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五年——四三九年第一节西晋的政治概况
魏国自曹操死后,汉国自诸葛亮死后,都失去进攻对方的力量。吴国一向划江自守,孙权死后,也进入衰落阶段。魏国的司马氏集团,在三国衰落阶段内,是统一趋势的代表者。虽然它是一个极其腐朽的集团,但也不容否认它在完成统一事业上所起的作用。二三八年,司马懿灭辽东割据者公孙渊,北部中国完全统一了。二四○年,司马懿采用邓艾的建议,掘宽漕渠,引黄河水入汴河。又在淮北淮南,大兴屯田。屯田兵五万人,轮番分出一万人守边,四万人经常种田。东南有战争,魏军乘船顺流而下,可直达江淮,沿路储粮充足,免运输的烦费。司马懿说,“灭贼之要,在于积谷”。他在淮南北实行屯田积谷,作灭吴的准备。后来晋武帝在这个基础上,终于消灭了吴国。
二六○年,司马昭杀魏帝曹髦,司马氏集团势力愈益巩固,同时汉吴两国愈益衰落,统一的时机成熟了。司马昭定计,汉国小力弱,出兵先取,取汉以后,再水陆并进取吴。二六三年,司马昭遣钟会率兵十余万进攻汉中,又遣邓艾率兵三万牵制驻在沓中(沓音踏tà甘肃临潭县西南)的姜维军。钟会攻入汉中,姜维引兵退守剑阁(四川剑阁县)拒钟会。邓艾自阴平(甘肃文县西北)凿山开路,击败汉守军,进入成都平原。汉后主到邓艾军前投降。汉国人口只有九十四万,士兵却多至十万二千人,官吏多至四万人。普通户大抵八人就得有一人当兵,实际是老弱妇女以外,几乎所有男子都被迫当兵。这样残酷的统治,当然为人民所厌弃。邓艾兵一到平原,百姓纷纷散走,官吏无法禁阻。汉国统治集团除了投降,再没有其他道路可走。司马昭用兵前后不过三个月,便灭汉国,因为他早看准了这个形势。
司马昭原定灭汉三年后灭吴,可是他在二六五年死去了,当年,晋武帝废魏帝,建立晋朝。他需要先稳定内部,因之延迟了对吴国的进攻。
二八○年,晋武帝发兵二十余万,分六路攻吴。其中王濬所统水军,自蜀出击,占领武昌城。建业失去上游屏障,更难自保。王浑所统陆军进攻历阳(安徽和县),大败吴兵。王濬水军自武昌顺流直下,逼近建业,吴水陆军溃散。吴主孙皓到王濬军前投降。吴国人口二百三十万,士兵却多至二十三万,官吏多至三万三千,吴兵役与汉是同样沉重的。晋用兵前后不过三个月,便灭吴国,因为孙氏统治早就为吴人民所厌弃。
司马氏政权迅速地消灭汉吴两国,并且在短暂的太康年间,确也曾使社会呈现出一些繁荣的气象。这是因为它的某些政治措施多少是符合当时人民利益的,因而有可能完成国家的统一事业和有限度地恢复久遭破坏的社会生产力。
一罢州郡兵
就在灭吴的一年,晋武帝令州郡官解除兵权。兵役是东汉末年以来农民最沉重的一种负担。晋武帝不听群臣谏阻,毅然下诏悉去州郡兵,使农民得免地方兵役,这个措施对恢复生产力有很重大的意义。
二废屯田制,立占田制及其附属的课田制
魏国屯田,主要的一种是朝廷招募农户,在各级典农官统率下,垦种官田。自曹操开始屯田,收有成效,后来魏国逐渐扩大屯田区,荒地很多成为朝廷直接所有的官田。典农官都是武职。屯田农户受兵法部勒,有典农部民、屯田客、田兵、田卒等名称,实际是终身服兵役半农半兵的特殊农民。朝廷当进行战争的时候,不惜“加其复(免一般徭役)赏”,多招农户来加强屯田,但当战争缓和的时候,就要加强剥削来补偿免除了的一般徭役。屯田农户耕地有定额,朝廷为增加收入,使屯田官凭军事权力强迫田客在定额田外,多种田地若干亩。田客人力有限,耕种法势必粗简,谷物产量也势必低落。从曹操时到晋武帝泰始年间,屯田区旱田每亩收十余斛、水田收数十斛的生产量低落到一亩只收数斛,同时,官六客四(用官牛)、官客对分(用私牛)的租税率却提高到官八客二或官七客三。屯田制到了魏末晋初,不仅被剥削者穷困不堪,无法再继续生产,就是剥削者也感到无法再进行压榨,反不如废屯田制,别行新制较为有利。司马昭灭汉的第二年,即罢屯田官,各级典农官改称郡守县令等文职。二六八年,晋武帝又下诏改典农官为郡县官。屯田制逐步被废除,到了灭吴的一年,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占田制和课田制,曹魏以来的屯田制基本上废除了。
占田制和课田制实际是一种租税制度。朝廷规定每户每人应种田若干亩,并不是按户和口实际授予这个数额的田地,而是按规定的田数向每户每人征收规定的租税。不过,这种制度也有它的根据。司马昭改屯田官为郡县官,屯田农户也就成为普通农民,所耕官田也就成为私田。耕官田有定额,一般是五十亩,屯田制废除后,加收五十亩租税,作为官田变为私田的补偿。这就是占田制的根据。屯田官不顾人力,强迫屯田客加种田亩,这就是课田制的根据。为什么屯田制可以作为占田制课田制的根据呢?这是因为在朝廷督促农户开垦荒地、增加田数,不顾生产量低落的方针下,普通农户和屯田农户都在被迫扩大耕地,而屯田农户被迫更甚。占田制规定一户负担一百亩的租税。在朝廷方面,不管农户实际种田若干亩,按百亩收租税,自然是一种简便的方法。在农户方面,屯田农户得私田五十亩,普通农户得确定开垦地的占有权,一百亩租税的负担是可以接受的。课田制改按户加课新垦田为按丁加课,农户也还是可以接受的。占田制课田制开始行施时,额定田数比农户实有田数,相差不是过远,所以占田制课田制是租税制,同时也是农户土地占有制。
三赋税制
在占田制基础上,规定赋税制。赋是户调,税是田租。
户调——如丁男作户主,每户每年纳绢三匹,绵三斤。如户主是妇人或次丁男,绢绵减半。有些边郡纳三分之二,远郡纳三分之一。边地非汉族人,按住地远近,每户纳賨(赋)布一匹或一丈。
田租——西晋田租每亩八升,朝廷按下列田亩数收税。户主占田七十亩,户主妻三十亩,一户共纳占田租一百亩(八斛)。一户内正丁男纳课田租五十亩,正丁女纳二十亩。次丁男纳课田租二十五亩,次丁女不课。边地非汉族人不课田,按住地远近,每户纳义米三斛或五斗。住地极远,纳米不便,改纳钱每人二十八文。
两汉户赋用钱。曹操改为每户纳绢二匹绵二斤。晋户调比魏制加一匹绢一斤绵。曹操定户调在东汉末大乱时,晋初社会经济已经恢复了一些,按州郡远近有所增减,应是一种合理的制度。两汉有口赋钱算赋钱和三十税一的田租。曹操废两汉租赋制,户调以外,不取口赋算赋,田租改为每亩收租四升。晋斟酌汉魏旧制,改田租为每亩八升。并规定十六岁以上至六十岁的男女为正丁,十五岁以下至十三岁,六十一岁以上至六十五岁的男女为次丁,十二岁以下、六十六岁以上的男女为老小。除户主夫妇纳占田租,次丁女和老小不纳田租,其余正丁男女和次丁男都得纳课田租。所谓课田租,如果纳租者并无实田,那就等于纳口赋算赋。晋武帝时齐王司马攸说,现在土地有余,务农的人却嫌少,附业(种课田)多有虚假。晋惠帝时束晰(音析xi)说,占田课田,往往有名无实。这都说明占田制课田制,只是一种意在督促农户加辟耕地的赋税制。它比魏重,比汉轻,对当时农户说来,还不算是过重的负担。它的又一特征是立户赋税重,附业较轻,因之,西晋虽增收课田租,但一户所包容的人口,比汉魏仍有增长的趋势。在土地有余、人力不足的情况下,农户内人口增加,是有利于生产的。
四王公官员限田
国王公侯得在京师有住宅一所。大国王在京师近郊,得有田十五顷,次国王十顷,小国王七顷。公侯所占近郊田当是依次递减。
官员按官品高卑占田。第一品占田五十顷,每低一品,减田五顷,至第九品占田十顷。
这种限田制的效力是可疑的,例如强弩将军庞宗就有田二百顷以上。大抵官品渐卑,限田制效力渐大,下级官员任意占田,比高级官员要困难些。既然官员中有些人占田受限制,也就意味着土地兼并多少受到些阻碍,这对农户算是起着有益的作用了。
五恢复户口
东汉末大乱,人口遭受极严重的损耗。损耗的原因,主要是死亡,其次是流散逃匿和豪强霸占户口,胁迫贫弱户当私属。三国时期,人口不见显著的恢复,主要原因是豪强阻止私属上升为编户。晋在灭吴前后,对恢复户口曾有些措施,在这些措施下,太康年间户口达到东汉末以来最高的数字。
司马懿灭辽东,令“中国人(中原人)欲还旧乡者,恣听之”,地方官吏和豪强不得阻止。后来司马昭灭汉,劝募蜀人内徙,应募者给食粮两年,免徭役二十年。晋武帝灭吴,优待内徙的吴人,将吏免徭役十年,百姓及百工免徭役二十年。这不一定是为了减损蜀吴户口来补内地户口,主要还在于招北方流亡户口归旧乡里。东汉末,士民避乱,或逃入深山大泽,或投奔边塞外落后族,晋用重赏招募流亡,是恢复户口的一种方法。晋武帝时,塞外不少落后族率众内附,很可能是中原流亡人起着劝说的作用。
晋武帝定制,民间女子年十七,父母不让出嫁,由官府代择配偶。又发官奴婢屯田,奴婢配为夫妇,每一百人成立一屯。官奴婢是罪人,其中许多是司马氏政敌的子女,官奴婢被允许成家,可见朝廷对人口增殖的重视。
与限田制同时颁布的有荫佃客和荫衣食客(与奴相似的仆役)制。荫佃客制规定一品二品官不得过五十户。三品十户,四品七户,五品五户,六品三户,七品二户,八品九品一户。荫衣食客制规定六品官以上得荫三人,七八品二人,九品及不入品的吏士一人。自九品官人法行施以来,士族严格地区分出各级门第,大体上按高中下三级固定了在政治上的地位。一二品官与三品官所荫佃客户数悬殊,六品官以上与七品以下所荫衣食客人数不同,这就是三级士族所享权利的差别。朝廷另给高级士族荫亲属的特权,以换取他们在限田客制上的让步。对中下级士族,朝廷是有控制力的。这样,原来被士族霸占的户口,在荫佃客制的限制下,至少有一部分农民,从私属变为编户。
晋灭魏时,得户九十四万余,人口五百三十七万余(包括原来汉国的户口),灭吴时,又得户五十二万余,人口二百三十万余。三国合计,户不过一百四十六万余,人口不过七百六十七万余。可是就在灭吴的一年,晋统计全国户口,共有户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人口一千六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三,比三国总户口,户增一百万,人口增一倍以上。晋灭魏至灭吴,前后仅十六年,户口的增加很快,显然是国家统一,统治力加强的结果。招集流亡,督促婚嫁,限制荫佃客等措施,对增加户口都起着一定的作用。大抵劳苦群众为减轻赋税与徭役,不免有些隐避,即使在社会安定的时期,朝廷所得户口数往往小于真实户口数,所以太康户口应是比较可信的数字。
统一以后,不少塞外落后族要求内附,晋武帝为增加人口,允许他们居住塞内。《晋书》有下列内附诸部的记载:
晋武帝即位后,匈奴大水塞泥黑难等二万余落内附。散居在平阳、西河、太原等六郡。
二八四年,匈奴胡太阿厚率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内附,居西河。
二八五年,参离四千余落内附。
二八六年,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匈奴十九种之一)等各率种落共十万余人内附,居雍州。
二八七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率种落一万一千五百人内附。
二八九年,奚柯男女十万人内附。
晋容纳落后族居住塞内,游牧生活逐渐改变为农业生活,这对两方本来都是有益的。但由于晋官吏的残虐,使内徙诸部落受侵怨恨,本来有益的事也就不是有益而是有害了。
六改定律令
两汉律令极为烦杂,魏时已加改革,但还不够简括。司马昭集羊祜、杜预等名儒重臣十四人,删改魏律,去其苛秽,存其清约,订定新律二十篇,六百二十条,二万七千六百余字。律与令合二千九百二十六条,十二万六千三百字。又从令中划分出条例章程,称为故事,各归本官府执掌。二六八年,新律修成,晋武帝令抄录死罪条目,在亭、传(旅舍)悬挂,使人民知所趋避。从汉律令和说解七百七十三万字省约到十二万字,在法律编纂上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在人民生活上,多少减轻些动辄得罪轻重无准的威胁。
上列六条都各有其部分的积极意义,也都起着一定的积极作用。久经丧乱的广大劳动群众,这才有可能来恢复社会经济,补救战争的创伤。《晋书·食货志》说,太康年间,“天下无事,赋税平均,人咸安其业而乐其事”,自东汉末大乱以来,这算是一个难得的光明时期。可是,黑暗又很快掩蔽了光明。黑暗势力的代表仍是这个以晋武帝为首的司马氏集团。
黑暗势力也就是割据势力,具体表现在两个制度上。两个制度实际只是一个士族制度,即门阀制度。它是西晋十六国大乱的祸根,也是南北朝长期分裂的一种祸根。晋武帝时这个祸根完全成熟了。
一士族制度
魏文帝行施九品官人法,取得了士族对曹氏政权的拥护。司马氏要夺取曹氏政权,当然也必须从争取士族入手。司马懿当权,夏侯玄请减削中正官权力。司马懿不敢得罪高级士族,谢绝夏侯玄的建议。自司马懿至司马昭,用优厚的待遇收买士族,形成司马氏集团。依靠这个集团,残酷地屠杀拥曹氏的士族。到司马昭时,拥曹士族已经全部消灭。晋武帝建立晋朝,对待高级士族愈益宽容。例如刘友、山涛、司马睦、武陔四人各私占官稻田,被李憙告发。晋武帝说,山涛等三人私占官稻田,查明是刘友干的事,刘友侵剥百姓来欺骗朝士,应诛死以惩邪佞,山涛等可不问罪。晋武帝罚小官不罚大官,显然是宽容所谓朝士的高级士族。一个高级士族出身的胡威,曾谏晋武帝行政不要太宽。晋武帝说,我对中等官以下,一点也不假借。胡威说,我说的不是指中等官以下,我指的是象我等这一类人。整肃法令必须从我等这一类人开端。高级士族的利益,在于压迫中下级士族不得上升,晋武帝约束中等官以下,实际是为高级士族保障利益。他的约束力之所以有效,主要来自高级士族的支持,对高级士族当然不可能有所谓整肃的法令。
高级士族政治上的权利,从九品官人法得到保障。州郡县设中正官,朝廷设吏部尚书。名义上中正官评定士人的品德,吏部尚书执掌选用人才的权柄。事实上中正官只依据士人的籍贯及祖、父官位,定门第的高低,吏部尚书依据门第高低作用否的标准。这种选举法称为门选,结果自然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任何人(包括皇帝)不能侵犯高级士族做高级官的特权。高级士族的经济上权利,从荫亲属制得到保障。所谓荫亲属,就是高级官的同族人得在他的荫庇下,免向国家纳租税服徭役,也就是被荫者须向荫者纳租税服徭役。所荫亲属,多的可以到九族(上起高祖,下至玄孙),少的也还有三世。高级官以外,宗室(司马氏)、国宾(被废的魏帝)、先贤的后代、士人的子孙(名门世家)也得按门阀高低荫亲属。这些亲属各有田和佃客,而且亲属也未必真是亲属。荫亲属制实际是法律承认高级士族按门阀高低、势力大小,有权从国家总户口中割取一部分作为自己的私属,从国家总赋税中割取一部分作为自己的私赋税。高级士族以荫亲属为名,成为拥有土地臣民部曲类似周朝的贵族领主。区别只在贵族领主得建立采邑或国家,公开割据;荫亲属虽然可以作“百室合户,千丁共籍(户籍)”的大户主,但还不能取得割据的正式名号。
数量不大的高级士族在魏代汉的时候,取得九品官人的特权,在晋代魏的时候,又取得荫亲属的特权。有了这两个特权,高级士族的势力愈益巩固,各种矛盾也因此而愈趋尖锐化。
二分封制度
晋武帝亲自看到魏国禁锢诸王,帝室孤立,司马懿父子结合士族,夺取曹氏政权的事实,因此,他违反秦汉以来虚封王侯的惯例,恢复周朝的分封制度,大封皇族为国王,希望这些诸王屏藩帝室,对抗士族中的野心家。事实和他的希望恰恰相反,诸王中很多就是野心家。
二六五年,晋武帝封皇族二十七人为国王。起初国王留居京师,二七七年,遣各王就国。王国中有五个大国,六个次国,其余都是小国。大国有民户二万,置上中下三军,兵五千人。次国有民户一万,置上下二军,兵三千人。小国有民户五千或不满五千,置一军,兵一千五百人。王国内文武官员,国王得自己选用。这些国王各拥大批徒党,有机会就可以起兵作乱。
晋武帝既分封同姓,当然也得分封异姓士族。司马昭所设五等爵号以外,仍保存汉魏以来乡侯、亭侯、关内侯、关中侯、关外侯等名号。高级士族一般都得到五等爵号,并实封土地,立国多至五百余国,这些五等国虽有封地和官属,郡公郡侯县侯还有军,但危害性比国王要小得多。这是因为异姓不象皇族那样容易攘夺政权,又公侯国比小王国还小,更重要的是高级士族的真实势力都固着在本地方,所谓郡望郡姓(如琅琊郡王姓、太原郡王姓),就是在本郡或本县有势力的大族。他们分封到别郡别县,便缺乏凭借,无法建立新势力,因之受封的异姓公侯,实力不在封地上而是仍在本地方。
受了五等爵的高级士族还必须有适当的官职。不受封的和中下级士族也必须有官职。当时朝廷为安置士族,大量设官,都督增至十个。州陆续增设到二十个,郡县增设更多,将军多至二十余,此外还有杂号将军。这种文武官职,只能给予高级士族或某些中级士族,大多数中下级士族,无法安置到有限的官职里来。朝廷允许国王和五等爵各自选用官属,就是安置中下级士族的一个方法。事实上这个方法远不能满足中下级士族的要求,士族中存在着大批失意士人,等待机会反对高级士族。
晋武帝大封国王,以为已经造成了一个皇族势力。他又想造成一个代表士族的势力,和皇族势力互相制约,合力来拥戴帝室。士的严格含义是儒生。司马昭死,晋武帝不听群臣谏阻,坚持行三年丧礼,下诏说“朕本诸生家,传礼来久,何至一旦便易此情于所天”。意思是说,我家本来是传礼的儒生人家,不能因为做了皇帝改变我的儒生本色。从来没有一个国君或皇帝行过三年之丧,他一定要这样做,无非是表示自己是纯粹的士族。他曾和宠妾胡贵嫔(父胡奋,征南将军)赌博,胡贵嫔不逊让。他发怒说,你原来是个将种。胡贵嫔说,北伐公孙,西拒诸葛(指司马懿),不是将种是什么?他听了很觉得惭愧。士族以积世文儒为贵,如果祖先曾做武将或其他杂业就不算纯粹。大抵自东汉末士族制度形成以来,士族在政治地位上有高低,而且也在门第世系上矜清浊。晋武帝自称诸生家,就是在政治地位以外,还要争取门第上的清望。司马师娶东汉名儒蔡邕的外孙女羊氏为妻,司马昭娶魏名儒王肃的长女王氏为妻,这都是司马氏通过婚姻来提高门第的一种表现。司马昭给晋武帝聘弘农郡华阴县杨氏女(杨艳)为妻,也是含有同样的意义。华阴杨氏(详见《后汉书·杨震传》),按门第来说,是无与伦比的纯粹士族。
杨皇后生晋惠帝。晋惠帝一向是个白痴,当他做皇太子的时候,晋武帝屡次要废他,别立皇太子。杨皇后和大臣们提出立嫡以长不以贤的古训,阻止废立。杨皇后将死,要求晋武帝不得立妾为妻,正式聘娶她的从妹杨氏(杨芷)为皇后。晋武帝以诸生家自命,愿和华阴杨氏联姻,只好一一听从。杨芷做皇后后,她的父亲杨骏超升为车骑将军,杨氏声势压倒一切。晋武帝有意造成杨氏势力,希望它作为士族的代表,与皇族势力合成辅佐帝室的两翼。事实和他的希望恰恰相反,杨氏力谋利用晋惠帝昏愚,恢复东汉皇太后临朝称制,外戚擅权的旧例,杨氏早被培养成了野心家。
晋武帝满以为两翼造成了,临死时,诏汝南王司马亮(司马懿子)、杨骏同辅政。杨皇后杨骏别造诏书,令杨骏掌管全部政权。以杨氏攘夺政权为爆发点,接连爆发着无穷的祸乱。这种祸乱的根基,就是统治阶级主要是高级士族的极度腐朽性。
第二节极度腐朽的西晋统治集团
西晋统治阶级的当权派,是高级士族里拥司马氏的一派,即司马氏集团。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相继用酷刑大量屠杀拥曹氏的士族,同时用厚利吸引一群人到自己方面来,造成司马氏集团。其中有贾充一类的功臣,有何曾一类的儒生,有王祥一类的官僚,有阮籍一类的名士。这些都是司马氏集团的主要组成部分,贾充一类人又是这个集团的骨干。封建统治阶级的所有凶恶、险毒、猜忌、攘夺、虚伪、奢侈、酗酒、荒淫、贪污、吝啬、颓废、放荡等等龌龊行为,司马氏集团表现得特别集中而充分。每个阶级都有自己的道德观,封建统治阶级当然也有它的道德观,但在司马氏集团里,封建道德是被抛弃得很干净的。
早在二六三年,司马昭命钟会邓艾卫瓘率兵灭汉。邓艾自以为功大,骄矜不受节制。钟会拥重兵,谋割据蜀地。钟会卫瓘诬告邓艾谋反,司马昭命钟会逮捕邓艾。钟会使卫瓘捕邓艾,想让邓艾杀卫瓘,自己再杀邓艾。卫瓘揣知钟会的用意,设计捕获邓艾。钟会密谋杀所部各军将官,与汉将姜维合力反司马昭。各军士兵哗变,杀钟会。卫瓘怕邓艾报复,杀邓艾。司马昭又把邓艾的几个儿子都杀死。司马氏集团刚取得灭汉的小功,阴谋、猜忌、反叛、残杀等丑恶行为,便一齐表现出来。
司马昭用杀戮来控制他的集团,晋武帝改用所谓宽仁,实际是首领的控制力削弱了。二八○年,晋灭吴,大将王浑王浚争功,两人各有徒党,互相攻击,晋武帝不敢判定两人功劳的大小,也不敢惩罚王浑的蛮横。随着首领控制力的削弱,大乱的危机逐渐成熟。二九○年,晋武帝临死时,杨皇后杨骏合谋,藏匿晋武帝命汝南王司马亮与杨骏共同辅政的诏书,改诏书为杨骏一人辅政,大乱开始表面化。次年,晋惠帝妻贾皇后杀杨骏,逼死杨皇后,族灭杨氏并杀杨氏徒党数千人,接着,爆发了八王之乱。
司马氏集团中人,相互间只有一种极阴恶的杀夺关系,就是见利必夺,以杀助夺,愈杀愈猛烈,一直杀到发动大混战。
辅杀夺而行的是滥赏。用滥赏来纠集徒党,用徒党来进行杀夺,杀夺愈急愈多,赏赐愈滥愈厚,人人想望厚赏,也就人人想望常有祸乱,西晋统治集团就是这样一个以杀夺滥赏始,以杀夺滥赏终的黑暗集团。二六○年,魏帝曹髦攻司马昭,贾充杀曹髦。当时司马昭对曹髦还维持着君臣名义,贾充敢于杀死曹髦,算是为司马氏立了莫大的功劳,从此成为西晋统治集团中得信任最深,得赏赐最厚的一人。二六四年,司马昭自封为晋王。同时恢复四周五等爵号,大封徒党六百余人。这次大封赏,虽然是虚封,并未实授封地,但到了晋武帝称帝时,不得不实封,以换取徒党的拥戴。二九○年,杨骏夺得辅政权,凡未得爵号的二千石以上官员,都被封为关中侯。次年,贾皇后杀杨骏,用汝南王司马亮辅政,司马亮为纠合徒党,封一千八十一人为侯。三○○年,赵王司马伦废贾后,谋篡帝位,封文武官数千人为侯。次年,司马伦废晋惠帝,自立为帝,大封徒党,连奴隶走卒也给爵号。浮滥的赏赐与猛烈的杀夺互相促进,一直促进到西晋统治的消灭。
杀夺与滥赏,使得统治集团中人得失急骤,生死无常,心情上表现紧张与颓废,躁竞与虚无的相反现象,生活上苟且无耻,纵情享受,则是一致的。下面举一些事例,说明这个集团的极度腐朽。
贪财——晋武帝曾问刘毅,你看我象汉朝那个皇帝。刘毅答,象汉朝的桓帝灵帝。晋武帝说,我平吴国,统一天下,你把我比作桓灵,不免过甚。刘毅说,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这样看来,似乎比桓灵还不如。私门(有权势人)出卖官爵,是贪财的一种方法。士族自矜门第清高,对商贾极其贱视。法令规定市侩都得戴头巾,巾上写明姓名及所卖物品名,一脚着白鞋,一脚着黑鞋。商贾的社会地位很低,可是士族多兼做商贾,并不因为商是贱业而不屑为。例如大名士王戎有许多园田,亲自拿着筹码算账,昼夜忙得不得了。家有好李,怕买者得好种,钻破李核才到市上出卖。有势力人家,霸占水利造水碓,替别人舂米取酬费,称为舂税。潘岳《闲居赋序》说他住在园里卖鲜鱼、蔬菜和羊酪,并收舂税,一家人生活舒适。经营商业是贪财的又一方法。晋惠帝时,石崇做荆州刺史,劫夺外国使者和商客,积财物成巨富。家有水碓三十余区,奴八百余人,还有大量的珍宝钱财和田宅。劫夺是贪财的又一方法。《晋律》,自死罪以下都可以用钱赎罪。贪财即使犯了罪,不一定是死罪,赎死罪也不过黄金二斤,所以只要有钱财可得,任何一种方法他们都敢采用。晋惠帝时,鲁褒作《钱神论》,描述钱的作用,说“钱之为体,有乾有坤,内则(取法)其方(坤),外则其圆(乾)⋯⋯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宫门),入紫闼(宫内),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辩讼非钱不胜,孤弱幽滞非钱不拔,怨仇嫌恨非钱不解,令闻笑谈非钱不发。洛中朱衣(王公)当途(权贵)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钱财是实际欲望和自利的神,对钱财的极端爱好,正表现士族的极端多欲和利己。他们有了钱财,就有神保佑他们达到纵欲目的。
荒淫——二七三年,晋武帝选中级以上文武官员家的处女入宫。次年,又选下级文武官员和普通士族家处女五千人入宫。灭吴后,选取吴宫女五千人。晋宫中有女一万人以上。晋武帝提倡荒淫,士族自然响应。
奢侈——晋武帝是奢侈的提倡者。他的大臣和亲信人很多是著名的奢侈人。何曾每天膳食,值钱一万,还说没有可吃的东西。何曾的儿子何劭,每天膳费二万钱。任恺比何劭更奢侈。王济、王恺、羊琇又超过任恺,但还比不上石崇的豪富。王恺和石崇斗奢侈,晋武帝助王恺,仍不能取胜。一个皇帝助臣下斗奢侈,可以想见奢风的盛行。士族过着奢侈生活,人民自然要受残酷的剥削。傅咸上书说“侈汰之害,甚于天灾”,这句话是完全合于事实的。因为天灾还有一定的限度,奢侈则互相比赛,没有止境,吸尽了人民的血汗才算是止境。
虚伪——士族起源于东汉的儒生,以守礼法为标榜。礼法的另一面就是十足的虚伪。例如何曾,号称孝子仁人。阮籍居母丧,不守礼法,何曾斥责阮籍违礼败俗,要求司马昭驱逐阮籍出中国。傅玄称何曾事亲尽孝,待人尽礼,是士人的典型。何曾死后,博士秦秀揭发他的丑行,说,何曾骄奢过度,声名狼藉,是悖谬丑恶的典型。傅玄秦秀都看到了一面,合起来正是礼法之士的全貌。王祥一类的官僚,也属于礼法之士,只是表现的形式比何曾一类人隐蔽些。
放荡——何晏是极端纵欲卑劣的腐朽人,又是老庄虚无学说的主要倡导者和清谈家的创始人。他著《道论》(《无名论》)、《德论》(《无为论》),大意说,一切事物和名誉,原来都是虚无的,把一切实有看作虚无才合于道,因为“道者惟无所有者也”。照他的所谓道说来,任何事情可以从心所欲地去做,反正都是虚无,并非实在。这种纵欲主义的唯我论,代表着士族的共同思想,他的《道德论》也就一直是处于统治地位的名论。士族中贾充、何曾、王祥、阮籍四类人,在纵欲主义上都是何晏的同道。区别在于前三类人是儒家学派,用礼法来掩饰纵欲。阮籍一类人是老庄学派,不拘礼法,任性放荡,用老庄来支持纵欲。
司马昭当政时,清谈家的代表人物阮籍、嵇康、刘伶、向秀、阮咸、山涛、王戎七人,提倡老庄虚无之学。结合成所谓竹林七贤。按照这七个人的思想趋向,可以分为三个类型的放荡。礼法之士拥戴司马氏,为阮籍、嵇康等人所嫉视,他们标榜道德来攻击礼法,实际上也算是对司马氏表示不满。阮籍作《大人先生传》,嵇康作《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反对礼法之士都很猛烈。不过,阮籍专反对礼法之士,对儒道两家则采取调和态度。《通老论》里说《易经》的太极,《春秋经》的元,《道德经》的道,都是一个意义,即法自然而为化的道。嵇康不只是攻击礼法之士,而且还猛攻儒家的六经。他给山涛的信里,明白反对司马氏,因此被司马昭杀死。刘伶一生只作一篇《酒德颂》,表示他最憎恶的人,就是那些礼法之士。向秀在嵇康被杀以前,灌园锻铁,隐居不仕,不愿依附司马氏。这些人的放荡,包含一些反抗礼法的意义,在三个类型中还算是比较好的一个。阮咸是阮籍的侄子,一生沉湎在酒里,属于单纯纵欲的类型。他曾用大盆盛酒,有一群猪来饮酒,阮咸便和猪共饮。阮籍不允许儿子阮浑学自己的放荡,也不愿意阮家子弟学阮咸的放荡,因为在阮籍看来,自己是佯狂,不必学;阮咸是纵欲,不可学。山涛王戎都是司马氏集团的重要人物,热中名利,贪鄙无耻,口谈虚无,但并不反对礼法,并且还拥护礼法。山涛王戎以及稍后的王衍等人的思想,是士族腐朽性在文化方面的最高表现,是三个类型中最恶劣的一个类型。
《文选·古诗十九首》中有《驱车上东门》一首。诗中有“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等句。这首诗是东汉人所作,表现出死不可免、不如生前享乐的消极悲观思想。晋人伪造《列子》,其中《杨朱》一篇,正是《驱车上东门》诗的充分发挥,也是清谈家思想的真实记录。《淮南子·泛论训》说
“兼爱尚贤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杨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杨朱不信鬼神,这一点是有识见的。但因死后无鬼神而把当前的生命看作唯一可贵的东西,则是腐朽没落的思想。战国时期,盛行杨朱的“为我”“贵己”学说。老子庄子思想与杨朱学说有相同处,庄子尤为显著。魏晋清谈家形式上老庄并重,实际是偏重庄子。当时杀夺的政治情况使虚无思想得到发展的条件,士族制度使放荡行为得到实行的保证,《杨朱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依据杨子学说的碎片扩大而成的。《杨朱篇》认为万物都逃不了死。有的人活十年死了,有的人活一百年也还是死。仁圣人要死,凶愚人也同样是死。活着是尧舜,死了剩一把腐骨;活着是桀纣,死了也无非是一把腐骨。归根都是一把腐骨,谁知道腐骨有好坏,所以人应当在活的时候寻快乐,无须顾死后。凡是情欲所需要的一切,尽量享受,一天、一月、一年、十年都好,一面享受着,一面等待死的到来。如果情欲受拘束,那末,即使活百年千年万年,有什么意义。张湛《注》说“任情极性,穷欢尽娱,虽近期促年,且得尽当生之乐也”;又说“惜名拘礼,内怀于矜惧忧苦以至死者,长年遐期,非所贵也”。《杨朱篇》宗旨,即清谈家的人生观,张湛说得很清楚。这种一半野兽一半天使的纵欲人的卑劣思想,如果说这是“唯物论”予以表扬,实在是迂论。
士族在西晋统一的短时期里,达到了志满意得的境地,《杨朱篇》思想正是清谈家得意的表现,同时也是一般高级士族得意的表现。他们安而忘危,存而忘亡,肆无忌惮地纵欲作恶,终于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爆发比东汉末年更大得多的祸乱。东晋人干宝作《晋纪·总论》,其中一段叙述士族的罪恶行为,摘取大意如下:
司马氏以杀夺手段建立晋朝,拥戴它的很少有正直忠实的人。当时风俗淫邪,是非颠倒。士人学的是老庄,谈的是虚无,做人以行同禽兽为通达,仕进以无耻苟得为才能,当官以照例署名为高尚。凡是放弃职事毫不用心的人,都享受盛名。谁要真心做事,就得遭受斥责,象灰尘那样被轻蔑。是非善恶都不在话下,群起而争的只是钱财。朝廷用人,看什么人该给什么官,不是看什么官该用什么人;求官的人,选择有利可图的官才做,无利就不做。大官身兼十几职,实际是一职也不管,重要事件,处理错了十之八九。势家子弟,越次超升,很快得做大官;普通士人努力奔竞,希望获得较高的品。成千成百的官,不曾有过一个让贤的官。士族妇女同样腐朽。她们使用婢仆,自己什么事都不做。有的任情淫乱,有的凶悍杀婢妾,没有人认为不应该。风俗政治败坏到这个地步,大乱是无可避免的了。
晋武帝时,大乱已经酿成。二九○年,晋武帝死,杨骏、杨皇后夺政权,大乱就从宫廷内开始。二九一年,贾皇后杀杨骏,夺得政权。贾皇后使汝南王司马亮辅政,使楚王司马玮杀司马亮。贾皇后又杀司马玮。大乱从宫廷内伸展到宗室诸王间。三○○年,赵王司马伦杀贾皇后。三○一年,司马伦废晋惠帝,自称皇帝,大乱扩大成诸王间大混战。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各起兵反司马伦。司马伦战败被杀。晋惠帝夏位,司马冏辅政。三○二年,司马颙与长沙王司马乂攻杀司马冏。三○三年,司马颙司马颖起兵反司马乂,进攻洛阳城,司马乂守城大战,双方兵民死数万人。三○四年,东海王司马越杀司马乂。司马颖据邺,号称皇太弟、丞相。司马颙据长安,号称太宰、大都督。司马越等奉晋惠帝出兵攻司马颖,司马颖击败司马越,俘获晋惠帝。司马越逃归东海国,司马颙令部将张方入据洛阳城。幽州都督王浚与并州都督东赢公司马腾起兵反司马颖。王浚勾结一部分鲜卑、乌桓人充骑兵,司马颖也求匈奴左贤王刘渊助战。刘渊发匈奴五部兵,据离石自立,建号大单于。诸王间大混战从此扩大成各族间的大混战。司马颖战败,奉晋惠帝逃到洛阳,被张方俘获送长安,司马颙独占朝政。三○五年,司马颙又使司马颖督诸军助战。司马越起兵反司马颙,司马颙战败。三○六年,司马越杀司马颖,毒死晋惠帝,立晋怀帝,又杀司马颙,自以为获得最后胜利。三○九年,司马越杀晋怀帝亲信人,使自己的亲信人守洛阳,监视晋怀帝。司马越带着王公朝臣离洛阳,说是要攻击刘渊的部将石勒。三一一年,司马越死。石勒消灭司马越全军,攻陷洛阳城。八王之乱是一幅群兽狂斗图,司马氏集团的全部残忍性腐朽性集中表现在这个狂斗中,由此引起三百年的战乱和分裂,居住在黄河流域的汉族与非汉族人民无不遭受灾难,司马氏集团的罪恶是无穷无尽的。
第三节西晋文化
西晋士族,生活是优裕的,礼法的束缚是疏松的,全国统一以后,闻见也比三国分裂时扩大了。这些,使得一部分士族中人有条件去从事文化事业。西晋一朝虽极短促,但文化上成就却是巨大的。
一文学
文学主要是五言诗在建安时期形成一个高峰以后,为老庄玄风所冲淡了。《文心雕龙·明诗篇》说
“正始(魏废帝曹芳年号)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就是魏国文学的一般情形。不过,其中如嵇康、阮籍所作诗篇,特别是阮籍的《咏怀诗》,实是特出的作品。《诗品》说它“言在耳目之内(通常语),情寄八荒之表(意旨深远)”,是确切的。《咏怀诗》很难求得它的真意所在,但如体会阮籍忧疑无告、处境险恶的心情来读这些诗篇,就似乎懂得他要说的是什么,而自然引起对他的同情。《咏怀诗》达到微(隐晦)而显的最高境界,按其风格,纯属魏诗,所以汉魏旧音到嵇阮而告结束,西晋则向形式方面发展。
《文心雕龙》评西晋诗:“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这就是说,西晋诗人在用事、练句、对偶、音节方面追求形式上的美观,不再象建安时诗那样文质并茂。
自建安以来,文学在西晋太康年间又一次出现高峰。当时诗人有三张(张载、张协、张亢)、二陆(陆机、陆云)、两潘(潘岳、潘尼)、一左(左思),其中陆机潘岳最为著名。陆机是吴国高级士族(陆抗子),吴亡后闭门勤学十一年,太康末来洛阳,与权贵贾谧亲善,参与二十四友之列。贾谧死后,又依附司马颖,为司马颖率大军攻司马乂,终于被谗为司马颖所杀。潘岳是中原文士的首领,贾谧二十四友,潘岳列第一。贾谧出门,潘岳望见便跪拜。司马伦杀贾谧,并杀潘岳。陆机潘岳热中仕进,性格卑污,正好是士族的代表人物。不过,所作诗篇,文辞华美,把卑污性格掩饰得不露形迹,《文选》所录如陆机《乐府诗》,潘岳《悼亡诗》,就诗而论,确是清新可诵,《诗品》列潘陆为上品,还是恰当的。
西晋赋的成就比诗更大。左思《三都赋》(《蜀都》、《吴都》、《魏都》)尤为巨著。《三都赋·自序》称“其山川城邑,则稽(考)之地图;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豪杰)长者,莫非其旧。⋯⋯
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匪(非)本匪实,览者奚信?”左思为了博采材料、核实事物,积十年之久才造成此赋,相信赋中除去文学上夸饰部分,所记事物大体是真实的。张华称《三都赋》“尽而有余,久而更新”,就是因为它是写实的作品。三国分裂数十年,从这篇叙述各方面的大赋里,推知三国时期经济恢复的状况,可以补史书记载之未备,不只是辞藻壮丽而已。左思专心学问,不参加内乱。他的《咏史诗》最后四句:“饮河期满腹,贵足不愿余,巢林栖一枝,可为达士模”,表示他的性格优于一般士族中人。《三都赋》以外,陆机《文赋》也是一篇有价值的文章。《文赋》叙述作文的方法,精密周详,可谓曲尽其妙。相传陆机二十岁作《文赋》,想见当他年轻时,已经深刻地掌握了作文的秘奥。《诗品》说他“尚规矩”,就是说,陆机所作文篇都是按部就班,从深处难处得来,并不依恃才大而轻率从事。潘岳热中已极,在《闲居》、《秋兴》二赋中,却表现得极为清凉安闲。又《射雉》、《笙》二赋,描写物情,细致入微。单就文辞来说,潘岳赋确是风流调达,与陆机异曲同工,并为一代高手。
挚虞撰《文章流别集》三十卷,具备各种文体,按文体论其优劣,是王逸《楚辞》以后规模更大的文章总集。书已亡佚,残文中还保存一些他的论点,如论赋的四过说,“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立论大意在以事实情义为主,不尚浮丽虚伪。这些虽是传统常谈,但对当时文风却也算是一种批判。
建安以来,骈体文盛行。陆机《文赋》提倡音节(声音迭代)、对偶(形影相偶),推动骈文又进一步的发展。夏侯湛仿《周诰》体裁,作《昆弟诰》一篇,和骈文对立。此后凡反对骈文,必模拟《周诰》,事实上两种文体都离口语极远,都不合实际应用。到了唐朝,以韩愈为代表的古文体,才在文学上夺得了一部分地位,因为古文比起骈文四六来,终究较接近于口语。骈文与散文的斗争,从西晋开始,夏侯湛《昆弟诰》是这个开始的标志。虽然它本身是复古主义的死语言,但它的趋向却是近乎正确的。
东汉时立碑极滥,曹操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晋武帝下诏废禁,自后墓志铭代碑文而兴起。墓志叙述死者事迹,有些可补史证史,同是谀墓,多少比碑文有用一些。
二经学
自西汉末今古文经学发生斗争,至东汉末,郑玄混合今古文,今文失去统治地位而告一结束。魏晋时期,王肃(纯古文)郑玄两学派发生斗争,以新注行世(王弼注《周易》、何晏注《论语》、杜预注《左传》),王肃学派失败而告一结束。西汉以来博士所传今文章句之学,和汉儒贾(逵)马(融)等人的古文经学,都在晋怀帝永嘉之乱中归于消灭。以前的两次结束正为全部消灭作了必要的准备。原始儒学(秦以前)变为两汉经学(今文古文两派),两汉经学变为魏晋经学,至此,经学本身也就无可再变,只等唐人替它作《正义》,保存汉魏各学派的一些残余。
原始儒学含有朴素的唯物论思想,宗教成分很稀薄,不能完全适合统治阶级的需要。两汉今文经学派(以董仲舒为首)力图变儒学为宗教,奉孔子为教主,造谶纬来神化孔子,遭古文经学派(以王充为首)的反对,终于无所成就。老子《道德经》本来也属于唯物论方面,魏晋士人把它解释为唯心论,结合庄子的诡辩论,创立玄学。玄学盛行,经学衰退到次等位置上去了。不过,玄学也不是宗教,而统治阶级迫切需要的却是宗教,玄学必然要继经学而衰退。在经学玄学相继衰退中,佛教逐步兴盛起来,自魏晋起至隋唐止,经学在思想领域的统治地位,逐渐被佛教夺去,玄学和道教也夺得一部分,经学仅能保持传统的崇高名义。
古文经学只讲训诂名物,并无思想性,但唯物论倾向一般是存在着的。曹操禁内学(谶纬),晋武帝禁星气谶纬之学。这种禁令多少受古文经学的影响,当然,主要的还是政治上原因。
西汉景帝时,发现孔子宅墙壁中所藏《古文尚书》,比伏生所传《今文尚书》二十九篇(注家分为三十四篇)多出十六篇(分成二十四篇)。孔安国传《古文尚书》,司马迁是孔安国的学生,但《史记》所录《尚书》诸篇,仅《殷本纪》载《汤诰》百余字,《周本纪》、《齐世家》载《泰誓》若干语,或是《孔壁尚书》遗文,其余不出《今文尚书》范围。十六篇大抵是些断篇残简,因之汉世不曾流传。魏晋时出现伪《古文尚书》,托名孔安国作传(注),并新添二十五篇。《孔传》和新篇或疑是王肃所造,或说是郑冲(与王肃同时人)所传。按王肃专造伪书(如《孔丛子》、《孔子家语》),郑冲是无耻官僚(晋太傅),为了求宠,很可能传授王肃的伪书。晋武帝置十九博士,其中有《古文尚书》孔氏,足见东晋梅赜只是献伪书,不是自造伪书。自梅赜献伪书,一直被认为真孔壁古文而流传下来,到清初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才完全证明它是伪书。
两汉今文经师,一般是抱残守缺,穿凿附会的陋儒。古文经师比今文经师学问广博得多,但仍不能解脱传统的束缚。最显著的是《易》学,古文经师拘泥于象数卜筮,支离琐碎,可厌之处不比今文《易》学少些。王弼开始以玄理说《易》,推翻两汉今古文《易》学,标志着经学从两汉家法师法的束缚下解脱出来,思想活动比较自由一些了。魏晋经学以博采众说,不守一家之法一师之说为特征,就是思想比较自由一些的表现。
三史学
二八一年(太康二年)汲郡人不准盗发战国时魏安釐王(一说魏襄王)墓冢,得竹书数十车。其中有魏国史书《纪年》十三篇,记夏朝以来至安釐王二十年事。《纪年》所记诸事与经传大略相同。重要不同处有下列几件事:夏朝历年比商朝多;夏王启杀益;商王太甲杀伊尹;商王文丁杀周君季历;自周受命至穆王一百年,不是穆王寿百岁;周厉王出奔,共伯和摄行天子事,不是周召二相共和。古事传闻有异,《纪年》与经传古史都可以备一说。《纪年》以外,还有《穆天子传》五篇,记周穆王游行四海事。其他诸书共数十篇。竹书文字用漆书写,称为蝌蚪文,与秦篆不同,简札又错乱无次序。晋武帝令卫恒整理竹书,改写为今文。卫恒死后,束晰完成整理工作,并作考证。《竹书纪年》和《穆天子传》得传于世,卫恒束晰是有功的。
谯周以为司马迁《史记》采百家杂说,记周秦以上事,往往与正经不合,特作《古史考》二十五篇,纠《史记》的谬误。这自然是腐儒的见解。司马彪据《竹书纪年》驳《古史考》,凡一百二十二条。司马彪所驳未必全对,但敢于驳正经,比谯周的墨守正经,在史学上应是一个进步。
司马彪撰《续汉书》八十篇,其中八志叙述东汉制度,甚有条理,梁刘昭分八志为三十卷,并为作注,附宋范晔《后汉书》中。《后汉书》有志,才能和《史记》、《汉书》相配,因为正史没有志是很大的缺陷。
陈寿本是蜀汉人,蜀汉亡后仕晋,撰魏蜀(汉)吴《三国志》六十五篇。《三国志》叙事核实,但不免过于简略。宋裴松之为作注和补,征引汉魏以至六朝著述一百数十种,引文首尾完具,并考订异同,足以补陈寿书的不足。《三国志》有了裴注,在正史类中,得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并称为最好的正史。
至迟在西周初年已有地图。《尚书·洛诰》载周公经营洛邑,制洛邑图献给周成王。战国时制图术又有进步,《管子·地图篇》说地图要具备地形、距离、经济等条件。西晋朝廷所藏,只有汉朝舆图及括地诸杂图。这种地图都只有粗形,极不精审。二七一年,裴秀创制《禹贡地域图》十八篇。结束了以前制地图的原始状态。裴秀在《序文》里指出制图要有六体:(一)分率(计里画方,每方百里或五十里);(二)准望(辨正方位);(三)道里(某地至某地若干里);(四)高下(高山平地,地势有高下);(五)方邪(方谓道路如矩之钩,邪谓道路如弓之弦,远近不同);(六)迂直(迂谓道路曲折,直谓道路径直,远近不同)。裴秀创造性的理论,改进了制图法,确是一个重大的贡献。唐欧阳询《北堂书钞》及张彦远《历代名画记》都说裴秀又作《地形方丈图》。《禹贡地域图》是历代地理沿革图,《地形方丈图》则是西晋舆地图。《北堂书钞》说《方丈图》“以一分为十里,一寸为百里,备载名山都邑,王者可以不下堂而知四方”。裴秀图虽失传,他的六体论却为制地图奠定了科学的基础。
四博物
西晋统一,影响到各个方面,士人博学也是其中之一。左思《三都赋》、张华《博物志》都是闻见甚广,取材宏富。不过《三都赋》限于文体,《博物志》多载怪异,总不及郭璞《尔雅注》的广博而切实。《尔雅》十九篇,是儒生多年积累而成的一部字典,自训诂以至鱼鸟兽畜,几乎包括当时所有的知识。郭璞作注,简括确切,不知道的就说“未详”,避免注家强不知以为知的陋习。后儒虽多所补正,终不能超出郭注的范围。郭璞又注《穆天子传》、《山海经》及《楚辞》(《楚辞注》亡佚)。在《山海经注》中发凡说“凡言怪者,皆谓貌状倔奇不常也”。晋元帝留妖人任谷在宫中,郭璞上书请驱逐任谷,说“臣闻为国以礼正,不闻以奇邪,所听惟人,故神降之吉”。郭璞学术属于古文经学派,但也兼今文谶纬之学。《晋书·郭璞传》把他描写成一个术士,是夸大了他的谶纬之学的一面。郭璞死于三二二年,年四十九岁。他在三○四年刘渊起兵时,向江南避乱,年约三十余岁。郭璞《尔雅·序》说,少年时学《尔雅》,钻研二九(十八)年,才作注文。据此以推,注《尔雅》当在西晋时期。
五哲学
老子《道德经》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里所谓自然,指包括日月星的天空而言,是比天地间(人所生存的世界)的自然更高更大的自然。在这个最高最大的自然里,日月星是有,太空是无,所以说,“有无相生”,“有生于无”,意谓有“无”才会有“有”,有“有”才会有“无”。有和无是对立的统一。这个统一体称之为自然,它的法则称之为道。先有自然后有道,这个道对人所生存的天地说来,是在天地之先的(“先天地生”)。因而老子道家学说属于唯物论范畴。魏晋玄学虽然自称学老子,但只强调“有生于无”,这样,道生于无,不生于自然,也就是道先于自然而存在了。因而玄学属于唯心论范畴,是变质的道家学说。王戎王衍是西晋玄学清谈家的首领。二人立论以无为本,整个士族在无的影响下过着腐朽的生活。裴頠(音伟wěi)著《崇有论》,主张儒学礼法,反对虚无放荡,王衍等人群起攻击,《崇有论》不起任何作用,但有无之辩却反映了当时儒玄两家思想的斗争。显然,儒家思想处在绝对的劣势。
郭象是著名清谈家,王衍称他“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绝”,想见他有很高的辩才。向秀曾注《庄子》,郭象据向秀注再加修订,成为《庄子注》的定本。《庄子》书得郭象注,对玄学说来是一个大发展。
《汉书·艺文志》道家有
《列子》八篇。魏晋之际清谈家从不谈及《列子》,足见《列子》实已亡佚。东晋张湛注《列子》书中《周穆王篇》,叙述周穆王西游事,与《穆天子传》完全符合,造书显然是在汲冢发掘以后。东晋士族经过丧乱逃窜的苦难,放荡的行为多少有些改变,《杨朱篇》所表现的极度腐朽思想,显然是西晋士族思想的特产。西晋佛学开始发展,佛家说空无,清谈家说虚无,旨趣相投,玄学自然要吸收佛学。《列子》书往往与佛经相参,也是造于西晋的一证。或疑《列子》是张湛所自作,按张湛《列子序》详述得书来历,似非虚妄,注中疑《列子》书载列子以后事,似不需要诈伪到自造又故意自疑。《列子》八篇当是西晋人伪造,因张湛作注而流传。
东汉和魏初,传佛教的都是胡僧,汉人拜佛无非是想求福禳灾,并不重视它的教义。魏晋间东来胡僧更众,洛阳佛寺多至十数,中国士族中也开始有人出家学佛,朱士行就是最早出家的一人(二六○年,魏甘露五年,出家,宗教活动则在西晋时)。朱士行到于阗国求梵书及胡本佛经,在外国二十余年,归国后译出《放光般若经》,宣扬大乘教义。世居敦煌的月支人竺法护游学西域诸国,通三十六种语言,求得大量佛经,归国后专心译经,佛学大行于世。西晋时有不少汉胡人译经,但法护译经最多,声名最大,为西晋佛教的代表人物。僧徒不仅以空无宗旨与清谈家相呼应,而且还模仿清谈家放荡生活。东晋孙绰《道贤论》,以佛教七道人比竹林七贤,陶潜《群辅录》以沙门于法龙(即支孝龙)为八达之一,清谈家取佛学来扩充自己的玄学,胡僧依附玄学来推行自己的宗教,老庄与佛教结合起来了。
胡僧在汉魏时守戒律而被轻视为乞胡,至晋时依附玄学而上升为贤达,佛教的流传因此前进了一步。
当佛教开始盛行的时候,道佛二教的斗争也开始萌芽。晋惠帝时,道士王浮与沙门帛远争邪正,王浮作《老子化胡经》,捏造故事,侮辱佛教,到南朝发展成一个大论争,在北朝,甚至发生宗教冲突。
玄学崇尚老庄,是战国道家学派的支流。它不是宗教,因为清谈家一般是无神论者,《杨朱篇》表现得很清楚,阮瞻并以主张无鬼而著名。它吸取一些佛教思想,并不是信奉佛教,因为佛教戒律与士族生活有很大的距离。道教托名老子为教主,实是战国阴阳五行学派和方士妖术的支流。它是思想贫乏的一种宗教,但与儒家学派却有若干联系。东晋和南北朝,表现儒佛道玄四家分离结合,斗争调和诸现象,在思想发展史上是战国诸子大争鸣以后的又一次大争鸣。如果说,战国是原始的唯物论思想还占优势的话,那末,魏晋南北朝却是唯心论思想取得绝对优势,并且为唐宋以来的唯心论建立起牢固的基础。佛教的输入,对唯心论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裴頠作《崇有论》、王浮造《老子化胡经》正是这一次大争鸣的先声。
儒佛道玄四家各在准备战斗,久被废弃的墨学也想乘机再起。隐士鲁胜注《墨辩》,又作刑名两篇,阐发《墨辩》的要旨。鲁胜其他著述都在丧乱中遗失,只有《墨辩注》得保存,可是墨学所讲的同异是非,不适合统治阶级的需要,因之不象鲁胜所希望的那样有人来兴微继绝。
六艺术
书法至西晋成为最重要的艺术。晋武帝立书博士,设弟子员,教习书法,以钟(繇)、胡(昭)二人为标准。东汉末年刘德升首创行书体,钟胡得刘德升传授,都擅长行书。钟繇真书(楷书)尤独擅盛名。行书真书在各书体中是最合实用的书体,书博士规定以钟胡为法,符合书体进步的趋势。
绘画在西晋也有新发展。佛教艺术传来,影响中国画法,曹不兴弟子卫协和另一画家张墨都以佛画著名。汉魏画法朴拙,卫协始在轮廓内加以细致的描写,张墨始注意所画人物的风范气韵,虽事出草创,未必尽善,但改旧创新的功绩是必须珍视的。
晋武帝于二六六年造太庙,用铜作柱,铸成铜柱十二支。柱上满涂黄金,刻镂多种物象,并嵌缀明珠。作为艺术品来说,是规模巨大的作品。
短促的西晋朝,在文化方面却有不少创造性的贡献。陆机《文赋》指出作骈体文的规律,夏侯湛《昆弟诰》首唱古体文来和骈体文对立,裴秀创地图六体,经师继承魏人改变两汉经学为魏晋经学,朝廷立书博士提倡行书真书,卫协张墨改汉魏旧画法,别立新法,都起着为南朝文化开辟新道路的作用。西晋文化发展于南朝,北朝末年以至隋唐统一,南朝文化回到北方,发展成为隋唐文化。所以西晋文化在文化发展过程上应有它的重要地位。
第四节十六国大乱
晋武帝死后,早已酝酿成熟的祸乱首先从宫廷里发作起来,接着爆发了八王混战。黄河流域居民遭受祸乱特别沉重,战争以及因战争而引起和加重的天灾,迫得居民无法生存,盲目地向着认为可能谋生的地区流亡。与八王混战同时,出现大量的流民,说明西晋统治的社会基础崩溃了。史传所载大的流民群有如下列:
二九六年,关西一带氐羌七万人起兵反晋,推氐帅齐万年为帝,驻梁山(山在陕西乾县)。晋发兵击齐万年。关西连年大饥,再加兵祸,略阳(甘肃秦安县东南)、天水(甘肃天水县西南)等六郡流民数万家十余万人经汉中入蜀求食,推巴族人李特为首领。
河东(山西永济县东南)、平阳、弘农(河南灵宝县南)、上党(山西潞城县西北)诸郡流民散在颍川(河南许昌)、襄城(河南襄城)、汝南、南阳、河南一带数万家,被本地豪强虐待,流民烧城邑,杀官吏,响应汉国刘渊的部将王弥。
雍州流民多在南阳,三一○年,晋朝廷派兵迫令归还乡里。其时关西残破,流民都不愿意回去,流民中有武吏出身的王如,聚众四五万人击败晋兵,自号大将军。
关西流民入蜀,发生战争,巴蜀人数万家十余万人避乱流入荆湘二州。流民被当地豪强侵夺,聚众自卫。荆州刺史王澄杀流民八千余人。湘州刺史荀眺谋尽杀流民。流民被迫反抗,推杜弢为首领,攻据长沙。三一五年,被晋将陶侃击败,杜弢军溃散。
三○六年,并州饥荒,又被刘渊攻掠,并州刺史司马腾率诸将及吏民万余人到冀州求食,号为乞活。乞活分成许多部,各有首领称将或称帅,专事掠夺,被称为“乞活贼。”其中如田禋(音因yin)所部多至五万人。
三○七年,苟晞(音希xi)为青州刺史,每天杀人,企图立威,州人称为屠伯。流民五六万人推魏植为首领,反抗苟晞。
上述大群流民以外,《晋书·食货志》说“人多饥乏,更相鬻卖(卖人为奴婢),奔迸流移,不可胜数”,这就是说,盲目逃命的小流民群是数不清的。事实上流移并不能免于死亡,特别是三一○年,整个黄河流域遭受大蝗灾,草茎树叶甚至牛马毛都被吃光,接着发生大瘟疫,在广大地区上,逃也无可逃了。饿死、疫死以及被杀死的人,“流尸满河,白骨蔽野”,不再似人间世界。这种形势,很可以爆发出大的农民起义,但除了李特率领的入蜀流民是农民起义,其余如杜弢率领的巴蜀流民,还想“守善自卫”(杜弢《与晋南平太守应詹书》),不曾发展为联合当地农民积极向晋统治者进攻的起义军,至于北方流民大都加入八王和刘渊、石勒、王弥等人所发动的战乱中,丧失农民起义的独立性质,只能在野心家利用下,增加农民自身的灾祸。
东汉末年大战乱以后,黄河流域人口剧减,北边和西北边诸州郡地旷人稀,急需补充人力,汉魏以来,汉族统治阶级对游牧族人的入境居住是宽容的,对他们的剥削和压迫则是极残酷的;入居诸族对游牧生活改进为农业定居生活,并吸收汉族文化是乐意的,对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则是难以忍受的。入居诸族所受痛苦比汉族人民更为严重。到了晋惠帝时,严重到无以复加了。八王之乱起,汉族人民还来不及从流亡发展为起义的时候,入境诸族以匈奴族刘姓贵族为首,发动了反晋战争。这样,战争的性质成为各族统治阶级间的争夺战,各族人民被利用来加强他们的争夺战,结果是历史走的不是由农民战争取得统一的道路,而是长期分裂割据的道路。
魏晋时期游牧族分布在国境内的情形大致如下:
一匈奴族
公元前五二年(汉宣帝甘露二年),匈奴呼韩邪单于率所部五千余落来降。公元五○年,东汉光武帝使单于入居西河郡美稷县(美稷西晋时改名左国城,山西离石县东北)。匈奴人为汉守边,分散在沿边各郡县,与汉人杂处,受汉官统治,并得免纳赋税的待遇。此后户口繁殖,二一六年,曹操分匈奴人为左右南北中五部。立呼韩邪子孙(魏时改姓刘)为部帅,使右贤王去卑居平阳(山西临汾县),监护五部。晋武帝改部帅为都尉。左部所统约万余落居兹氏县(山西汾阳县),右部约六千余落居祁县(山西祁县),南部约三千余落居蒲子县(山西隰县),北部约四千余落居新兴县(山西忻县),中部约六千余落居大陵县(山西文水县)。刘姓所统匈奴人不下三万户。再加其他内附的匈奴部落,总数当有数十万人。
入塞匈奴凡十九种,每种自有部落,不相混杂。其中屠各族最为豪贵,得统率诸种。刘姓是屠各种中最贵的一姓,还有呼衍、卜、兰、乔四贵姓为刘姓辅佐。虽然匈奴人与汉人杂处,从事农业,已经是晋的臣民,但刘姓为首的贵姓,仍拥有传统的声威,号召力很大,并有现成的五部组织,可以迅速变成军事组织。刘渊首先起兵反晋,是很自然的。
匈奴人居塞内日久,接受汉文化也日深,匈奴人都改用汉姓,并采用汉语。刘渊师事上党儒生崔游,习《易》、《诗》、《书》三经,尤好《春秋左氏传》及孙、吴兵法,并博览《史记》、《汉书》、诸子书,文学武事,无不精通。刘渊的儿子刘聪,通经史诸子书,工草书隶书,尤善作文,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刘渊的侄子刘曜好读书,尤好读兵书。刘渊的从祖刘宣是名儒孙炎的学生。陈元达少年时孤贫,亲自种地,兼读诗书。卜珝(音许
xu)好谈《易》,与郭璞为友。李景年家孤贫,为人牧羊,刻苦读书。乔智明居父母丧,哀毁过礼。这些都说明贵族出身的匈奴人文化已达到晋士族的水平,但社会地位却比晋中下级士族还低些,仕进的希望是没有的。一般匈奴人给晋地主家作田客,有些地主役使匈奴田客多至数千人。匈奴失意的贵族和被奴役的劳苦群众结合起来,成为一支反晋的主力军。
二羯族
羯族人高鼻深目多须,是入塞匈奴十九种中羌渠种的后裔,散居在上党郡。石勒就是上党郡武乡县(山西武乡县)羯人。羯人汉化较浅;不识文字,姓用汉姓,名仍用本族名,如石勒父姓周名曷朱。羯人与汉人杂居,受汉族地主奴役。以石勒为例,可以类推羯人的一般生活,石勒家世代做部落小帅,算是一家小贵族。石勒十四岁跟本邑商人到洛阳贩卖货物。后来代父当小帅,在商人郭敬、地主宁驱家作田客,出力为主人耕种。晋惠帝末年,并州荒乱,石勒和本族人出外逃生,穷极无法又回来依靠宁驱。晋官吏想缚石勒去出卖,赖宁驱保护得免。石勒出外求食,路上遇到郭敬,哭拜诉说自己饥寒没有生路,郭敬给他食物和衣服。石勒对郭敬说,现在羯人饥饿极了,可以诱骗他们去冀州(河北省南部)求食,到了那里,把他们出卖,你得身价钱,羯人得活命,双方都有益处。石勒想牺牲别人,自己分些利益,固然是阴险的想法,但也说明当时羯人实在穷苦到极点。郭敬很同意他的献计,不料并州刺史司马腾大规模地实行了这个计谋。司马腾派兵大捉诸胡人,两人一枷,押到冀州去出卖,石勒也被捉去,卖给茌平县(山东茌平县)地主师欢家为耕奴,石勒时年二十余岁,善骑射,勇健而有谋略,师欢怕他鼓动家中诸耕奴反抗,把他释放了。石勒没有饿死,后来还获得释放,这种遭遇比一般羯人好些,但已是何等惨苦的遭遇。
三鲜卑族
东胡鲜卑族世居辽东辽西塞外,东汉桓帝时,檀石槐建立起一个大国。檀石槐死后,部众离散。魏晋时,诸部大人中宇文氏、慕容氏、拓跋氏相继兴起。宇文部居辽东塞外,大人邱不勤曾娶魏文帝女为妻,魏时宇文部最为强盛。慕容部兴起后,宇文部和慕容部进行了多次的战争,终于被慕容部击败,部众五万余落归降慕容部。慕容部在宇文部西,魏初,入居辽西郡。大人莫护跋从司马懿攻灭辽东割据者公孙氏,因功封率义王,开始建立国家。莫护跋的孙子慕容涉归迁居辽东。晋武帝给涉归子慕容廆(音委wěi)鲜卑都督名号,迁居大棘城(辽宁义县西北),吸收大批晋士族和流民,经济文化都达到汉族的水平。拓跋部居并州塞外,完全是游牧部落,文化最落后,西晋末大乱,始进入并州。宇文部言语与鲜卑语略异,剪发,留顶上一部,打成发辫与拓跋部相同,因此宇文拓跋两部被称为索头或索虏。慕容部人皮肤洁白,晋士族多买慕容部妇女作婢妾。东晋明帝母荀氏是慕容部人,晋明帝须发黄色。慕容部被称为白虏或自贼。曹魏时邓艾收容鲜卑数万人,使居陇西(治襄武,甘肃陇西县西南)等郡,与汉人杂处,称为陇西鲜卑,大概因皮肤白色,又称为白部鲜卑。
四氐族
氐是一向居住在中国西部的旧族。魏晋时,氐人散居扶风(治池阳,陕西泾阳县西北)、始平(陕西兴平县东南)、京兆(陕西西安)等地,加速了汉文化的吸收,汉语成了通用的语言。酋长苻洪的孙子苻坚,八岁便请求从师,苻洪很喜欢,说:我十三岁才从师读书,大家还说我早慧速成,现在你八岁就知道求学,太好了!氐族酋长重视文化,后来苻坚统治黄河流域,对儒学佛学都予以提倡。
五羌族
羌也是一向居住在中国西部的旧族。东汉以来,散居关中诸郡,与汉族人杂处,过着农业定居生活,人口逐渐增加。照江统《徙戎论》所说,关中人口百余万,氐羌和鲜卑等族约占半数,氐羌不象匈奴、鲜卑那样强悍,被汉族地主看作微弱人,肆意压迫。长期处于穷困无告的氐羌,对汉族地主恨入骨髓,但由于接触汉文化较久,起兵反晋后,所表现的破坏性比匈奴轻得多。
匈奴、羯、慕容鲜卑、氐、羌都是居住在当时国境内的少数族,与汉族同是中国人。以江统《徙戎论》为代表的一些议论,承认晋统治者虐待他们,必然要引起他们的反抗,也承认军备空虚,平阳上党的匈奴骑兵三天内可以到达洛阳附近,可是,决不承认他们是中国人的一部分。这些议论强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主张用兵威驱逐他们出国境。所谓徙戎,就是迫使少数族人民流离死亡。晋统治阶级不论主张徙戎与否,对少数族的极端歧视是一致的。因之少数族人民对晋统治阶级发生极端怨恨的心情,也是很自然的。晋统治阶级以所谓“非我族类”来掩饰残酷的阶级压迫,各少数族的豪酋也以所谓“非我族类”来欺骗本族人民,结果各族间的相互仇杀,代替了农民起义,黄河流域遭受比东汉末年更严重的大破坏。
晋武帝为取得高级士族的拥护,允许中正官任意定品,禁止受屈的人申诉。那些没有势力的士族,称为寒门或后门,即使有才能,也要被评为下品,永无富贵的希望。这种失意士人对高级士族怀着极深的仇恨,寻找报怨的机会。中下级士族一部分投靠诸王,助诸王争夺权利。如孙秀助司马伦作乱,杀了潘岳石崇张华裴頠等人,并且还灭他们的三族,和这些人有亲友关系的官员也一概免官斥逐。依附司马伦的士人都做了高官。八王混战,忽胜忽败,没有一个能确实掌握中央政权,高级士族虽然受到很大的杀伤,但朝廷大官终究还是在以王衍为首的高级士族手中,中下级士族只能杀人泄忿,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劣势。另一部分投靠少数族豪酋,其中有些是为避乱,多数是为帮助他们反晋。晋武帝太康末年,命刘渊为北部都尉。刘渊轻财好施,招纳党徒,“幽冀名儒,后门秀士,不远千里,亦皆游焉”。所谓名儒、秀士,就是那些失意的士人,不仅并州的士人来投,连幽冀两州的士人也来了,他们对晋朝廷自然是怀有敌意的。晋惠帝初年,鲜卑拓跋部酋长猗(音拖tuo)、猗卢击破塞外匈奴、乌桓诸部,声势颇大,代郡士人卫操、箕澹等出塞投拓跋部,助猗招纳晋人,建立国家。其余慕容廆、石勒等人建国,都得到晋中下级士族的帮助。高级士族正在高谈虚无,尽情纵欲,中下级士族却在借少数族豪酋之手,挥动屠刀,石勒的谋士张宾终于把以王衍为首的高级士族几乎全部杀尽。
高级士族独占西晋朝政权,晋惠帝时,司马氏集团内部首先破裂,出现贾氏灭杨氏、八王混战的局面,统治机构解体了。黑暗的政治压迫,残酷的经济剥削,迫使大量农民四散流亡,社会的基石崩坏了。司马氏集团压迫少数族,少数族豪酋利用本族人的困苦无告,发动种族战争,压迫汉族人民,这当然得不到汉族人民的同情和支持,因而只能依靠军事力量来维持自己的短期国家。晋高级士族压迫中下级士族,这些失意士人怀着愤恨的心情和求取富贵的愿望投靠少数族豪酋,助长了豪酋们的破坏力量。西晋司马氏集团的腐朽和内乱,加上少数族豪酋与失意士人的报复和破坏,黄河流域长期陷入阴惨恐怖的绝境中,汉族人民固然受到无限的灾祸,少数族人民也同样做了本族豪酋的牺牲品。
少数族人民推翻西晋统治的愿望是正义的,表现为行动却是野蛮性的。这种野蛮性表现的强弱,和少数族豪酋及汉族失意士人野心的大小成正比例,所以社会遭受大破坏,应该由西晋统治者和这些野心家负主要责任。
下面按照破坏的不同程度,分黄河流域的混乱状态为三期。凉州的前凉,蜀地的成国,性质与其他割据者不同,另作说明。
第一期三○四年——三五二年
在这一期里,黄河流域特别是中原地区遭受极其严重的破坏。破坏者是刘渊的汉国(三○四年——三一八年),刘曜的前赵国(三一八年——三二九年),石勒的后赵国(三一九年——三五○年),冉闵的魏国(三五○年——三五二年)。
汉——晋武帝时,刘渊为匈奴左部都尉。三○四年,刘渊起兵据左国城(山西离石县),自称汉王。刘渊首先建立以反晋为号召的汉国,一些势力孤弱,在黄河下游一带被晋兵击败的石勒、王弥等军都来降附。刘渊得到这些降军,声势渐盛,遣刘聪等十将据太行山,石勒等十将攻掠河北各州郡,刘曜、王弥等攻掠河南各州郡,三○八年,自称皇帝,建都平阳(山西临汾县)。三○九年,晋八王中最后的一个东海王司马越,正在大杀晋怀帝的亲信大臣,斥逐保卫皇宫的武官,形成司马越与晋朝官间尖锐的对立。晋将军朱诞恨司马越,叛降刘渊,劝出兵攻洛阳。刘渊遣刘景、朱诞等往攻洛阳,在延津(河南延津县)击败晋兵,杀死晋民男女三万余人。刘景的官号是灭晋大将军,晋民憎恨晋朝廷,但并不愿意凶暴的匈奴人来灭它,沿途攻击刘景军,虽然被屠杀,却使刘渊畏惧不敢再让刘景进兵。就在这一年,刘渊两次大举进攻洛阳,都被晋守军击败。特别是第二次进攻,刘渊倾全国兵力,令第四子刘聪,同族人刘曜、刘景和晋人王弥等率精骑五万人为前军,呼延翼率步兵骑兵为后继,乘晋朝廷不备,突然袭击洛阳。晋将贾胤等率勇士千余人夜攻刘聪军,刘聪军溃散。呼延翼被部下杀死,兵士溃散还家乡。刘聪无法取胜,亲自到嵩岳山祈祷,令刘厉等留守大营。司马越令部将孙诲等率精兵三千人出击,大败刘聪军,号称平晋将军的刘厉投水自杀。刘渊只好召还刘聪军。因为王弥是个汉族人,又出身晋高级士族,刘渊令王弥留在河南地区。王弥鼓动流民烧城邑杀晋官,响应自己,在保卫洛阳的乞活帅李恽等军追击下,也大败逃还平阳。刘渊两次进攻洛阳,都被晋军击败,按兵力说,刘渊军较强,可是刘渊的军队,很大的一部分是被迫作战的汉族人,当晋军认真进攻时,他们便溃散了。另方面,晋民为了反对刘渊的野蛮统治,宁愿支援晋朝廷。晋两次保卫洛阳,都用少数兵力战胜强敌,刘渊的谋士鲜于修之所说“晋气犹盛,大军不归必败”,就是指晋民气说的。司马越为首的一群文武官,根本不知道民气还可以利用,却专心互相怨恨仇杀,内部人心离散,不可收拾。随着愈益分裂,力量也就愈益削弱,三一一年,洛阳终于被刘曜攻陷。
三一○年,刘渊死。不久,刘聪做了汉皇帝,令刘粲、王弥、刘曜率兵四万攻掠河南各州郡,使洛阳孤立。司马越被朝官们反对,率精兵四万出屯在项(河南项城县),令王衍率领贵官名士,随军同行,让乞活帅李恽等留守洛阳并监视晋怀帝。李恽纵兵士劫掠,洛阳大乱。三一一年,晋怀帝下诏,令苟晞攻司马越,双方又引起一次仇杀。司马越病死,众推王衍为首领。李恽等以奔丧为名,带着大批王公官吏逃出洛阳。王衍等护司马越柩回东海国(江苏东海县),正走到宁平城(河南鹿邑县西南),被石勒军包围。石勒军骑兵四面冲击,杀死王衍所率十余万人。王公大臣被俘求免死,王衍向石勒献媚,劝石勒做皇帝。这群无耻的懦夫,当夜全部被处死。石勒又击溃李恽军,杀死随军的晋宗室四十八个王和官吏们。刘聪令呼延晏率兵二万七千会合刘曜、王弥、石勒等军攻洛阳。呼延晏军先到,晋守军前后十二败,死三万余人。王弥刘曜两军来会,攻陷洛阳城,俘晋怀帝,杀王公士民三万余人,纵兵大掠,烧宫庙官府民房,东汉末董卓烧毁洛阳后,魏晋两朝经营将近百年的洛阳,又一次化为灰烬。
关中自晋惠帝时起,屡遭战祸,人民流亡,土地荒芜。三一一年,刘曜攻陷长安。当时关中连年饥荒,尸骨遍地,生存的人不到百分之一二。三一二年,晋军击刘曜,刘曜掳走关中遗民八万余口,放弃长安。晋军在长安拥立晋愍帝。三一六年,刘曜攻陷长安,西晋残留下来的一些文武官,全被俘获,晋愍帝继晋怀帝做了降帝。他们都想投降求苟活,结果是受尽耻辱以后,在第二年都被杀死。
汉国推翻了西晋朝,西晋统治集团基本上消灭了。他们是自食其恶果,被消灭毫不足惜,可是无数农民也同样食了他们所造的恶果。农民自东汉末遭受大战乱以来,厌恶战乱,希望在西晋的统一国家内获得休息,因此给西晋统治集团以最大的容忍,这个容忍却给自己带来了恶果。
三一八年,刘聪死,刘粲继位。靳准杀刘粲,自称汉天王。刘曜自称皇帝,攻靳准,石勒攻汉国都平阳,掳去巴氐、羌人七万余落(户)。靳准死,石勒攻入平阳,靳明率平阳士女一万五千人投奔刘曜。石勒烧宫室,刘渊刘聪积贮掠获物的平阳城毁灭了。三一九年,刘曜建都长安,改国号为赵(前赵)。石勒自称赵王(后赵),建都襄国(河北邢台县)。石勒占地比刘曜多,兵力也较强盛,从此刘曜石勒二人的交战成为主要的战乱。
西晋覆灭后,汉族与非汉族间的界限愈益显著,汉族认继承西晋朝的东晋是自己的朝廷,就是非汉族的豪酋也不敢否认南方朝廷是华夏正统。这种建立在南方的各朝,一直到隋统一,始终享有正统的威望,为居住北方的汉族所向往。当刘渊起兵反晋时,说得很明白。刘渊说,推翻混乱的晋朝并不困难,但汉族人未必肯同我一起干,必须取得民望,才能成大事。刘渊宣告匈奴刘氏是两汉刘氏的外甥,立汉国继承两汉,祭汉高祖以下三祖(汉高帝、汉光武帝、汉昭烈帝)、五宗(汉文帝、汉武帝、汉宣帝、汉明帝、汉章帝)为自己的祖宗,不祭匈奴单于。他这样做,自然是想减轻汉族人的反对,可是刘渊势力在关东地区(黄河下游)的活动,主要还是依靠晋士族的野心家王弥。刘渊当作根据地的并州南部,也受到刘琨的严重威胁。三○六年,并州刺史司马腾逃走,并州余户不满二万,刘琨继任为并州刺史,募得战士千余人,进据晋阳(并州州治,山西太原市),流亡的汉族人纷纷来归,连刘渊部下的非汉族人也有一万多落来归附。刘琨是晋朝的忠臣,又是腐朽的高级士族。他的声望招来了许多流亡人,他的腐朽统治,迫使来归的流亡人再逃走作流亡人。虽然如此,他在汉族人支持下,加上鲜卑拓跋部的武力援助,以晋阳为根据地(三一二年,自晋阳徙治阳曲),与刘渊刘聪对峙交战,牵制住汉国不少的兵力。这一事例说明汉族不愿受非汉族的统治,潜伏着强烈的反抗力量。刘渊刘聪占据并州一部分土地也并不稳固。刘琨昏淫无道,内部分裂,三一八年,阳曲被石勒攻陷,刘琨投奔占据幽州的鲜卑段部酋长段匹。
段匹
拥护晋朝,尊信刘琨。刘琨的儿子刘群阴谋夺幽州,段匹杀刘琨。刘琨被杀,引起汉族人和一些非汉族人的不满,段匹只好放弃幽州,投奔晋乐陵(治厌次,山东惠民县)太守邵续。这又说明汉族人对刘琨那种腐朽人也还是爱戴的,因为他始终坚持对汉国斗争。其他事例还不少。如三一七年,东晋元帝封鲜卑慕容廆官号,慕容廆不受,鲁昌劝慕容廆说,明公(指慕容廆)雄据一方,但还有许多鲜卑部不肯服从,因为明公的官号不是王命的缘故。高诩也劝慕容廆说,现在晋朝虽然衰微,但人心还是归附它。如果接受封爵,奉王命征伐诸部,名正言顺,谁敢反抗。慕容廆听从这些谋士的话,向东晋称臣,果然得到好处。三一八年,段叔军劝段匹杀刘琨,说,我们不过是些胡夷,汉族人受我们统治,只是因为怕我段部的武力,现在段部内部不和,如果有人奉刘琨起事,我段部就完了。三一八年,靳准杀刘粲后,对胡嵩说,从古没有胡人做中国皇帝的,现在请你带传国玺(汉国破洛阳时取得晋传国玺)回东晋。三一九年,慕容廆劝高瞻投降,说,晋朝丧乱,我要和诸君共除祸难,扶助帝室。你是中原大姓,定有同感,为什么把华夷的界限分得那样清楚,不肯和我合作呢!高瞻还是不投降,慕容廆也不敢杀他。这都说明北方汉族人民虽然亡了国,但并不顺从非汉族的统治者,他们的心是向往南方汉族朝廷的。了解了这一点,才能了解十六国、南北朝长期分裂后,终归全国统一的主要原因。
刘曜知道反晋的号召已经失去意义,刘渊刘聪祭两汉三祖五宗也不能欺骗汉族人,灭靳准后,改国号为赵,改祭冒顿单于、刘渊为祖宗。石勒禁人说胡字,号胡人为国人,建立以羯人为首的胡人国。三二五年,刘曜石勒两军在洛阳大战,刘曜军驻金谷,夜中无故大惊,士卒溃散,刘曜退到渑池,夜中又惊溃,刘曜退回长安。石勒军击败刘曜部将刘岳军,俘氐羌三千余人,坑死士卒九千余人,又攻破占据并州(并州属石勒)投降刘曜的叛将王腾,坑死士卒七千余人。石勒得氐羌人不杀,可以想见被坑死的士卒多是汉族和匈奴族人。刘曜军两次惊溃,也可以推想多是汉族人。刘曜败后,想学石勒的方法,封爱子刘胤为大单于,立单于台,自最高官左右贤王以下,全用匈奴、羯、鲜卑、氐、羌的豪酋,建立起以匈奴人为首的胡人国。三二八年,刘曜石勒两军在洛阳大战,刘曜大败被擒,士卒死五万余人。三二九年,石勒灭刘曜前赵国,杀刘曜子刘熙刘胤及王公将校以下三千余人,坑死屠各种人五千余人,刘渊借以起兵的屠各种人几乎被石勒杀尽了。
后赵——石勒是受尽苦难的羯族小帅和农民。因为他受尽苦难,养成了强烈的破坏性和报复性,也养成了非凡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才能。他对晋高级士族仇恨极深,凡俘获二千石以上晋官,除去几个不贪污的人,其余全部杀死。他攻入城池,烧杀劫掠尽量破坏,俘获敌军,常坑死数千数万人。他不识文字,叫人读《左传》、《史记》、《汉书》,听了能懂得书中大意并且能提出自己的见解,这种见解常常表现出他的才能。他不象刘渊那样有五部匈奴作凭借,他只是凭借自己的凶悍和机智从战争中逐渐壮大起来,一直到暂时统一中国的北部(东北的燕除外)。
石勒在师欢家为奴,释免后,给人家当庸工,又被乱军捉获。石勒设法逃走,因为没有生路可走,约集王阳等八骑为劫盗。后来又得呼延莫等十骑,号称十八骑。石勒以十八骑为骨干,招集山野亡命之徒,成立一支凶悍的军队。三○七年,从大盗汲桑等攻破邺城,杀晋新蔡王司马腾,烧邺城宫室,杀士族和居民万余人,掳掠妇女珍宝无数,东汉末曹操建都的名城,被石勒等人破坏得干净。司马越攻邺,汲桑石勒战败,石勒投降刘渊,成为刘渊部下的一个大将。
三○八年,石勒攻掠冀州各郡县,有兵五六万人。三○九年,石勒攻陷冀州各郡县的壁垒百余个,兵增至十余万人。这时候,石勒开始有些政治性的措施。以失意士人张宾为谋主,又招集低级士族,别立一营,号称君子营。刘渊也招引失意士人,但用人主要是用匈奴贵族,石勒用人主要是用这些失意士人。他们痛恨西晋统治集团,自然要为石勒尽力。石勒的善战加上张宾这群人的智谋,在当时成为一个无故的力量。
三一一年,石勒消灭王衍所率司马越军,又杀死汉国大将王弥。王弥是石勒的劲敌,王弥军被吞并,阻止了汉国在黄河下游的活动。西晋遗留下的重镇还有幽州王浚、并州刘琨。三一四年,石勒杀王浚。三一八年,石勒攻走刘琨,西晋朝在北方的残余势力,全部被消灭。同年,石勒灭靳准,夺取平阳,对刘曜断绝君臣关系,说,称王称帝,凭我自己,何必要你刘曜来封。三一九年,石勒自称赵王。三二八年,石勒杀刘曜,灭赵国。三三○年,石勒称皇帝。后赵与东晋以淮水为界,初次形成南北对峙的形势。三三三年,石勒死。石勒自己评价说,我要是遇到汉高帝,该当做他的臣属,要是遇到汉光武,我和他并驱中原,不知谁胜谁败,我是在二刘之间的人物。曹操司马懿从孤儿寡妇手里取天下,不是大丈夫行事,我不能那样干。他有意学汉高帝,在政治措施上有些也效法西汉。他出身羯族,对汉族是压迫的,他出身穷苦农民,对农民的痛苦多少是知道的,因之汉族人民在石勒统治下,比在汉国要好一些。
石勒在战争中,逐渐建立起政治制度。三一二年,从张宾计,建都襄国。三一三年,立太学,选士人为教师,选将佐的子弟三百人入太学读书。定租赋,令州郡官查实户口,每户出帛二匹,谷二斛。三一九年,石勒以所据河内(治怀县,河南沁阳县)等二十四郡为赵国,有民户二十九万。删简律令,选择重要条款,造《辛亥制度》共五千字。任用续咸为律学祭酒,管理狱讼。任用支雄、王阳(八骑中人)为门臣祭酒,专管胡人的狱讼。任用裴宪等为经学祭酒,任播等为史学祭酒。任张宾为大执法,总管朝政。遣使官巡行州郡,督促农桑生产。石勒为巩固自己的统治,特别重视士族,三二○年,下令诸将帅,此后俘获士人,不得杀死,一定要送到襄国来。石虎出兵作战,获得做过西晋掾属小官吏以上的低级士族三百家,送到襄国,石勒设公族大夫专管这些士人。石勒修改魏晋以来九品官人法,令群臣及州郡官每年保荐秀才、至孝、廉清、贤良、直言、武勇各一人,令张宾管理选举,品定这些被保荐的人,给他们官做。石勒所立学校,有太学一所,小学十余所。三二四年,亲到太小学考试诸学生,按经学程度的高低各给赏赐。三二○年,用经学考试秀才、至孝,作为评定九品的标准。三二九年,石勒巡行冀州诸郡,引见高年、孝弟、力田、文学之士,赏给谷帛。三三一年,令群臣保荐贤良、方正、直言、秀异、至孝、廉清各一人,考试及格,分三等给官职。三三三年,就是石勒死的一年,还令各郡立学官,每郡置博士、祭酒各一人,学生一百五十人。石勒提倡经学,重视士族,在他的政治措施里最为突出。他利用低级士族与高级间的矛盾,大量杀死高级士族,借以取得低级士族的拥护。他奖励清廉,严刑惩罚贪污的官吏,借以缓和汉族农民的反抗。这一点,石勒比起西晋和东晋的腐朽统治来,显得有些新气象。
石勒当作工具来使用的不仅是经学,而且还提倡佛教。天竺僧佛图澄于三一○年到洛阳,自称已四百余岁,能听铃声知吉凶,想在洛阳建立佛寺。这时候洛阳快要陷落,连昏愚的司马越也知道不吉,逃出城去,佛图澄还想立寺,这叫做能预知吉凶么!刘曜攻破洛阳,佛图澄潜伏荒野中观看风势。大将郭黑略(十八骑之一)奉佛教,三一一年,佛图澄投奔郭黑略。郭黑略使佛图澄见石勒。佛图澄对石勒玩了一套魔术,石勒觉得可以用来欺骗将士,鼓励斗志,表示尊信。因此,石勒军中不论汉族人和非汉族人,都来奉事。佛图澄又给将士们治病,信徒愈众。石勒屡次试验佛图澄的法术,大概得到郭黑略等信徒的预先密报,佛图澄都显示出确能先知,石勒真正信服了。三一二年,石勒大兴佛事,建立寺庙,把儿子们送到佛寺里抚养,石勒亲自拜佛发愿,求佛保佑儿子们。石勒死后,儿子都被石虎杀死,佛图澄得到石虎更大的尊敬。
石勒提倡经学和佛教,但并不能消除汉族与非汉族间的矛盾。石勒严禁人说胡字,有一天,一个醉人骑马突入石勒宫门。石勒大怒,召管门官斥责说,刚才跑马入门的是什么人,为什么放他走。管门官害怕,忘了忌讳,答道,刚才有个醉胡跑马进来,阻止他不了。俗话说:和胡人难说话。我一个小官怎能阻止他。石勒笑道,胡人正是难和他说话。管门官免罪,也不追究那个犯门禁的醉胡。石勒任用樊坦做地方官。樊坦进见,衣冠破烂。石勒惊问,你为什么穷到这样。樊坦忘了禁令,答说,羯贼无道,把我的财物都抢光了。石勒笑说,羯贼如此劫掠,我替他们赔偿。樊坦想起禁令,连连叩头求饶。石勒说,我禁的是普通人,你们老书生除外。石勒立门禁,胡人犯禁得免罪;禁止胡人欺压士族,胡人劫掠士族得免罪。胡人仗势横行,可以想见普通汉族人受欺压的严重。后赵称羯族人为国人,称汉族人为汉人。后赵的文武官,除了石氏一家人,其余多是汉人。作为统治族的国人有权欺压汉人,所以石勒虽然收罗士族,但还不能和士族真正结合在一起。
石虎是石勒的侄子,石勒死,石虎夺取了后赵国政权。石虎性同野兽,比石勒残暴得多。三三五年,石虎迁都邺,大造宫室,昼夜荒淫,穷奢极侈,人民的脂膏被石虎剥削得干净,饿死了十之六七。石虎似乎也感到危险,一方面亲自执掌军事和刑法,一方面加强对高级士族和佛教的依靠。三三六年,下令恢复西晋九品官人旧制,有权势的人家,儿童多得好官,没有权势,即使有才德也被摈斥。这样,士族又出现了高级低级间的矛盾,石虎得到高级士族的支持,却招致低级士族的怨恨。石虎尊奉佛图澄,人民为逃避赋役,投奔佛寺,削发出家。东汉和曹魏只许胡僧在都邑立寺庙,汉人一概不得建寺出家。西晋时偶有汉人出家,为数极少。三三八年,石虎下令,准许汉人不论贫富和社会地位,都可以出家为僧。士族有免徭役兵役作官吏的权利,僧徒不得作官吏但可以免徭役、兵役和租税,贫民被暴政驱迫,纷纷出家,寺庙主成为出家贫民的剥削者和统治者,在与世俗君主的关系上,成为对贫民的瓜分者和争夺者。贫民出家得享受士族权利的一半,因此宁愿给寺庙主充当奴役。从此佛教盛行,在荫庇民户的豪族大姓坞主壁帅一类封建主以外,又新添了一类性质相同的寺庙主。石虎失去这些贫民,自然要加紧对在家贫民的敲剥。汉族人民受尽石虎暴政和国人欺压的痛苦,与后赵统治者间的矛盾达到了最高点。
三四九年,石虎死。次年,石虎养子汉族人冉闵灭后赵,下令道,和我同心的人留在城(邺)内,不同心的人任便出城。周围百里内汉族人全数入城,羯人纷纷出城。冉闵杀了石氏一家人,知道羯人是不同心的,下令杀羯人,不论男女老少,无人得免,一天内就杀死数万人。前后共杀二十余万人。有些人仅仅因为鼻子高些胡须多些,也被当作羯人杀死。冉闵的行动是野蛮的,但石勒石虎利用国人欺压汉人,这次大惨杀的酿成也是势所难免的。自刘渊起兵以来,汉族人与非汉族人进行斗争,总是匈奴人羯人占优势,冉闵这一野蛮行动,爆发了将近五十年中汉族人对匈奴人羯人的积忿,也引起了无以复加的大破坏,汉族和非汉族人民在这个大破坏中不知损失了多少生命。
魏——后赵大官四十八人推冉闵称帝,国号魏。冉闵惨杀非汉族人,当然要引起猛烈的反抗。石虎庶子石祇据襄国称帝,非汉族人的州郡官和武将们都响应石祇。冉闵遣使人告东晋朝廷说,胡人作乱中原,现在诛灭了,请派兵来共同讨伐,扫清残余。东晋朝廷正在防止桓温篡夺,不许桓温出兵经略中原。冉闵率孤军和石祇大战。三五一年,石祇联合鲜卑慕容隽(前燕)、羌姚弋仲(后秦)夹击冉闵,冉闵大败,文武官及士卒死亡十余万人。冉闵所属徐州、豫州、兖州及洛阳守将降晋,东晋势力又回到北方。当时冉闵军与羌胡军互攻,没有一个月的停战,历来迁徒到冀州的汉人和氐羌胡蛮人,不下数百万,苦于战祸,各还本乡,路上互相杀掠,饥疫死亡,能到达本乡的不过十中二三,平原上只有尸骸,看不见耕者,生产几乎完全停止。冉闵尽力作战,杀石祇。三五二年,冉闵攻破襄国。慕容隽夺取幽州,进军至冀州,冉闵率精骑出击,十战十胜,后来陷入鲜卑大军重围中,冉闵战败被擒。
慕容隽杀冉闵,灭魏国,适逢大旱和蝗灾,慕容隽害怕,祭冉闵,諡为武悼天王。冉闵逞勇残杀,立国三年,死人无数,失败是必然的。但是,他的野蛮行动反映着汉族对羯族匈奴族野蛮统治的反抗情绪,所以他的被杀,获得汉族人的同情。慕容隽致祭赠諡,正是害怕汉族人给予冉闵的同情心。冉闵恃勇出击慕容隽时,不少人预料必败,大臣刘茂等人说,我主这次出去,一定不能回来了,我们岂可坐等敌人来戮辱,刘茂等人都自杀。邺都被攻破,大臣王简等人也都自杀。秦汉魏晋从来没有亡国后自杀的大臣,因亡国而自杀,是从冉闵的魏国开始的,这也说明汉族与非汉族间斗争的极端尖锐。
第二期三五二年——三八三年
在这一期里,中原地区相继为前燕前秦两国占据。两国看到匈奴人羯人的覆没,对汉族人的压迫不敢再那样露骨,战争也减少了,疲惫已极的汉族农民得到短期的休息,比起第一期来,黄河流域多少安静了一些。
前燕——鲜卑慕容部酋长慕容廆受晋官爵,算是晋的藩属国。西晋末年,中国大乱,士族和各州郡流民逃到辽河流域避难,前后数万家。慕容廆用士族裴嶷等人为辅佐,建立起完全汉化的鲜卑国,三三三年,慕容廆死,子慕容皝继位。三三七年,慕容皝自称燕王,名义上仍尊奉东晋朝。三四二年,慕容皝屡次战胜,扩大占领地,迁都龙城(辽宁朝阳县),成为东北方强大的国家。流民户数已近十万户,比土著多十余倍,比慕容部鲜卑人自然更多。流民中十有三四得不到耕地,三四五年,慕容皝规定贫家借官牛耕官地,产物官收八分,耕者得二分;用私牛耕官地,官收七分,耕者得三分。经封裕切谏,改行魏晋旧制(官私六四分、对半分),燕国政治在当时是较好的。三四八年,慕容皝死,子慕容隽继位。三四九年,慕容隽起兵攻后赵,夺得幽州,迁都蓟(今天津市蓟县)。三五二年,杀冉闵。三五三年,慕容隽自称皇帝。东晋使臣来见,慕容隽对晋使臣说,你回去告诉你的皇帝,我为中国人所推戴,已经做皇帝了。三五七年,慕容隽迁都邺,攻取河南州郡,并准备进攻东晋,下令检查户口,每户留一丁,其余都充当兵士,想凑成一百五十万人的大军。三五九年,州郡征发的兵士到邺集中,城中大乱,不是白天,路上不敢行人。这种大违民心的乌合军队,如果攻晋,必然溃散。慕容隽恰在这时候死去,他的野心未能实现。三六○年,慕容�继位,贵族争权内乱,前燕已经到了灭亡的边沿。
三六九年,东晋桓温率步骑五万人攻燕。燕兵屡败,晋军威大振,进到枋头(河南浚县西南)。慕容�想逃回龙城,可是桓温并不是灭燕的人物。早在三四七年,桓温攻灭成汉,朝廷得蜀地,桓温得声名,双方开始相猜忌。当时东晋已极衰微,桓温在高级士族中才干和威望都很高,手握重兵,坐镇荆州,一心想推翻东晋朝自做皇帝。东晋朝廷用声名很大才干毫无的清谈家殷浩来对抗桓温,惟恐桓温立功,坚决阻止他北伐。石虎死后,桓温要求出兵,朝廷不许,却派一个无能的褚裒率兵三万从东路北上,进驻彭城(江苏铜山县)。汉族人扶着老人,背着婴孩,成群来归附。东晋军三千人被后赵军击败,朝廷便召还褚裒。河北汉族人二十万口,渡河来归,东晋军已退,大遭后赵军的杀害。东晋朝廷不让桓温从西路并进,褚裒小败即召回,都是因为怕桓温得势。三五一年,冉闵战败,冉闵所属徐豫兖洛阳守将降晋,这时候派大军东西并进是有利的,桓温屡次要求出兵,朝廷屡次不许,却让殷浩从东路出兵。三五三年,殷浩被降将羌族酋长姚襄袭击,大败逃回。殷浩败后,桓温声势更大,取得扬州牧官号。扬州荆州是东晋的东西两门,两门都被桓温掌握,东晋也到了灭亡的边沿。三六八年,朝廷给桓温特殊的待遇,位在诸侯王之上。按照惯例,第二步就是行禅让礼。桓温出兵伐燕,东晋朝廷不放松一切促使他失败的机会,借以阻止禅让;桓温深怕兵力耗损过多,又怕灭燕后朝廷派出许多州郡官,增强实力,妨碍禅让的实行。因此,拒绝郄超乘燕慌乱直攻邺城的建议,进军缓慢,希望不耗兵力,稳取全胜。桓温抱着不战而胜的作战方针,被燕军看破了。燕将慕容宙说,晋军不敢攻坚冲阵,却勇于追击败兵,可以设饵钓取它。慕容宙出二百骑兵挑战,不待交锋便逃退,晋军出追,陷入伏中,死了很多士兵。桓温虽然兵到枋头,心里却想着东晋建都的建康,眼看灭燕不是那么容易,粮道又被燕军截断,就下令退兵,路上被燕伏军前后夹击,桓温军大败,死三万余人。又被前秦救燕军邀击,桓温军死一万人。桓温收散兵退到山阳(江苏淮安县),把失败的罪过推到运粮官豫州刺史袁真身上,袁真受诬,投降慕容�。桓温想不战而得全胜,结果是不战而得全败,灭燕机会就在东晋朝廷和桓温的互斗中消失了。
当桓温北伐时,慕容�遣使向前秦苻坚求援。谋士王猛与苻坚密议,定计出兵救燕,俟桓温退去,乘机灭燕。慕容垂阻止慕容�逃走,率兵击败桓温,是前燕唯一的支柱,以慕容评为首的贵族们忌慕容垂声名太大,阴谋杀死他。慕容垂被迫投奔前秦,前燕势力愈益削弱。三七○年,王猛率秦兵攻燕。慕容评率燕兵三十万人屯潞州(山西潞城县北),抵拒秦兵。王猛在阵上誓师,说:我王猛受国家厚恩,出将入相。今天同诸位深入敌境,大家都不要怕死,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共立大功,报答国家。上朝廷领明主的厚赏,回家里讨父母的喜欢,不是很好么!将士们听了誓言,踊跃大呼,奋勇进攻。燕兵大溃败,慕容评单骑逃回邺。王猛替氐族苻坚打鲜卑人慕容�,还能说出一套鼓动军心的话来,桓温北伐,名义正大,却说不出一句弔民伐罪的话,他的失败真是可耻的失败。王猛乘胜追击,攻破邺城,俘获慕容�,前燕国亡。苻坚灭前燕国,得郡一百五十七,县一千五百七十九,户二百四十五万八千六百六十九,人口九百九十八万七千九百三十五。这些数字都不免夸大,但有一点是可以想见的,这就是非汉族人相继建立国家,边境外非汉族人大量迁入境内,给长期混战中消耗的人口作了一些补充。
前秦——氐族酋长苻洪拥众十余万,降附石虎。
苻洪死,子苻健据关中,三五二年,称帝,国号秦,都长安。三五四年,殷浩因北伐失败,被桓温逼迫免官。桓温率步骑四万人攻秦。桓温虽然免除了殷浩的对抗,但并不能免除东晋朝廷的猜忌,率孤军深入秦地,希望提高威名,倒不一定想灭秦国。桓温军分几路前进,汉族人男女夹路欢迎,行军很顺利。苻健太子苻苌率主力军五万人来拒,桓温督将士力战,苻苌军大败。苻健率老弱兵六千人守长安,发全部精兵三万人作游军,牵制桓温军。这时候秦国快灭亡了,可是桓温到了灞水上(西安市东),就停止前进。关中郡县争先来归附,老年人看到桓温军,流泪说,想不到今天又看见官军。王猛来见桓温。桓温问,我到关中,地方上豪杰还没有人来看我,是什么缘故?王猛说,你不怕走几千里深入敌境,现在长安近在眼前,却不渡灞水去进攻,大家看不透你的心,所以不敢来见。桓温被王猛打中了不可告人的心事,答不出话来。苻健从石虎手里夺得长安,看到民心思晋,不肯归附,特派使人到东晋朝廷请封官爵。民众以为苻健归附晋朝,秦雍两州汉族人和非汉族人都接受苻健的统治。苻健骗得了民众,便自称皇帝,从此民心又失去了。桓温入关,民众到处欢迎,实际是欢迎象征汉族政权的晋朝,桓温如果灭苻健,按照灭成汉的经验,东晋朝廷派个大官来,坐镇关中,桓温是不能抗拒的。这样,桓温得到的是威名,朝廷得到的却是实力。朝廷东有扬州西有关中两个重镇,桓温拥有荆州重镇,和朝廷势力对比,从一比一变为一比二,自然对自己不利,因此到了长安附近,就犹豫不进(三六九年伐燕,同样到枋头不进)。桓温原想等待麦熟,就地筹军粮,不料苻健把麦全部割掉,实行清野法,军中乏食,只好带领关中三千户和匈奴呼延毒所部一万人出潼关回荆州。三五五年,苻健死。三五七年,苻坚杀苻健子苻生,自立为秦帝。苻坚在皇帝群中是个优秀的皇帝,他最亲信的辅佐王猛,在将相群中也是第一流的将相。王猛出身贫家,幼年时卖畚为业。后来读书,尤其喜欢读兵书,桓温入关,王猛披着破旧短衣去见他,一面捉虱子,一面高谈天下大事。桓温说,江东没有人比得上你的才干。桓温退兵时,要王猛同行,王猛不肯。王猛知道,回到高级士族专权的东晋朝,自己不可能有前途,与其帮着桓温来篡晋,还不如留在关中看机会。不久,王猛成为苻坚的亲信人。苻坚统治下的秦国,镇压豪强,休息民力,出现汉魏以来少见的清明政治,这是和王猛的政治才干分不开的。苻坚灭燕,使王猛整理关东六州。王猛选拔清廉人作郡县官,废除慕容�时恶政。迁燕王公百官及鲜卑四万余户到长安,又迁关东豪强及诸杂夷十五万户到关中。燕贵族大臣强占民户作荫户至少在二十万户以上,鲜卑族人居统治地位,自然要压迫别族人,豪强及匈奴羯等杂夷也是压迫者和扰乱者,苻坚把这些人迁到长安和关中,对中原居民是一种善政。三七五年,王猛病重将死,苻坚问后事。王猛说,东晋虽然远在江南,但正统所在,民心归附,我死以后,千万不要打算攻晋。鲜卑(慕容氏)和羌(姚氏)是秦的仇敌,必须逐渐消灭它们,国家才能安全。王猛说完话死了,苻坚大哭,可是并未接受王猛的最后忠告。
三七三年,苻坚攻取东晋的蜀地,三七六年,苻坚攻灭前凉国,占有了黄河流域和长江上游的广大地区,决心想消灭东晋。三七八年,苻坚使子苻丕与慕容�等率步骑七万攻晋襄阳,又使慕容垂姚苌率兵五万,石越率骑兵一万,苟池等率兵四万,分三路会攻襄阳。慕容�慕容垂是鲜卑,姚苌是羌,正是王猛所说秦国的仇敌,苻坚却用这些人作将帅来攻王猛所说不可攻的东晋。东晋守将朱序固守襄阳,秦兵十余万攻城不下。苻坚大怒,限苻丕明春攻下襄阳,否则自杀,不许生归。苻丕督兵力攻,被朱序屡次击败,只好后退。朱序以为秦兵已退,不再设备,部将李伯护贪重赏,投降苻丕作内应。三七九年,苻丕攻破襄阳,朱序被俘。苻坚另一路攻晋军人数也在十万以上,攻晋淮南诸城,进至三阿(江苏高邮县西北)。东晋朝廷大恐慌,发兵守长江。晋将军谢石谢玄率水陆军攻秦军,秦军大败退走。这两路战事,西路勉强得胜,东路大败,都证明王猛晋不可攻的预见。
三八○年,苻坚分出关中氐族十五万户,使苻姓人和亲戚各领若干户散驻关外各州镇,企图借氐族来镇压各州镇民众的反抗。关中氐族的力量削弱了,原在关中的羌族和迁入关中的鲜卑及杂夷却成为大族。侍臣赵整作歌讽谏,说“远徙种人(氐)留鲜卑,一旦缓急(有紧急事)语阿谁”!苻坚听了付之一笑。三八二年,苻坚大会群臣,议大举攻晋。苻坚说,我做皇帝将近三十年,四方大体上已经统一,只有东南一角还存在着东晋。计算我的士兵,可有九十七万,我想亲自带着去灭晋,你们看行不行?文武官除了朱彤一个佞臣首先发言附和,其余都说不行。议论了好久,没有人赞同苻坚的意见。苻坚生气,让群臣退去,留下季弟苻融商议。苻融力谏伐晋的危险,主要理由是“民有畏敌之心”,所谓畏敌,就是不愿意和晋作战,并且说,凡是说晋不可伐的人都是忠臣。苻坚更生气,说,你也这样,叫我指望谁。太子苻宏、幼子苻诜、爱妾张夫人,都谏苻坚不可伐晋。最后苻融把不愿意说的话也说出来。苻融说,我们的国家本来是戎狄国,虽然强大不算是正统;东晋虽微弱,却是中华正统,天意一定不会灭绝它。苻坚一概不听。慕容垂、姚苌私下劝苻坚伐晋,请他“圣心独断”。苻坚大喜,认为可以和他们共定天下。在伐晋这件大事上,苻坚是完全孤立的,赞成苻坚的正是希望苻坚失败秦国崩溃的两个敌人。苻坚只见胜,不见败,只见外,不见内,把招致失败崩溃的一切都布置好了,才大举出发去攻晋。
三八三年,苻坚下令大举出兵。平民每十丁出一兵,富家二十岁以下的从军子弟,都给羽林郎官号,富家子弟来从军的有三万余骑。苻坚令苻融率慕容垂等带领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令姚苌督率蜀兵顺流而下,苻坚自己带领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军队首尾长一千里。东晋将军谢石、谢玄、谢琰、桓伊等率兵八万拒秦军。苻坚使朱序来说谢石等投降。朱序密告谢石说,秦兵百万,势不可当,现在趁它还没有到齐,迅速出击,打破它的前锋,大军就会溃散。谢石等从朱序的计谋,遣刘牢之率精兵五千攻洛涧(安徽怀远县境),秦兵大溃败,抢渡淮水,士卒淹死一万五千人。谢石督水陆军进击。秦军守淝水,谢玄使人告苻融,请秦军向后略退,让晋军渡水决战。苻坚苻融想在晋军半渡时予以袭击,下令退却。秦兵后退不可阻止,晋军渡水猛追,苻融马倒被杀。朱序在秦军阵后大呼,秦兵败了!秦兵败了!秦兵大奔溃散,路上听到风声鹤唳,以为追兵来了,昼夜不敢停息,死亡大半。苻坚收拾溃兵,到洛阳时只有十几万人。苻坚带着这些残兵败将回长安。
淝水大战是十六国时期最大的一次战争,也是决定南北朝对立局面的一次战争。东晋自桓温死后,谢安执朝政,内部比较统一,晋军人数少得多,可是上下一心,敢于作战。秦军将帅自苻融以下,都缺乏灭晋的信心,兵士多是汉族人,根本不愿意灭晋。苻融下令小退,兵士乘机大退,朱序假说战败,兵士信为真败,这都说明违反民心的战争虽然兵多,却更容易溃败。
第三期三八三年——四三九年淝水溃败后,苻坚的前秦国再分裂成燕秦凉三部分,许多小国,互相攻夺。三八六年,鲜卑拓跋部建立魏国,逐渐消灭割据者,终于统一了中国北部。
在前燕旧境内的诸燕国后燕——三八四年,慕容垂自称燕帝,都中山(河北定县)。慕容垂死,子慕容宝继位。三九七年,魏军攻破中山,慕容宝丧失中原,徙都龙城。四○九年,高句丽人高云杀燕帝慕容熙,后燕国亡。
南燕——四○○年,慕容德据滑台(河南滑县)自称燕帝。慕容德死,慕容超继位。四一○年,东晋刘裕北伐,杀慕容超,南燕亡。
北燕——四○九年,汉人冯跋杀高云,据龙城,自称燕天王。冯跋死,弟冯弘立。四三六年,魏灭北燕。
在前秦旧境内的诸秦国和夏国前秦残部——三八六年,苻坚的族孙苻登得氐族人的拥护,据陇东(甘肃平凉县)称秦帝。苻登与姚苌混战多年,三九四年,苻登战败,被姚兴杀死,氐族的国家被羌族最后消灭了。
后秦——姚苌是羌烧当族人。三八四年,姚苌得羌族人的拥护,据北地(陕西富平县)自称秦王。三八五年,姚苌杀苻坚,取长安,自称秦帝。姚苌死,子姚兴立。姚兴是苻坚以后有作为的皇帝,他下令境内,凡平民因荒乱自卖为奴婢的人,一概释免为良人。简省法令,谨慎断狱,奖励清廉的官吏,严惩贪污。在长安设律学(法律学校),召集各郡县没有任专职的吏员来律学学习法律,选拔成绩优良的学生回到郡县做狱讼官。郡县有疑狱,可送上廷尉(最高狱讼官)请审判,有时姚兴也亲自审疑狱。这些,都是对人民有利的措施。姚兴得儒生姜龛等人,大兴儒学,长安有儒生一万几千人。又得名僧鸠摩罗什,大译经论,佛教盛行。长安有和尚五千余人,各州郡信佛人家,十中多至八九。佛教在后赵石虎时得到发展,姚兴时又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外来宗教通过十六国的大战乱,从此在中国各族人的灾难生活里建立了广泛的基础。姚兴的政治是比较清明的,因之在武功方面也有一些成就。当他即位的一年,便灭苻登的前秦。四○○年,击败西秦,西秦降服。四○三年,灭后凉。在姚兴统治的二十余年中,后秦成为西方的强国。四一六年,姚兴死,子姚泓继位。四一七年,东晋刘裕攻灭后秦。刘裕率主力军自彭城西进,一路偏师由沈田子率领,自武关(陕西商南县)西进,后秦守州郡的文武官望风归降,尤其是沿路居民给晋军很有力的援助。例如晋王镇恶军攻下洛阳,进取潼关,魏发大军十万救后秦,守黄河北岸,阻击晋军运粮船。王镇恶军乏食,当地居民输送义米,王镇恶军得继续前进。沈田子兵仅千余人,击败姚泓自率的主力军。王镇恶军又击败姚泓残兵数万人,攻入长安。这次战争,刘裕优越的指挥,自然是取胜的重要原因,但民心附晋,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西秦——三八五年,陇西鲜卑酋长乞伏国仁聚集鲜卑部落十余万人,据陇西,自称大单于。三八八年,乞伏国仁死,弟乞伏乾归继位。四○○年,乞伏乾归战败,投降后秦作附属国。四○九年,乞伏乾归自称秦王,都苑川(甘肃靖远县西南)。乞伏乾归死,子乞伏炽磐继位。四一四年,灭南凉。四二八年,乞伏炽磐死,子乞伏暮末继位。西秦几个国王都是十分好战的人,连年与羌人、匈奴人、吐谷浑(青海游牧人,酋长是鲜卑慕容部贵族)人混战,西北地区化为炽烈的战场。四三一年,乞伏暮末战败,为夏所灭。
夏——赫连勃勃是匈奴族酋长,初为姚兴部属,四○七年,自称大夏天王。赫连勃勃是一个极端残暴的人,他把人民看作草芥,任意虐杀,对他的臣下,也随手惨杀。他搜罗一些汉族士人来助虐,因之战斗常获胜利,成为强国。四一三年,赫连勃勃发民众十余万户筑统万城(陕西横山县西)作为国都。城基厚三十步,高六丈余。筑城的土都经过蒸熟,筑成后用铁锥刺土,刺进一寸,便杀筑者,残忍刻暴民不堪命。城中宫墙厚三丈余,也用蒸熟土筑成,坚硬可以磨刀斧。宫中楼台高大,殿阁弘伟,装饰土木,极其侈丽。赫连勃勃杀民工和匠人至少有数千人。文士胡义周作《统万城铭》,歌颂赫连勃勃的功德,说是“庶民子来,不日而成”。胡义周一类士人的心,和赫连勃勃同样是一颗兽心,人民遭受无限的灾祸,在他们看来,却是应该歌颂的功德。
刘裕灭后秦,算是立了大功,留十二岁的儿子刘义真镇守长安,自己赶忙回建康去夺东晋的帝位,关中的得失对刘裕是无足重轻的。赫连勃勃和他的军师王买德看中了这一点,四一八年,率大军进攻长安。刘裕留下的将帅互相残杀,沈田子杀王镇恶,王修杀沈田子,刘义真杀王修。这些将帅杀完以后,刘义真纵将士大抢掠,载着夺得的财物妇女,逃向潼关。车子太多了,一天只走十里路。赫连勃勃军追击,刘义真军全部覆没,刘义真逃归江南。赫连勃勃杀死刘义真军无数,积人头成大堆,称为髑髅台。长安居民以及刘裕军兵卒的损害和死亡是严重的,但是,刘裕只要自己做成了皇帝,别人的损害和死亡,根本都是些度外之事,不负丝毫的责任。
赫连勃勃取得长安,自称皇帝。四二五年,赫连勃勃死,子赫连昌继位。四二六年,魏攻夏,入统万,取长安。四二七年,魏取统万。赫连昌逃到上邦城(甘肃天水县西南)。四二八年,魏俘获赫连昌。赫连定据平凉,击败魏军。赫连定与魏连年战争。四三一年,赫连定灭西秦,掳秦民十余万口,想逃到河西去,渡河时被魏属国吐谷浑击灭。
在前凉旧境内的诸凉国
后凉——三七六年,苻坚灭前凉。苻坚要开拓西域,三八三年,令大将氐族人吕光率步兵七万骑兵五千往攻西域诸国,三八四年,吕光击败龟兹国兵和诸国救兵数十万人,西域三十余国都来归附。吕光用骆驼二万余头带着西方的珍宝、文物和天竺名僧鸠摩罗什东归。三八六年,占领凉州,都姑臧(甘肃武威县),建立后凉国。吕光死后,诸子互相杀夺。四○三年,姚兴灭后凉,得鸠摩罗什,大兴佛教。
南凉——三九七年,河西鲜卑酋长秃发乌孤占金城
(甘肃皋兰县西北),自称西平王,黄河南鲜卑十二部大人都来归附。传至秃发傉檀(傉音奴nú),四一四年,被乞伏炽磐攻灭。
北凉——沮渠蒙逊,匈奴族酋长。四○一年,沮渠蒙逊杀吕光叛将段业,占领张掖,自称张掖公。四一二年,占姑臧,自称河西王。四一四年,听说刘裕将北伐,沮渠蒙逊害怕,派人到东晋称臣。刘裕灭姚泓,沮渠蒙逊更害怕,一个属官刘祥有事进见,沮渠蒙逊说,你听到刘裕入关,态度就和从前不一样了,立即把刘祥杀死。他深怕汉族人李氏建立的西凉国,因此专力对付西凉,四二○年,灭西凉。沮渠蒙逊占有西凉七郡,交通西域诸国,财物丰富,战争较少,在境内大兴佛教。沮渠蒙逊在姑臧南百里山崖中(今武威天梯山),大造佛像,千变万化,使人惊异。西域来了一个僧人昙无谶,在姑臧译出《大般涅槃经》等十几部大乘经典,对佛学有重要贡献。他自称有役使鬼神医治百病及多生儿子的秘术,沮渠蒙逊使女儿、媳妇到昙无谶处学男女交接术,淫风盛行,号昙无谶为圣人。魏太武帝拓跋焘,听说沮渠蒙逊得到这个圣人,派使人来强索,说是要和他讲道,如果不送出昙无谶,就动兵来讨伐。沮渠蒙逊坚决拒绝拓跋焘的要求,并且杀死昙无谶。四三三年,沮渠蒙逊死,子沮渠茂虔继位。四三九年,魏灭北凉。
西凉——凉州大姓李暠(音搞gǎo),四○○年,据敦煌,自称凉公。四○五年,迁都酒泉,想号召汉族人推倒沮渠蒙逊的统治。四一七年,李暠死,子李歆继位。四二○年,沮渠蒙逊灭西凉。
自三○四年匈奴刘渊起兵,至四三九年魏灭北凉,前后凡一百三十六年。在这个长时期里,黄河流域遭受割据者的破坏是极其惨重的。大抵汉族经济文化最发达的黄河下游地区,战争尤为剧烈。关中在苻坚姚兴统治时期,居民多少得到喘息的机会,比下游地区总算好了一些。凉州自前凉以来是战争最少的地区,汉族的经济文化都还能保持旧状;吕光通西域后,西方的佛教和文化东流,先在比较安定的凉州停留,再由凉州流向内地,因之凉州在十六国时期是中国北部的重要文化区,对北魏的文化也起着重要的作用。
张氏的前凉是西晋的残留部分,李氏的成国是农民起义所立的国家,与上述那些割据者应有区别。下面叙述前凉与成两国。
前凉——凉州大姓张轨,三○一年,受西晋朝廷任命为凉州刺史。西晋丧乱,张轨保卫州境,关中和中原人纷纷逃来避难,凉州成为中国北部唯一的安全地区,张轨所筑的姑臧城成为西北地区的文化中心。张轨以晋忠臣自任,得汉族人拥护,内部较为巩固。张轨孙张骏始自称假凉王,但仍对东晋朝廷表示忠诚,借以维系人心。张骏死后,前凉渐趋衰败。张祚自称凉王,群臣切谏,说不奉戴晋朝,大失人心,一定要亡国。张祚杀谏者丁琪,第二年张祚被臣下杀死。张天锡做凉王,正是苻坚强盛的时候,三七六年,苻坚发兵来攻,张天锡战败投降,前凉亡。
成——晋惠帝时,巴族人李特随关西六郡饥民十余万人,流入蜀地求食。朝廷强迫流民限期归还本乡。流民散在各地,为豪富家作佣工,不愿意还本乡,晋官吏暴力逼迫,并且在归路上设关,要夺取流民的财物。李特屡为流民请求宽限期,得流民感戴,成为流民的首领。三○一年,李特在绵竹(四川绵竹县)设大营收容流民,不到一月,聚众至二万,李特弟李流也聚众数千人。李特派阎彧去见晋平西将军益州刺史罗尚,请宽限期。罗尚正在布置军队,准备袭击流民营,欺骗阎彧说,你回去告诉流民们,我准许宽期了。阎彧说,人民看来似乎是弱的,但是决不可以轻侮。你待流民不合理,众怒难犯,怕要闯出大祸来。罗尚说,你说得对。我不骗你,你就这样去说吧。阎彧看透罗尚的诡谋,回来告诉李特。李特李流各率一营,等待晋军的进攻。果然,晋军步骑三万人来袭击,李特军反击,晋军大败。流民推李特为主,设立文武官,攻取广汉(四川广汉县)。罗尚为首的晋官吏,贪残愈甚,激起蜀民的怨恨。李特救济穷人,整顿军纪,得到蜀民的喜悦。蜀民唱着这样一首歌谣:“李特犹可,罗尚杀我,平西将军(罗尚),反更为祸”。这首歌谣说明李特被迫起义,是得民心的,是正义的,罗尚一伙西晋统治者必须杀逐。
西晋派遣几路军队助罗尚攻李特,都被李特军击败。三○三年,李特攻入成都城西部,纪律严明,居民安堵。罗尚据守成都南部。罗尚乘李特不备,袭杀李特。李特子李雄继领部众。经过几次大战,三○四年,李雄攻取成都,罗尚逃走。李雄占有益州(四川),自称成都王。与李雄称王同年,匈奴族刘渊自称汉王。
大地主道教徒范长生,在蜀民中有声望。李雄请范长生为丞相,号天地太师。免范长生家佃户的军役,租税全部归范长生所有。李雄得范长生为首辅,地位愈益巩固。三○六年,李雄自称皇帝,国号成。李雄在位三十年,刑政宽和,战事稀少,民赋每岁男丁纳谷三斛,女丁折半,疾病人又折半,户调绢不过数丈,绵数两。从农民战争中产生出来的成国,在当时全国范围内要算是无比的乐土。李雄选侄子李班为继嗣人,也是他还保存一些农民思想的表现。李班以为古时垦田均平,人人各得其所,现在贵人广占荒田,贫人无地可耕,富人有余粮出卖求利,这难道是均平的道理么!李雄很赞成他的意见,立他为太子。三三四年,李雄死,李雄子李期杀李班,自称皇帝。三三八年,李寿杀李期自立,改国号为汉。三四三年,李寿死,子李势立。李势是个暴君,人心离散。三四七年,桓温伐汉,李势军败散,晋军攻成都,李势到军前投降,汉国亡。
第五节十六国时期的文化
一佛教
十六国时期,黄河流域是现实的地狱,是充满着战争、灾祸、死亡、毁灭等等恐怖事件的黑暗世界。生活在那时候的人,无论是得势处于统治地位的那种人,或者是失势被蹂躏的那种人,都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可靠的出路。那时候的人经历着忽兴忽败忽生忽死十分无常恶梦般的境地,自然而然地要发生迫切的问题:救星在那里?为什么是这样?少数族豪酋据中原称帝王,精神上是怯弱的,匈奴族靳准所谓“自古无胡人为天子者”,足以表达这些帝王的怯弱心理。他们希望获得一种根据来壮自己做中原帝王的胆,但是,在汉族传统的文化里是找不到的。他们也希望获得一种神奇的法术来帮助自己取胜,但是,儒学玄学里没有这种法术,连兴妖作怪的道教在当时也还不敢自夸有大法术。这些制造现实地狱的帝王和他的随从者固然迫切地想寻找救星,沦陷在地狱中遭受无边苦难的各族民众,当然更迫切地要寻找救星。救星在那里,成为整个地狱中人的共同问题。在剥削阶级统治的社会里,不公平不合理不可解释的遭遇,任何人都可以随时碰到。“天道福善祸淫”,“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一类训条,司马迁《史记·伯夷列传》已经发出
“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的疑问。特别是在大乱的时候,一切疑问更集中地表现出来。为什么是这样,也成为整个地狱中人的共同问题。这两个问题,使得利害抵触的各种人群,同样都看不出什么是自己的出路。
佛教给各种人群送来了一条共同的出路。它有神不灭说和因果报应说,它有人死后受公平赏罚的天堂和地狱,它有神通变化的法术,它有丰富的唯心主义哲学,这样,人人都找到自己的出路了。因果报应说尤其是解答问题的关键。释慧远因有人怀疑善恶没有现验,特作《三报论》。他说,报应有三种:善人恶人当身受报,叫做现报。善人恶人当身不受报,来生一定要受报,这种报应叫做生报。比如说,现在的善人受了恶报,现在的恶人受了善报,因为现在的善人前生是恶人,现在的恶人前生是善人。还有一种叫做后报。一个人做了善事或恶事,要经过二生、三生、百生、千生才受到报应。有了这三报,还有什么事可以怀疑的呢!佛教和其他宗教幻化出各式各样的灵魂世界,主要是用来诱骗现身受苦受难的民众,教他们安心受苦难,准备来生受善报以至登天堂。汉族原有的儒家道家学说,都以一生为限,不讲前生与来生,在这一点上,比起那些宗教来,应该说是属于唯物论方面的了。但是,也就在这一点上,被外来的佛教取得喧宾夺主的优势。石虎尊敬佛图澄,大兴佛教,有一次,东晋军来攻伐,石虎不利,发怒说,我奉佛供僧,却来了晋寇,佛有什么用。第二天,佛图澄见石虎说,你前生是个大商人,曾在西方佛寺设大会,预会的有六十个罗汉,我是其中之一。当时有一个得道的人预言过:这个施主后身要在晋地作帝王。现在你果然做了皇帝,难道不是前身奉佛供僧的好处么?石虎听了这套鬼话很喜欢,显然胡人做中原帝王是有根据了,并且这一生奉佛供僧,下一生做皇帝更可靠了。怀着怯弱心理做帝王的人,对什么小乘大乘那些佛教哲学都无所谓,真正感兴趣的就是因果报应和神奇的法术。
石勒石虎尊奉佛图澄,受苦受难的民众,不少人削发出家,求佛图澄的保护。石虎感到不利,提出无爵秩的百姓是否有权奉佛和百姓为避役(兵役徭役)奉佛,是否需要审查两个议题,令群臣详议。王度等依据汉魏旧制,主张凡汉人一概不许到寺庙烧香礼拜;上自官员,下至役隶,也一概不许拜佛;凡赵人(羯族人)已出家者一概还俗。这是汉族传统文化对外来宗教的排斥,当然要引起佛图澄等人的反攻,石虎终于顺从佛图澄,下令说,我不是汉族人,做了中国的皇帝,理应兼奉中国神和外国神。凡夷(羯族以外的非汉族人)、赵(羯族人)、百姓(汉族人)愿意奉佛的人,一概允许出家做和尚。石虎下了这道命令,佛教才真正发展起来。当时佛寺大抵是由下列三种人构成的。
寺主——
《十六国春秋·石虎传》说
“是时百姓因佛图澄率多奉佛,皆营造寺庙,削发出家”。这里所谓百姓,就是有钱有势的官员和豪强。他们出钱造寺庙,一方面为求来世的福,一方面为获当前的利。有了寺庙,寺主可以得到信徒的布施,可以役使下级僧众。势家豪姓向来占民户作自己的荫户,十六国时尤甚,例如前燕慕容�时王公贵戚占民户为荫户,至少在二十万户以上。不过,这和国君有利害冲突,要保持荫户也不是没有困难的。寺主役使下级僧众,实际是变相的占有荫户,形式上却是奉佛供僧,不违国法。因此,出家的寺主或不出家的寺主(如石虎的官员张离、张良家富,事佛起大塔),都是大地主的一种。
道人——道人也称道士,是通晓佛教哲学的僧人。这种人多出身于寒苦的士族,钻研佛学,以传教弘法为出路。他们可以作寺主的重要辅佐,也可以上升为寺主。不论他们是贫僧还是富僧,都属于地主阶级。
下级僧众——劳苦人民在经济总崩溃时期,物质的解救是绝望的了,他们追寻着精神的解救以代替物质的解救。佛教的那一套正好给他们提供精神上的安慰,或者说,正当他们痛苦呻吟穷而无告的时候,佛教送来了鸦片烟,不难想见,很多人愿意接受这种麻醉品。他们进入寺庙,不能不劳而食,当然要受寺主的役使,不过,比起普通民众来,有免税免役的权利,在物质上也算是找到了出路。下级僧众对寺主是变相的荫户,对民众却是剥削者欺骗者的助手,虽然他们的出家,是由于暴政的驱迫,但既为僧众,就不再是普通民众的一部分。
石勒石虎是十六国时期最著名的暴君,尤其是石虎,比猛虎还凶猛得多,可是佛教正通过二石的凶残才开始大放光明,足见宗教的光明以世俗社会的黑暗为基础,社会愈黑暗,宗教愈光明,反过来,社会愈光明,宗教愈暗淡,一直到完全消灭。剥削阶级统治的社会里,黑暗面总是存在的,因之宗教也总不会失去它的基础。
十六国时期佛教盛行,与三个大僧人的传教关系极为密切,下面略述三个大僧人传教的事迹。
佛图澄——佛图澄能背诵数百万字的经卷,并精通文义,是一个杰出的佛学者。西晋末,到中国传教,恰好遇着大乱,给佛教开辟了畅通的道路。西晋在大乱前,士族中有认为名教中自有乐地,对鬼神主张敬而远之的儒学派,又有放浪形骸纵情享受主张无鬼论的玄学派、儒学派与佛教对立,玄学派采取佛经中某些哲理作清谈的辅助,并不信仰佛教。高僧如竺法护,只能专力译经,供玄学派的采取。当时佛教是玄学派的依附者,想独立发展是困难的。到了十六国,儒学自保不暇,对外来宗教失去抵抗力,玄学随着高级士族迁徙到江南,这才给佛教以独立发展的机会。佛教获得普遍的信仰,首先依靠它的法术。佛图澄是法术的能手,自称已经活了四百多岁,自称能念神咒役使鬼神,自称在手掌上涂些药物,能见一千里以外的事情,自称能听铃声,从铃声中得知吉凶。一句话,佛图澄是个十分机智的大骗子,石勒石虎两个虎狼般的凶人,也被佛图澄骗得心悦诚服,愿意出大力来提倡佛教。荒唐无稽的报应和奇异莫测的法术是传播佛教的重要条件,法术尤其是使人信服的先决条件。石勒召见佛图澄,先问佛道有何灵验,佛图澄当场玩了一套魔术,石勒居然信服了。佛教和其他宗教一样,为要取信于愚昧的人,总少不了使用各式各样的欺骗手段。这种手段盖上庄严神圣的装饰,就被称为法术或道术。
宗教仅仅依靠法术,还不能俘掳所谓有知识的人。它必须有哲学来阐发教义,使人们满足知识上的要求。佛教的哲学丰富深广,宗派众多,唯心主义的各种门道几乎应有尽有,足够引导坠入这个知识深渊里的人,各从所好,愈钻愈深,永远安居在虚幻的内心世界,自以为极乐。佛教有了这一类人,传教才有骨干,愚昧人群因法术而发生的信仰才能巩固。佛图澄对石勒石虎这群愚昧人专用法术,对所谓有知识人则传授哲学,培养了大批中国名僧,其中以释道安为最杰出。法术与哲学是佛教流行的两轮,缺一不行,佛图澄善于利用两轮,因而成为佛教的重要人物。
释道安——士族出身,十二岁出家。游学至邺,得佛图澄的赏识,被提拔为大弟子。道安是摆脱对玄学的依附关系、使佛教哲学独立传播的倡导人。东晋习凿齿说,道安“无变化技术可以惑人”,足见他专力传播佛图澄的哲学部分。道安在北方传教多年,有弟子数百人。三六五年,道安率徒众往东晋境内传教,到新野分出一批人往扬州等地,自己到襄阳。前秦苻丕围攻襄阳,道安又分散徒众往各地传教,东晋名僧慧远就在这次分散中到荆州。苻丕攻下襄阳,道安到长安,大为苻坚所尊信。道安一生传播佛教哲学,从此佛教在思想领域内以独立的姿态流行于中国全境。佛图澄主要用法术惑人心,道安主要用哲学醉人心,佛教两轮的哲学轮,到道安才成为有力的一轮。
鸠摩罗什——鸠摩罗什天竺人,生在西域龟兹国。幼年通小乘学(主要讲有学)。后来又通大乘学(主要讲空学),名震西域。道安闻名,劝苻坚迎鸠摩罗什来中国。苻坚本有用兵西域的意图,派大将吕光率兵七万攻西域诸国,顺便取鸠摩罗什。前秦亡后,吕光据凉州,鸠摩罗什在凉州闲住十余年,精通汉族语文。姚兴灭后凉,鸠摩罗什到长安。长安在苻坚时,道安等众多名僧聚会在一起,已成传教译经的中心地。姚兴时佛教更盛,鸠摩罗什到来,群僧有主,佛学达到十六国时期的最高峰。
鸠摩罗什主要事业是翻译经典。以前胡僧译经因不甚通达汉语,文句多晦涩难懂。鸠摩罗什改直译为意译,文句接近汉语,义理依据梵本。他临死时发誓说,如果译文不失大义,死后焚身,舌不坏烂。可见他对翻译的忠实是很自信的。鸠摩罗什在长安译经三百余卷,《晋书·载记》说“今之新经,皆罗什所译”。新经文美义足,在文士群中便于流传,佛教影响愈益扩大。
佛图澄的法术,道安的传教,鸠摩罗什的译经,合起来为佛教奠定了大发展的坚实基础。
二艺术、音乐
汉族传统的文化是史官文化,它的优良特征是征实,它的缺点是想象力不很丰富。古代传下来的神话不多,就是缺少想象力的一个明证。一切神话,是在想象之中,借想象之力,去克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并给自然力以形象化的东西。这种东西对事实来说,自然是一片荒唐话,但对艺术来说,恰恰是艺术的宝库和园地,没有丰富的神话,或者说,没有无边的幻想,要发展艺术是困难的。佛教拥有成套成堆的神话,传到中国来,可以补史官文化的不足,在艺术方面起巨大作用。中国古代规模宏大的艺术作品的产生,和佛教是分不开的。北魏统一中国北部,从竭泽而渔得来的物力足以创造这种大作品,但在十六国时,较小规模的创造也已经开始。北凉沮渠蒙逊在山崖中大塑佛像,《十六国春秋》说这些佛像“千变万化,惊人眩目”,足见塑像艺术很高。又说,泥塑佛像中有个土圣僧,身裁同人一样高,从远处望去,土圣僧总在行动,走到近处看,便静止不动。这个神话也说明塑术的高妙。
经十六国大乱,汉魏相传的音乐散失了,西方音乐正可以填补这个空隙。三四八年,天竺送给前凉音乐一部,乐器有凤首、箜篌、琵琶、五弦、笛、铜鼓、毛圆鼓、都昙鼓等,乐工十二人,歌曲有《沙石疆舞曲》,又有《天曲》。后凉吕光通西域,获得更多的乐器(其中有筚篥、答腊鼓、腰鼓、羯鼓、鸡娄鼓等乐器)和歌曲。凉州在当时是北中国保存汉族传统文化最多又是接触西方文化最先的地区。西方文化在凉州经过初步汉化以后,再向东流。音乐也是这样,隋燕乐九部,唐燕乐十部,除清商乐巴渝舞两部是汉魏旧乐,高丽乐来自东北,其余全是西凉乐和西方诸国乐,凉州乐的曲调尤为流行。
三文学
十六国长期战乱,文学几乎绝迹。这不是说没有人作些诗赋,而是说缺少著名的作者。虽然如此,还有悲壮的《壮士之歌》和奇巧的《璇玑图诗》两篇遗留下来,也不妨说是以少为贵了。
陈安出身农民,西晋丧乱,据秦州(治天水,甘肃天水县),自号秦州刺史。陈安力大善射,又和部属同甘苦,深得民心。陇上氐羌都来归附,有众十余万。三二四年,陈安与刘曜大战,陈安战败被杀。刘曜徙秦州杨、姜等大姓二千余户到长安,氐羌也被迫投降刘曜。陈安代表汉人和氐人羌人反抗匈奴压迫者,死后,陇上人想念他,为作《壮士之歌》。歌末四句是“为我外援而悬头,西河之水东河流,呵呵呜呼奈子何,呜呼呵呵奈子何”,流露出深厚的情感。这首歌可以表现当时被压迫各族主要是汉族对压迫者愤怒对反抗者同情的普遍心情。
苻坚部将窦滔镇守襄阳,窦滔妻苏若兰年二十三,被留在家里,用五彩丝织成一幅锦字回文诗,寄给窦滔。全幅横直各八寸,二十九行,每行二十九字,凡八百四十一字。按各种读法,可得各体诗二百余首。窦滔得诗,叹为“妙绝”,送走善于歌舞的宠妾赵阳台,迎苏若兰到襄阳。苏若兰寄诗时说,我的诗自成语言,只有我的丈夫能懂得。用限制极严的形式,表达多样家常生活和夫妻间情爱,技术上是很奇巧的。武则天称为《璇玑图》,撰文说“纵横反覆,皆为文章(诗),其文点画无缺,才情之妙,超今迈古”,可称确评。不过,技术上的奇巧,不一定就是好的文学,只有丈夫能懂的语言,文学价值也就很有限了。苏若兰所著文词有五千多字,《璇玑图诗》因奇巧得传。
四儒学
佛教可以欺骗广大劳苦民众,少数族统治者自然乐于利用,但儒学是汉族地主阶级传统的政治工具,要和士族合作来建立国家,废弃儒学,专行佛教,事实上是行不通的。刘渊刘聪刘曜都是汉化的匈奴人,他们所用文臣,多是匈奴族汉族的儒生,在汉国前赵国,儒学保持独尊的地位。石勒石虎汉化较浅,容易接受佛教,可是并不放弃对儒学的利用。石勒在襄国立太学,又增设宣文、宣教、崇儒、崇训等十几所小学,太小学各置博士教授五经。石勒受礼教的影响,下令禁止国人(羯人)报嫂(兄死,弟娶嫂为妻)、居父母丧时仍行嫁娶等旧俗。石虎令郡学增设五经博士,又令学博士到洛阳写石经,优礼天水名儒杨轲。石虎虽然昏虐无道,但是懂得怎样利用儒学和佛教。前燕慕容氏汉化最深,前燕专用儒学,不行佛教。前秦苻坚大兴学校,每日亲到太学,考核诸生经义的优劣。在王猛当政期间,恢复魏晋士籍,凡“正道”(儒)“典学”(经学)以外的左道异端一概禁止,谈老庄图谶之学的人处重刑,佛教也受到限制不得流行。王猛死后,苻坚才倾向佛教,攻破襄阳得释道安,备极尊崇,长安成为儒佛并盛的重镇。后秦姚兴时,儒学更盛,学生多至一万数千人。小国中前凉儒学最盛,敦煌因远在边境,兵祸较轻,财力殷富,因而儒学尤盛。在前凉,如宋纤有弟子三千余人;酒泉人祁嘉到敦煌学宫读书,博通经传,开门授徒,有弟子二千余人。在西凉,如宋繇读书数千卷,刘昞(音丙bing)著书多种,有学徒数百人。在北凉,如阚阚骃撰《十三州志》。敦煌是凉州文化的中心。敦煌儒生保持东汉以来的今文经学,多擅长阴阳术数图谶之学,儒生以外,还有不少擅长技艺的人。如索丞善于弹筝歌唱,悲歌能使欢乐人掉泪,改换歌调,能使掉泪人欢乐起舞,当时号为雍门调。又如张存善针术。张存有奴常常逃走,张存用针刺奴,使脚缩不能行动,要使用时,用针刺便能动。敦煌是佛教流入内地的第一站,在这个站上,有今文经学以及音乐医药各式各样的接待者,宾主间有气味相投处,利害上又不发生什么抵触,佛教和西方文化的流入,敦煌恰好具备着顺利接受的条件。
因玄学的兴盛,儒学在西晋时已进入衰运。十六国时佛教盛行,儒学又受到更大的压力,儒生只能传授经学,不敢反对佛教。东晋儒学对佛教还有些抵抗,十六国儒学比起来显得更衰落了。不过,儒学即使衰落,在政治上仍保持崇高的名义,维持封建秩序的礼制,总必须依据儒学。
简短的结论
自二九一年,西晋贾后专权起,至四三九年,北魏统一中国北部止,前后一百五十年的长期战乱,是中国经济文化中心地区的黄河流域遭受几乎彻底破坏的黑暗时期。二八○年至二八九年号称天下安业的太康年间,恰恰成为长期大战乱爆发前可怕的暂时寂静。
晋武帝统一中国,是东汉末年以来的一个进步,他实行了一些有利于统一和人民的积极性措施,也应该予以肯定。但是,他至少做了两件倒退的事伏下了大战乱的引火线。第一是西汉景帝以后,皇子受封为国王,除在国内收取规定的租税,并无其他权力。曹魏设禁尤为严厉,国王等于囚犯。晋武帝大封皇子和宗室为国王。国王有文武官有兵有民,在国内是实在的统治者。这种分封制度,倒退到西汉景帝以前的状况。第二是曹魏严防外戚干预政权,纠正了东汉外戚宦官相互争夺的惯例。晋武帝重用外戚,倒退到东汉的状况。历史是前进的,那怕是极迟缓的前进,倒退一定要受到历史的惩罚。
司马氏收买一部分高级士族,组成司马氏集团,夺取曹氏政权。在夺取政权的过程中,对另一部分高级士族组成的曹氏集团充分使用了险诈残忍的手段,对本集团则尽量纵容优待,换取这些人的拥护。统一中国后,朝廷上新气象很少,相反,险诈残忍贪污腐朽的气氛更浓厚了。
执掌政权的高级士族由司马氏诸王公、外戚、高门(大臣和名士)组成。这群人中间,外戚与诸王公、外戚与外戚、王公与王公有复杂的利害冲突,高门与诸王公外戚也有矛盾,但主要是高级士族和中下级士族间的利害冲突。
在高级士族的贪暴统治下,西晋社会间存在着三个乱源:第一,被高门压抑的中下级士族投奔诸王公、外戚和少数族豪酋,企图突破门阀限制,取得自己的富贵。高级士族和少数族豪酋(石勒是农民,但在羯族中是豪酋)是地主阶级中作乱的阶层,中下级士族是地主阶级中助乱的阶层。作乱者和助乱者都急于乘机动手,大战乱就在这些人的活动里接连爆发了。第二,居住边境上和内地的少数族,受汉族文化的影响,从游牧转化为农民,当然是愿意安居乐业的,可是,西晋统治者的残酷压榨,迫使少数族农民不得不寻找生路,要求起兵反抗。这种合理的要求,被本族豪酋利用,从反晋战争引导到各族间混战。第三,汉族农民被西晋统治者压榨,大量流亡。在蜀地,流民发动了起义。在黄河流域,因为匈奴族起兵在先,流民有些附和匈奴族共同反晋,有些随从乞活帅反抗匈奴军,有些投靠坞主壁帅(豪强大姓)守地自卫,有些逃到边境外依靠游牧族的豪酋。这种混乱分散的情况,使得农民不能组成庞大有力的起义军,同时也就助长了非汉族豪酋和汉族豪强大姓的割据势力。
二九○年外戚杨贾两姓争权之乱,促使各种矛盾开始爆发了。从而引起三○○年开始的诸王混战,再从而引起三○四年开始的刘渊起兵反晋,到三一六年,西晋朝廷完全覆没。从此,以反晋为名的战乱转入五个少数族豪酋相继混战的阶段。
匈奴族羯族表现破坏性最为猛烈,鲜卑族(慕容部)、氐族、羌族政治比较良好,黄河流域人民得到暂时的喘息。前秦败亡后,在前燕、前秦及前凉旧境内,纷纷出现许多割据小国,这时候鲜卑拓跋部强大起来,逐渐消灭这些小国,统一了中国北部。
在长期战乱中,汉族人民锻炼了坚固的民族性。冉闵对羯人的报复,苻坚的攻晋大败,姚泓的战败被俘,都是汉族人民不愿接受非汉族人的统治,有机会就要推翻它的显例。
由于五个少数族的豪酋都曾取得中国土地上的统治地位,本来居住在偏僻山谷里和居住在边境外的大批本族人,被吸引进入统治区内的较好地方,生活和文化都得到提高。本族豪酋失势以后,他们也就逐渐和汉族融合了。
西晋高级士族过着极度腐朽的生活,极度腐朽的玄学思想得以发达起来。十六国时期,社会变成现实的地狱,宣扬天堂乐趣的佛教得以广泛流传。佛教能麻痹劳苦群众的斗争性,因之从石勒石虎开始,统治者利用儒学以外,更着重地利用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