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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奥丽加再没有发生过突然的变化。她同婶婶在一起时或在社交场合中都显得很平静,而只有同奥勃洛莫夫在一起时,才是在生活,在感受生活。她不再向任何人求教该如何生活、该如何行动了,再也不需要借用索尼奇卡的权威了。

随着生活的、即感情的发展阶段在她面前的展开,她敏锐地观察了各种现象,敏感地听到了自己本能的声音,并对过去积累的不多的观察经验做比较,小心地试着步子向前迈进。

她没有人可问。问婶婶吗?婶婶对这类问题往往都是轻描淡写,很机警,奥丽加从她那里永远得不到有什么铭刻在心的具有深刻教训意义的结论。施托尔茨不在。去问奥勃洛莫夫吗?他就像伽拉忒亚,而她倒好像成了皮格玛丽翁的角色了。

她的生活就这样悄悄地充实起来。大家都没有发现,她已经进入了新的天地,因为既不引人注目,也没有明显的感情勃发和焦躁不安的表现。在别人眼前,她的举动还和过去一样,其实已完全不同了。

她照样去法国剧院看戏,但戏的内容却跟她的生活有了联系;她也照样看书,但在这书里一定有一些会迸发出她思想火花的内容,某些地方闪现出她情感的火焰,记载着她昨日说过的话,好像作者偷听了她现在的心跳似的。

树林里也还是那些树木,但它们的喧嚣声却有了特殊的含义,在它们与她之间建立了一种有灵气的和谐;鸟雀的叫声亦不似平常,好像在说什么话,而且周围的一切都在说话,一切都同她的心情一致;鲜花开了,她就像是听见了它们的呼吸。

梦中也出现了她的生活,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幻影和形象,她有时跟它们大声谈话……它们在向她诉说些什么,但很不清楚,她听不懂;她跟它们说话,问它们问题,也很吃力,听不明白。不过早晨起来,卡嘉会对她说,她昨晚说了梦话。

她想起了施托尔茨以前对她说的话。他常常对她说,她的生活还没有开始。有时她听了很不高兴,为什么他老把她当成小姑娘,她都已经二十岁了。现在她才明白,他说得对,她现在才开始生活。

“等您身上的全部力量都活跃起来的时候,您周围的生活才会活跃起来,您才会看到和听到您现在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精神的音乐奏响起来,您才会听到天体间种种和谐美妙的音响,才会听到小草生长的声音。等着吧,别着急,到时候它自然会来的!”他告诫说。

它来了。

“这大概就是力量在活动,机体在苏醒吧……”她用施托尔茨的话说道,同时敏锐地倾听着前所未有的动静,机警地、不安地观察着正在苏醒的新的力量的每一种新的表现。

她没有耽于幻想,也没有为树叶的突然飘动和暗夜里出现的幻影所吓倒,即使在夜里似乎有人神秘地在她耳边说些含糊不清的话,她也不怕了。

“那是神经质!”她有时含着泪微笑着重复说,竭力控制自己的恐惧,忍受着不够坚强的神经同正在觉醒的力量的斗争。

她从床上起来,喝一杯水,打开窗户,用手帕在脸上抹一抹,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而奥勃洛莫夫呢,早晨醒来,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形象就是奥丽加:奥丽加站着,手里拿着丁香花。他睡觉的时候想着她,散步、看书时出现的还是她。

奥勃洛莫夫脑子里日日夜夜都跟奥丽加进行着无尽的谈话。他把从奥丽加的外貌和性格中获得的新发现同《发明与发现史》糅合在一起。他还想出同她不期而遇、给她送书、送小礼品的机会。

在家里,他在心中继续着同她见面时的谈话,甚至当扎哈尔进来时,他也用同奥丽加谈话时的那种极温柔的语调对扎哈尔说:

“你这秃鬼,又把没有擦过的鞋拿给我穿,当心我跟你算账……”

可是,自从她第一次为他唱歌的那一刻起,他那无所牵挂的心情就已消失殆尽了。他现在过的已不是以前那种对一切都不在乎的生活了。从前他仰面躺着面壁相视也行,阿列克谢耶夫在他跟前坐着或者他在伊万·格拉西莫维奇那里坐着也行,一切都无所谓。那时候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没有等待任何人和任何事。

如今不论是白天和黑夜、早晨和晚上的每一时刻,他都有自己的不同的形象,或是充满彩虹般的光彩,或是平淡无味,黯然无光,这一切都取决于奥丽加此刻在不在场,她不在场,一切就变得乏味、无聊。

这一切全反映在他身上。他的头脑每时每刻都在思考、猜测、预料,为得不到消息而苦恼,而一切都离不开那些问题:他能不能见到她?她会怎么说,怎么做,怎么看?会托他办什么事?向他提出什么问题?她满意不满意?考虑这些问题就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哎呀,要是只感受到爱情的温暖,而不经受爱情的惊扰,那该多好啊!”他幻想着,“不行,生活是烦人的,不论你走到哪儿,都不会安宁。一下子增加了多少活动和事情啊!爱情是人生最难的难题。”

他已经看了几本书,奥丽加请他讲讲这些书的内容,并且以不可思议的耐心听了他的讲述。他给村里写了几封信,撤换了村长,并通过施托尔茨同一个邻居建立了联系。如果认为可以离开奥丽加的话,他甚至已经到乡下去了。

他已不吃夜宵了,而且有两星期没有在白天睡觉了。

有两三个星期,他们游遍了彼得堡郊区。奥丽加和婶婶,男爵和他常常出现在郊区的音乐会上和大型的节日喜庆会上。他们还谈到要到芬兰去看伊马特拉急流。

至于奥勃洛莫夫,他是下不了决心到比公园更远的地方去的,都是奥丽加出的主意。只要他对她提出旅行邀请略有犹豫,这旅行就算是定了。奥丽加对此也满面笑容,十分高兴。别墅附近方圆五里之内的小山丘,没有一座是他没登过几次的。

与此同时,他们的感情也在增长、发展,并按它自己的确定不移的规律表现出来。奥丽加神采奕奕,一双眼睛更明亮了,体态变得更加娇美,胸脯也更丰满了,呼吸时一起一伏多么有节奏!

“奥丽加,你到别墅来后变得更漂亮了!”婶婶对她说。在男爵的微笑中,也表达了同样的赞语。

奥丽加红着脸把脑袋靠在婶婶的肩上,婶婶亲热地拍拍她的脸颊。

“奥丽加,奥丽加!”有一回奥勃洛莫夫在山下小心翼翼地、近乎耳语似的呼唤奥丽加,他们本来约定在这里会合后一起去散步的。

没有听见回答,他看了看表。

“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他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答。

奥丽加坐在山丘上,已听见了他的呼唤,但忍住笑,不吭声。她想迫使他爬上山来。

“奥丽加·谢尔盖耶夫娜!”他穿过灌木林,来到半山腰,望着山上呼喊。“是她定在五点半的。”他自言自语地说。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奥丽加,奥丽加!咳,您在那边呐!”说着,便往山上爬。

“呵,您躲在山上!”他在她的身边坐下,“您想要我受累,可您自己也受累了。”

“您从哪里来?直接从家来吗?”她问道。

“不,我到你们家去了,他们告诉我说,您已经走了!”

“您今天干什么了?”她问道。

“今天……”

“又跟扎哈尔拌嘴了?”她接着说。

他笑了笑,表示绝不可能有这种事情。

“不,我看《评论》了,不过,您听我说,奥丽加……”

但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坐在她身边,专注地观察着她的侧面、脑袋和那双一前一后地绣花的手。他的目光像聚光镜一样对准着她,无法移开。

他的身体没有动,只是目光时左时右、时上时下地追随着她的手的动作,但体内却进行着紧张而积极的活动:血液循环加快,脉搏加剧,心律加速——这一切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影响:他的呼吸变得困难了,就像面临死刑一样,也像灵魂处于极乐时刻。

他说不出话来,甚至全身不能动弹,只有那由于动情而湿润了的眼睛无法抗拒地紧盯着她。

她不时地向他投去深情的目光,读出了刻在他脸上的并不深奥的含意。她心里想:“天哪!他多么爱我!他多么温柔!”于是她欣赏起这个匍匐在她脚下和她的魅力面前的男人来,并感到自豪。

那种用象征性的暗示、意味深长的微笑和丁香枝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爱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苛刻起来,成为一种义务了,从而双方也产生了权利,彼此越来越坦诚。不信任、猜疑消除了,或者说,都让位给了更加明确和更加积极的问题。

她还是用轻巧的讥讽责备他过去虚度光阴,并给予无情的批判,对他的消极态度的抨击比施托尔茨做的还更严厉更有效。随着他们的关系的日益密切,她对奥勃洛莫夫的颓唐和委顿生活便从讥讽变为专横。她大胆地向他指出人生的目的和义务何在,严格要求他必须有所行动,不断地激励他表现自己的智慧,时而让他去理清她熟悉的某些微妙的生活问题,时而又向他请教她不清楚、不明白的问题。

于是他竭尽全力、绞尽脑汁、奋力挣扎,为的是别让她看轻自己,同时也是为了能帮她解决一些难题,或像英雄一样为她解开疑团。

她的所有的女性战术都充满柔情,而他的紧紧地跟随她的智力运作的努力则喷发着激情。

他常常精疲力竭地躺在她的脚边,把手放在心口上,倾听着自己的心跳,却又不能把含着惊奇和赞美的痴呆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他是多么爱我啊!”在这种时刻,她一边欣赏着他,一边反复地对自己说。如果她有时发现奥勃洛莫夫的心灵中还隐藏着某些昔日的特点——一点点疲乏困倦的影子(她是非常善于探察他的内心的),她就会不断地责备他,责备中间或也夹杂着悔恨和害怕犯错误的苦涩心情。

有时他刚张开嘴要打哈欠,但看见她那惊讶的目光,便吓得连忙把嘴闭上,以致牙齿碰出了声音。她甚至连他脸上的一丝打盹的影子也不放过,不仅要问他现在做什么,还要问他将来做什么。

当他发现他的困倦竟使得她也产生倦态,变得敷衍和冷淡时,他会比受到她责备时更加振作。这时他的生命、精力、活动会狂热地表现出来,阴影退去了,情感之流又像清泉似的倾泻出来。

然而这一切操心和忧虑都还没有越出爱情的魔圈。他们的活动是消极的。他不睡觉,尽看书,有时还考虑如何订计划,外出活动也很多。至于将来的发展方向、生活本身的意义及事业则有待考虑。

“安德烈还要我怎样生活,怎样活动呢?”午饭后奥勃洛莫夫害怕自己又睡着了,便睁大眼睛说,“难道这不是生活?难道谈恋爱不是工作?让他来试试吧!每天要步行十俄里!昨晚还在一家肮脏的旅店里过夜,只脱了皮靴,和衣躺下就睡了;扎哈尔又不在,都是她派的好事!”

使他感到最受不了的是,奥丽加向他提出专业性的问题,像要求一位教授那样要他做出完满的解答。她经常这样做,并不是出于学究气,只不过想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罢了。她甚至常常忘记了自己这样对待奥勃洛莫夫的目的是什么,而是对问题本身着了迷。

奥丽加特喜欢奥勃洛莫夫讲人们习惯于认为女人无须懂的知识,有时会怀着遗憾的心情若有所思地说:“怎么不教我们这个呢?”

有一次她忽然向他提出关于双星的问题,他一不小心引用了赫歇耳的话,便被她派进城去查阅有关的资料,回来告诉她,直到她满意为止。

另一次,他在同男爵的谈话中,不小心又说漏了两句关于绘画流派的事,他又得花一周的时间去看书和讲解,然后还要到埃尔米塔日博物馆去,用事实证明他读到的东西是正确的。

他若是信口开河,她立即就能看出,并且不会放过他。

接着他又得去转一个星期的商店,寻找名画。

可怜的奥勃洛莫夫不是去看早已看过的旧书,就是跑书店买些新作品,有时彻夜不眠,翻找,阅读,以便第二天早晨他可以装出好像无意中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东西,去回答昨天奥丽加提出的问题。

她提出这些问题并非因为女人闲着无事,也不是由于一时任性,想了解了解,而是坚决地、急不可待地要得到解答;如果奥勃洛莫夫不吭声,她就用审视的目光长时间地盯着他,使他难受。这种目光足以让他发抖。

“您干吗不说话?”她问道,“兴许是您感到厌烦了?”

“唉!”他叹了一声,好像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似的说,“我是多么爱您!”

“真的吗?要是我不问您一下,可不像有这回事。”她说。

“难道您感觉不到我身上有什么变化吗?”他说,“您知道吗?我甚至连说话都感到困难。瞧,这里……您摸摸,有什么东西堵着,好像压着一块石头。一个人在极度悲痛时就会有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对于肉体来说,痛苦和幸福的反应是同样的:都感到沉重,呼吸困难,想哭!如果我大哭一场,眼泪会使我变得轻松一些。我在痛苦的时候,就是这样……”

她默默地打量着他,好像在检查他说的话与他脸上所表现的东西是否相符。她若微笑了,就表示她对检查感到满意,她脸上也会流露出平静、幸福的神情,而这种平静似乎是什么也搅乱不了的。显然,她心里没有沉重的东西,就像在这宁静的早晨一样,大自然只给人以美好的感觉。

“我这是怎么啦?”奥勃洛莫夫仿佛在沉思中问自己。

“要我说吗?”

“您说!”

“您在恋爱了!”

“是的,当然。”他肯定地说,同时拿起她那只绣花的手,但没有吻它,只是紧紧地把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并好像打算这样长久地握下去。

她想轻轻地把手抽回来,但他握得更紧了。

“好啦,松开吧,握够了。”她说。

“那么,您呢?”他问道,“您……没有在恋爱……”

“我在恋爱,不……我不喜欢说这个字,我喜欢您!”她说,并久久地看着他,好像是在检查自己是否爱他。

“我……喜欢!”奥勃洛莫夫说,“但是要知道,可以喜欢母亲、父亲、保姆,甚至小狗,这只是一般性的综合的概念,就像喜欢一件旧的……”

“长袍?”她笑着说,“对了,您的长袍呢?”

“什么长袍?我什么长袍也没有。”

她带着责备的微笑看了他一眼。

“您是说那件旧长袍吗?”他说,“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听到您内心感情如何爆发,您给这种爆发冠以什么名称,可您……上帝保佑您,奥丽加!我爱上了您,而且我要说,只有这才是直接的爱,不论对父亲、母亲或者保姆,都不是这种爱,而是喜欢他们。”

“我不知道,”她若有所思地说,好像在探察自己的内心,努力弄明白自己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上了您,如果没有,也许是时候没有到;我只知道一点:我没有这样喜欢过父亲、母亲和保姆……”

“究竟有什么不同?您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您想知道吗?”她狡黠地问道。

“对,对,对,难道您不想说出来吗?”

“您干吗要知道呢?”

“因为我时时刻刻都靠这个活着——今天,今夜,明天,直到下次见面……我只靠这个活着。”

“您瞧,您每天都要为您的柔情增加新的储备!这就是恋爱和喜欢的不同之处,我……”

“您怎么样……”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可是另一种爱法,”她说,并向椅背上一靠,两眼望着天上的行云,“没有您,我就感到寂寞,短时间与您告别,我也舍不得,时间长了,更加痛苦,我一下子就看出了并相信您爱我,我感到幸福,哪怕您永远不再对我说您爱我。比这更多更好地爱我可不会。”

“这好像是……考狄利娅的话。”奥勃洛莫夫想道,充满激情地看着奥丽加……

“您……若死去,”她嗫嚅地继续说道,“我将永远替您服丧,而且生活中永远不再微笑。您若爱上别的女子,我也决不抱怨您、诅咒您,而是暗自祝您幸福……对于我来说,爱就是人生,而人生……”

她在考虑如何表述自己的思想。

“您认为人生是什么呢?”奥勃洛莫夫问道。

“人生就是义务、职责,因此爱情也是义务;它好像是上帝派给我的,”她说完后便举目望天,“是上帝叫我去爱。”

“考狄利娅!”奥勃洛莫夫喊出声来,“她也只有二十一岁!在您的心目中,爱原来就是这样的!”他又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我觉得我有力量活一辈子,爱一辈子……”

“是谁给了她这种思想呢!”奥勃洛莫夫几乎带着崇敬的心情看着她想道,“她并不是通过磨难和坎坷的生活经验达到对人生和爱情的这种明确而又简单的认识的。”

“可是还有喜悦,还有激情呢?”他说。

“我不知道,我没有体验过,也不明白这是什么。”

“啊,现在我可是明白了!”

“也许我慢慢地会体验到,也许我也会有您那样的冲动,碰见您的时候也许不相信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您……这一定会很可笑,”她欢快地补充说,“有时您的眼睛是那样贪婪,我想,婶婶一定注意到了!”

“如果您没有我体验到的那种喜悦,那么您在爱情中的幸福又表现在哪里呢?”

“在哪里?就在这里!”她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和他们周围幽静的环境,“难道这不是幸福吗?难道我什么时候这样生活过吗?以前我在这里,在这些树木中间,没有书,没有音乐,我一个人连一刻钟都坐不住;除了安德烈·伊万内奇,我跟男人说话就感到烦,无话可说,总想一个人待着……而现在……两个人默默地待着也很开心!”

她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看看树木,看看小草,然后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微笑着,把手递给他。

“您离开我的时候,我难道不痛苦吗?”她又接下去说,“我难道不是连忙就躺下睡觉,免得守着那寂寞的夜晚吗?难道第二天一早我不就派人给您送信了吗?难道……”

她每说一个“难道”,他的脸就增添一份光彩,眼睛放射出光芒。

“对,对,”他重复说,“我也是盼着早晨快来,夜里感到寂寞,我也是第二天派人给您送信,并不是有什么事情,只是为了能多说一遍,多听一次您的名字,从人们那里打听您的详细消息,羡慕他们又见到您……我们所想的,赖于生存的,寄予希望的完全相同。奥丽加,请原谅我过去的猜疑,我现在坚信,您爱我胜过爱您的父亲、婶婶……”

“还有小狗。”她说,笑了起来。

“您也相信我吧,”她最后说,“就像我相信您一样。您不要怀疑,不要用凭空的怀疑去惊吓这种幸福,否则它会被吓跑的。我既然认定这是自己的幸福,我就不会放弃,除非有人夺去。这一点我知道,尽管我年轻……但是,知道吗?”她说,声音里充满自信,“自从我认识您的一个月以来,我反复考虑了很多,经受的考验,就像读了很大的一本书,是独自地、一点一滴地读的……您可别怀疑……”

“我不能不怀疑,”他打断她的话说,“请您别提出这个要求。现在在您面前,我什么都相信,您的目光和声音说明了一切。您看着我,就像在对我说话,我不需要语言,也能明白您的目光。可是您不在的时候,种种折磨人的疑惑和问题就开始了,我就得跑到您那里去看您,否则我还是不相信。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可是我相信您,这是为什么呢?”她问道。

“您能不相信我吗?我在您面前是一个被激情燃烧得发了疯的人!我想,您在我的眼睛里可以像在镜子里一样看到自己,况且您才二十岁。您看看自己吧,哪一个男子碰见了您能不为您惊讶吗……哪怕是只看一眼,而认识您,听您说话,长时间地打量您,爱您——嗨,简直让人发疯!而您却是那么安稳、平静。如果一两天我都听不到您说‘我爱……’这里就立即恐慌起来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爱,我爱,我爱!这够您用三天三夜了吧!”她说完,从长凳上站起身来。

“您老是开玩笑,我可是认真的!”他叹口气说,跟着她一起下山去。

他们变换着不同的花样,弹的却都是同一个调子,无论是约会,还是聊天,永远是同一首歌,同一组音符,同一个光源——这光源虽然明亮,却在折射以后把光线分成玫瑰色、绿色和淡黄色,在周围大气层里颤动。每日每时都带来新的声音,新的光华,但是,发光的光源还是那一个,调子也没有变。

不论是他还是她都在倾听这些声音,力图捕捉住它们,及时地把它们唱出来,让彼此都听见,不怀疑明天的声音会与今天的不同,会出现另一种光华,而到了明天,又会忘记今天唱的是另一支歌了。

她将流露出来的心声染上此时她的想象所燃起的色调,并相信这些色调是忠实于大自然的,并急于穿上这美丽的衣裳,以一种天真的不自觉的娇态出现在朋友面前。

他更加相信这些神奇的声音和有吸引力的光源,并急于在她面前显示自己全部激情威力,向她展现那吞没他灵魂的大火的全部光辉和力量。

他们不欺骗自己,也不彼此欺骗。他们都说心里话,而心的声音是通过想象发出来的。

其实奥勃洛莫夫并不在乎奥丽加是不是考狄利娅,是不是忠实于这一形象,或者走向另一条路而变成了另一个幻象,只要她在他心中具有那样的色彩和光华,只要他感觉很好就够了。

奥丽加也没有去试探过,如果她把手套丢进狮子嘴里,她的情侣会不会去夺回来,会不会为了她而跳进深渊;她只要看到了这种激情的征兆,只要他是个有理想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是通过她才恢复了对生活的信心的,只要她的目光和微笑能使他的精神奋发起来,并永远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生活目的就够了。

所以,在一闪而过的考狄利娅的形象中,在奥勃洛莫夫的激情之火中都只反映着一个瞬间、爱情的短暂的呼吸、爱情的一个早晨、一种精巧奇异的花纹。而明天,明天会闪现出另一种光,也许是美丽的光,但毕竟是另一种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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