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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济武先生之被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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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研究系被反对党谥为阴谋派,于是汤济武先生遂俨然成为阴谋之魁。在不识先生者,其想象中,必疑之为深沉阴鸷,机诈百出,实则先生和易近人,时时显露书生本色,绝非如外间所云者。先生对党素主由政治结合,进为道义结合,故每接晤党员,辄以修德、励学相助。尝于夜阑人静,与三五同志,纵论古今中外成败得失之林,慨然谓:“吾终日奔走国事、党事,极感疲劳,惟此时始稍稍还我自由,转觉乐趣盎然,精神弥王。”忆当赴美前数夕,先生与嵩生及余谈政治学问题,先生素服膺日本浮田和民博士,时博士方主早稻田大学政治学讲座,兼《太阳》杂志主笔,着有政治学及西洋史等书,先生亟称其议论平正通达,具有特识,足药目下论政者虚桥险僻之病,谈至夜分尚娓娓不倦,此则真一书生矣。

先生每值翌日有演说,辄于临睡时,取常读书数册置枕畔,略事翻阅,即入黑甜。至登坛,则滔滔不竭,言皆有物,听者莫不满意。居恒健谈,然遇有臭味不相投者,辄嘿不作一语,或昏昏欲睡。性不善宗教,当任教育总长时,马相伯老人往谒,商教会学校问题,陈说良久,方讶主人何以不置一词,视之则熟寐座上矣。此固有失待人接物之道,然其纯任天真,毫无缘饰,亦可藉窥一斑。夙持儒家素行之说,谓政治本是艰苦生涯,若不能随遇而安,一事未成,先图享乐,岂足有为?故平日于起居吃着,均不厝意。曾与嵩生因党事乘轮南下,至则舱位已满,而事又不能缓,乃商之船员,借木板支为床,各据其一,嵩生尚铺自携被褥其上,正辗转反侧,苦难成寐,视先生则和衣而卧,鼾声作矣。船中餐无殊草具,嵩生几无可下箸,先生狼吞虎咽,甘之如饴。嵩生尝戏谓济武实至今未脱野蛮生活,先生一笑置之。

先生小事或糊涂,大事则极有分际,与袁、段均曾一度携手,方其合也,不即不离,及其去也,不随不激,始终处之裕如,不贻拖泥带水之诮。于国民党,虽有见仁见智之不同,然一遇国家安危所系,立即释嫌言好,戮力同心,真不失大政治家风度。综观先生生平,与其谓为阴谋家,毋宁谓为本书生气,尚较适当。然天下歪曲之宣传往往胜于事实,感情之判断往往超乎理智,致当时无论国民党与非国民党,殆均视先生为阴谋魁杰,而先生后来之惨遭非命,或即种因乎此。

先生毕业日本法政大学,时作观政欧美之想,自参加段阁下野,在国内政治活动一时既暂呈静止,而国际大战告终,一切方在剧变,允宜乘此时机亲往观察以资参考。乃决取道日本,赴美一游,本约余偕行,余以牵于他务,未能远离,遂改约霍君俪白,实则霍君较余为适,以其娴英语也。先生既抵美,举凡彼邦政制、思潮、社会组织、政党形势、工商业情形,罔不悉心考察,撮要纪存,以备他日返国,编辑成书,藉资国人考镜。未几得党中电促归,归经西雅图,是处华侨商会开会欢迎,会散,众请乘汽车行,先生以寓所密迩,屏不御,与诸人且行且谈,不十数步,至经最狭处,突一人迎面来,枪举弹发,先生应声仆地气绝,凶手亦自诛。其行刺原因何在?由于自动,抑或有人主使?以无口供可鞠,终成疑案。第知凶手业理发,隶某党党籍,以先生平生只有政敌,无私仇,则此案与政治当不无关系,岂反对者过于重视先生(即所谓阴谋之魁),故必欲杀之以为快耶?先生噩耗抵京,全党震悼,尤以余辜先生盛意,未获偕行稍尽将护之责,至今犹时觉疚心。先生归骨后,同人搜其行箧,得残稿一束,皆在美考察时所随录者,以不忍任其湮没,嘱余将文字略加修正,交由北京《晨报》发表,然实不能尽先生所欲言者于万一也。忆先生挽宋教仁先生有“何国人忍把万里长城自坏”句,乃相隔不十年,先生竟继宋先生之后,而自成为被坏之长城。“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民国以来,无论何方,均不悟相反相成之理,不互相尊重人才,转互相摧毁人才,此我国所以不振也,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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