者,以君十五年不求磨勘也。君娶南陽郭氏,又娶清河張氏,為清河縣君。子四人台文,永州推官。祥文,太廟齋郎。炳文,試將作監主簿。彥文,未仕。女子五人,適進士會稽江崧、單州魚台縣尉江山趙揚,三人尚幼。君既卒之三年,嘉祐二年十月庚午,其子葬君揚州之江都東興寧鄉馬坊村,而太常博士、知常州軍州事臨川王某為銘曰:

皇有四極,周綏以福,使維蘇君,奠我南服。元元蘇君,不圓其方,不晦其明,君子之剛。其枉在人,我得吾直,誰懟誰慍,祗天之役。日月有丘,其下冥冥,昭君無窮,安石之銘。

比部陳君墓誌銘

陳晉公有子五人,其一人,今宰相是也。公,晉公之中子,而今宰相弟。晉公諱某,事始卒在史官。公諱某,字某,九歲用晉公恩守秘書省校書郎。晉公薨,恩改太常寺奉禮郎。服除,久之,會封禪恩改大理評事,監鳳翔府酒稅,又會祀汾陰,改衛尉寺丞。歸以最升知邵武之邵武縣。獻文章,得試學士院,宰相才之,議與科名。公固辭親在,願得進官職也,不願得科名。從之,通判秀州,改大理寺丞。歸又獻文章,表乞治劇郡,得淮陽軍,改太子中舍。今上即位,恩加改殿中丞,是歲賜緋衣銀魚,知臨江軍,還得睦州。薦者數人,天子以公名屬審官,又徙知遂州,以齊國太夫人疾辭。還改虞部員外郎。上便宜數事得引對,因自讚,天子欲稍進用之,而遭齊國太夫人之喪以去。居無何,睦州人王稷上書斥公赦前數事,服除,猶坐是監虔州稅。

明道元年,恩改比部員外郎,通判建州,改駕部。用舉者徙知吉州,坐法免。起為比部,監泗州糧料,又坐法免。起為虞部,監饒州錢監。復得比部歸,羈居京師久之,乃出監江陰軍酒稅。道疾病,上書自言:「先臣恕得幸先皇帝至大臣,臣階先臣以得仕,屢進所學蒙記識。方壯少時頗汲汲,欲自奮收一日之效,以卒事陛下之分,而孤行單立,無黨友之助,又薄命不幸,數遭小人,以見困蹶,負先臣餘教,辱陛下器使之恩。今老矣,念終無以報盛德,深自愧恥,夙夜憂畏,以故得病病且死。無田園以歸,無強有力子弟以養,唯男一人世昌,去年為進士,得嘉慶院解。臣兄在中書,奏不得試禮部,今當為遠官,去臣旁遠甚。陛下憐之,幸聽臣分司,改世昌蘇、常間一官,以卒養臣,天地之賜也。臣誠窮,即無自言,誰當為臣言者乎。」書入未報,竟卒於江寧,得年若干,時某年月也。

夫人某氏,子男兩人,世昌,泉之晉江主簿,次世長,前死。女兩人,皆已嫁。主簿將以某年葬公某處。葬有日,使來乞銘。初公為臨江軍,先君為之佐,其後二十五年,某得主簿於淮南,而兄事之,仍世有好,義不可以辭無銘也。

公名臣子,少壯得美仕,間以文藝自進,意自以為且貴富世其家,而遭平世概以文法持臣下,故其材不得有所肆,而卒以齟齬窮。其感激怨懟,往往見於文辭,主簿離其稿為二十卷,讀之知其心之所存也。而其求分司語尤悲,因掇其大概而存之。噫!其亦可悲也夫。銘曰:

於此有木焉,一本而中分,其材均,樹之時又均。或斷而焚,或剖以為犧尊。誰令然耶?其偶然邪?吾又何嗟!

朝奉郎守國子博士知常州李公墓誌銘

公李氏,諱餘慶,字昌宗,年四十四,官止國子博士、知常州以卒。然公之威名氣略聞天下,自其卒至今久矣,天下尚多談公之為有過於人者。余嘗過常州,州之長老道公卒時就葬於橫山,州人填道瞻送歎息,為之出淚,又為之畫像,置之浮屠以祭之,於是又知公之有惠愛於常人也。已而與公子處厚遊,則得公之所為甚具。蓋公之為政,精明強果,事至能立斷而得,久奸宿惡輒取之不貸。至其化服,則撫循養息,悉有其處。所以威震遠近,而蒙其德者,亦思之無窮也。當明肅太后時,嘗欲用公矣,公再上書論事,其言甚直,以故不果用而出常州。

嗚呼,公之自任,豈止於一州而已,此有志者所以為之惜也。始公以叔父任起家應天府法曹參軍,遇事輒爭之,留守者不能奪也,卒薦公改太常寺太祝,知湖州歸安縣。其後通判秀州,州近鹽,公作華亭、海鹽二監以業盜販之民,歲入緡錢八十萬。又為石堤,自平望至吳江五十里,以除水患,人至今賴之。其所至處,利害多如此,然非公大志所欲以就名成功者,故不悉著,著其利於民尤大而能以久者云。公平生慷慨,好議當世事,其所趣舍,必欲如己意,雖強有勢,終不為撓。嘗考前世治亂之跡,與其君臣之間議論,編為七十卷,藏於家,此蓋其大志所存也。

公之先為開封之陳留人,五代祖為梁使閩,因避地家於福之漣江。曾大父周,不仕。大父鬱,贈尚書虞部員外郎。考慕玢,秘書省著作佐郎,贈尚書工部員外郎。夫人龔氏,永安縣君。男五人,處常,忠武軍節度推官,與誼、諴皆已卒。處厚,大理寺丞,與處道皆進士。

既葬之二十三年,至和元年,余銘其墓曰:

公閩於家,來自陳留。維時方屯,閉蓄函收。其孰有源,而久於幽。自公之考,乃施乃流。其流至公,孰敢泳遊。茫洋演迤,小大畢浮。曷蹇於行,使止一州?庶其渙發,在後之修。

太常博士曾公墓誌銘

公諱易占,字不疑,姓曾氏,建昌南豐人,其世出有公之考贈諫議大夫致堯之碑。大夫當太宗真宗世為名臣。公少以蔭補太廟齋郎,為撫州宜黃、臨川二縣尉。舉三司法,中進士第,改鎮東節度推官。還,改武勝節度掌書記、崇州軍事判官,皆不往。用舉者監真州裝卸米倉,遷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知泰州之如皋、信州之玉山二縣。知信州錢仙芝者,有所丐於玉山,公不與,即誣公,吏治之,得所以誣公者,仙芝則請出御史。當是時,仙芝蓋有所挾,故雖坐誣公抵罪,而公亦卒失博士,歸不仕者十二年。復如京師,至南京病,遂卒。娶周氏、吳氏,最後朱氏,封崇安縣君。子男六人,曄、鞏、牟、宰、布、肇。女九人。公以端拱己丑生,卒時慶曆丁亥也。後卒之二年而葬,其墓在南豐之先塋。

始公以文章有名,及試於事,又愈以有名。臨川之治,能不以威,而使惡人之豪帥其黨數百人皆不復為惡。在越州,其守之合者倚公以治,其不合者有所不可,公輒正之。莊獻太后用道士言作乾明觀,匠數百人,作數歲不成。公語道士曰:「吾為汝成之。」為之捐其費大半,役未幾而罷。如皋歲大饑,固請於州,而越海以糴,所活數萬人。明年稍已熟,州欲收租賦如常,公獨不肯聽,歲盡而泰之縣民有復亡者,獨如皋為完。既又作孔子廟,諷縣人興於學。玉山之政,既除其大惡,而至於橋梁廨驛無所不治。蓋公之已試於事者能如此。既仕不合,即自放為文章十餘萬言,而《時議》十卷尤行於世。《時議》者,懲已事,憂來者,不以一身之窮而遺天下之憂。以為「其志不見於事則欲發之於文,其文不施於世則欲以傳於後。後世有行吾言者,而吾豈窮也哉?」蓋公之所為作之意也。

寶元中,李元昊反,契丹亦以兵近邊,陽為欲棄約者,天子獨憂之,詔天下有能言者皆勿諱。於是言者翕然論兵以進,公獨以謂「天下之安危顧吾自治不耳。吾已自治,夷狄無可憂者;不自治,憂將在於近,而夷狄豈足道哉?」即上書言數事,以為事不爾,後當如此,既而皆如其云。公之遭誣,人以為冤,退而貧,人為之憂也。而公所為十餘萬言,皆天下事,古今之所以存亡治亂,至其冤且困,未嘗一以為言。公沒,而其家得其遺疏,曰:「劉向有言:『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譖之,則賢人舍而善政還。』此可謂明白之論切於今者。夫夷狄動於外,百姓窮於下,臣以謂尚未足憂也。臣之所謂可憂者,特在分諸臣之忠邪而已。」其大略如此,而其詳有人之難言者。蓋公既病而為之,未及上而終云。嗚呼,其尤可以見公之志也。夫諫者貴言人之難言,而傳者則有所不得言,讀其略不失其詳,後世其有不明者乎?

公之事親,心意幾微,輒逆得之。好學不怠,而不以求聞於世。所見士大夫之喪葬二人,逆一人之柩以歸,又字其孤;又一人者,宰相舅,嘗為讚善大夫,死三十年猶殯,殯壞,公為增修,又與宰相書責使葬之。此公之行也。蓋公之試於事者小而不盡其材,而行之所加又近,唯其文可以見公之所存而名後世。故公之故人子王某,取其尤可以銘後世者,而為銘曰:

夫辨邪正之實,去萬事之例,而歸宰相之責。破佛與老,合兵為農,以立天下之本。設學校,獎名節,以材天下之士。正名分,定考課,通財幣,以成制度之法。古之所以治者,不皆出於此乎?而《時議》之言如此。讀其書以求其志,嗚呼!公之志何如也。

內翰沈公墓誌銘

公姓沈氏,諱遘,字文通,世為杭州錢塘人。曾祖諱某,皇贈兵部尚書。祖諱某,皇贈吏部尚書。父扶,今為尚書金部員外郎。公初以祖蔭補郊社齋郎,舉進士於廷中為第一,大臣疑已仕者例不得為第一,故以為第二,除大理評事,通判江寧府。當是時,公年二十,人吏少公,而公所為卓越已足以動人,然世多未知公果可以有為也。祀明堂恩,遷秘書省著作佐郎。歲滿召歸,除太常丞、集賢校理,判登聞鼓院、吏部南曹,權三司度支判官,又判都理欠憑由司。於是校理八年矣,平居閉門,雖執政,非公事不輒見也,故雖執政初亦莫知其為材。居久之,乃始以同修起居注,召試知制誥。及為制誥,遂以文學稱天下。金部君坐免歸,求知越州,又移知杭州。鋤治奸蠹,所禁無不改,崇獎賢知,得其歡心,兩州人皆畫像祠之。

英宗即位,召還,勾當三班院,兼提舉兵吏司封官告院,兼判集賢院,延見勞問甚悉。居一月,權發遣開封府事。公初至,開封指以相告曰:「此杭州沈公也。」及攝事,人吏皆屏息。既而以知審官院,遂以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公旦晝視事,日中則庭無留人,出謝諸客,從容笑語。客皆怪公獨有餘日,而畿內翕然稱治,人人如公坐視其左右。於是名實暴耀振發,賢臨一時,自天子大臣皆論以為國之器,而閭巷之士奔走談說,歡呼鼓舞,以不及為恐。會母夫人疾病,請東南一州視疾,英宗曰:「學士豈可以去朝廷也?」明日,除翰林學士、知制誥,充群牧使,兼權判吏部流內銓、判尚書禮部。

公雖去開封,然皆以為朝夕且大用矣,而遭母夫人喪以去。英宗聞公去,尤悼惜,特遣使者追賜黃金百兩,而以金部君知蘇州。公居喪致哀,寢食如禮,以某年某月得疾杭州之墓次,某日至蘇州,而以某日卒,年四十有三。三男子,六女。中男恭嗣,後公六日卒。隆嗣、廷嗣與六女,皆尚幼。夫人陸氏,封安定郡君。公官右諫議大夫,散官朝散大夫,勳輕車都尉,爵長安縣開國伯,食邑八百戶。有文集十卷。

公平居不常視書,而文辭敏麗可喜,強記精識,長於議論,世所謂老師宿學無所不讀,通於世務者,皆莫能屈也。與人甚簡,而察其能否賢不肖尤詳,視遇之各盡其理。為政號為嚴明,而時有所縱舍,於善良貧弱,撫恤之尤至。在杭州,待使客多所闊略,而州人之貧無以葬及女子失怙恃而無以嫁者,以公使錢葬嫁之,凡數百人。於其卒,知與不知,皆為之歎惜。某年某月某日葬公杭州某鄉某里。銘曰:

沈公儀儀,德義孔時。升自東方,其明孰夷?視瞻歎譽,無我敢疵。正晝而隕,嗚呼可悲。序傳有史,亦在銘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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