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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分裂时期——五代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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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年——九六○年

第一节占据中原的五个小朝廷

唐末和东汉末相似,农民起义失败以后,封建割据势力便横行一时,纷纷占领土地,进行混战。唐朝经济比东汉发达,富饶的长江流域,已经形成了若干以大城市为中心的区域,因之,东汉以后,长江流域只能建立蜀、吴两国,唐以后却可以成立好几个小国。东汉末,国境外没有强邻,唐末却有东北方新起的辽国(契丹),积极参加战乱。东汉末割据者都是汉族军阀,在唐末割据者中,占重要地位的却是争夺中原地区的沙陀族人。这是迁居到境内不久、半开化的游牧人。他们只知道打仗杀掠,不知道有所谓政治。他们很快建立起政权,也很快被别人夺去,忽起忽灭,增加了混乱,延长了分裂。由于这些原因,唐以后的五代十国比东汉以后的三国,分裂的局面更为破碎,黄河流域居民遭受的灾难更为严重。

但是,尽管在政治上分裂成许多国家,经济上却互相依赖,南北交换货物,即使战事紧张,商业也不曾隔断过。这种经济联系的程度,远远超越三国、南北朝时期。正因为这个缘故,只要中原地区趋向于稳定,南北统一的时机,就会到来得快一些。

三国时期,三个国内部都比较稳定。五代十国时期,南方各国战争较少,经济一般都在上升;黄河流域早在八六八年庞勋作乱时开始,战争连年不停止,五代时尤为剧烈。前后九十余年的军事破坏,黄河流域疲惫不堪,两大流域的经济发展水平,高低相差颇远,五代北宋都建都在开封(后唐都洛阳),就是北方愈益依赖南方的明证。从此,中国南北经济联系比隋唐时期又大进一步。中国是不可割裂的整体,自五代时起,表现得更显著了。北宋以后,中国历史上不再发生三国式的或五代十国式的分裂现象。

下面略述占领中原的五个小朝廷。

一梁朝(九○七年——九二三年)

八八三年,朱全忠率所部数百人到宣武镇。在四面都是强藩割据的环境里,朱全忠勇于作战,又长于谋略,从弱小的地位逐渐变成强大,到九○五年,拥有关中和关东广大地区,成为唯一强大的军阀。朱全忠消灭许多割据者,初步统一了黄河流域,这可以说是不小的成就,建立起梁朝,也就算是合理的事情了。九○七年,朱晃(朱全忠改名)用禅让形式即皇帝位(梁太祖),国号梁,建都汴州城,改称为开封府(东都),改唐东都洛阳为西都。

梁是短促的小朝廷,但也改革了一些唐朝的积弊。唐时枢密使二人与左右神策军中尉合称四贵,是执掌军政大权的宦官首领。梁太祖废枢密院,别立崇政院,任敬翔为院使。院使备皇帝顾问,参与谋议,宣皇帝意旨,地位比宰相亲近,权力比唐枢密使低,实际只是一个被信任的幕僚。唐昭宗大杀宦官,有些宦官逃避到藩镇处藏匿。九一○年,吴越国王钱镠上表称,本境有避死宦官二十五人,请求朝廷录用。梁太祖答称,正在革弊,宫中不要这种人。唐礼部尚书苏循自以为办禅让有功,希望做梁宰相。敬翔说,苏循是唐朝的鸱枭,卖国求荣,不可立足在新朝。梁太祖下诏,勒令苏循等十五个唐大官致仕。苏循被斥逐出朝,投靠河中节度使朱友谦(九一二年,朱友谦降晋,仍任河中节度使)。梁朝不容纳宦官和高级士族两个腐朽物,显得比唐朝有些新气象。唐朝自唐僖宗广明年间起,不给百官俸禄,任令自行搜括。九○九年,梁朝用度稍见充裕,开始发给百官全俸。更为重要的一条改革是宣武镇租赋比别镇较轻,因此民众略得安生,兵力也就强大,战争多获胜利。梁太祖即帝位后,禁止额外差役,两税外不得妄有科配。《旧五代史·食货志》说“梁祖之开国也⋯⋯以夷门一镇(宣武镇)⋯⋯内辟污莱(开荒田),厉以耕桑,薄以租赋,士虽苦战,民则乐输。⋯⋯及末帝(朱友贞)与庄宗(唐庄宗)对垒于河上,河南之民虽困于辇运,亦未至流亡,其义无他,盖赋敛轻而田园可恋故也”。梁太祖出身农民起义军,后来叛变作军阀,但民众的威力,他还懂得一些,减轻租赋,就是对民众作了些让步。

梁固然改革了一些唐朝的积弊,但从开国到灭亡,大小战争始终不曾停止过,减轻租赋的意义,对民众说来,也就很有限了。下面叙述九○七年梁建国以后的几次大战争,每次战争都损失大量的民命和财物。

九○二年以后,李克用被压制在河东一隅,不敢出兵与梁争锋。九○八年,李克用死,子李存勖继晋王位。李存勖是十分好战的武人,喜欢亲身冲锋陷阵,象个勇猛的先锋将。李克用治军宽弛,不讲纪律。李存勖训练士卒,令骑兵不见敌不得骑马;部署既定,谁也不许违背;分路行军,不许过期迟到。凡违军令,一定斩首。以沙陀人为骨干的一大群劫贼,经李存勖整顿,组织成精整的军队,李存勖也就成为梁的劲敌。

九一○年,梁太祖要消灭成德镇,使杜廷隐率魏博镇兵夺取成德镇的深、冀二州城,成德节度使王熔向李存勖告急,李存勖率大军来救。梁太祖命令统军大将说,我把全部精兵交给你们,镇州城即使是用铁打成的,也得给我攻下来。李存勖对大将周德威说,我国兴亡,在此一战,我先冲锋,你率大军接应。梁、晋双方都下了最大的决心。九一一年,两军在高邑(河北高邑县)决战,梁军大败。晋兵杀梁兵二万人,夺得粮食、资财、器械不可计数。在大屠杀中,成德兵恨杜廷隐杀尽深、冀二州守兵,杀梁降兵极为惨毒。杜廷隐听到败信,弃深、冀二州城,城中老弱全被活埋,丁壮全被掳去当奴婢,只剩下一些破墙。军阀混战,民众遭殃,这不过是无数事例中的一个。经这次大战,梁非常怕晋,优势从梁方转移到晋方。

梁太祖听说晋兵南下,九一一年自洛阳亲率大军到魏县(河北大名县西)抵挡晋兵。有人误报说,沙陀来了!梁军动摇,兵士多逃走,严刑不能禁。又有人报称不见敌兵,才平静下来。梁太祖看到颓势已成,暴躁的性格变得更加暴躁,往往因小事杀功臣老将,军心恐慌,只好退兵回洛阳。九一二年,李存勖攻幽州刘守光,梁太祖率大兵号称五十万,昼夜行军到观津冢(河北武邑县东南),想乘虚攻成德镇。成德镇巡逻兵数百骑前来,有人说,晋兵来了。梁太祖连帐幕也顾不得收起,急忙引兵往枣强(河北枣强县),与攻城的梁将杨师厚合军。晋将李存审与先锋史建塘等率数百骑黄昏时冲入梁军乱杀,梁军惊扰,有人说晋大军来到。梁太祖大惊,烧营连夜逃走,急奔一百五十里,第二天早晨逃到冀州,损失军资、器械无数。后来他得知晋军只是些游兵,又羞又恼,发病退回洛阳。他病重不能起床,对近臣说,我死,儿子们不是李存勖的敌手,我没有葬身地了!痛哭得死去又活过来。这个农民起义军的叛徒,凭着他的异常凶狡,挣得了一个皇帝的称号。称帝以后,愈益酷爱女色,象禽兽一样淫乱,儿媳妇都得入宫侍寝。儿子们也借此谋继承权,彼此间争斗非常激烈。他正在痛心死后无葬身地,第三子朱友珪眼看继承无望,夜间率兵入宫结束了他的生命。朱友珪宣告自己做梁皇帝。梁群臣不服。九一三年,第四子朱友贞杀朱友珪,在开封作梁皇帝(梁末帝)。

九一三年,李存勖攻破幽州,免后顾之忧,准备出全力攻梁。梁大将杨师厚据天雄镇(魏博镇),选军中勇士数千人,号称银枪都,给养优厚,作为牙兵,实行割据。九一四年,杨师厚死。梁末帝想削弱天雄镇,割相、澶、卫三州,别立昭德镇,任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张筠为昭德节度使。梁末帝使名将刘■率大军助贺张二人赴镇。天雄军拒绝分镇,以银枪都为首,逼迫贺德伦投降晋国。李存勖率大军入魏州,收银枪都作亲兵,自兼天雄节度使。李存勖不战获得一个大镇,晋、梁力量对比,发生大变化,梁处境更不利了。晋军与刘■军接战,刘■主张先取守势,伺机出击;梁末帝主张速战速决,派人去督战。九一六年,刘■军在魏州城外大败,全军七万人被杀,只剩下一些散兵。河北州县都为晋国所有,梁仅保存刘■自守的黎阳一城。这是晋、梁两国决胜败的一次大战,梁末帝也知道:我的大事完了!

梁军战败,不一定大事就完了。梁所以必亡,主要原因还在于梁朝廷内部的分裂。梁末帝信任赵岩及妻族张汉鼎、张汉杰等人,军国大事都和这些人商量,命将出兵也派这些人去监视。赵岩等依势弄权,卖官枉法,离间旧将相。老谋臣敬翔、李振畏罪避祸,不敢献议;名将刘■不得行施用兵计划,战守都受朝廷牵制。刘■对诸将说,主上居深宫中,不知军事,只相信无知少年的议论。用兵在临机制变,不可固执成见,现在晋兵强盛,出战一定不利,奈何!梁军向来怕晋军,作为主将,又这样缺乏斗志,魏州城外大败,刘■自然有责任,但根源是内部分裂。梁末帝不能改变已成的危局,使得分裂愈益深刻化,一直到亡国。

李存勖取得河北,声势大振,以魏州为大据点,准备进攻河南。梁兵守黄河南岸。九一七年,李存勖率步骑渡河攻占重要渡口杨刘城(在山东东阿县北)。从此,杨刘成为晋、梁交兵的焦点。九一八年,梁军数万人攻杨刘,掘开黄河口,水势弥漫,借以保护军垒。李存勖看出梁军并无战意,只是想凭河自守,从水浅处涉水进攻,梁军大败,死伤甚重。李存勖调动全部兵力在魏州集中。梁末帝也调集全部兵力,使步将贺瓌、骑将谢彦章率领,抵御晋军。李存勖引兵自杨刘到麻家渡,梁军屯濮州(山东甄城县)北行台村,两军对峙,相持不战。贺瓌忌谢彦章与自己声望相等,诬谢彦章谋叛,杀谢彦章等著名骑将数人。

李存勖喜欢,说:他们将帅自相屠杀,快亡了,我如果引兵直指开封,贺瓌岂能守营不出,只要出来,我一定战胜。李存勖率军号称十万,自麻家渡西行到胡柳陂(在濮州西),贺瓌弃营追踵到来。两军大战,梁骑将王彦章战败,率骑兵逃往濮阳(河南濮阳);晋军也散乱不成队伍,大将周德威战死,大将李嗣源逃往河北。李存勖收集散兵,亲率李从珂(李嗣源养子)与银枪都大将王建及冲击,夺得一座土山。第二天两军在山下对战,梁军只有步兵,晋军用骑兵陷阵,梁军大败,死亡约三万人。李存勖喜爱冒险搏斗,恃勇少谋,老将李存审(李克用养子)劝他持重,他反说老头子妨碍他作戏。他一向看战争是游戏,有时从危险中被部将们死力救出来,也只说声几乎给敌人笑话,并不悔改。恰好他的对手梁将少勇又少谋,他的恃勇成了取胜的手段。这次大战,不听周德威的计谋,轻率接战,虽然转败为胜,却同梁军一样,损失兵力三分之二,进攻的力量削弱了。当时开封是空城,梁末帝大恐慌,想驱市人登城防守,又想逃往洛阳,后来得知晋军不来,才平静下去。这是俱伤而两败的一次战争,战后双方都在调配新兵力作第二次决斗。

九一九年,李存审在澶州治所顿邱县(河南清丰县西南)境德胜地方夹黄河筑南北二城,屯兵据守,从此,德胜成为晋、梁交兵的又一焦点。梁大举攻德胜南城,梁军战败,退回行台村。梁大将王瓒移大军到德胜上游十八里处杨村,夹河筑垒,造浮桥通南北。晋军已造船桥连德胜两城。李存勖战败,几乎被俘,接着王瓒战败,晋军乘胜取得濮阳。梁末帝任戴思远为大将,代王瓒拒晋军。九二一年,成德镇大将张文礼杀节度使王熔,据镇州自为节度使,召契丹兵来抗拒晋军。李存勖留李存审、李嗣源守德胜,自率精兵攻镇州。九二二年,契丹主阿保机率兵长驱南下,进攻定州。李存勖大破契丹兵,驱契丹出境。戴思远出兵五万攻德胜北城,李存勖回兵救德胜,梁军退走。李存勖用伶人杨婆儿作卫州刺史,杨婆儿贪虐,城防疏懈,梁将段凝攻取卫州,与戴思远合兵,夺得澶州以西、相州以南土地,晋军损失军储三分之一,梁声势又振。晋军攻破镇州,李存勖自兼成德镇节度使,唐中期以来河北三叛镇,至此才最后消灭。

九二三年,李存勖在魏州自立为皇帝(唐庄宗),国号唐。唐庄宗使李嗣源袭破郓州(山东东平县),梁末帝大惧,罢免戴思远,任王彦章为大将,段凝为监军,谋夺回郓州。王彦章攻破德胜南城,声势大振。唐庄宗放弃德胜北城,自率大兵坚守杨刘城,与梁军十万日夜苦战。王彦章解围退保杨村,唐军也回据德胜。王彦章憎恶赵岩、张汉杰等人,说,等我得胜,回朝杀尽这批奸臣。赵、张等惟恐王彦章得胜,任同党段凝为大将,召还王彦章。段凝智勇俱无,不曾立过战功,用厚赂取得王彦章的大将地位,全军将领和士卒都愤怒不服。段凝在滑州酸枣县(河南延津县)决黄河口水灌曹、濮、郓等州,阻止东面唐军的活动,自率大军抵御澶州唐主力军。梁末帝使王彦章率兵一万去攻郓州。唐庄宗采纳郭崇韬的计谋,留兵坚守杨刘,自率轻骑从郓州袭取开封,一举消灭梁国。唐庄宗率精兵从郓州出发,命李嗣源为先锋,路上擒获王彦章,经过曹州,直向开封。梁末帝自杀。李嗣源、唐庄宗先后入开封城,梁国文武百官降唐,段凝率全军投降,梁亡。

自九○八年唐庄宗即晋王位时起,与梁连年战斗,特别是九一三年以后,双方都出动全部兵力,在杨刘、德胜一带反复进行拉锯战。两国民众,丁壮被迫当兵,枉死在战场上,老弱耕作,所得还不够纳赋税。孔谦给唐庄宗筹划军需,急征重敛,民众愁苦不堪,孔谦却获得大信任。魏州驻兵最多,民众负担也最重,无力缴纳赋税。唐庄宗责备收税官赵季良。赵季良问,你何时可平河南?唐庄宗发怒道,你的职务是督税,敢管我的军事!赵季良说,你要攻取梁国却不爱百姓,一朝百姓变心,怕河北也保不住,还想什么河南。唐庄宗算是听了话,不再使赵季良追欠赋,但孔谦是会给他穷追欠赋的。先后十七年战争,梁、唐两国民众所遭战祸都极其严重,如果说,战争也还有一点益处的话,那就是唐庄宗消灭唐中期以来的河北三叛镇,最后合并唐、梁为一国,比梁更进一步地统一了黄河流域。

梁先后凡十七年。

二唐朝(九二三年——九三六年)

唐庄宗在军事上不过是个敢于冒险猛攻的先锋将,灭梁以后,猛气全部消失了。在政治上则是个唐朝腐朽势力的总代表。梁太祖还想革弊,唐庄宗把弊全部恢复了。梁大将王彦章说,李亚子(唐庄宗小名)是个斗鸡小儿,何足畏。的确,他把战斗当作斗鸡寻乐,此外便一无所知,梁斗败,自己也接着灭亡。

九二一年,唐庄宗准备做皇帝,首先寻找唐旧臣,以便建立起同唐朝一样的朝廷。唐礼部尚书苏循,自朱友谦处来到魏州。苏循入牙城,望见王府就跪拜,叫做行拜殿礼。见晋王,呼万岁,行舞蹈礼,涕泣称臣,表示忠诚。第二天,献大笔三十枝,叫做画日笔。这是依唐朝旧制,皇帝每天要用一枝笔。出身游牧部落的武夫看到这样的排场,非常喜欢,即时任命苏循为河东节度副使。被梁太祖看作鸱袅的苏循,现在又找到门路了(不久死去)。九二三年,唐庄宗称皇帝,仿唐朝旧制置百官,选唐朝著名士族豆卢革、卢程作宰相。二人都是轻薄无能的贪官,单凭门第作大官,正说明唐庄宗看政治只是一种儿戏。

唐庄宗是个昏暗无知的蠢人。他亲信宦官和伶官。他幼年就喜爱演戏,称帝后仍面涂粉墨,与优伶同演,诨名叫“李天下”。某次演戏,自呼“李天下,李天下”,一个优伶上去打他的嘴巴,大家都很惊骇。这个优伶说,理(李)天下的人只有一个,怎末叫两个。他挨了打还很高兴,厚赏这个优伶。伶官出入宫廷,侮弄朝官,群臣愤恨,不敢出气。最受宠信的伶官名叫景进,专替他探听宫外的事情。他依靠伶官作耳目,自然只能闻见是非颠倒的事物。一些朝官和四方藩镇争着送贿赂给伶官,只要伶官说好话,做官就得到保障。九二三年,他从开封迁都洛阳,嫌原有的宦官五百人不够用,下令召集逃在各地的唐朝宦官,总数将近一千人。他优待宦官,当作自己的心腹。唐昭宗杀宦官后,宫内各执事都用士人代替,梁朝也用士人,唐庄宗恢复唐旧制,宫内各执事和诸镇监军全用宦官。士人的仕途被夺,自然很不满意;节度使都是功臣武将,被监军侮辱并侵夺权力,自然愤怒不平。他听从宦官的建议,照唐朝旧制,分天下财赋为内外府,从州县上供的入外府,充军国经费,从藩镇贡献的入内府,充皇帝私用及赏赐近臣,外府常空虚不敷开支,内府却财物堆积如山。军士犒赏微薄,甚至衣食不足,都心怀怨恨,要离开他另找主人。宦官想大增宫女,诈称洛阳宫中有鬼怪。老宦官对唐庄宗说,我们曾奉事过咸通(唐懿宗)、乾符(唐僖宗)天子,那时候,六宫至少有一万人,现在宫女太少,空屋太多,所以有鬼怪出现。他使宦官、伶官出去掠夺民间女子,见美女就抢,不问是什么人。他从魏州回洛阳,魏军诸营妇女被抢去千余人,用牛车载回洛阳宫。魏州是与梁作战的大据点,银枪都又是立战功最多的亲军。抢魏军妇女,魏军和银枪都当然要大怨恨。唐庄宗用伶官、宦官作耳目心腹,所有朝官、武将、军士都和他分离了。

唐庄宗又是个骄傲自矜的蠢人。他不许有人比自己高强,有功不赏和疑忌功臣,是他败亡的又一个原因。早在九一六年,他和梁将刘■在河北决战的时候,梁末帝使将军王檀率兵三万袭击晋阳城,想一举消灭晋军的总后方。当时晋阳没有守兵,留守者张承业征发市上人守城,非常危急。退休的老将安金全自告奋勇,得张承业允许,率本家及其他退休将家的子弟数百人出城击退梁军,晋阳得暂时保存。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派勇将率精骑五百飞奔来救,声称昭义大军随后就到。梁军害怕,退出河东境。唐庄宗嫌安金全等立奇功,说不是奉自己的命令行事,不须给赏赐,这次有功不赏,倒还没有影响前方作战的将士,因为奉他的命令行事,确实得到赏赐。九二三年,李嗣源率养子李从珂充先锋,攻入开封,唐庄宗喜极,牵李嗣源衣,头触李嗣源说:我得天下,是你父子的功劳,我要同你共有天下。灭梁以后,他举手对功臣们说,我从这十个指头上得天下。意思是你们都没有功劳。他不赏功臣,却用伶人作州刺史,有功军官,莫不愤怒。战功最多的李嗣源,首先遭到猜忌。李嗣源自成德镇入朝,留在洛阳,遇险好几次,得宦官李绍宏保护,才免被杀害。当唐庄宗初入开封时,附近各割据国都恐惧。吴国执政徐温怕唐兵来攻。谋士严可求笑道:不妨事!听说唐帝刚得中原,便志气骄满,胡乱对待臣下,不出几年,将要内变,我国卑辞厚礼,保境安民,等他失败就是了。吴国使官自洛阳回国,说唐帝成天打猎,贪财拒谏,群臣怨恨,决不会成事。徐温听了才放心。荆南割据者高季兴亲自入朝,回国后对将佐说,唐帝一味骄矜,功臣解体,又专爱打猎,迷于女色,怎能久长,我不愁了。这些观察都很准确。梁国刚灭亡,唐庄宗败亡的征象已经十分显著。

这个蠢人昏暗骄矜,闹得统治阶级内部众叛亲离,败亡必不可免。他最大的罪恶是残害民众,比梁帝更显得是个民贼。他委孔谦管财政,重敛急征,民不聊生,正如《旧五代史·食货志》所说“峻法以剥下,厚敛以奉上,民产虽竭,军食尚亏,加之以兵革,因之以饥谨,不三四年以致颠陨,其义无他,盖赋役重而寰区失望故也”。孔谦搜括财物来满足唐庄宗和刘皇后、宦官、伶人这一群人的贪欲,民众穷困,愁怨无告,唐庄宗却赐孔谦“丰财赡国功臣”的名号。他的民贼面目,既然暴露得如此明白,那末,他的败亡也就迫在眼前,无可逃避。

九二四年,唐庄宗派遣使官到前蜀国观察形势。使官回来说,蜀主王衍荒淫无道,君臣上下专讲究奢侈生活,看来,只要大兵一击,蜀国就瓦解土崩,不能自保。唐庄宗很同意这个看法,准备出兵灭蜀。正在这个时候,南汉国主刘岩派使官来洛阳观察形势,使官回国说,唐帝“骄淫无政,不足畏也”。荒淫无道与骄淫无政是同一的意义,果然,在这次灭蜀战争中,王衍的蜀与唐庄宗的唐同时消灭。九二五年,唐庄宗任长子李继岌为西南行营都统,谋臣郭崇韬为都招讨使,率兵六万攻蜀。郭崇韬是实际统率者,全军都受他的指挥。唐军自凤翔入大散关,进入蜀境,所带军粮不够十日用,恰好蜀国守将纷纷迎降,供给军粮。唐军顺利前进,王衍投降。唐洛阳出兵到入成都,相隔只七十日,说明蜀国腐朽到不堪一击。唐的腐朽在得胜后也爆发出来。先锋将康延孝自以为功大,应得重赏,郭崇韬却奏荐亲信将董璋为东川节度使(西川节度使一职,郭崇韬早已保荐孟知祥),康延孝大怒。郭崇韬权大,专擅一切军事政事。李继岌名为都统,毫无实权。宦官李从袭助李继岌争权,在洛阳的宦官,全力向唐庄宗和刘皇后进谗言,说郭崇韬有异心。唐庄宗疑信参半,刘皇后自出密令,使李继岌杀郭崇韬。九二六年,唐军将回洛阳,李从袭迫李继岌杀郭崇韬。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到成都,接管政权,蜀地得免变乱,变乱只限在李继岌军中。

李继岌大军自成都出发,令康延孝率一万二千人为后军。康延孝到剑州(四川剑阁县),自称西川节度使,拥兵西行夺成都。李继岌使任圜会合董璋兵击叛军,攻战数月,捕获康延孝,李继岌才得继续行军东归。

郭崇韬被杀,功臣旧将莫不疑惧,谣言大起。魏州军怨唐庄宗不赏旧功,乘人情不安,拥指挥使赵在礼为魏博留后,据魏州作乱。李继岌大军正和康延孝作战,唐庄宗一时找不到良将,只好再用李嗣源,使率一部分亲军去攻魏州。亲军又号从马直,是唐庄宗从各军中挑选勇士组成的精锐军队。指挥使郭从谦,本是伶人,认郭崇韬为叔父。郭崇韬死后,郭从谦对部属称冤。唐庄宗曾对他戏言,说,你为什么违背我去依靠郭崇韬,想干什么?郭从谦大惧,加紧鼓动亲军作乱。李嗣源率亲军到魏州城下,准备第二天攻城。夜间亲军哗变,拥李嗣源为主。赵在礼击散亲军,拥李嗣源入城。这时候李嗣源似乎还没有反意,托故逃出城,到魏县招集散兵。后来女婿石敬瑭劝李嗣源夺取开封,据形胜地反抗唐庄宗,李嗣源才下决心谋自立。河北州镇都归附李嗣源,军势大振。李嗣源率军向开封,使石敬瑭为先锋,李从珂为后殿,进入开封城。

唐庄宗在洛阳,开始想到要收买兵心,拿出内府金帛,宦官、伶官也献出财物,赐给诸军。兵士拿着赐物骂道,我们妻儿早已饿死,得到这些有什么用!唐庄宗率军向开封,到中牟县,听说李嗣源已先入,诸军归附,知道不能再前进,神色沮丧,登高眺望,对人说,我不成了!下令退回洛阳。兵士沿路逃散,只剩下一半。他好言抚慰卫土们说,刚才得报说魏王(李继岌)又送来西川金银五十万两,到京后都赐给你们。卫士回答说,太迟了,谁也不会感谢。宰相和宦官请唐庄宗亲去扼守汜水,等魏王攻蜀军来到,再作打算。唐庄宗同意这个建议,定期出发,骑兵步兵先在城外等候。郭从谦率从马直攻入宫城,唐庄宗率十余人力战,被流矢射死。李继岌率军到关中,进退失据,在渭南被李从袭杀死。任圜代领全军归降李嗣源。唐庄宗败亡是不可逃避的。出大兵攻蜀,杀郭崇韬,造成这样的一种败亡。如果不攻蜀,不杀郭崇韬,也会出现别一种的败亡。因为他的行为,对民众说来,是十足的民贼,对统治阶级内部说来,是完全的独夫,想得个立足地是不可能有的。

李嗣源出身沙陀平民,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小名叫邈佶烈。李克用有许多养子,一部分用存字作排行,另一部分用嗣字作排行,李嗣源就是嗣字排行中的一个。他长于骑射,积累战功,逐渐升迁为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首将)。唐庄宗失军心,总管自然成为诸军推戴的总首领。九二六年,唐庄宗死,李嗣源入洛阳,宰相豆卢革率百官劝进,李嗣源只许用监国名义,说是要等李继岌回来。这一套取帝位的步骤,他并不懂得,但是,他做得很熟练,都是谋臣安重诲教给他的。在监国的短期间内,别人替他杀死李克用唐庄宗的子孙,沙陀贵族灭绝以后,才正式即皇帝位(唐明宗)。

唐明宗比唐庄宗有知识,知道怎样巩固自己的地位。他针对着唐庄宗的弊政作出一些改正。做监国时,首先宣布孔谦刻剥百姓、军民穷困的罪状,下令斩孔谦。凡孔谦所立苛敛法,一概废除。又令诸镇杀监军使。监军宦官与节度使争权,诸镇极为愤恨,这一措施,自然得到诸镇的欢心。即帝位后,禁止中外诸臣献珍玩等物。宫内只留老成宫女一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乐队)一百人,鹰坊(养鹰供畋猎)二十人,御厨五十人。宫廷组织如此简单,是任何帝王不能相比的。宦官数百人或窜匿山林间,或落发为僧,有七十余人逃到晋阳,唐明宗下令全部杀死。宰相任圜管财政,颇能建立制度,取得成绩,不过一年,唐明宗的地位稳定下来了。

唐明宗不识文字,四方奏章都教枢密使安重诲诵读,当时奏章通行四六文体,不仅听不懂,连安重诲也读不大通。安重诲建议置端明殿学士,任冯道等为学士。唐明宗曾教训儿子李从荣说:我喜欢听儒生讲经义,很能开发心思;从前唐庄宗爱作诗,将家子弟缺乏修养,做来只供人暗笑,你不要学他。大概冯道等儒生,给他一些影响,因此粗暴性比他前后的沙陀皇帝都轻得多。他曾和冯道谈起连年丰收,四方无事。冯道说,我从前在先皇(李克用)幕府(当时冯道作掌书记),出差到中山(河北定县),山路险峻,我怕马倒,执缰绳很小心,幸而没有出事;出山走平地,让马奔跑,不再留意,突然跌下马来。治天下也是这样。唐明宗非常同意。又问冯道,现在年景不错,百姓是否富足。冯道答,农家遇荒年要饿死,遇丰年却苦于谷贱,丰荒都受害,是农家的特点。记得进士聂夷中有诗说,“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遍照逃亡屋”,描写农家情状,极其精切。农在四民中最为勤苦,人主不可不知。唐明宗听了感动,教人写下来,经常念诵。冯道是最能看风色的典型官僚,敢对唐明宗替农家诉苦,足见唐明宗平时对农家有一些同情心。九三一年,令诸道均平民间田税,又许民间自铸农具及杂铁器,每田二亩,夏秋纳农具税钱三文。这些,都表示关心农事。据史书记载,他在宫中每夜焚香祷告上天说,我是蕃人,因乱被众人推戴;愿上天早生圣人,为百姓作主。这是因为赵匡胤生在九二七年(唐明宗天成二年),宋朝人伪造此说的用意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在他称帝的七年里,战事稀少,屡有丰年,民众获得短期的喘息,应该说是一个好皇帝。

任圜作宰相,安重诲作枢密使,都是唐明宗的忠臣,也都有些才能足以辅佐朝廷。安重诲恃宠骄横,任圜刚愎自用,二人往往争辩以至怒骂。唐明宗出身行伍,以为宰相看轻自己,很不满意。安重诲进谗言,九二七年,杀任圜。安重诲也渐被疑忌,九三一年,杀安重诲。先后杀两个重臣,说明唐明宗不能知人也不能用人,群臣离心,奸佞得势,败亡不可免了。骄兵悍将作乱,是唐中期以来相沿一百几十年的积习,唐明宗年老多病,知道兵乱难免,九三三年,赐在京诸军钱物,接着又赐在京及诸道将士钱物。一月间两次赏赐,意思是想兵士感恩,不象唐庄宗那样吝啬招怨恨。结果却相反,兵将愈益骄横。李从荣见唐明宗病危,急于想夺得继承权,率兵攻宫门。宫中兵出击,杀李从荣。唐明宗受惊死去,子李从厚继位(唐愍帝)。

唐愍帝猜忌凤翔节度使李从珂和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九三四年,令李从珂为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为成德节度使。李从珂怕离镇赴新任,在路上被杀,起兵反抗。唐愍帝派大军攻凤翔,大军在凤翔城下投降李从珂。李从珂搜括城中所有财物犒赏降兵。唐愍帝再发兵去阻挡李从珂军,出库藏赐兵士,允许得胜后,每人再赏二百缗。兵士更骄,公然说,到凤翔再领一份。李从珂引军向洛阳,唐愍帝前后派出的诸军,都在路上投降。李从珂到陕州,唐愍帝的亲信大臣,或逃或降,唐愍帝自领卫士五十骑逃到河北,在卫州遇见石敬瑭,要求相助。刘知远杀五十骑,只留下唐愍帝一人。李从珂使人杀唐愍帝。

李从珂入洛阳,即皇帝位(唐废帝)。唐废帝在凤翔,允许成事后兵士每人赏钱一百缗。九三三年,唐明宗两次犒军,库藏早已空虚。九三四年,唐愍帝又赏赐出战诸军,库中实存只有金帛三万两、匹。唐废帝督促官司,百般搜括民财,狱中人满。军士游市上,骄气逼人。市人聚众骂军士道,你们算是为主立功,反使我们鞭胸杖背,出钱犒赏,你们还洋洋自得,有一点良心没有!当然,军士不管市人怎样斥责,钱是不能少要一文的。唐废帝实在无法,只好减少赏钱,赐路上各降军将官每人七十缗,军士二十缗,在京各军将官和军士,每人十缗。军士失望,流言“除去菩萨(指唐愍帝),扶立生铁(指唐废帝)”。唐废帝刚登位,军士就要除去这块生铁。将官拥立一次新皇帝,就得一次升迁,军士拥立一次,至少要得一次重赏,因此,将官和兵士都乐于制造变动,五代皇帝也因此象走马灯一样,一个过去,一个出来,紧紧相接,不要几年,改朝换姓,每有变动,总是增加民众的苦难。唐庄宗死到唐废帝死,前后不过十年,变动尤为突出,这里叙述一下,借以了解五代时期,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只存在着劫夺关系,再也不见其他带有某些积极意义的关系。

唐废帝与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是唐明宗的左右手。两人都勇健好斗,向来彼此互忌。还有赵德钧赵延寿父子二人,赵德钧任卢龙节度使,赵延寿任宣武节度使,据有幽州、汴州两个重镇,也是唐废帝的劲敌。九三五年,唐废帝调赵延寿为枢密使,又使张敬达将兵屯代州,牵制石敬瑭。九三六年,调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石敬瑭被猜忌,早就准备反叛,当然拒绝调任。刘知远劝起兵夺帝位,谋士桑维翰劝勾结契丹,作为后援。石敬瑭在非反即死的形势下,与唐废帝公开破裂。唐废帝使张敬达率兵数万围攻晋阳城。石敬瑭遣使向契丹求救,条件是认契丹主耶律德光为父亲,得胜后献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给契丹。这个无耻已极的卖国贼,靠这些条件得到了契丹的援助,有了援助,这个卖国贼就胆壮起来。契丹主自将五万骑,号称三十万,到晋阳城下击败张敬达军。唐废帝兵力还很强,但志气消沉,昼夜饮酒悲歌,坐待死亡,不敢领兵亲自出战。张敬达率残部守晋安寨(在晋阳城南)待援,被部将杀死,残部将士投降契丹。契丹主命大将迪离毕率五千骑兵兼率张敬达旧部为先锋,石敬瑭在后面追随,自晋阳向洛阳进军。唐将领纷纷投降石敬瑭,唐废帝只好率本家老幼登楼自焚。唐亡。

唐先后凡十四年。

三晋朝(九三六年——九四七年)

梁、唐两朝的几个皇帝,靠武力劫夺地位,这是军阀本色,倒也不算创例。石敬瑭拜契丹主当父亲,并且出卖广大土地,另加岁贡帛三十万匹,换取一个儿皇帝的称号,在五代皇帝中,他是罪最大恶已极的可耻人物。当石敬瑭要向契丹主提出条件时,连刘知远都不很同意。刘知远说,称臣也就可以,当儿子似乎太过分。多送些金帛,契丹兵自然会来,不必许给土地,怕将来大为祸害,追悔莫及。这个卖国贼一心想做皇帝,不听刘知远的劝告,叫桑维翰写奏章,送到契丹。契丹主喜出望外,允许深秋马肥,出兵来救。张敬达是个无知武夫,契丹打败他,本不算什么智勇。石敬瑭拜见契丹主,请问战胜的缘故。契丹主说了一套以后,石敬瑭表示拜伏,实际是借此献媚,装出象个孝顺儿子的样。契丹主考察了好多天,相信他确实是尽忠尽孝的臣子,才正式对石敬瑭说,我看你的相貌和气量,够做一个皇帝,我要立你为天子。石敬瑭再三再四表示不敢当,文武部属都来劝进,这才允许作皇帝。他装出这些“逊让”的模样,自然是二号卖国贼桑维翰在替他策划。称帝以后,即时履行割地,断送了下列十六州:(一)幽州,(二)蓟州(治蓟,河北蓟县),(三)瀛州(治河间,河北河间县),(四)莫州(治莫,河北任丘县),(五)涿州(治涿,河北涿县),(六)檀州(治密云,北京市密云县),(七)顺州(治宾义,北京市顺义县),(八)新州(治永兴,河北涿鹿县),(九)妫州(妫音归gui治怀戎,河北怀来县),(十)儒州(治缙山,北京市延庆县),(十一)武州(治文德,河北宣化县),(十二)云州(治云中,山西大同市),(十三)应州(治金城,山西应县),(十四)寰州(治寰清,山西朔县东北),(十五)朔州(治善阳,山西朔县),(十六)蔚州(治安边,河北蔚县)。幽州镇以妫、檀、新、武四州为山后,河东镇以云、应、寰、朔四州为山后,山后也称山北。山南北都为契丹所有,可以随时南下侵扰。

唐末五代长期内乱,契丹因而逐渐变成强大的国家。唐末,刘守光据幽州,刘守文据沧州。九○九年,刘守文用厚赂招契丹兵入屯蓟州。刘守文战败,契丹退兵,占据营州(治柳城,河北昌黎县西南)。九一一年,契丹占平州(治卢龙,河北卢龙县)。契丹得营平二州,自然要进攻幽州。唐庄宗灭刘守光后,曾两次击败契丹,幽州才免于沦陷,唐明宗时,契丹主阿保机强迫唐使官姚坤写割让幽、定、镇三州状,姚坤坚决拒绝。契丹想第一步先夺取河北,野心显然,但并无夺取的实力。石敬瑭出卖十六州,从此河北大平原无险可守,河东也仅存雁门关一处险要,形成了契丹处优势晋处劣势的局面。如果单从地理这一点上说,契丹、女真、蒙古统治者相继取得南攻的胜利,先占十六州是有重大作用的。石敬瑭卖国的毒,一直流了四百余年。

契丹主率兵来援石敬瑭,击败张敬达,但张敬达所部兵士还有五万人,骑兵未受损失,坚守晋安寨,只要援兵到来,仍可反攻。唐废帝派出几路援兵,命赵德钧一路自飞狐(河北涞源县)抄契丹军后路,赵延寿一路攻晋阳南面。赵德钧父子派密使见契丹主,请立赵德钧为皇帝,条件是(一)父子所部两路兵南取洛阳,不烦契丹兵援助,(二)与契丹为兄弟国,(三)允许石敬瑭占据河东。契丹主觉得深入唐境,后路空虚;围攻晋安寨,一时不能攻下;范延光一路援军将从辽州(山西辽县)方面来(当时范延光军已被赵德钧牵制住);赵德钧父子兵力尚强;山北诸州起兵截归路,将不能回去。他知道这些都对自己不利。他本来怕唐兵,屯兵柳林(晋阳城北),每天黄昏时便收拾行装,准备仓猝逃遁。赵德钧提出的条件,固然比石敬瑭差得多,被抄截后路的危险却可以避免,因此有意接受赵德钧的条件。石敬瑭听说,大为恐慌,赶快派桑维翰去见契丹主,跪在帐前,一把涕一把泪从早到晚苦苦哀求。最后,契丹主决计收留石敬瑭当儿子,叫赵德钧的使者回去。赵德钧父子所求不成,逃往潞州。石敬瑭随契丹主到潞州,赵德钧父子出城迎拜,被契丹主囚禁,送回契丹。赵德钧父子到契丹,见述律太后(阿保机妻)。太后问,你往太原想干什么?赵德钧答,奉唐主命令。太后指天说,你向我儿(耶律德光)求做皇帝,还敢当面扯谎!太后指自己的心说,这是骗不过去的。又说,我儿出发时,我对他说,如果赵德钧引兵向渝关(山海关),就赶快退兵回来,太原不可救。你为人臣,想乘乱取利,行为如此,还有什么脸活着?赵德钧俯首不能答话,不久死去。赵延寿依然等待机会卖国求荣。述律太后这一通斥责,对良心早已死了的人,并无影响,但足以说明卖国贼不论做皇帝或当俘虏,在买主眼中,都不是当作有脸的人活着的。

九三六年,石敬瑭入洛阳(九三七年迁都开封),正式做了占领中原的皇帝(晋高祖)。他靠契丹得帝位,奉事辽主(九三七年,契丹改国号为辽),尽恭竭敬,上表称臣,不敢称儿,称辽主为父皇帝,贡岁币三十万以外,加送辽主及述律太后以至辽相韩延徽、枢密使赵延寿等人大批贿赂。有些事辽方感到不如意,就派人来责备,他总卑辞谢罪,请求原谅。当时他的部属对这种情形有三类态度,第一类是“朝野咸以为耻”。这一类人最多,被割让的诸州镇也一样,经过反抗,才被辽国占去。例如大同(云州)节度判官吴峦告众人说,“吾属礼义之俗,安可臣于夷狄乎!”众人推吴峦为主,闭城门拒绝降辽。九三八年,辽主令他免称臣,只称儿皇帝,就是想和缓第一类人“安可臣于夷狄乎”的公愤。第二类是想乘机夺帝位。例如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公然宣称“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这一类人有些是蔑视他,有些是要学他的作法,也向辽国求助,受封为皇帝。第三类是他的同类,坚决主张做辽国的臣子。这一类人有桑维翰等,人数最少,在朝廷上却最有影响。他称帝的七年里,连年发生兵乱,都是部将们想用武力夺他的帝位。桑维翰说,“陛下免于晋阳之难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也,不可负之”。所谓“不可负之”,就是得罪辽主,皇帝便做不成。九三七年,洛阳巡检使张从宾起兵攻汜水,他部署轻骑兵,准备自开封逃归晋阳。桑维翰叩头苦劝,要他看看风色,不可轻动。在一二两类人的压力下,他的地位极不稳定,除了依靠父皇帝,再没有别的指望。成德节度使安重荣不愿受辱,见辽国使官,总是箕踞大骂,或派人暗杀辽使。九四一年,上表斥责他“父事契丹,竭中国以媚无厌之虏”,声称已部勒精兵,定要同契丹决战。他怕安重荣兵强,又经不起辽主的责问,只好发兵同辽国兵攻击成德镇,杀安重荣。游牧在雁门以北的吐谷浑部,不愿降附辽国,酋长白承福率众逃回河东。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使亲将郭威劝说白承福,归附河东镇。刘知远得吐谷浑部,兵力加强。九四二年,辽主使人来问招纳吐谷浑的罪名,他不敢得罪刘知远,更不敢得罪父皇帝,逼得无路可走,忧郁成病,不多几天就死了。在污辱中生存,在污辱中死去,这就是卖国贼的命运。

石重贵继位(晋出帝),任景延广为宰相。景延广掌握大权,以反辽自任。晋出帝向辽主告丧,称孙不称臣,辽主大怒。赵延寿想代晋称帝,劝辽击晋。晋平卢节度使(驻青州)杨光远遣密使劝辽主入侵,也是想做皇帝。九四三年,辽主集山后诸州及幽州兵合五万人,使赵延寿统率。用晋降将率晋降兵攻晋,辽坐收战胜的利益,计划是很险恶的。辽主为鼓舞赵延寿,对他说,如果得中国,应该立你为帝。又时常指着赵延寿对晋降人说,这是你们的主子。赵延寿信以为真,愿为辽尽力。九四四年,赵延寿将兵五万进攻,前锋到黎阳。辽主屯兵元城(河北大名县),任赵延寿为魏博节度使。晋出帝命诸将沿黄河设防。晋军民都恨辽兵侵入,奋勇作战,辽兵屡败。辽主听从赵延寿议,自率兵十余万在澶州城北列阵,想一战取胜。晋军守澶州城,高行周率前军击辽阵,互有胜败。辽主见晋军不弱,对侍从人说,杨光远说晋兵已饿死一半,为什么还这样多!晋、辽两军苦战到夜,死伤都很重,当夜辽军后退三十里。辽主分兵两路回国,一路经沧州、德州,一路经深州、冀州,沿路烧杀,方圆一千里内,人民和财产,几乎全部绝灭。景延广不敢追击,任令辽军满载赃物回去。

晋、辽第一次战争,因军民力战,击退辽军。晋出帝和文武官吏自以为战胜,愈益贪暴无忌惮,大肆搜括,逼得民众求死无地。诸州自己组织用以保卫本地方的乡兵,被晋出帝强迫充当正式军队,号武定军,又改号为天威军,总数凡七万余人,乡兵被迫脱离生产,又大大增加民众的痛苦。抗辽力量的本源,遭受这批民贼破坏,虽然还能再一次大破辽军,但晋朝却迫近末日了。

九四五年,辽又大举南侵,辽卢龙节度使赵延寿为先锋,辽主进驻元氏(河北元氏县)。晋诸军屯邢州(河北邢台县)。当时桑维翰代景延广执政,畏惧辽军,令诸军后退。诸军不知缘故,发生恐慌,队伍散乱,器甲遗失,退到相州城(河南安阳县)时,已不能再整。晋朝廷下令几路军队还屯澶、魏、邢等州,主力军守相州,准备对抗,军心又振作起来。这说明军士要求抗辽,愿进不愿退,愿战不愿降。晋军数万在相州安阳水南岸列阵,将军皇甫遇、慕容彦超率数千骑前去侦察,被辽兵数万围困,二将力战,将军安审琦率骑兵往救,辽军望见尘起,即解围退去。辽军中自相惊扰,说晋大军来了。辽主在邯郸,立即退走,两天走了三百里。辽军中很大部分是被迫当兵的汉人,决不肯出力作战,辽主知道这一点,只要晋军态度坚强,辽主便知难而退或不敢久战。当辽军解围退去的晚上,晋将张从恩创议说,辽军兵多,我兵少粮缺,不如退就黎阳仓,靠大河拒守。张从恩不待诸将决议,即引本部兵先走,诸军相继出走,队伍又扰乱,如邢州后退时那样。晋将蒋彦伦率五百人守相州城,赵延寿与辽将率兵数万将攻城,听说晋救兵要来,即引兵退走。辽军自恒州(即镇州,河北正定县)北还,过祁州(治蒲阴,河北安国县),赵延寿知道城中兵少,围城急攻。刺史沈斌守城。赵延寿在城下对沈斌说,你是我的老朋友,古人说过,“择祸莫若轻”,为什么不早降。沈斌答,你父子走错了路投靠外国,还忍心带领豺狼来残害祖国,不知羞耻,反有骄色,怪哉怪哉!我弓断箭尽,甘心为祖国死,决不学你那种行为!第二天,城陷,沈斌自杀。沈斌的言行,就是广大军民和少数将领的言行,可是,在当时,正气是被严重地压抑着不能发扬的。

晋出帝知道辽军已退,亲自统军出发,谋袭取幽州。他任用成德节度使杜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统率诸军。杜威在诸将中,贪婪残暴无耻怯懦尤为突出,因为是晋出帝的姑夫,特别被信任。杜威在定州会合诸军,取泰州(治清苑,河北保定市)又进取遂城(河北徐水县西)。辽主回到虎北口(又名古北口,在檀州北),得知泰州入晋,即率全军八万余骑回到泰州。晋军结阵南行到阳城(在蒲阴县东南),击退辽追兵,又南行到白团卫村,被辽军包围。晋军力战,人马饥乏。东北风大起,辽主下令说,歼灭晋军,乘胜进取大梁(开封)。辽精骑下马,顺风纵火,用短兵击晋军。晋军士兵愤怒,大呼:都招讨使(杜威)为什么不下令反击,让我们束手等死。诸将请出战,杜威说,等风势稍缓,再看情形。将军李守贞说,等到风止,我军已被歼灭了。李守贞与诸将各率所部奋力击辽军,辽军大败,势如山崩。辽主弃车,找到一只骆驼,骑着逃走。诸将请追击,杜威说,碰到强盗,不伤命已经够好,还想拿回衣袋么?辽主因此得逃回幽州。晋军收兵回定州。

晋辽第二次战争,辽军大败,晋军如果乘胜追击,擒获辽主和收复幽州都是可能的。可是,迫近末日的晋,不仅不会利用这次战胜,而且适得其反,战胜促使末日更快地来到。

杜威贪残无比,成德镇所属州县被这个民贼搜括和辽兵屠杀,遍地枯骨,破败不堪。杜威感到无利可图,擅自离镇回开封。桑维翰劝晋出帝惩罚杜威。晋出帝说,他是我的至亲,必无异心,你不要疑忌。桑维翰不敢再谏。晋出帝任杜威为天雄(魏博镇)节度使,让他换个新地方去搜括。晋出帝自阳城战胜,自以为天下平定,愈益骄侈荒淫,尤其喜爱优伶,赏赐无度。桑维翰说,战士受重伤,赏不过帛数端,伶人一谈一笑合意,便给重赏,士卒解体,谁还肯出力!晋出帝不听,免桑维翰相位。晋朝廷上连桑维翰那样的人也没有了。

九四六年,晋出帝任杜威为元帅,李守贞为副帅,率宋彦筠等诸军击辽。下诏宣告:特发大军,往平奸寇。先取瀛、莫,安定关南;次取幽、燕,荡平塞北。又悬赏格说,擒获辽主者,授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杜威早存乘机卖国的奸心,要求禁军都随大军出发。晋出帝一心以为出击必胜,允许杜威的要求,因此,开封守卫空虚,只等杜威的出卖。

辽主至恒州,与杜威军夹滹沱河对峙。杜威使彰德节度使张彦泽为先锋。磁州刺史李谷劝杜威、李守贞造桥渡河,密约镇州守将前后夹攻,定能击败辽兵。诸将都赞成,杜威独不同意,足见当时存心卖国的只有杜威一人,诸将还是愿战的。将军王清建议,自率步兵二千人为先锋,渡河击敌,请杜威率大军继进入恒州城,再合力出击。杜威许诺。王清率所部力战,辽军不能支,向后小退,晋诸将请乘势渡河,杜威不许。王清在北岸奋击,接连派人来求援,都被杜威拒绝。王清对部兵说,元帅手握重兵,坐看我们死战,不发一个救兵,这一定有了异心,我们拚出生命来报国,不要再望援救。士兵都同意,没有一个人退却,战到日暮,王清和士兵全部牺牲了。晋诸军在南岸望见,无不丧气,但还不知是杜威的毒计。

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密谋降辽。杜威派密使去见辽主,要求重赏。辽主对密使说,赵延寿资望欠高,怕不够做皇帝,杜威来降,该让杜威做。杜威大喜,决计投降。帐中埋伏刀斧手,召集诸将,出降表令署名,诸将惊骇,不敢当场反抗,都唯唯从命。杜威送降表给辽主,一面令全军出营列阵。军士以为将要出战,踊跃听令。杜威下令解除兵甲,说,现在粮尽援绝,应当同你们别求生路。军士都痛哭,声振林野。军士绝不愿降辽,晋诸将没有人敢出来顺从军心,反对杜威,晋军就这样被杜威为首的一群卖国贼断送了。辽主使赵延寿穿着赭色袍(皇帝服色)到晋营,也使杜威穿赭色袍,意思是愚弄两贼,也愚弄晋军,让晋军误解为辽主不想做皇帝,皇帝将在两人中选择一个。

辽主引兵南下,使杜威率已被解除武装的降军随从,另使张彦泽率骑兵二千先取开封。张彦泽长驱入开封,晋出帝上降表,自称“孙男臣重贵”,太后李氏也上降表,自称“新妇李氏妾”。晋亡。辽主使人来抚慰石重贵,说,孙儿不要忧愁,我总让你有饭吃。九四七年,辽主到开封,遣骑兵三百押石重贵一家男女到辽国。这个亡国奴被安置在建州(在辽宁朝阳县境),忍受无限耻辱,偷活了十八年,到九六四年才死去。

辽主耶律德光进开封城,民众号呼奔走。辽主登城楼,使通事(译员)宣称:我也是人,你们不要害怕,我要让你们从暴政下得到解脱。我无心南来,都是汉兵(杜威等)引我来的。晋百官降辽,各镇节度使也大部分投降。辽主自以为中原皇帝做成了,令辽兵以牧马为名,四出抢掠,称为“打草谷”。辽兵大杀大掠,开封、洛阳附近数百里间,成为白地,又以犒军为名,严令晋官括钱,不论将相士民,都得献出钱帛,所得财物,并不分给辽军,准备运回辽国。赵延寿见辽主已正式称帝,很不满意,请求做皇太子。辽主说,皇太子要天子的儿子才能做,赵延寿怎能做得。当时刘知远在晋阳称帝,诸镇和晋旧将多起兵响应。广大民众也群起反抗,大部多至数万人,小部不下千百人,攻破州县城,杀辽所任官吏。澶州起义军首领王琼,攻入州城,围击辽将耶律郎五;东方起义军攻破宋、亳、密三州。辽主害怕,对待从人说,想不到中原人这样难对付!召集晋降官,宣称:天气渐热,我要回上国(辽)去,留一人在这里(开封)做节度使。说罢,命有职事的晋官都跟他走,又任命萧翰(辽后族)为宣武军节度使,留守汴州。辽主带着晋降官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以及晋府库所有财物,离开封北行。路过相州,屠相州城,城中人男子被杀,妇女被掳,婴儿被掷入空中,用刀尖承接,作为行乐,事后查点,凡死十余万人。辽主被迫退出,杀人泄忿,一路上看到荒凉景象,对蕃汉群臣说,破败到这个地步,都是赵延寿的罪过,又指一个汉奸张砺(张砺与赵延寿同时降辽)说,你也有一份。辽主耶律德光总结自己失败的原因,得出所谓三错:令晋官括钱是一错,令上国人打草谷是二错,不让诸节度使(晋降将)早还本镇(镇压民众)是三错。他当然很懊恼,走到栾城(河北栾城县)病死了。辽诸酋长拥戴永康王耶律兀欲(耶律德光的兄子)为辽主。兀欲擒赵延寿,带回辽国。晋降官留在恒州,得免从行。辽侵入中原,尽量发泄野蛮性,烧杀劫掠,破坏极其严重,兀欲回去,算是暂时告一结束。

石敬瑭靠卖国起家,赵延寿、杜威等人学他的样,也想做个儿皇帝,卖国成风,丑恶无以复加。这里,充分说明统治阶级中人能够做出各种罪行,一直做到这样的滔天罪行。军士的情形就有所不同。军士在平时是跟着将领残害民众的,但在紧急关头,一致表现爱国精神,愿战不愿降。驱逐辽军出晋境的真实力量,来自广大民众,辽主所说想不到中原人这样难对付,又说不让诸节度使早还本镇是三错,他从失败中认识到了。他得出利用中原统治阶级压服民众的经验,虽然为时已晚,辽国用来统治燕云十六州,却收得效果,十六州从此成为塞外游牧族入侵的基地。

晋先后凡十二年。

四汉朝(九四七年——九五一年)

河东节度使刘知远,被晋出帝疑忌,据守本境,不参与晋辽间战争。刘知远广募士卒,杜威降辽,晋兵一部分逃归河东,河东有步骑兵五万人。辽军入开封,刘知远使部将王峻以贺战胜为名,到开封察看形势。王峻回来说,契丹贪残失人心,必不能久据。有人劝刘知远起兵击辽。刘知远说,用兵有缓有急,必须随时制宜。现在契丹正得势,不可轻动。看来,契丹着重在搜括财物,并无大志,天气渐暖,势难久留,等它走了,出兵取天下,可以万全。当时晋藩镇纷纷降辽,少数节度使如史匡威据泾州(甘肃泾川县),拒绝投降;何重建斩辽使者,举秦、阶、成三州降蜀,都只能做到不降辽为止。南唐以恢复祖业为口实,也不曾设谋规取中原。刘知远的所谓万全之计,虽然缺乏进攻精神,总还算是待机而动,志在恢复。辽军被迫退走,刘知远也就很自然地成为占领中原的皇帝。

与辽主称帝同时,刘知远也在晋阳称帝(汉高祖)。他要试探军心,声称将出兵迎晋出帝来晋阳,所部军士都对他表示拥戴,争呼万岁不止。以郭威等人为首的文武官,也一致劝进,河东军心归附,称帝的第一步成功了。即位以后,自称不忍改变晋国号,仍用天福(晋高祖年号)纪年,称天福十二年(九四七年),意思是在争取晋旧臣来归附;又下诏诸道,禁止为契丹括钱帛,在诸道的契丹人,一律处死。又下诏慰劳农民及保卫地方、武装抗辽的民众。汉高祖这些措施,在晋国境内起着振奋人心的作用,民众组织起义军,到处攻杀辽人,一些被迫降辽的晋官,也杀辽官来求位号,人心归附,称帝的第二步成功了。还有一点是更重要的成功。他按照惯例,商议括民财来赏赐将士。皇后李氏说,不可伤害民众,应该拿出宫中所有财物犒军,数目虽不多,将士必无怨言。他采纳李氏的建议,果然军民都很喜欢。胡三省注《通鉴》,用鄙谚“福至心灵,祸来神昧”,赞美李后有这种识见是属于前一类。事实上鄙谚应改为心灵福至,神昧祸来。李后和汉高祖有识见,能以不括钱代替辽主的括钱,因而出兵向开封,得以通行无阻。

汉高祖具备了这些成功的条件,乘辽军北退,兀欲在恒州称帝,急于回国的时机,令皇弟刘崇为太原留守,自己率大军自太原经晋(山西临汾县)、绛(山西新绛县)向洛阳。各地辽守将萧翰等相继逃走。先锋史弘肇治军严整,所向无敌,汉高祖自太原出发,二十一天进入洛阳,下诏改国号为汉。又八天进入开封,黄河以南州镇都为汉所有。

辽将麻答守恒州,异常残暴。恒州军民听说汉高祖已入开封,群起驱逐麻答。麻答率辽人逃往定州,与定州辽守将耶律忠(即耶律郎五)合兵。天雄节度使杜威与麻答勾结,据魏州抗汉。汉高祖率兵攻魏州,城中居民大半饿死,杜威力竭出降。耶律忠怕民众起义,九四八年,弃定州逃归辽国。晋末,河北失陷的诸州镇又为汉所有。九四八年,汉高祖死,予刘承祐继位(汉隐帝)。汉高祖遗命杀杜威。杜威尸体在市上,顷刻间被市人分割成无数碎片。赵延寿也死在辽国。卖国贼罪该万死,死了还是永远遗臭。

晋、汉两朝,武夫的蛮横,比梁、唐两朝尤为突出,晋、汉相比,汉更是登峰造极。武夫首领汉高祖性极残酷,所用大臣如苏逢吉、史弘肇等人也极凶恶。汉隐帝时,苏逢吉为宰相,枢密使杨邠管机政,枢密使郭威掌出兵作战,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史弘肇统率禁兵,三司使王章专掌财政。这些人都是最有权力的所谓国家勋旧之臣。有一天,会合饮酒,史弘肇大声说,安定国家,在长枪大剑,用什么毛锥(笔,指文官)。王章抗议道,没有毛锥,财赋从那里来。王章极其憎恶文官,说:这种人拿起算筹,连横直都不会摆,有什么用。王章要毛锥,是专为搜括民财,并无别用。杨邠也厌恶文士,常说,钱多兵强是国家急务,至于文章礼乐,算得什么。这里当然不是说文官不是民贼,不过,某些文官有时候还可能顾及一些制度,武夫则什么制度都不在意中,各行其所是,一味蛮横,乱成一团糟。

这群武夫中,只有郭威比较有些知识,留心搜罗有才能的文士,得到文官们的好感。九四八年,李守贞据河中,赵思绾据长安,王景崇据凤翔,同时反叛。汉隐帝令郭威督诸军讨伐三叛镇。郭威临行,向文官首领太师冯道求教。冯道说,李守贞著名老将,诸军多是他的旧部,他依恃向来得军心,所以不怕讨伐,你只要不吝惜官物,赏赐士卒,就可以夺取他的依恃。郭威听从冯道的建议,果然大得军心,诸军都愿意为郭威出力击李守贞。九四九年,郭威灭河中、永兴(长安)两镇,杀李守贞、赵思绾,别将赵晖灭凤翔镇,杀王景崇。郭威得胜还朝,不肯独受重赏,推功给在朝诸大臣和将士,汉隐帝因此遍赏诸大臣及诸藩镇。郭威这一作为,仍是冯道所教不要吝惜官物的意思,形式上得赏不比别人多,实际是换来了这些人的好感。九五○年,辽军横行河北,诸藩镇各守本境,不相援救。朝议任郭威为天雄节度使,出镇魏州,仍兼枢密使,节制河北诸镇,得便宜行事。他被授与这样大的权力,就是因为取得了内外诸大臣的好感。

汉隐帝厌恶诸大臣,想用自己的亲信人执掌朝政。杨邠、史弘肇曾在朝上议事,汉隐帝说,再仔细想想,不要让别人说闲话。杨邠说,不用你开口,有我们在。汉隐帝不能忍受,与亲信人密谋,杀杨邠、史弘肇、王章,又遣使者到魏州杀郭威。郭威被迫起兵,下令:攻入京城,准许抢掠十天,全军踊跃听命。汉刑法极残暴,但军纪也还严肃,士卒不敢妄动,郭威用抢掠来收买士卒,军纪又败坏了。郭威留义子郭荣守魏州,自率大军出发,沿路无阻,只走七天,就到开封城外。汉隐帝被部下溃兵杀死。郭威入开封城,纵诸军大掠,城中到处火起,第三天,有人对郭威说,再不禁止,怕今夜只剩下一座空城。郭威下令禁抢掠,到午后才恢复秩序。这次大掠,民奴自然也受害,但被掠的人家主要是汉文武百官。

当时,汉高祖弟河东节度使刘崇在太原,以备辽为名,拥有强兵;忠武节度使刘信在许州,刘崇子刘邠为武宁节度使,在徐州。如果三镇连兵,号召复兴汉朝,对郭威是不利的。郭威定计,声称迎刘邠为汉帝,使刘崇满意,等到刘邠离徐已远,去京稍近,然后连刘信一起消除,刘崇一镇就无能为力。定计以后,郭威请李太后下令立刘邠为帝,使冯道等大臣到徐州奉迎。九五一年,辽兵入寇,攻破内邱、饶阳两城。李太后令郭威率大军渡河击辽兵,又令国事暂委王峻等人,军事暂委王殷。自然,二王是郭威的心腹。郭威到澶州,将士数千人忽大噪,对郭威说,皇帝该你自己做,将士抢掠京城,与刘家结了仇,不能再让刘家人做皇帝。裂黄旗披郭威身上,拥立为皇帝。郭威拥众回来。澶州兵变时,刘邠已到宋州(河南商邱市),王峻、王殷派人带兵去宋、许二州,刘邠被拘,以李太后名义,废为湘阴公。刘信自杀。李太后令郭威监国,汉亡。刘崇于郭威称帝后,据晋阳称帝,国号汉(北汉)。北汉依附辽国,受册封作附庸国。

汉先后凡五年。

五周朝(九五一年——九六○年)

继沙陀人的三个小朝廷而兴起的周朝,虽然历年也极短促,但在历史趋势上却出现了转机。对沙陀人的野蛮性政治,开始进行改革,唐末以来大分裂的局面,开始转向统一,当乌云层层有加无已的时候,忽然透露出一线微弱的晨光,呻吟在战乱暴政下的民众,感到有些希望了。周政治颇能顺从民意,因此,这个小朝廷是值得重视的。

武夫作皇帝,总要有少数亲信的谋士。谋士是属于文官一类,比起完全武夫来,多少有些政治知识。梁太祖有敬翔,唐庄宗有郭崇韬,唐明宗有安重诲,石敬瑭有桑维翰,这些谋士当权时,武夫的蛮横就似乎差一些。只有汉高祖认为国家大事不可同书生商量,所信任的人都是完全武夫,因之汉政治比前几朝更残暴、更混乱,灭亡也最快,立国不过四周年。信任完全武夫,对郭威是一个教训。

郭威留心搜罗人才,先后得魏仁浦、李谷、王溥、范质等人。他用李谷管理财政,魏仁浦、王溥、范质参与机谋,取帝位和治国,多得这些文臣的助力。九五一年,郭威即皇帝位(周太祖),国号周。

周太祖出身贫家,读过一些书,知道民间疾苦,即位后,首先免除汉时王章所设斗余、称耗等额外苛敛及唐中期以来地方官进奉所谓羡余物,同时,宣布窃盗罪与奸罪,依晋天福元年(九三六年)以前刑律即依唐庄宗的《同光刑律》(《同光律》依据《唐律》及唐末年法令制定)处理,罪人除犯反逆罪外,不得灭族及没收家产。《同光律》:盗窃赃满绢三匹以上处死,强奸罪男子处死,妇人无罪。晋改奸罪为奸有夫妇人,不论强、和,男女一概处死。汉改窃盗罪为窃盗钱一文以上处死。又唐庄宗以来,罪人动辄被灭族和籍没。这都是极残忍的刑法,周太祖改革沙陀统治者好杀的蛮风,虽然只是初步改革,却显得气候在变化了。

周太祖停止州县贡献珍美食物及特产,对宰相王峻说:我是穷人出身,碰到机会做皇帝,岂敢厚自奉养以害百姓。又对大臣们说:我生长在行伍,不曾从师学问,未知治天下之道,文武官有益国利民的方术,可以写出来告诉我,文字要切实,不要辞藻。他能虚心纳谏,保持节俭生活,宰相范质、李谷也都尽心奉职,遵守法度,君臣合力,逐渐改革了一些弊政,境内小安。九五○年,汉汝州防御使刘审交病死。汝州吏臣上书朝廷,说刘审交有仁政,请留葬在汝州,让百姓奉事他的坟墓。汉隐帝允许吏臣的请求,汝州人哭葬刘审交,立祠堂祭祀。冯道说:我知道刘审交的仁政,他并不能减轻租赋或免除徭役,只是不在额外多取而已。本来这不算是难事,但别人不肯做,刘君却肯做,所以汝州人爱戴到如此。如果地方官肯学他的所为,何愁不得民心。冯道熟悉时事,这番话正好说明五代政治极端黑暗,官吏极端贪暴,象刘审交那样的官,少到独一无二,民众的极端苦痛也就不言而喻。周太祖留心革弊,对民众有点益处,在五代时,确是一个难得的皇帝。九五四年,周太祖死,义子郭荣(本姓柴)继位(周世宗)。

周世宗在周太祖革弊的基础上,一面继续改善政治,一面训练军队,开始进行统一战争,推动历史又前进一步。

周世宗精明强干,志气弘大,内政和军事,都取得成就。他留心农事,刻木为农夫蚕妇,放在殿廷上,统治者能够心目中还有农夫蚕妇,想为民众减轻些痛苦,这就是好的统治者。有一次,同将相们在殿上会餐,他说:这两天很冷,我在宫中吃好饭,不觉得冷,无功于民而坐享天禄,实在惭愧。既不能耕田食力,只有亲临战阵为民除害,心里也许安稳些。他用这些话来勉励大臣们,与前朝君主纵容勋旧功臣,放肆作恶,态度不同,这一点,恰恰是改善政治的关键。他的政治成就,主要有下列三事。

(一)整顿纪纲——周世宗任用李谷、王溥、范质等人为宰相,魏仁浦为枢密使,都是很好的人选。他自己也振作精神,大权独揽,亲自裁决政事,执掌赏罚权,对群臣说,我决不因怒刑人,因喜赏人。周太祖过度纵容王峻、王殷,后来二人因骄横被杀。周世宗吸取这个教训,群臣有功,不吝厚赏,有过失,当面质责,等到知过改正,也就不咎既往,依旧任使。他用法严峻,群臣失职误事,往往处死刑,即使有才干声名,也很少宽宥。他曾发怒要杀翰林学士窦仪,宰相范质叩头苦谏,说窦仪罪不该死,好久才赦免窦仪。九五七年,修永福殿,令宦官孙延希管理工程。周世宗到工地,见有些工役削木片当菜匙,用瓦盛饭,大怒,斩孙延希。初即帝位时(九五四年),发觉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额外多收■税,令孟汉卿自杀。朝官奏称刑重,周世宗说,我也知道,不过要用他来惩戒众官,不许扰民。九五五年,令翰林学士、两省(门下省、中书省)官荐举低级地方官,试用后如犯贪污罪,荐举官一并治罪。为整顿纪纲,改变贪风,对百官施重刑,用意是可取的,后来官吏比较守法,他用刑也就宽了一些。五代相沿,律令格敕积至一百五六十卷,文字难懂,条目又烦杂不一,贪官污吏得以舞文弄法,陷害民众。周世宗令御史张湜(音食sh0)等注释删节,王溥、范质等据文评议,详定为《刑统》二十一卷。九五八年,颁布《大周刑统》,使全国遵守统一的法律。宋朝沿用《刑统》,成为继承《唐律》的一部重要律书。

周世宗大权独揽,但并不刚愎自用。他要求群臣极言得失,说,你们说了我不用,是我的罪过,我求言你们不说,该谁负责!九五七年,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经学优深可为师法、详闲吏理达于教化等科,各色人等,不限资格,都可应试。他曾令朝臣们写出《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亲自阅览。他进行统一战争,用兵步骤就是采用王朴《开边策》的建议,足见臣下有好意见,他是肯听取的。

(二)减轻民困——佛教在唐、五代时是民众的一个大蠹虫。周世宗限制佛教,对民众是大贡献。九五五年,令天下寺院,非敕额(朝廷特许)者一律废除。禁私度僧尼,只许两京、大名府(即魏州)、京兆府(即长安)、青州五处设戒坛,不得家长允许,不许受戒出家。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等等惑人恶俗。令两京及诸州每年造僧尼账,有死亡、还俗,都随时销账。这一年,天下寺院存留二千六百九十四所,僧四万二千余人,尼一万八千余人;寺院废除三万三百三十六所,还俗僧尼数不详。减少寺院和僧尼,就是减少剥削者和坐食者,不仅对民众有利,就是那些普通僧尼,在寺院中受大僧尼压迫,得机会还俗,何尝不是幸福。周世宗在立国不过四五年的形势下,限制佛教,逐年缩小僧尼数,是切实可行的方法。自佛教盛行以来,寺院多销铜钱造佛像,周世宗令寺院除钟磬钹铎之类得留用外,所有铜佛像,一律送官府收买,用作铸钱原料。他对侍臣们说:你们不要疑惑。佛教讲利众生,愿意舍自己的生命布施给别人,为什么舍不得铜像。如果施舍我的身体可以利民,我也不会吝惜。据《佛祖统纪》引北宋杨亿说,镇州有一尊大悲(观音)像,极有灵应,毁像诏下,无人敢动这个像。周世宗亲自到寺,用斧斫破面、胸,旁观的人都替他惊慌。周世宗是否确有斫像事,不可知,但佛教徒企图说明周世宗病死(据说“疽发于胸”),是由于伤害了灵像,却只能说明佛教徒的荒谬无耻。

九五六年,周世宗因历朝相沿,不等待民间收获纺织完毕,就征收谷帛。下诏从是年起,夏税到六月,秋税到十月,才开始征收。民间感到方便。九五八年,依据元稹《均田表》所说均平田租的办法,制成《均田图》,颁给诸道节度使、刺史各一面,作均田准备。不久,派出朝官三十四人,分行诸州,均定黄河以南六十州田租,连历朝受优待免纳租税的曲阜孔家,也照平民例纳租,取消特权,可见这次均赋,相当彻底。接着下诏诸色课户及俸户(替官府放债收息提供俸给的富户)编入州县民籍,所有幕职及州县官,由朝廷发给俸钱及米麦。扫除唐初以来三百数十年的弊政,显示周世宗改革积弊严惩贪污的决心。九五九年,开封府奏称田税旧有十万二千余顷,现查出隐税田四万二千余顷。周世宗令减为三万八千顷,即免收十分之一的田税,抵销官府的多报数,用心是较为持平的。

(三)准备统一——周世宗自称,希望做三十年皇帝,用十年开拓天下,十年休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在他在位的五年六个月中间,主要是用兵开拓疆土,但也留意统一后的某些安排,表现出长远的计划。九五五年夏初,下诏扩大开封外城,先立标帜,俟今冬农闲开始筑城,到次年春耕时停止,分年进行,逐渐完成。又令今后埋葬,必须在标帜七里以外,标帜内等待街道及仓场营房划定后,听民间随便营造房屋。开封城中街道被权势家造屋侵占,很少能通大车,周世宗令改直并放宽,有些大路宽至三十步。又迁坟墓到标帜外,对群臣说,近来扩大京城,不少人有怨言,不过,日后总会得到好处。九五六年,发开封府及附近数州民夫十余万人筑外城,开封成为代替古都长安、洛阳而新兴的大都市。

周世宗又力求恢复以开封为中心的水路交通。汴水自唐末溃决,埇桥(在安徽宿县北)东南水道淤塞。周世宗谋击南唐,发民夫因旧堤疏浚,东至泗水上,对群臣说,目前固然有困难,几年以后,漕运通达,一定获和。九五七年,疏浚汴水北入五丈河,连接济水,山东地区得与开封通舟。九五八年,攻拔南唐静海军(江苏南通县),与吴越国直接通航。同年,取得南唐江北土地,开掘汴口,导黄河水通淮水,恢复了唐时运路,江、淮漕船可以到达开封。九五九年,令王朴到河阴(河南荥阳县北)巡查河堤,在汴口立斗门,控制黄河水势。又发民夫数万浚汴水。自开封城东引汴水入蔡水(宋时名惠民河),通陈、颍等州漕运。浚五丈河,经过曹、济、梁山泊,通青、郓等州漕运。周世宗没有完成统一的大事业,但在水路交通上,却基本统一了。

周世宗原想在前十年中,完成统一大业,连年出战,不求休息,虽然政治有所改善,民众的负担却很沉重。不过,他为统一而战,是符合民众愿望的,所以民劳苦而不怨,战争都取得胜利。

九五四年,周世宗刚即帝位,北汉主刘崇勾结辽国,大举入侵。辽骑兵万余人,北汉兵三万人,合力向潞州进攻。这是决定存亡的战争,周世宗决心亲自率兵去抵御。群臣多劝说,刘崇必不敢自来,皇帝不宜轻动,可命将出师。宰相冯道劝阻尤力。周世宗反驳群臣说,刘崇看轻我年少(三十四岁)新立,想吞并天下,一定自来,我不可不自往。又说,从前唐太宗定天下,都是身临前敌,我怎敢偷安。这个狡猾透骨向来不轻易说话的冯道,居然破例顶撞起来,说,不知道你能为唐太宗否?周世宗答,我兵力强,破刘崇如山压卵。冯道说,不知道你能为山否?冯道敢于这样强硬,是算定出兵必败。原来周世宗是郭家养子,因谨慎退让被信任,得管理家务,作茶商往来京、洛、江陵间,替郭家筹费用,从来不曾打过仗,也不曾表现什么才能。冯道和群臣都认为不中用,不如等敌兵到来,看机会投降为是。冯道习惯于率百官奉迎新君,周朝存亡对冯道和群臣是毫无意义的。当时,周世宗如果有软弱表示,灭亡必不可免。他坚持要自往,宰相王溥也劝他亲征,朝议才决定下来。

周世宗自开封出发督促诸军,兼程前进。路上,一个亲军都指挥使赵晁说,北汉势盛,应该持重缓进。所谓持重,就是畏缩不前,准备挨打。周世宗怒,囚赵晁,置怀州狱中(高平战胜后释放)。这是振作军心的必要措施,从此,诸将不敢再说退却的话。北汉军屯高平(山西高平县)南,周军屯泽州(山西晋城县)东北。北汉主率中军在巴公原列阵,骁将张元徽阵在东,辽将杨衮阵在西,军容颇严整。周后军将刘词还没有到来,周军人数少,众心危惧。周世宗志气高扬,态度坚定,命白重赞、李重进率左军在西,樊爱能、何徽率右军在东,向训、史彦超率精骑在中央,周世宗骑马上阵督战,张永德率亲军护卫。北汉主望见周兵少,挥军进攻,张元徽率骑兵击周右军,樊爱能、何徽小战,即引骑兵逃走,步兵投降北汉,右军溃乱。周世宗见势危,自率亲兵冒矢石督战,亲军将赵匡胤与大将张永德各率二千人力战,击败北汉军。张元徽被周军杀死,周军奋击,北汉军大败。辽军怕周军,不敢救北汉军,退回代州。刘词率后军到来,合诸军追击至高平,北汉军溃散,北汉主昼夜奔驰,逃归晋阳。周世宗赏有功将士数十人,赵匡胤擢升为殿前都虞侯(地位次于副都指挥使);杀樊爱能、何徽及将校七十余人,又杀投降北汉的右军步兵。赏罚分明,骄将惰卒,无不知惧,军威大振。

经这次大战,周世宗的英武果敢,开始为群臣所信服,因而得行施他的政治抱负。依附辽国的北汉,不再存夺取中原恢复沙陀政权的野心。所以,高平一战,有它的重要意义,它保卫了历史趋势上的转机。

周世宗回到开封,开始整顿纪纲,亲揽大权,同时下决心整顿军队。对群臣说,兵贵精不贵多,一百农民还不够养一个甲士,竭农民的脂膏养老弱无用的兵丁,如何使得。他下令检阅禁军,留用精锐,斥退老弱,又募天下壮士到京城,令赵匡胤考较武艺,选取优异,成立特精军队,称为殿前诸班。全国步骑诸军,令将帅照禁军例挑选。从此士卒精强,历朝莫比,征伐四方,所向克捷,唐中期以来养冗兵的积弊,一举扫除了。

辽国以南京(幽州城)为据点,经常侵扰河北,轻骑深入,毫无限阻,民众被杀掠,不得安居耕作。九五五年,周世宗使王彦超率兵民浚胡卢河(即衡漳水,在河北深、冀二县间)数百里,在李晏口筑城,募兵驻守。自是辽兵不敢渡胡卢河。周世宗令群臣献开边策,王朴献策,大意说:要用兵首先要改善政治,“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用兵之道,先取其易,因此,宜先取南唐国江北诸州,既得江北,再取江南。得江南,岭南巴蜀自然畏威来降。南方既定,燕地(石晋所割诸州)必望风内附,如辽兵据守,出师攻取,并不困难,因为民众是汉族人。只有北汉一国,与周为世仇,决不肯归降,但高平败后,不敢再为边患,可留待最后,俟机一举消灭它。王朴的计划是想先平定南方,用南方厚雄的财赋,养北方强大的兵力,然后攻取幽燕,最后取得河东,完成统一大业。周世宗不完全采用王朴策,取得江北,即移兵北取幽燕,不幸得病死去,大功只完成小半。继周而起的北宋,以巩固帝位,稳定内部为国策,无力收回幽燕,对辽专取守势,甘心作弱国,这就更显得周世宗那样发扬蹈厉的雄姿,多么难能而可贵。

九五六年,周世宗下诏亲征淮南。南唐是大国,兵力也足以对抗,周军力战,夺得滁州(安徽滁县),并袭取扬州,南唐主李璟因屡战屡败,奉表称臣,使辩士带金器一千两,银器五千两,缯锦二千匹来见周世宗,意图劝说退兵。周世宗责南唐使臣说:你们的国主,自称是唐朝子孙,那末,应该懂得礼义,有异于别国(指石晋及北汉国)。你们国境同我只隔一条淮水,从来不通使讲和好,却经常泛海通契丹,弃华事夷,礼义在那里?回去告诉你们国主,赶快来见我,再拜认错,就没事了。这里显示周世宗急图击辽,收复失地,只要江北土地,无意渡江取南方。南唐主又遣使臣带金一千两,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来见,愿献淮南寿、濠、泗、楚、光、海六州土地。周世宗表示得江北即罢兵。战事进行到九五八年,南唐力竭,愿献江北四州。周得淮南江北共十四州,六十县,与南唐划长江为界。在攻南唐战争中,赵匡胤立有战功,迁升为殿前都指挥使。

九五九年,周世宗下诏亲征,收复北方失地。令孙行友守定州西山路,防止北汉国救辽,扰大军后路;令韩通等率水陆军先发。韩通自沧州(河北沧县东南)治水道入辽国境,在乾宁军(在沧州西一百里)筑栅,修治水道,通瀛、莫二州。周世宗到沧州,即日率步骑数万出发,直向辽境。令韩通为陆路都部署,赵匡胤为水路都部署。周世宗乘船到独流口(在河北固安县境),西行到益津关,辽守将降。再西行,水路渐小,不能通大船,周世宗登陆,在野地宿营,卫兵不满五百人。辽骑兵连群出没左右,不敢逼近。赵匡胤军到瓦桥关,辽守将降。周世宗入瓦桥关,辽莫州刺史、瀛州刺史相继来降。孙行友也取得易州,杀辽易州刺史。辽国君臣恐惧,撤幽州辽兵后退。周世宗探知实情,很喜欢,以为大功必成,会诸将议取幽州。诸将说,车驾离京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取燕南全部土地,这是莫大的功绩。现在辽骑兵屯聚幽州北部,我军不宜深入。习惯于在内战中谋富贵的将领,总是怕对外作战,因为对外战争一般是比较激烈的。石晋对辽屈辱,不以为耻,尤其给那些内战将领以辽强可畏的错误感觉。事实上决定战争胜败的关键在于民心的向背,燕南诸州和关口,周兵到时,不战自降,就是在民众压力下,辽守将不得不投降。辽军撤出幽州,也是怕民众。自然,这些将领心目中不会有民众,因之,只觉得辽骑兵可怕,不敢取幽州。周世宗听了诸将的议论,很不满意,督促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先行,据固安城,自己亲到安阳水,下令造桥,准备前进。当天,周世宗得病,只好停止进军,在瓦桥关设雄州(河北雄县),益津关设霸州(河北霸县),令韩令坤守霸州,陈思让守雄州,自率大军回开封。他自知不起,布置后事,使魏仁浦以枢密使兼任宰相,宰相王溥、范质兼知枢密院事;又任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兼宰相,殿前都点检张永德去军职,改任宰相,以赵匡胤代张永德任殿前都点检。周世宗北征时,曾有人造谣言说“点检作天子”。张永德是周太祖的女婿,立有军功,殿前诸班又是最精锐的禁军,因而张永德被疑,削去军职,改任为宰相。赵匡胤新从低级军官提升,资望较浅,夺帝位应该是不很可能。他以王溥、范质、魏仁浦为骨干,掌管枢密院,又混合文武大臣在政事堂,使同掌国政,想来帝位可保无虞了。周世宗死,子郭宗训年七岁,继帝位(周恭帝)。周恭帝即位后,李重进兼淮南节度使,防南唐,韩通兼天平节度使,防开封东北面,赵匡胤兼归德节度使,防开封东面,向训为西京(洛阳)留守,防开封西面,保卫京城可称周密。九六○年,周群臣正在贺元旦(庚申年),镇、定二州忽奏报辽、北汉合兵南侵。赵匡胤率禁军诸将去抵御,到陈桥驿(开封城北二十里)兵变,拥赵匡胤为帝。赵匡胤率军回开封灭周,建立宋朝。

周世宗改革了不少五代的积弊,开辟了统一全国的道路,他的功绩应该得到尊重。

周先后凡十年。

自九○七年梁太祖称帝,至九六○年周亡,先后五十四个年头,中间经历五个小朝廷。梁十七年算是最长。唐十四年,按唐庄宗、唐明宗(无姓氏)、唐废帝(本姓王)三人各一姓来说,换姓平均还不到五年。晋不足十二年,汉不足五年,周不足十年。朝廷改换如此迅速,说明政权极不稳定,也就是武夫们劫夺得异常剧烈。周世宗是好皇帝,在位还不满六年,就有人想夺取他的帝位。五代时武夫们除了彼此间用武力相劫夺、怀恶心相猜忌以外,很少有其他关系。统治阶级也有它的阶级道德,五代时,道德完全破坏,善意相维持、推诚相信任的风气根本不存在。武夫们分裂成毫无黏性的无数碎片,组成的朝廷,坏的固然很快就消灭,偶有较好的同样不免于被劫夺,统治阶级丑恶到如此地步,社会将无法得到安定。宋朝竭全力抑制武夫们劫夺的恶习,使政权稳定下来、民众免除战乱的痛苦,在这一点上,应该肯定宋朝的贡献。

构成统治阶级的文官部分,丑恶并不亚于武夫们。文官的代表是冯道。冯道是五代时期著名的人物,是这个时期的特产,是官僚的最高典型。东汉有个典型官僚名叫胡广,当时人们给他考语,说“万事不理问伯始(胡广字),天下中庸有胡公”,意思是胡广熟悉典章,有办事经验,柔媚谦恭,不抵触任何人。冯道所处环境比胡广危险复杂得多,因之他的中庸手段发挥得更加充分。《通鉴》总括冯道的行径说,“为人清俭宽弘,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智,浮沉取容”;“依违两可,无所操决(决断)”。这和五代官吏无不贪暴放纵,明争强夺的风气有异,他就这样被认为有“德行”,各朝都要重用他来安抚众文官。他尤其擅长的手段是揣度胜败,估量强弱,舍弃败弱,奉迎胜强,按照时机做来,不过早也不过迟,被舍弃者来不及怨恨,被奉迎者正适合需要,他就这样避免危害,长享富贵。南朝梁刘峻作《广绝交论》,说,小人以利相交,叫做利交。利交有五种方法,其中一法是量交,观望形势,计算利害,谋而后动,丝毫不差。冯道就是使用量交法最精的一人。“德行”加量交,使冯道成为特出的官僚典型。想到冯道,就会想到官僚是多么可憎的腐朽物。下面举出他的一些事例:

冯道在唐末,投刘守光作参军。刘守光败后,投河东监军张承业作巡官。张承业看他有“德行”和文学,荐给李克用,任河东节度府掌书记。唐庄宗时任翰林学士,开始贵显。唐明宗时,任宰相。从此尽管改朝换姓,他总不离将、相、三公、三师的高位。李从珂攻唐愍帝,兵到陕州,唐愍帝逃往河北。冯道为首相,准备率百官班迎,促卢导起草劝进文书。卢导不肯,说,天子还在河北,人臣那可轻率劝进。冯道说,“事当务实”。所谓务实,就是看准唐愍帝必死,李从珂必立。唐废帝(李从珂)拜冯道为司空(三公之一),朝议令掌祭祀时扫地的职事,冯道说,扫地我也干。只要官位高,职事是什么,他并不在意。晋高祖入洛阳,任冯道为首相。他要冯道出使辽国行礼,表示对父皇帝的尊敬。冯道毫不犹豫,说“陛下受北朝恩,臣受陛下恩,有何不可”。好个奴才的奴才!自辽国回来,大得信任,朝政都委冯道处理。有一次,晋高祖问及军谋,冯道答,“征伐大事,在圣心独断,臣书生,惟知守历代成规而已。臣在(唐)明宗朝,曾以戎事问臣,臣亦以斯言答之”。这是冯道保身的秘诀,守历代成规不与闻任何担干系的事情,正是一道避祸的护身符。晋高祖临死,召冯道一人受遗命,使幼子石重睿拜见冯道,又使宦官抱石重睿置冯道怀中,意思是要冯道出力辅立石重睿。晋高祖死,景延广主张立长君,立晋出帝。冯道一句话也不说,依然做首相。不久,出任威胜(鄂州)节度使。辽主灭晋,冯道自动入朝。辽主责问,你是那一种老子(老东西)?冯道答,“无才无德,痴顽老子”。辽主喜欢他能辱骂自己,使为太傅(三师之一)。汉高祖使为太师,官位达到最高点。郭威举兵入开封,汉隐帝被杀,冯道破向来率百官班迎、奉表劝进的老例,改为率百官谒见,并且受郭威的拜礼。因为郭威设谋要诱杀刘赟,如果冯道冒昧劝进,必然遭受郭威的斥责。郭威派他奉迎刘赟。刘赟到宋州被拘,对冯道说,我这次敢来,因为你是三十年老宰相,所以不疑有诈,现在事急,怎样办?冯道默不作声,表现一副痴顽相。有人要杀冯道,刘赟阻止,说,这件事不干冯老翁。实际上,冯道固然不是同谋杀刘赟,但郭威的暗算,他心里很明白,他替郭威立了这一功,回朝后仍任太师。周世宗出御北汉,冯道力阻,周世宗发怒,看不起他,使他做山陵使,为周太祖造坟墓。冯道第一次打错算盘,不免烦恼,葬事完了,他这条丑恶的生命也同时完了。冯道自号长乐老,作《长乐老自叙》一篇,叙述历事四朝及契丹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自谓孝于家,忠于国,做子做弟做人臣做师长做夫做父,都做得无愧色,只有一点不足(缺点),就是“不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所谓大君,自然包括辽主在内。哀莫大于心死,冯道就是心死透了的人。他在五代、宋初有极高的声望,《新五代史》载冯道死后,“时人皆共称叹,以为与孔子同寿(冯道七十三岁死),其喜为之称誉盖如此”。范质称冯道“厚德稽古(同于古圣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改变),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旧五代史·冯道传·赞》说“道之履行(行为),郁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气量),深得大臣之体”。这都是怪异的议论,说明五代、北宋初的文官们,与冯道同样是心死的人,正如欧阳修所说“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以冯道为代表的官僚风气,对统治阶级也很有害,宋人讲理学,就是想改变冯道对士大夫群的巨大影响,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理学曾起着某些有益的作用,当然它是唯心主义哲学,根本性质是反动的。

第二节环绕中原地区的十个小国

唐末和梁、唐、晋、汉四朝,黄河南北广大地区遭受严重的战争破坏。唐末杨行密割据淮南,阻止北方的战乱波及长江流域,南方诸国得以稳定内部,发展经济,虽然也不免有战争和暴君,比起北方来,却显得较为安宁。全中国政治统一是符合人民基本利益的好事,但在五代大乱的情况下,南方立国分治,并不是坏事。南方民众受统治者的祸害轻一些,这就是诸国应该暂时存在的理由,一切以广大民众的利益为标准,不能单凭统一与分治的形式来判断好坏。北汉立国的性质是完全反动的,不得与南方诸国同等看待。

一吴国(八九二年——九三七年)

八九二年,杨行密据有淮南镇。九○二年,唐昭宗希望他攻宣武镇朱全忠,封为吴王。吴国建都扬州,逐渐扩地,到九○九年,共有二十七州。九○五年,杨行密死,子杨渥继位。九○八年,权臣徐温杀杨渥,立杨隆演,军政大权全归徐温执掌。自然,杨行密留下的许多旧将,还是拥护杨氏政权的。徐温以严可求为谋主,立法度,禁强暴,提倡节俭,颇得民心,在杨氏政权中自成一个势力。九○九年,徐温兼任升州(江苏南京市)刺史,使养子徐知诰治升州。当时诸州长官多是武夫,专管军务,不理民事,徐知诰改变旧习,选用廉吏,修明政教,招延士人,得进士宋齐丘为谋主,在徐氏势力中又自成一个势力。九一七年,徐温爱升州繁富,筑金陵城,自居城中,执掌吴国大政,使徐知诰为润州(江苏镇江市)团练使,使子徐知训居扬州,管理国政。徐知训骄横淫暴,侮辱吴王及吴国旧臣。九一八年,吴将朱瑾(八九七年,被朱全忠战败,投降杨行密)愤恨,杀徐知训。徐知诰即日从润州渡江入扬州,徐温只好让徐知诰管理国政。

徐知诰改变徐知训的作法,对吴王表示恭敬,对文武众官表示谦逊;又以吴王名义免收九一六年以前欠税,九一七年以后欠税,待有丰收年时再补缴。这样,不仅吴王和文武众官都满意,也取得民众的好感。吴国原有丁口钱,又按田亩收税钱,钱贵物贱,民众极为不便。徐知诰用宋齐丘策,废除丁口钱,田税改为缴纳谷帛。徐知诰改善政治,减轻赋税,江淮间民众乐于开辟荒地,发展农桑,吴国愈益富强。尽管上面有吴王和徐温,徐知诰的势力从此稳固不可动摇。杨行密懂得争取军心和民心,因而造成吴国,徐温从杨渥手中夺取政权,也是依靠军民归心,徐知诰更着重在争取民心,扩大自己的势力。此后,杨氏王室和徐温势力逐渐在削弱,徐知诰势力逐渐在强盛,等到徐知诰足够强盛时,吴国自然要灭亡。

徐温夹在两个势力的中间,想寻求出路。严可求劝徐温用子徐知询代徐知诰掌国政。徐知诰逐严可求出扬州。徐温计谋不成,不能再向下面有所作为,只好转向上面。九一八年,徐温请吴王称帝,借以提高自己的官位。杨隆演不敢答应。徐温势力比杨隆演大,九一九年,杨隆演被迫称吴国王,改元,用天子礼,表示吴是独立国,不再是唐朝的一个旧藩镇。徐温得到的官爵自然非常高大,封郡王,主要官职是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镇海、宁国节度使。他本来执掌吴国军政大权,有这些官职,并不能增加什么新权力,只是使群臣感到他要夺取吴国王位。杨隆演被迫称吴国王,很不满意,九二○年,忧郁成病,临死时,群臣议后嗣,有人提议徐温继位。徐温板着面孔说,我绝对不存这个念头!杨家即使没有男子,有女也可以立。敢乱说的斩。他看到当时灭杨氏,很可能引起内乱,拒绝继位的意思大抵在此。向上面寻出路,只得到一些官爵,实际上并没有寻得出路。徐知诰却取得参知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的官职,仅次于徐温的政治地位更加确定。杨隆演死,弟杨溥立。九二七年,徐温要率诸藩镇入朝,逼吴王称帝,临行得病,使子徐知询往扬州代徐知诰执政。徐温死,这个计划落空,灭杨氏的人肯定是徐知诰,徐温想自己的儿子代杨氏做皇帝,完全无望了。

徐温死后九天,徐知诰使杨溥称帝,自任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九二九年,令徐知询入朝,收回徐温留在金陵的军队,拥徐温、徐知询的文武官,都改拥徐知诰,徐知诰势力成为吴国唯一的势力。九三一年,徐知诰仿照徐温的作法,出镇金陵,执掌吴国大政,使子徐景通留扬州管国政,任宋齐丘等为吴宰相,辅助徐景通。九三七年,徐知诰废吴皇帝杨溥,自称皇帝(唐烈祖),国号唐,建都金陵。唐烈祖改姓名为李昪(音弁bian),儿子徐景通改姓名为李昪。

吴国自杨渥时起,政归徐温,杨氏却仍保持国君名位数十年,原因是杨行密留下的一部分将士拥护杨氏政权。到李昪称帝时,庐州节度使周本还自称杨家老臣,不能事二姓,愤恨病死。徐温不敢轻率行事,徐知诰经营到年老才实行禅让,足见转移政权必须有步骤。在北方,武夫凭暴力劫夺,忽起忽灭,经历了梁、唐、晋三朝,在吴国,只转移一次。徐温、徐知诰谨慎缓进,远比北方武夫有识见。换姓本是统治阶级自己的事情,但往往因此伤害民众,唐代替吴,国内免于战乱,在五代时期是少有的现象。

吴先后凡四十六年。

二南唐(九三七年——九七五年)

吴国自杨行密死后,实际执政的徐温、徐知诰,都能留意民事,吴国安宁,起着保障长江流域不受北方武夫侵扰的作用。唐烈祖即位后,尤其坚持保境安民政策,不敢轻易动兵。九四○年,晋安州(治安陆,湖北安陆县)节度使李金全降唐。唐烈祖派兵去接应,临行时戒诸将不得入安州城。诸将违命入城,晋军击败唐军,杀唐诸将,监军杜光业及兵士五百人被俘送开封。晋主石敬瑭送杜光业等还唐。唐烈祖不受,使杜光业等回开封。他这样做,意思是要唐、晋和好,避免战争。早在九一九年,吴越国主钱镠攻吴常州。徐温大破吴越军,乘胜与吴越讲和,实行休兵息民。唐烈祖继续与吴越和好。九四一年,吴越国府大火,宫室库藏几乎烧完,吴越国主钱元瓘受惊发狂病。唐群臣劝出兵灭吴越。唐烈祖说,我不做幸灾乐祸的事,遣使去慰问并送礼物。朝臣冯延己爱论兵说大话,曾讥笑唐烈祖说,乡下老那能成大事。冯延己无知狂妄,唐国民众需要休息,唐烈祖的政策是符合民众需要的。

唐烈祖着重在内政的改善,自九一八年管理国政以来,以“兴利除害”为目的,陆续变更旧法很多,即位后,删定为《升元(唐烈祖年号)条》三十卷,通行全国。严禁“压良为贱”,不许买良人(平民)子女为奴婢,立文据要通过官府审查。田租按田好坏定租税多少,民间感到平允。调兵兴役及他赋敛,都按税钱多少为标准,使贫户减轻些负担。为国事死亡的人,得领抚恤钱三年。他自己生活节俭,不爱声色,专心听政,以夜继昼。他希望活得长久些,误信道士的邪术,服用丹药,九四三年,中毒病死。临死对李璟说,我吃金石,本想益寿,反而伤生,追悔不及,你以后要警戒。

李璟继位(唐元宗),信任陈觉、冯延己、冯延鲁、查文徽、魏岑等五个邪佞人,唐人称为五鬼。闽国内乱,九四五年,唐元宗使查文徽率兵攻闽。闽兵大败,唐破建州(治建安,福建建瓯县)获闽国主王延政。闽民苦于连年内乱,王延政任用杨思恭,专事聚敛,号称杨剥皮,尤为民众所痛恨。唐军得到闽民的援助,取得胜利,破建州后,纵兵大掠,闽民失望。唐元宗认为查文徽等有功,不问大掠之罪。汀(治长汀,福建长汀县)、泉、漳(治漳浦,福建漳州市)三州相继降唐。九四六年,泉州将留从效逐走刺史,唐即任留从效为泉州刺史。唐军得胜,主要是闽国内乱,并不是唐能用兵,唐人却想乘胜进取福州。陈觉自称能劝说福州割据者李仁达来投降。陈觉到福州,遭李仁达薄待,回到剑州(南唐新置,治剑浦,福建南平县),擅自发兵,使冯延鲁为将,围攻福州。唐元宗也就使魏岑率兵去助攻。李仁达向吴越国求救,吴越兵入福州助守。九四七年,唐军被吴越军击败,士卒死二万余人,军需损失无数,国库耗损过半。战争的结局是吴越得福州,唐得建、汀、漳三州,留从效得泉州。九四九年,留从效夺取漳州,唐给清源节度使名义,承认留从效的割据。

楚国内乱,九五一年,唐元宗命边镐为将,率兵入长沙灭楚国。九五二年,楚辰州(治沅陵,湖南沅陵县)刺史刘言遣将王逵攻长沙,边镐等逃回唐。刘言占有楚国岭北土地,降附周朝。九五三年,王逵杀刘言。九五六年,潘叔嗣杀王逵,周行逢杀潘叔嗣。周世宗授周行逢武平节度使名号,湖南全境为周行逢所有。王逵将攻长沙,问部将孙朗能否成事。孙朗说,我在金陵数年,唐政事看得很清楚,朝上无贤臣,军中无良将,忠佞无别,赏罚不当,这样的国家,不亡算是幸运,那能兼并别国。我请为你作前驱,取湖南好比拔一根草。孙朗所见完全真实,唐元宗和宰相冯延己等却骄傲自满,居然想吞并天下。边镐败后,唐元宗开始感到困难,议休兵息民。有人说,但愿陛下数十年不用兵。唐元宗说,我将终身不用兵,数十年算什么。意思是自己寿命比数十年还要长。昏人正在说梦话,九五五年,周世宗命李谷督十二将攻唐寿州。

周军来攻,唐君臣才知道“国难”来临,可是用作元帅的刘彦贞,贪暴龌龊,家中积财巨万,做节度使多年,不曾用过兵,却专会搜括财物,奉迎权贵。五鬼中魏岑等人称誉刘彦贞文武全才,古今少有,唐元宗就用他来对抗周军。东正阳(在淮水东岸)一战,唐军大败,死一万余人,周军杀刘彦贞等。唐君臣大恐慌,五鬼一类人多少退后一些,良将刘仁赡等因而得任用。唐军取守势,抵抗周军也还有力量。周世宗亲临前敌督战,周军也不免久战疲劳。九五八年,战事以唐献江北淮南十四州,对周称臣奉正朔作为附属国而告结束。唐元宗使陈觉请求周世宗,说江南不产盐,愿得江北海陵(江苏泰县)盐田。周世宗只许每年给唐国盐三十万斛。唐失去江北和盐税,食盐又不能自给,国力比战前大为低落。九六一年,唐元宗死,子李煜(音郁yù)继位(唐后主)。

唐元宗秉性庸懦,爱好文学,又喜欢听歌颂自己的话,所用大臣大抵属于这两类人。冯延己、冯延鲁、江文蔚、潘佑、徐铉、韩熙载等都因擅长文学得美官,唐文学比别国都兴盛。二冯尤其长于谄谀,与陈觉等“五鬼”为佞臣首领。唐元宗用冯延己为宰相,说明文学加谄谀是他用人的标准。唐后主好读书,善作文,工书画,知音律,是个高级文士,政治上却是个昏君。即位后,更提倡文学和谄谀,并且还喜爱声色奢侈及高谈佛理。他有宫女名窅(音杳y3o)娘,轻丽善舞,用帛缠足,纤小弯屈象新月,着素袜在六尺高的金制莲花上跳舞,飘飘然有水仙乘波的姿态。相传中国妇女缠足从那时候开始。荒淫到如此,不亡何待!他也知道将要亡国,与臣下日夜饮酒作文章,表示忧愁。潘佑上书极谏,唐后主怒,投潘佑狱中,潘佑自缢死。知道将亡,但拒绝救亡,确是十足的亡国之君。九七五年,宋军入金陵,俘唐后主,南唐亡。

南唐先后凡三十九年。三前蜀国(八九一年——九二五年)

八九一年,王建据西川,后来兼并东川和汉中等地,共有四十六州。九○七年,王建自称皇帝,国号蜀(前蜀),建都成都。

蜀主王建目不知书,喜与文士谈论。当时唐名家世族,多避乱在蜀,韦庄、张格、毛文锡等文士百余人,都得到优待,史称蜀国“典章文物有唐之遗风”,实际是唐朝的腐朽习气具体而微地搬运到蜀国。做一个小国皇帝,屡次加尊号,接连改元,经常有龙见、麟见之类的祥瑞,信任宦官,养大批义子,诸如此类,都是腐朽景象。蜀主晚年尤其爱好女色,军政大权交给宦官唐文扆(音以yi)。九一八年,蜀主病重将死,养子王宗弼杀唐文扆。蜀主任用宦官宋光嗣为枢密使,执掌军政大权。他到死总觉得宦官最可信任,可称真正有唐之遗风。蜀主王建死,子王衍继位。

蜀主王衍擅长浮艳文学,荒淫无度,国政委宋光嗣等一群宦官,自己与韩昭等号称狎客的一群佞臣,饮酒赋诗,寻求快乐。他曾作诗说“有酒不醉是痴人”;某次宴饮,王宗寿(王建养子)涕泣劝谏,狎客们起哄说,嘉王(王宗寿封号)酒醉发疯了。醉与不醉,痴与不痴,在这里是完全颠倒的,蜀国的前途是什么,可以不言而喻。九二五年,在中原恢复唐遗风的唐主李存勗,遣李继岌郭崇韬率兵攻蜀,王衍投降,前蜀国亡。

前蜀先后凡三十五年。四后蜀国(九二六年——九六五年)

九二五年,唐庄宗任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九二六年,孟知祥入成都,整顿吏治,减少苛税,境内渐安。九三二年,杀东川节度使董璋,得东川地。九三四年,称帝,国号蜀(后蜀),建都成都。当年,蜀主孟知祥死,子孟昶继位。蜀主孟昶时,契丹灭晋,晋国秦、成、阶三州附蜀,蜀又攻取凤州,疆土扩张与前蜀相同。后蜀君臣务为奢侈,甚至溺器也用珍宝装饰。九六五年,宋军入蜀,孟昶投降,后蜀亡。

后蜀先后凡四十年。

蜀地富庶,前后两次立国,境内都还算安宁,虽然君臣奢侈成风,民众受害比北方终究轻一些。唐朝流亡士人生活优裕,腐朽环境培养出腐朽文学,蜀与南唐同为五代时期文学的重镇。五吴越国(八九三年——九七八年)

八九三年,唐昭宗任钱镠为镇海节度使,驻杭州。八九六年,得越州,唐任为镇海镇东两军节度使。九○七年,梁封钱镠为吴越王。吴越拥有十三州土地,是个弱小国,在吴国威胁下,钱镠必须向北方小朝廷称臣、纳贡,借以牵制吴国。钱镠经常回到临安故乡,他的父亲钱宽总是躲避不见。钱镠找着钱宽,请问缘故。钱宽说,你现在作国主,三面受敌(北、西有吴,南有闽),与人争利,怕祸及我家,所以不愿见你面。钱镠涕泣受教。钱镠也知道小国处境的危险,因此力求自保,不敢懈怠。他很少安卧,用小圆木作枕,熟睡中头小动便落枕觉醒,称为警枕。寝室中置粉盘,想起事情即写在粉盘上。令侍女通夜等候,外面有人来讲事,立即唤醒他。九一九年,吴徐温与钱镠讲和,两国息兵,但钱镠仍不敢疏忽。九三二年,钱镠病将死,告继位人钱元瓘说,子孙要好好奉事中国(北方小朝廷),切勿因换姓废事大的礼。这是吴越的国策,一直遵守到国灭,因为它始终是个弱小国。

吴越自钱镠时起,赋税繁苛,小至鸡、鱼、鸡卵、鸡雏,也要纳税。贫民欠税被捉到官府,按各税欠数多少定笞数,往往积至笞数十以至百余(一说五百余),民尤不胜其苦。自然,另一面是吴越君臣不胜其乐。北宋时开封人称“余杭百事繁庶,地上天宫”,统治阶级的天宫,建筑在民不胜其苦的基础上,开始建筑这座天宫的人就是钱镠。钱镠留心收买名士,皮日休(当是黄巢失败后,逃来依靠钱镠)、罗隐、胡岳等都得到优待,自己也学吟咏,与名士唱和。他做节度使时,有人献诗,诗中有“一条江水槛前流”句,他以为讽刺,暗杀献诗人。罗隐声名大,曾作诗议笑他出身寒家,却欣然不怒。历代继位人也都重视文士,钱元瓘作诗一千篇,有《锦楼集》流传士人间,钱弘佐能作五、七言诗,经常宴会,得士人心。凡是替钱氏赞美的记载,都是那些文士写的,当然不会说到剥削的残酷。《五代史记》说,钱氏占据两浙将近百年,并没有什么善政,“虐用其人(民)甚矣”,这是惬当的评语。

钱镠也做了些有益的事情,他修筑钱塘江石堤(从六和塔至艮山门),保护杭州城;凿平江中妨碍行舟的巨石,增进海上交通;造龙山、浙江两闸,阻遏海潮内灌。又自嘉兴松江沿海滨到太仓、常熟、江阴、武进,凡一河一浦,都造堰闸,蓄泄有时,不畏旱涝。当时米价每石只值五十文,可见浙西农业有很大的发展。两浙民间称他为海龙王,当是承认他在水利上有成绩,但也斥责他的穷奢极侈,大兴土木,居处营造得象龙宫那样壮丽。他推广州城周围三十里,大造台榭,特别加工建筑自己的府署,版筑斧斤声昼夜不停。兵民怨恨,有人深夜里用白土在他的门上写道“没了期,侵晨起,抵暮归”。他看见,也写道,“没了期,春衣才罢又冬衣”。这说明他不爱惜民力,也决不肯悔改。钱元瓘营造府署,比钱镠更加奢侈。九四六年,府署大火,钱元瓘避到那里,火就跟着来到,府署几乎烧成白地。史家说是上天示罚,其实,民众被迫服劳役,无有了期,怨恨之极,自然会有人焚烧这个暴君的居处。钱弘佐继位,免境内租税三年,就是想和缓民愤。吴越君臣奢侈成习,竭民力来经营土木工,杭州终于成为江南名胜地。

九七五年,宋灭南唐。吴越失去屏障,不再能自立,九七八年,钱镠献纳国土,吴越亡。

吴越先后凡八十六年。

六楚国(八九六年——九五一年)

马殷占据湖南,与邻国吴为世敌(杨行密杀孙儒,马殷是孙儒残部)。杨行密以尊王(唐朝)讨贼(梁)为号召,受吴威胁的小国,以奉事朝廷(北方小朝廷)相对抗。马殷任高郁为谋主。高郁劝马殷向梁进贡称臣求封爵。九○七年,梁封马殷为楚王。九二七年,唐封马殷为楚国王。马殷受册封,正式建国,仿照天子礼制,立宫殿,置百官,只是名称上略加改变,表示不敢上比朝廷。楚与吴越两国在吴国的东西两侧,北方小朝廷利用两国来牵制吴国,因此,吴越国王得兼天下兵马都元帅的高职,楚国每年进贡茶叶不过数万斤(一说二十五万斤),却得在中原自由通商,开封及襄、唐等州置邸卖茶,获利巨大。

楚国富庶,战事稀少,马殷纵情女色,诸子骄奢,各谋继位。九二八年,吴徐知诰与楚战,吴兵败,向楚求和。楚丞相许德勋对被俘吴将说,我楚国虽小,旧臣宿将还在,愿吴朝不要费心。等到众驹争槽(指马殷诸子争位),才是你们动手的时候。九三○年,马殷死,遗命诸子,兄弟相继。诸子马希声、马希范相继嗣位。马希范奢侈无度,赋税苛重,学士拓跋恒上书劝谏,说“足寒伤心,民怨伤国”,愿减轻赋税。马希范大怒,斥退拓跋恒。九四七年,马希范死,众驹开始争槽,一部分楚臣拥立马希广为楚王,另一部分要立朗州(治武陵,湖南常德市)节度使马希萼(音饿è)。马希萼争位不胜,九五?年,向南唐主李璟称臣求助。马希萼攻入长沙,杀马希广,自立为楚王。九五一年,马希崇推倒马希萼,派将官押送到衡山县囚禁,马希崇自立为楚王。押送将官拥马希萼为衡山王,向南唐求救。这时候郭威正在灭汉,不能出兵助楚,马希崇只好向南唐称臣。南唐主令边镐率兵入长沙,马希崇投降。边镐令马希崇率族人入朝。马族人重赂边镐,希望留居在长沙。边镐笑道,我国家同你马家,做了六十年仇敌,但也不敢存灭你楚国的念头。现在你们兄弟争夺,困穷自灭,如果还想有什么打算,怕你们受不了。马希崇无话可对,率族人及将佐千余人号哭上船,来到金陵。南唐使马希萼居洪州,马希崇居扬州。槽被众驹争掉了,马家人得保存生命还算是幸运。

楚先后凡五十六年。

七闽国(八九三年——九四五年)

八九三年,王审知得福州。九○七年,梁封王审知为闽王。王审知提倡节俭,减轻赋役,与民休息,在位二十九年,境内安宁。他收用唐流亡士人为辅佐,建立学校教本地士人,开辟海港,招来外国商贾,奖励通商,文化经济一向落后的福建,开始发展起来。九二五年,王审知死。此后,继位人都是暴君,经常发生内乱。九三三年,闽主王延钧(王审知次子)称帝,国号闽。九四○年以后,建州节度使王延政与闽主王延羲不和,起兵互攻。九四三年,王延政在建州称帝,国号殷。殷国小民贫,战事不息,王延政铸大铁钱,一钱当铜钱一百文,又使杨思恭加重赋税,筹措费用。九四四年,朱文进杀王延羲,自立为闽主,王氏子孙不论老幼全被杀死。南唐主李璟出兵攻殷。九四五年,闽国旧臣杀朱文进,迎王延政为闽主。王延政改国号为闽,使侄王继昌镇福州。闽将李仁达杀王继昌,占据福州。南唐兵攻破建州,王延政被俘,闽国亡。

闽先后凡五十三年。八南汉国(九○五年——九七一年)

九○五年,唐任刘隐为清海军(岭南东道)节度使。九○七年,梁封刘隐为大彭郡王。岭南离中原较远,唐末,中朝(唐朝)士人多来避乱;唐时大臣得罪,贬窜到岭南,子孙往往流寓不返,唐所任地方官,遭乱不得归朝,都客居在岭南。刘隐招集这三类士人,作为辅佐,又使弟刘岩率兵平定岭南东西两道诸割据者,拥有岭南,建立起刘氏政权。九一一年,刘隐死,刘岩继位。刘岩用士人为诸州刺史,不让武夫作地方官,这是岭南较为安静的一个原因。九一七年,刘岩自称皇帝,国号越(次年改国号为汉),建都广州。九四二年,刘岩死。刘岩及历代继位人都是暴君,《旧五代史》说“一方之民,若据炉火”。到九七一年,宋兵入广州,南汉最后的暴君刘(音厂chǎng)投降,南汉亡。

南汉先后凡六十七年。九南平国(九○七年——九六三年)

九○七年,梁任高季兴为荆南节度使,给兵五千作牙兵,衣食由梁朝发给。荆南镇旧辖十个州,唐末,为邻道侵夺,高季兴到镇,只有江陵一城。高季兴招集流亡,民渐复业。又收用一些文武官作辅佐,以唐进士梁震为谋主,暗中准备割据。九二三年,唐庄宗灭梁,高季兴亲自入朝,得到优待。九二四年,受封为南平王。唐明宗时,高季兴得归、峡(治夷陵,湖北宜昌市)二州,合荆州共有三州,在十国中是最小弱的一国。

五代时期,吴、南唐与中原统治者对立,封锁江淮漕路,南方诸国进贡(实际是通商)中原,或走海道,或走江陵,江陵成为内地南北交通的中枢。北方商人买茶,也必须到江陵,在五代时它是最大的茶市。九二八年,楚马殷使将军王环等击荆南,高季兴大败请和。马殷责王环不乘胜取荆南。王环说,江陵在中朝(中原小朝廷)及吴、蜀的中间,四面受敌,应该让它存在,作楚国的屏障。小弱的南平国在各强国间起缓冲作用,不被邻国吞并,原因在此。高季兴的继位人高从诲,对南北称帝诸国,一概上表称臣,借以得些赏赐,远如闽、汉,也不例外。南方诸国贡使路过荆南,高季兴和高从诲常掠夺贡物,拘留使者,等到受损国来质问或发兵来讨,即归还并请和。诸国嗤笑高氏夺攘苟得,不知羞耻,都叫高从诲为高赖子(无赖)。

这个小国经济不能自立,政治上也就不得不当赖子,当时南北诸国君主都是汉族,高氏耍无赖,还算是穷国君的本色。九四七年,契丹主耶律德光入开封,高从诲也去称臣进贡,得了些赏赐,那真是不知羞耻的十足无赖。

九六三年,宋兵往湖南灭割据者周保权(周行逢子),路过江陵,南平国主高继冲纳地归降,南平亡。

南平先后凡五十七年。十北汉国(九五一年——九七九年)

九五一年,郭威灭汉,杀河东节度使刘崇子刘赟。刘崇据河东称帝,仍以汉为国号。刘崇向辽国求援,辽主要求建立父子之国的关系,刘崇只愿奉辽主为叔皇帝,自称侄皇帝。辽主希望中原分裂多事,也就承认叔侄关系,允许行册封礼。刘崇得辽援兵,攻周晋州,被周兵击败,刘崇一时不敢再动兵。九五四年,周太祖死,刘崇以为机会来到,约会辽兵大举进攻。周世宗大破北汉兵于高平,并进军围太原城。周军退归后,刘崇死,子刘承钧继位。刘承钧尊辽主为父皇帝,辽主称刘承钧为儿皇帝。北汉依靠这个可耻的关系,保境自守。周世宗时,王朴献用兵先后策,主张收复幽燕后,再出兵灭北汉,原因就在它是辽的附属国,被击时辽自幽燕出援,对周很不利。

刘崇做事,都向辽主禀告。刘承钧初立时,却往往自己作主,不先告辽国。辽主遣使来谴责,刘承钧惶恐谢罪。此后事辽愈恭,而辽待北汉愈薄。当然,辽不愿北汉灭亡,危急时还是要来援救的。九六八年,刘承钧死,北汉内乱。九六九年,宋太祖亲自率兵攻北汉,击退辽援兵,引汾水灌太原城。北汉坚守危城,辽也继续增兵来援,宋军无功退回。九七九年,宋太宗又亲征北汉,这时候宋已统一南北,国势增强,辽用重兵守幽燕,援北汉只有大同一路兵。宋军击败辽兵,猛攻太原城,北汉主刘继元投降,北汉亡。

北汉先后凡二十九年。

正当梁、唐、晋、汉四个小朝廷在北方混战大破坏的时候,南方诸国战争稀少,一般处在和平状态中,人口增加,经济和文化都向上发展。南唐、吴越两国更显出繁盛景象。唐朝中期以后,军政费用极大部分取给于江、淮财赋,残酷的搜括,并不能填补无底的巨壑,如果没有农民起义军打碎唐朝这一架腐朽机构,南方经济将萎缩下去,无有止境。南方成立诸割据国,固然赋役还是繁重,但开始立国的君主,一般都还知道一些立国的方法,为自己生存计,不得不对民众让些步或做些有益的事,比起唐朝来,情况多少有些改善。民众在这有限的改善下,也就算是得到休息,足以从事生产了。诸割据国继位者多是奢侈昏暴人,按时间说,大体上已是周和宋进行统一战争的时候,二三十年间,南方诸国陆续归于消灭。第三节五代十国的经济状况

唐末军阀混战,分裂中国为南北两半。一南方

南方自南朝历隋、唐,经济一直在缓慢地上升,并且形成了若干以大城市为中心的经济区域。以成都为中心的蜀,是两汉以来的旧区域,每逢中原丧乱,就有人据蜀自立。隋唐时扬州为东南第一大城市,以扬州为中心的江、淮地区,富强足以自立,并且有力量占据江南、江西大片土地,形成一个大经济区域。三吴(南朝称吴、吴兴、会稽三郡为三吴,即唐朝苏、湖、越三州)是南朝经济文化的精华所在地,唐时立浙江东西两道,设镇海(浙江西道,治苏州)镇东(浙江东道,治越州)两节度使,唐末,以新起的杭州为中心,形成一个两浙区。岭南、福建经济文化较上列各区落后,福建更落后些,唐中期以后,两地都渐有进展,岭南以广州(岭南节度使治所)为中心,福建以福州(唐时福建经略使治所)为中心,形成两个区域。广州是海上贸易的主要城市,福建的泉州,唐时也开始成为通商港口,海上贸易对这两区有重要意义。湖南比福建差,但唐朝新发达的商品——茶叶,在湖南大量生产,为北方所必需,这就形成以长沙为中心的湖南区。荆南(南平)是南北交通枢纽,又是北方小朝廷与吴、蜀、楚诸国的缓冲地,依靠商税,勉强自成一区。以上各区,经济发展程度,高低很不平衡,大体上,割据者可以凭借一个区成立一个政权;另方面,割据者要巩固自己的政权,还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来推进经济,五代时期南方诸国战争较少,某些国君注意兴利事业,原因在此。尽管是这样,各区并不能完全自给,有待于互通有无,更有侍于南北双方的互通有无,所以,五代十国政治上是分裂的,全中国的经济联系却是相当密切的,自然,这种联系不能不受政治分裂的阻碍,当北方政局稳定时,全国就不可抗拒地复归于统一。

前、后蜀——两汉以下,蜀一向是农业、工商业发达的地区。王氏、孟氏据蜀先后凡七十余年,境内很少发生大战争,民众得以继续进行生产,如果说,前、后蜀立国也还有些好处的话,这就算是好处。至于前、后蜀统治者,剥削都很残酷。王建急于聚敛,虽然仓库装不下了,还是贪得无厌。蜀中每年季春月有蚕市,百货云集,市况甚为繁盛。王建曾登楼望见有许多处作桑栽(桑树秧)交易,对左右人说,桑栽很多,如果收税,必获厚利。足见他多么留心获厚利。王衍和他的臣属,专以奢淫相比赛,浪费无限。九二五年,唐兵入成都,没收蜀仓库所存武器、钱粮、金银、缯锦共以千万计。所谓千万计,就是数量极大。九二六年,孟知祥查库,还有铠甲二十万副,以此为例,蜀仓库确实是装得满满的。唐兵没有抢掠成都市,退兵时,孟知祥令成都富人及王氏旧臣献钱,以六百万缗犒唐军,剩下二百万缗归孟知祥。富人及旧臣的钱,自然都是剥削得来的,一次就能献出八百万缗,平时剥削的严重可以想见。

孟知祥据蜀,待将相大臣“宽厚”,所谓“宽厚”,就是让这些人任意去搜括。孟昶继位后,宰相张业设牢狱在家里,用残酷的刑罚勒索民财。将相大臣放纵无忌惮,甚至掘坟墓求财物,搜括到了地下,地上还有什么可免搜括。民众继续生产,统治者继续掠夺,民众穷苦无告,迫切要求改变现状,前后蜀都不战而亡,因为民众对它们实在厌恶到极点。

吴、南唐——杨行密、徐温都注意恢复生产,境内粗安。徐知诰执政,更加重视农桑。吴国旧制,上等田每顷收税足陌现钱二贯一百文,中等田一贯八百文,下等田一贯五百文,如现钱不足,依市价折金银。又有丁口税,计丁口征现钱。宋齐丘建议收税不用现钱,用谷帛代现钱,并“虚抬时价,折纳绸绵绢本色”。当时市价,绢每匹五百文,绸六百文,绵每两十五文,宋齐丘主张绢每匹抬为一贯七百文,绸为二贯四百文,绵为四十文,都是不打折扣的足钱,又废除丁口税。宋齐丘要官府收租税,用高于市价三四倍的虚价来折合实物,确是大胆而有远见的建议(这是《容斋随笔》转载北宋许载所著《吴唐拾遗录》的原文,《通鉴》作“绸绢匹值千钱者当税三千”,是一般地说提高三倍)。朝议喧哗,以为官府损失太大。宋齐丘说,那有民富而国家贫的道理。徐知诰断然采纳宋齐丘建议,认为这是劝农上策。果然,不到十年,江淮间呈现“旷土尽辟,桑柘满野”的繁盛景象,吴国也就富强了。徐知诰称帝后,下诏民三年内种桑够三千株,赐帛五十匹;每丁垦田够八十亩,赐钱二万;桑田和农田都免租税五年。这样奖励农桑,在五代时期是唯一的国家,也因为是个富强国,所以有力量抵御北方军阀的侵扰长江流域。

南唐李璟、李煜时,赋税逐渐加重,和别国比还算是轻一些。

吴越——南方诸国多兴修水利,吴越尤为积极,两浙农业发达与水利是分不开的,这应是钱氏政权的成绩。但钱氏君臣,奢侈成风,民众不胜其苦。钱镠居室用具,极为精美,晚年更加放纵。钱氏据两浙八十余年,对北方小朝廷贡献厚礼,在国内任情浪费,地小人多,赋敛苛暴,鸡、鱼、卵、菜,无不收税。即使欠税不多,也要被捉,受鞭笞刑。《咸淳临安志》说“民免于兵革之殃,而不免于赋敛之毒,叫嚣呻吟者八十年”。这是钱氏政权的定论。

楚——南方各地多出产茶叶,湖南产茶尤多,楚立国主要依靠卖茶和通商。马殷听从高郁的建议,提倡种茶,让民自采茶叶卖给北方商客,官收茶税。九○八年,马殷向梁太祖请求,每年贡茶二十五万斤(《旧五代史》作数万斤),换取卖茶权。梁允许楚在汴、荆、襄、唐、郢、复等州置回图务(商店),运茶到黄河南北,交换北方的衣料和战马,楚获利十倍。湖南民间不事蚕桑,贸易上处于不利地位,马殷令民纳税,以帛代钱,湖南丝织业开始兴盛起来。又令民间种棉,楚贡品中有吉贝布,就是用木棉织成的布。唐时岭南、福建已种棉织布,马殷时传入湖南,新创一种富源,马殷免收商税,招徕四方商人。湖南产铅、铁,铸为铅钱、铁钱,十文当铜钱一文,通行境内。商人出境,铅、铁钱不能使用,只好购买湖南物产带走。“以境内所余之物,易天下百货,国以富饶”,这就是马殷的治绩。

马殷死后,继位人都是暴君,民欢穷困流亡。周行逢占据湖南,改革马氏弊政,境内粗安。

闽——王潮、王审知以保境息民为立国方针,劝农桑,定租税,交好邻国,奖励通商,闽民众得到三十年休息。王审知死后,继位人多是暴君,王继鹏起三清台,用黄金数千斤铸宝皇及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像,每天烧龙脑等香数斤,以此为例,一个小国的民众,负担是沉重的。

南汉——南汉国君自刘岩起,都是极奢侈极残忍的暴君。九三四年,刘岩造昭阳殿,用金作屋顶,银作地面,木料都用银装饰。殿下设水渠,渠中布满真珠。又琢水精琥珀为日月,放在东西两条玉柱上。刘■造万政殿,饰一条柱子就用银三千两。又用银和云母相间隔,包装殿壁。这种富丽辉煌的建筑物,是用多少民众鲜血变成的,实在使人触目伤心,不寒而栗!刘岩恶毒无比,设有灌鼻、割舌、支解、剖剔、炮炙、烹蒸等惨刑,又有水狱,聚毒蛇在水池中,投入他所谓的罪人,让毒蛇咬死。他的继位子孙,都是和他类似的野兽,他们造成穷奢极侈的宫殿,取得人力和财物的方法就是惨刑。

南平——九六三年,宋太祖使卢怀忠去南平观察情形。卢怀忠回来说,荆南兵不过三万,年景不坏,民众却困于暴敛,消灭它很容易。果然,宋兵经过江陵,便灭掉南平。

南方诸国,除少数国君曾做了些有益于民的事情,其余都是民贼。民众遭受剥削是极其严重的。例如宋太宗时,废除淮南、江浙、荆湖、广南、福建等地的鱼税,又前后下诏废除或减轻“橘园、水硙、社酒、莲藕、鹅鸭、螺蚌、柴薪、地铺、枯牛骨、溉田水利等名”的税收。单看苛税(实际不只这些)名目,可信南方诸国同北方一样,也是物物有税。又如丁口税,有些地方每人每年要纳钱数百文,到一○一一年(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才下诏“两浙、福建、荆湖南、北路身丁税并特放除”。这些苛税,或起自唐末,或诸国新设,税名或税率有增无已,民众的痛苦自然也有增无已,自从北方出现周宋两朝,南方诸国再不能有什么继续存在的理由。二北方

黄河南北广大地区,五代时期,大小战争接连发生,战争本身(主要是杀害民众)以及由战争引起的各种灾难(主要是搜括财物),使得社会遭受大破坏。从此以后,中国经济文化的中心进一步地转移到南方,北方变成比较落后的地区。自远古以来,经济文化的中心总是不离开黄河流域,现在南移到长江流域,这个大变化,是五代在历史上的重大特点。北方战争的后果,略述如下:(1)生产力的摧残

劳动群众是社会的基本生产力,在生产工具无大变化的情况下,一个时期内户口(其中绝大部分是劳动群众,主要是农民)的增加与耗损,足以测定这个时期生产力的发展与衰退。五代时期北方户口大减,原因是统治北方的军阀,尤其是带有游牧人风气的沙陀军阀,心目中只有战争严刑和搜括,别的事一概无知。民众不是死亡,就是流散,坚守乡土的人,唐末以来长期生活在重重灾难中,那里还说得上发展生产!

战争屠杀——这里举一个例,说明战争是怎样耗损人命。九四八年,汉将郭威率兵灭河中、永兴、凤翔三叛镇。这次战争在五代时期不算是大战,更不是久战。九五○年,汉隐帝使人到战地收埋战死及饿殍(民众)遗骸,当时已有僧人收埋了二十万具,可知未收埋的还不在少数。按此例类推,每次战争,军民死亡数虽多少不等,但有战必有死亡,特别是当地居民大量死亡,是毫无疑问的。唐末秦宗权蹂躏河南,朱全忠在河南、北进行战争三十年,李存勗与梁,河上相拒十余年,大小百余战,契丹经常入侵,石晋末年深入到开封,退兵时,仅仅屠相州城(九四七年),就杀死十余万人。这些大战久战,加上其他连年不息的小战暂战,再加上被迫输送军需的民伕路上死亡,死亡总数实在可骇,十六国以后,黄河流域又一次化为大屠场。

严刑乱杀——梁至汉四朝君主,全是野蛮武夫,杀人看作等闲,人命轻似草芥,残暴大致相似。唐明宗在四朝君主中算是唯一的好皇帝,“然夷狄性果”(强暴),常常杀死无罪人。某次他听巡检使浑公儿口奏,有百姓二人用竹竿练习战斗,他立刻命石敬塘去办理。石敬塘一到就把二人杀死。第二天枢密使安重诲奏称二人是小儿,战斗是游戏。晋出帝遣使者三十六人分路搜括民财,各给一把剑,得任意杀人。使者带着大批吏卒,手执刀杖,闯进民家,随便杀夺,民死无数。唐晋用刑已极惨重,汉法尤其刻毒。郓州捕贼使者张令柔杀尽平阴县(山东平阴县)十七村居民。卫州刺史叶仁鲁率兵捕盗,有十来个村民逐盗入山中,叶仁鲁后到,硬指村民为盗,全数斩断脚筋,陈列山麓示众,宛转呼号,数日才死。河东节度判官苏逢吉奉刘知远命清理狱囚,苏逢吉不问轻重曲直,一起杀死,说是奉命静狱。侍卫都指挥使史弘肇专喜杀戮,认为有罪的人就杀死。某次太白星白昼出现,民众仰观,史弘肇派兵捕捉,悉数腰斩。又作断舌、决口、斮(音酌zhuó斩断)筋、折胫等刑,天天杀人。凡是被捕的人到官,狱吏请判,史弘肇不问轻重,伸出三个指头示吏,即时腰斩。以上只是举些例证,说明皇帝和大官提倡杀人,自然造成一种异常残酷的风气,凡是他们统治的地区,实际是一座广大的活地狱。(2)人为的天灾

自然灾害本是常有的事。在政治较好的时候,社会抵抗力较强,灾害的后果就会减轻些;在乱世,灾害与暴政相结合,那就后果不堪设想。例如九四三年(晋出帝天福八年),春夏有旱灾,秋冬有水灾,蝗虫大起,晋境内竹木叶都被蝗虫吃光。晋出帝因国用不足,下令括民间谷物,督责非常严急,逼民众献谷,民众饿死数十万人,流亡人数更不可计数。恒、定等州灾情尤重,晋朝廷知道无可再括,特令免括。顺国节度使(驻恒州)杜威却奏准援别州例括民谷,尽量搜括得一百万斛,送给晋朝廷三十万斛,其余归杜威私占。杜威又括得三十万斛,凑足一百万原数,次年春粜给民众,得钱二百万缗。杜威凭空得二百万缗,大批民众饿死可以想见。五代时各种天灾,屡见于记载,不再列举,这里只说由人工制造的黄河水灾。

八九六年,黄河水涨,滑州城(河南滑县)危险,朱全忠决河堤,分河道为二,夹滑州城东流,散漫千余里,从此黄河为患愈益严重。九一八年,梁将谢彦章为阻止李存勗进攻,在杨刘城决河,大水弥漫,曹、濮二州遭大水灾。九二三年,梁将段凝在酸枣(河南延津县)决河,东注曹、濮、郓等州,企图阻止唐兵,称为护驾水。决口不断扩大,曹、濮遭害更甚。据朱熹《通鉴纲目》的记载,河决十六次,五代竟占九次。据《旧五代史·五行志》残缺不全的记载,自九一○年至九五三年,黄河决口及其他水灾,多至二十四次。这些水灾虽然不是故意制造,但由于连年战争,水利不修,成灾率大增,所谓天灾实际上仍是人工造成的。黄河下游诸州水灾特别频繁,原因是朱全忠决滑州河堤,梁、晋相持,梁屡次决河阻晋兵,此后并无大修治,河灾自然要接连发生。

九四四年(晋出帝开运元年),滑州黄河决口,水浸汴、曹、单、濮、郓五州。郓州城西南有梁山,山周围二十余里,上有虎头崖,下有黑风洞,山南是古钜野泽。这次河决,大水环绕梁山,成为著名的梁山泊。(3)租税的苛暴

据《旧五代史·食货志》说,梁赋税较轻,唐庄宗

用孔谦为租庸使,剥削极繁重。后来历朝赋税,基本是沿袭唐庄宗旧制,但常有新添的名目。五代租税,大抵正供以外,附征农器钱(每亩一文半)曲钱(每亩五文)、疋帛钱、鞋钱、地头钱、蚕盐钱及诸色折科。附征以外,又加征秆草每束一文,绢、絁、布、绫、罗每匹十二文,鞋每双一文,现钱每贯七文;丝、绵、绸、线、麻皮每十两加耗半两,粮食每石加耗二斗(唐明宗时加),称为雀鼠耗。加征以外,省库(中央库)收纳上列钱物时,又别征现钱每贯二文,丝绵等每百两加耗一两,秆草每二十束加耗一束。汉隐帝时,王章管财政,聚敛更急暴,在旧制雀鼠耗外,又加二斗,称为省耗;旧制钱出入都用八十文为陌,王章改为收入八十、支出七十七为陌。周太祖改定每田十顷税取牛皮一张,多余的牛皮听民自用或买卖,但不得卖给邻国。周以前,禁民私藏牛皮,悉数卖给官府。唐明宗时官给盐,偿皮价,晋时并盐不给,汉时民间私藏牛皮一寸处死刑。周把牛皮均摊在田亩税中,在当时算是一件良政。

统治集团内部,也互相剥削,大小职官对皇帝要纳尚书省礼钱。太师、太尉纳四十千,太傅、太保纳三十千,司徒、司空纳二十千,仆射、尚书纳十五千,员外、郎中纳十千。藩镇见皇帝,送特重的礼,称为买宴钱。礼钱以外,官员还得自出办公费。宰相出光省钱(宰相纳光省礼钱三百千,藩镇带平章事官号纳五百千。别一记载说,宰相纳礼钱三千缗),御史出光台钱,下至国子监监生出束修钱二千,及第后出光学钱一千。官员对皇帝送礼,小官对大官送礼,学生对学官送礼,最后实际出钱的当然是劳动民众。

直接管理民政的县官,五代时轻视特甚。凡大官府佐杂官中最龌龊无用及昏老不堪驱使的人,才派充县官。这些人贪求刻剥,丑态万状,当时优伶打诨,多用县官做玩笑材料。自然,县官的可笑,就是民众的可悲。(4)盐法的严厉

唐中期以来,盐利一向是朝廷的重要收入。五代时用极严厉的刑罚来保障盐利。唐朝卖私盐一石以上处死刑,一斗以上处杖刑,比起五代来,简直算是无比宽厚,可见五代盐法的无比残暴。唐庄宗诏书说“会计之重,碱鹾居先,矧(音审shěn况)彼两池,实有丰利”。两池指安邑、解县(山西运城县南)两池,是朝廷掌握的产盐地,如何从两池得厚利,就是五代朝廷制定盐法的出发点。

因为会计之重,碱鹾居先,所以搜括方法,不厌苛细。官自制自卖,立屋税,蚕盐、食盐等名目。对城市居民,按屋税派给,称为屋税盐。对乡村居民,按户口派给,称为蚕盐。又别有所谓食盐,也是按户口派给,说是专供食用。石晋时,在末盐(海盐和碱土制盐)地界内官卖末盐,每年得钱十七万贯有余。为增加收入,将十七万贯摊派给民户,依户大小分五等,一等每户纳钱一贯,五等二百文。民间用盐,听商人自由贩运。这样,盐价降落了,每斤不过十文,较远的州县不过二十文。官当然不会满足于十七万贯的定额,过了些时,重征盐商,过路每斤抽税七文,坐卖每斤十文,重税迫使盐商停业,官又得抬价出卖贵盐。分五等摊派的食盐钱,从此变成常赋,永不免除。

官卖必须依靠刑法,这种刑法自然是残酷的。旧制:应食末盐地界,如有人刮碱煎盐,不计多少斤两,并处死刑。唐明宗改为犯一两以上至一斤,买卖人各杖六十,递增至五斤以上,买卖人各决脊杖二十处死。应食颗盐(池盐)地界,防乡村私盐进城,损害城内官课,规定不论食盐蚕盐,不许携带一斤一两入城,犯者,一两以上至一斤,买卖人各杖八十。递增至十斤以上,不计多少,买卖人各决脊杖二十处死。汉法,犯盐禁不论多少,一律处死。周太祖时,郑州有民买官盐过州城,门官指为私盐,杀民受赏。民妻讼冤,才改为带盐入城五斤以上,煎私盐一斤以上,重杖一顿打死。

因为两池实有厚利,朝廷总想扩大颗盐销路来增加盐利。原来颗、末、青、白(青白两池在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县)四种盐各划定销行地界(唐朝已划地界),不许参杂,如带入别界,不论一斤一两,并处死刑。周世宗因食末盐地界犯盐禁的比食颗盐地界多,认为卑湿地带容易私自刮碱煎造,不比产颗盐的两池,禁令峻严,无法私运。他下令曹、宋以西十余州都改食颗盐。曹、宋以西正是末盐产地,这一改变,将有不少私造末盐的人生机断绝。

上列四条,只是指出五代时期黄河流域暴政的一般情况,当时民众具体地遭受死亡、流散、穷困等灾难,痛苦几乎是难以设想的。南北户口变化,可以说明暴政发生了多么大的破坏力。依据宋初的记载,得下列户数。地区年代户数附注

960年967,353《续通典》卷十:显德六年

周(959年),总简户2,309,812

恐误

北汉979年35,220以上是北方两地区

荆南963年142,300

湖南963年97,388

后蜀965年534,039

南汉971年170,263

南唐975年655,065包括旧闽国的建汀二州,不包括

江北十四州及清源(漳泉)二州

清源978年151,978

吴越978年550,680包括旧闽国的福州。以上是南方

七个地区州及清源(漳泉)二州

北方1,002,573

合南方2,301,713

南方北方总3,304,286845年(唐武宗会昌五年)唐户

计户数数是4,955,151户,到五代

减少1,650,865户

以上都是宋取得这些地区时的户数,照惯例,凡是亡国时,户数总要比原有数减少些。湖南曾是一个国,地面比清源大得多,户数却比清源少,湖南户数当有很大的隐漏。尽管史书上所载户口数,不甚可信,但借以推测一时人口增减的趋势,还是有些用处。三国结束时,魏有户六十六万余,口四百四十三万余;蜀有户二十八万余,口九十四万余;吴有户五十二万余,口二百三十余万。隋灭周得户三百五十九万,口九百万,灭陈得户五十万,口二百万。三国时吴、蜀两国户总数比魏国多十四万,口总数比魏国少一百余万。隋户口比陈户口更是占绝对多数。五代时南方诸国户总数比北方多一倍强,是三国以来不曾有过的新变化,从此以后,南方人口超过北方,经济和文化的重心也确实转移到长江流域,主要是在南唐和吴越两国的旧境。

三南北统一的一些因素

长江流域(包括闽江、珠江两流域)经济发展起来,各地商品的交换也就跟着增加,特别是南北两大流域间,即使五代十国政治上互相妨碍通商的顺利进行,但终究必须依靠通商来交易有无。经济联系既然如此密切,也就决定分裂只能是暂时的,大势所趋,中国必然复归于统一。下面叙述南方诸国与北方通商及南方诸国相互间通商的情形。

吴越国——僧契盈某次陪吴越王钱镠游碧浪亭,其时潮水初满,商船来集,望去不见首尾。钱镠欣喜,对契盈说,杭州离京师(开封)三千余里,谁知海运的利益大到这样。吴越与北方陆上商路,被吴、南唐阻断(九一八年,吴取虔州以后),货物由海运先到青州,再运销开封等地。吴越在北方沿海各州城,设有两浙回易务,与当地居民交易,并自立刑禁,处理商务。地方官收受厚赂,不加禁阻。汉时刘铢镇青州,令所属诸州,不得接受吴越刑禁。汉朝廷怕妨碍通商,又因刘铢贪虐横蛮,改任符彦卿为节度使,代替刘铢,足见北方需要和吴越通商。南方诸国与北方通商,一般是采取进贡形式,即上表称臣,献给北方小朝廷若干贡品(主要是丝织物),小朝廷收受贡品,承认它的藩属地位,允许商业上往来。吴越贡品有各种丝织物、茶叶、磁器及其他珍贵手工艺品,贡品比别国都丰厚,海上又常受损失,可是吴越始终不废朝贡,想小朝廷牵制吴、南唐,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还在取得商业上的大利。九一六年,梁末帝嘉奖钱镠贡献甚勤,特赐“诸道兵马元帅”的大官号,朝臣都说钱镠入贡,实际是求贸易利益,不必赏给这样大的官号。梁末帝不听,因为贸易对北方同样有利。吴越重视商业,因而货币也保持旧制。钱弘佐为吴越国主时,议铸铁钱。钱弘亿认为行铁钱有八害,其中一害是“新钱(铁钱)既行,旧钱(铜钱)皆流入邻国”,指出恶币驱逐良币的规律;又一害是“可用于我国而不可用于他国,则商贾不行,百货不通”,指出通商对吴越的重要作用。钱弘佐采纳这个建议,停止铸铁钱。吴越国土地少人口多,手工业向来发达,制造磁器尤其著名,它必须以所有易所无,要立国就不得不重视通商。

吴、南唐——吴、南唐都以恢复唐朝为号召,与北方小朝廷政治上对立,经济上也停止正式通商。吴境内所产盐、茶,专和邻国交易,楚、荆南不产盐,自然是吴盐的销售地,茶由荆南出售,也可以换得北方产品。吴、南唐是强大国,但对邻国表示不很好战,原因就在战争会受到经济上被封锁的危险。九五一年,周太祖下敕书说,“朝廷与唐本无仇怨⋯⋯商旅往来,无得禁止”,两大国通商,是五代末年新出现的好气象。

南汉——岭北商贾到南海,刘岩往往招他们去看宫殿,夸耀自己的饶富。这些被招去看宫殿的岭北商贾,当是富商大贾,从北方来收买海外珍宝。

荆南——荆南靠通商立国,国主到处上表称臣,就是想取得商业上利益。九四七年,高从诲攻汉郢州,被击败,发怒与汉绝交。北方商贾不来,荆南境内贫乏,第二年,高从诲只好上表谢罪,请恢复朝贡,汉朝廷也就允许通商,足见汉与荆南都需要有商业往来。

楚——楚产品主要是茶叶,必须保持北方的销售地,因此,对小朝廷始终表示恭顺。楚国不征商税,借以招徕四方商贾,境内使用铅、铁钱,借以推销本地物产出境,贫弱国用这些方法来取得利益,自然不敢轻易发动战争。

闽——闽国重视海外通商,但也需要和邻国交易。闽国主王延钧狂妄,改号称皇帝,对邻国却仍讲和好,不敢自大。南平国主高从诲竟向闽称臣,足见闽与南平有商业关系。

蜀——唐庄宗使人到前蜀国,用马换蜀地珍贵物。蜀法,禁止锦绮珍奇输入北方,只许用粗恶产品与北方交易,称为入草物。前蜀国与北方小朝廷对立,特立这种阻碍通商的法令。后蜀与北方有时通商,有时停止。九五四年,周太祖允许与蜀境通商。从通商方面说,周时北方与南唐、后蜀已经消除了隔阂,在全国范围内通有无了。

周世宗早年替郭威管家务,曾与邺中大商颉跌氏到江陵贩卖茶货。某次二人饮酒半醉,周世宗戏问,假如我做皇帝,你想作什么官?颉跌氏说:我做了三十年买卖,总是从京、洛来到这里。我看京、洛税官坐着获利,一天的私下收入,可以抵得商贾奔走几个月,我心里着实羡慕。如果你真做皇帝,给我一个京、洛税院官做,便心满意足了。这里说明北方和南方繁盛的商业,有利于南北的统一。

雕印书籍,作为一种商品,在市上出售,唐中期以来,已经相当普遍,如成都市上卖占卜书及字书小学印本。不过这些书一般都不是精品,凡是精品,都要手抄,如吴彩鸾写《唐韵》卖给士人。重要书籍或读者自己手抄,或雇人抄写,不当作商品来买卖。五代十国,开始由国家精印重要书籍出卖,这给商品生产添了一个大门路,同时,对传播文化也起了推进作用,这是值得重视的一件大事。

九三二年(唐明宗长兴三年),宰相冯道、李愚请令国子监校定《九经》,刻板印卖,得唐明宗允准。国子监选能书人端楷写出,雇能雕字匠人刻印板,到九四八年,《五经》刻成。汉国子祭酒田敏出使湖南,路过荆南,田敏送高从诲印本《五经》。是年,国子监奏请继续雕造《周礼》、《仪礼》、《公羊》、《谷梁》四经,到九五三年(周太祖广顺三年),全书刻成,又刻成《五经文字》、《九经字样》两书,先后凡二十二年。自此《九经》传布甚广。九五五年,周世宗准宰相奏请,刻《经典释文》三十卷。朝廷雕印儒经,定价出售,比印其他非儒书,会发生更大的影响。

九四○年,晋高祖令道士张荐明雕印《道德经》,学士和凝撰新序,刻在卷首,印成后颁行天下。唐末刘崇远(仕南唐)著《金华子》,说唐末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治狱讼,能遵守法律,至今青州民间还印卖《王公判事》。和凝有集一百卷,亲自写字,雕刻成书,印数百本送人,这些都是五代时北方印书的记载,自然,刻书规模不能和《九经》相比。

南方诸国也有印书的记载。后蜀主孟昶曾在成都立石经,又恐石经流传不广,正当北方刻成《九经》的一年(九五三年),依宰相毋昭裔所请改雕木板,蜀《九经》本被称为最精品。毋昭裔又令门人勾中正、孙逢吉写《文选》、《初学记》、《白氏六帖》,镂板印行。南唐印《史通》、《玉台新咏》(明丰坊《真赏斋赋》有此说,或可信)。吴越国主钱镠于五代末宋初雕板印《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八万四千卷。闽国徐夤(音寅yín)《自咏》十韵,有句云“拙赋偏闻镌印卖,恶诗亲见画图呈”。这些,都说明南方诸国印书事业并不比北方差。北方南方印书相互流通,也有利于南北的统一。

五代时期,制磁技艺有很大的进步。吴越国贡品有秘色磁器,是当时磁器的最上品。越州窑向来以制造青磁著名,到五代,制作愈益精美,其中所制秘色磁,专供吴越国主钱氏使用,也用来贡献给北方小朝廷。有金棱秘色磁器、秘色磁器等名目。所谓秘色,就是青蓝色,越窑以外,别处也有制造。前蜀国主王建报朱梁信物中,有棱陵椀,致语云“棱陵含宝椀之光,秘色抱青瓷之响”,足见蜀有秘色窑。闽国徐夤《贡余秘色茶盏诗》云“巧剜明珠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古镜破苔当席上,嫩荷含露别江濆(音坟f6n)”。足见闽国也制秘色磁作贡品。北方郑州有柴窑,是周世宗造磁器特设的窑。柴窑产品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腻,有细纹,技艺精绝,为诸窑之冠。相传当时主管官请磁器式,周世宗批状说“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这)般颜色作将来”。雨过天青就是秘色。南唐国主李煜时,宫女收露水染碧,制成衣服,颜色特别鲜明,称为天水碧。天水碧就是秘色。尽管诸国分立,秘色却为南北所共同爱好,这也是人们共同心理的一种表现。五代十国存在着许多有利于南北统一的因素,因之分裂只能是暂时的。

简短的结论

唐末农民起义军失败后,各地大小军阀和地方豪强纷起割据,造成一片大混乱局面。割据者兼并的结果,北方剩下梁(朱全忠)、晋(李克用)两个强国,南方出现前蜀(王建)、吴(杨行密)、吴越(钱镠)、楚(马殷)、闽(王审知)、南汉(刘岩)六国。这种较为稳定的割据状态,比起一片大混乱来,还算是有了些进步,情形与东汉末年黄巾军起义失败后,由大乱进入三国很有相似处。

梁晋争夺黄河流域,晋战胜了,从此沙陀人接连建立起唐、晋、汉三个小朝廷。沙陀是当时居住内地的一个少数族,与汉族人有同等权利来建立朝廷,可是,建立朝廷的人,都是半开化的、带游牧人习气的武夫,非常好战好杀,不知道要有所以立国的政治。黄河流域在这群武夫统治下,遭受极其严重的大破坏。唐朝吸收大量塞外游牧人入居内地,最后一批(当时称为塞外“杂虏”)以沙陀为代表,按照各族融合的惯例,在某种情况下,是要发生破坏现象的,到周宋时,才结束了这个融化过程。

蜀、吴两国特别是吴国,阻止北方的战乱波及长江流域,起着屏障作用。南方诸国得以保境息民,吴、南唐是有贡献的。

南北朝以来,南方经济在继续上升,形成以大城市为中心的几个经济区域。割据者凭借这些区域建立政权,同时,文化也在这些区域内滋长起来。原来较为落后的楚、闽、南汉等地区,经过五代时期,经济文化都有了显著的进展。闽在两宋,成为重要的文化区。

北方遭受将近一百年的破坏,南方在同时期内,基本上得免战祸,从此,经济文化的重心从黄河流域转移到长江流域,人口比例也变为南方大于北方。

由于长期内乱,北方的契丹族得到内侵的机会。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契丹以南京为据点,控制河北平原,中原从而遭受一联串的外患,石敬瑭卖国罪恶,比任何一个内乱武夫大无数倍。

周世宗是英武的皇帝。他开始进行统一战争,取得江北后,即转兵锋向幽州,当时汉民归心,契丹退缩,不战取得瀛、莫,建立雄、霸,按形势,收复全部失地有很大的可能,不幸得病死去。“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确是历史上的一个遗憾。继周而起的宋朝,着重在稳定内部,这是必要的,但对外却成了屈辱国。五代内乱后,四百余年,以汉族为主体的中国,一直处于被侵侮的地位,与汉族同命运的境内其他诸族,也同样受辱受害。内乱的教训,是多么深刻不可遗忘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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