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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勃洛莫夫容光焕发地正往家里走。他热血沸腾,目光闪闪,甚至觉得头发也在燃烧。他就这样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里。突然脸上的光彩消失了,一双眼睛惊讶不已地盯在一个地方:塔兰季耶夫坐在他的圈椅里。

“你就让我这样等着你呀?你哪儿闲逛去了?”塔兰季耶夫严厉地问道,同时把毛茸茸的手伸给他,“而且你那个老鬼也完全不听使唤了,向他要点吃的,他说没有,要酒,也不给。”

“我就在这树林里转了转。”奥勃洛莫夫随便地说。这位老乡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有点儿莫名地恼火。

他已经忘记了他曾长期生活的那个阴暗的环境,已不习惯于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气了。塔兰季耶夫仿佛一瞬间又把他从天上拉回到泥淖里。奥勃洛莫夫痛苦地问自己:“塔兰季耶夫来干什么?要待很久吗?”他猜到塔兰季耶夫会留下来吃饭,这样他便无法到伊林斯基家去,所以他感到很苦恼。怎样才能把他打发走呢?哪怕花费一点钱也行!这就是奥勃洛莫夫此时的唯一想法。他默默地烦闷地等待着塔兰季耶夫开腔。

“老乡,你怎么啦,不想去看看新房子吗?”塔兰季耶夫问道。

“现在不需要了,”奥勃洛莫夫说,尽量不看塔兰季耶夫,“我……不想往那儿搬。”

“什么?你不搬了?”塔兰季耶夫厉声地诘问道,“租下了房子,又不搬?契约怎么办?”

“什么契约?”

“你都忘了,你签了一年的租约。你现在交八百卢布来,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曾经有四个房客来看过房子,都要租,我都回绝了。有一个人还想租三年呢。”

奥勃洛莫夫现在才想起来,他去别墅那天,塔兰季耶夫曾带给他一纸文件,他连看也没有看,就匆忙签了字。

“啊,我的天哪!我都干了什么啊!”他想道。

“我不需要房子,”奥勃洛莫夫说,“我要出国。”

“出国?”塔兰季耶夫打断了他的话,“跟那个德国人一块去?怎么可以呢?你走不了!”

“我为什么走不了?我护照都有了,我这就拿给你看,而且箱子也买了。”

“你走不了!”塔兰季耶夫冷冷地重复一遍,“你最好先付半年的租金。”

“我没有钱。”

“随便你到哪儿筹钱去都行。我干亲家的哥哥伊万·马特维耶维奇可不喜欢开玩笑,马上就会到局里去告状,你可对付不过去。再说我已经给你垫了钱,你得还给我。”

“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钱?”奥勃洛莫夫问他。

“这关你什么事?我收到了一笔旧账。你把钱还给我吧,我就是为此事来的。”

“好吧,我尽快地把房子转租给别人。现在我有急事……”

他开始扣外衣的扣子。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呢?这是全城都找不到的最好的房子了。你不是还没有看过吗?”塔兰季耶夫说。

“我也不想看了,”奥勃洛莫夫说,“我干吗要往那儿搬呢?离得太远了……”

“离哪儿太远?”塔兰季耶夫粗暴地问道。

但是奥勃洛莫夫没有说出离哪儿太远。

“离市中心太远。”他后来补充了一句。

“什么市中心?你去市中心干吗?去躺着?”

“不,我现在不躺着了。”

“是怎么一回事?”

“就这么回事。我……今天……”奥勃洛莫夫说。

“怎么样?”塔兰季耶夫说。

“不在家吃午饭……”

“你把钱给我吧,见你的鬼去好了!”

“什么钱?”奥勃洛莫夫不耐烦地问道,“我最近就去跟房东太太谈。”

“跟哪个房东太太?我干亲家母吗?她知道什么?一个妇道人家!不,你去跟她哥哥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我去谈。”

“好,我等你,你把钱拿出来再走!”

“我现在没有钱,得去借。”

“那你至少得先付给我今天的马车钱,”塔兰季耶夫缠住不放,“三个银卢布。”

“你的车夫在哪里?凭什么要三个银卢布?”

“我打发他走了。还说凭什么?就这样他还不肯拉我呢,说是沙路不好走。加上从这儿回去的车钱还要三个银卢布。是二十二个纸卢布。”

“从这儿坐公共马车只要半个银卢布。”奥勃洛莫夫说,“拿去吧!”

奥勃洛莫夫给了他四个银卢布。塔兰季耶夫把钱塞进口袋里说:

“那你还欠我七个纸卢布。得再给点饭钱!”

“什么饭钱?”

“我现在已经来不及进城了,只好在路边的小饭馆吃饭,这里什么东西都很贵,他们得敲我五卢布。”

奥勃洛莫夫没有吭声,再拿一个银卢布扔给了塔兰季耶夫。他实在不耐烦了,只希望塔兰季耶夫快点离开。可是他偏不走。

“你该叫人给我一点吃的。”塔兰季耶夫说。

“你不是要到小饭馆去吗?”奥勃洛莫夫说。

“那是午餐,现在才十一点多钟。”

奥勃洛莫夫叫扎哈尔给他拿点吃的。

“什么也没有。还没有做呢,”扎哈尔阴沉地看着塔兰季耶夫,干巴巴地回答说,“对了,米哈依·安德烈依奇,你什么时候把老爷的衬衣和坎肩送回来呢……”

“什么衬衣和坎肩?”塔兰季耶夫耍赖地说,“早就还给你们了。”

“什么时候还的?”扎哈尔问道。

“你们搬家的时候,我不是亲手交给你了吗?你塞到什么包袱里去了吧,还来问我……”

扎哈尔愣了。

“唉,天哪!这叫什么事啊?伊里亚·伊里奇,他多么可耻!”他转过脸对奥勃洛莫夫大喊起来。

“还是老一套!”塔兰季耶夫反驳说,“兴许是你拿去换酒喝了,还来向我要……”

“不,我有生以来从未拿老爷的东西去换过酒喝。”扎哈尔声音沙哑地说,“可您……”

“别说了,扎哈尔!”奥勃洛莫夫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

“是您拿走了我们的地板刷子和两个碗吧?”扎哈尔又问道。

“什么刷子?”塔兰季耶夫大声嚷道,“你这个老坏蛋!还是给我拿点吃的来吧!”

“您听听,伊里亚·伊里奇,他在狂吠什么?”扎哈尔说,“没有吃的东西,家里连面包也没了,阿尼西娅也出去了。”他说完就出去了。

“你在哪儿吃饭呢?”塔兰季耶夫问道,“怪事,奥勃洛莫夫在树林里散步,不在家里吃饭……你什么时候才搬到新房去呢?要知道,秋天就要到了,你去看看房子吧。”

“好,好,过几天就去……”

“别忘了把钱带去。”

“是,是,是……”奥勃洛莫夫不耐烦地说。

“新居里不要点什么吗?那里的地板、天花板、门窗都给你油漆过了,总共花了一百多卢布。”

“是,是,很好……对了,我想跟你说件事,”奥勃洛莫夫忽然想起来说,“请你到法院走一趟,需要认证一份委托书……”

“怎么,你把我当跑腿的了?”塔兰季耶夫说。

“我再给你加点饭钱。”奥勃洛莫夫说。

“到那边去还费靴子呢,你用啥补偿呢?”

“你坐车去,我付钱。”

“我不能到法院去。”塔兰季耶夫阴郁地说。

“为什么?”

“有仇人。他们对我很凶,要算计我,坑害我。”

“好吧,那我自己去!”奥勃洛莫夫说完便拿起了帽子。

“等你搬进新居,伊万·马特维奇会帮你办妥一切的。老弟,这可是一位能人,任何一个德国佬暴发户也比不上他!他是土生土长的俄罗斯官员,在一把交椅上坐了三十年,整个衙门的人都要巴结他,他也有钱,可出门不雇马车,燕尾服也不比咱们的好。他又安静又柔顺,说话轻声细语,也不到处游逛,像你那位……”

“塔兰季耶夫!”奥勃洛莫夫在桌子上捶了一拳,喝道,“你知道什么,住嘴!”

塔兰季耶夫瞪大了眼睛。他还从来没见过奥勃洛莫夫的这种举动,虽然奥勃洛莫夫把他摆在了施托尔茨之下,却也没有动肝火。

“你今天怎么啦,老弟……”他拿起自己的帽子嘟哝道,“来劲了!”

他用袖子揩了揩帽子,看了看自己的帽子,又看了看放在架子上的一顶奥勃洛莫夫的便帽。

“你有制帽,现在不戴那便帽了,”他说,便把奥勃洛莫夫那顶便帽试试戴上说,“给我夏天戴吧……”

奥勃洛莫夫没有吭声,把那顶便帽从塔兰季耶夫的头上摘下来,放回原来的架子上,然后双臂交叉在胸前,等他离开。

“算了!”塔兰季耶夫尴尬地走出房门说,“老弟,你今天有点儿……那个……好吧,你就去跟伊万·马特维耶维奇谈吧,看你敢不带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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