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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宋朝中央集权制封建统治的加强和政权的南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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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宋朝中央集权制统治的建立和川蜀地区的农民起义

九六○年,宋太祖赵匡胤(音印y@)推翻后周,建立宋朝,结束了五代十国时期的封建割据。汉族政权,重又归于统一了。

自从秦始皇统一以来,汉族的封建政权,在长时期里基本上保持着统一状态。但由于地主阶级中的门阀士族和军阀势力的发展,先后出现了三国至南北朝时期和五代十国时期的割据局面,暂时地中断了国家的统一。规模巨大的唐未农民战争沉重打击了门阀地主的残余,宋太祖又消灭了五代以来的军阀割据,在此基础上,建立起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

秦始皇实行地方郡县制和中央集权的官制和兵制,创立起完整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制度。此后,历代统一王朝订立的制度,基本上都是沿袭秦制,只是在秦制的基础上有所增损。宋朝建立后,太祖、太宗(赵匡义)把镇压农民的反抗和防止割据势力的复辟,作为他们建国的方针,基本上依据秦、汉、隋、唐以来的国家制度,建立起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统治。宋朝广泛吸收地主阶级文人参预军事政治的统治。宋王朝因而在地主阶级中具有比唐朝更为广阔的社会基础,中央集权的程度也更为加强了。

中央集权的军事、政治制度,是建立在相应的社会经济制度的基础上。宋朝建立后,社会经济关系,主要是地主对农民的剥削关系表现出不同于前代的一些新现象:(一)贵族官僚按等级世袭占田制度,从唐朝中期起,开始瓦解。唐末农民战争,最后消灭了这一制度。宋代的地主阶级,主要是以购买土地的方式,来扩大土地占有。(二)地主对农民的剥削方式主要是出租土地榨取实物地租。前代的劳役地租成为从属的、次要的剥削方式。(三)隋、唐以来,门阀地主奴役着带有农奴身分的部曲、徒附,他们的户籍注在主人的名下。宋朝把客户(但客)编入户籍,成为封建国家的编户,不再是地主的“私属”。历史上出现的这些事实表明:在封建社会的经济发展史上,宋朝完成了唐中期以来土地占有方式和剥削方式的变革,开始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宋朝以后的封建社会,基本上是延续了这样的经济关系。

广大佃农,虽然在形式上摆脱了奴婢、部曲那种对地主的严格的人身隶属,但依然遭受着地主阶级的残酷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宋朝建国后不久,太宗时就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此后近三百年间,不能忍受黑暗统治的农民群众,不断地举行武装起义,以反抗宋朝的统治。

下面叙述宋太祖、太宗时期,统一各国,建立中央集权制、社会经济制度和川蜀地区的农民起义。

(一)统一的封建国家的建立

宋太祖赵匡胤,在后周时,随周世宗作战有功,任殿前都点检,统领精锐的禁军。九五九年,周世宗死,七岁的幼子宗训(恭帝)即位,赵匡胤又兼任宋州归德军节度使,防守京师(开封)。建隆元年(九六○年)元旦,镇、定二州谎报辽朝和北汉兵南下,后周宰相范质、王溥(音普pu)等派遣赵匡胤领禁军出城抵御。京师城里在传播着“点检作天子”的舆论。赵匡胤兵到京师城北二十里的陈桥驿,弟赵匡义、归德军掌书记赵普和军中诸将把皇帝的黄袍加在赵匡胤的身上,拥立他作皇帝。赵匡胤率领禁军开回守卫空虚的京师,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等在宫中做内应,轻而易举地夺取了皇权。由于赵匡胤原任宋州归德军节度使,新建的王朝,建号宋朝。宋朝仍然建都开封(东京、汴梁),习惯上又称北宋。以后迁都杭州,称南宋。

宋太祖兵权在握,后周朝臣全无抵抗的可能。宋兵进开封,后周宰相范质、王溥等跪拜在阶前,拥宋太祖升殿即位。周恭帝降封郑王。后周将领慕容延钊(音昭zhao)领重兵屯真定,受命拥宋,升任殿前都点检。领兵守北边的韩令坤任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石守信以拥立有功,为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同领禁军。

但是,后周领兵在外的节度使并没有全部降服。九六○年四月间1,昭义节度使李筠(音匀yun)和太原的北汉相联络,在潞州起兵反宋。慕容延钊、石守信等领兵分道出击,在长平大败李筠。六月,宋太祖亲自领兵攻下泽州,李筠在泽州自杀。李筠败后,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又据扬州起兵。李重进是周太祖的外甥,世宗时与赵匡胤分掌内外兵权,势位相当,恭帝时出镇扬州。九月,李重进反,石守信率领禁军往讨。十月,宋太祖又领兵乘船东下,十一月在泗州登岸。石守信围攻扬州城将破,宋太祖到城下,一举攻下扬州。李重进投火自杀,宋兵得胜回师。宋太祖先后削平二李,宋朝在后周境内的统治巩固了。

宋朝政局稳定后,宋太祖对赵普议论说:“自唐末以来,帝王换了八个姓,战斗不止,不知原因何在?我要使国家长久,有什么办法么?”赵普回答说:“这不是别的原因,只是由于方镇权太重,君弱臣强而已。现在要治国,也没有别的奇巧,只有夺他们的权,控制他们的钱谷,收他们的精兵⋯⋯”不等赵普说完,宋太祖连忙说:“你不用再说下去,我已经懂了。”九六一年,宋太祖首先下令罢免了慕容延钊、韩令坤等人统领禁军的兵权,慕容延钊出为山南东道节度使,韩令坤出为成德军节度使。此后,不再设统领禁军的殿前都点检一职。禁军将领石守信等有拥立功,不好下令罢免。一天,宋太祖请石守信等拥立他的将领们饮酒,乘醉说:“不是靠你们的力量,我不会有今天。但做天子也太艰难,不如做节度使快乐。我整夜都睡不安稳!”石守信等说:“陛下怎么说这个话。现在天命已定,谁还敢有异心!”太祖说:“你们虽没有异心,一旦部下把黄袍加在你们身上,想不干,能行么?”石守信等吓得涕泣叩头,第二天便称病辞职。宋太祖解除他们统领禁军的兵权,派出做节度使。宋太祖一举集中了精兵禁军的全权,从此便可从容地派兵遣将去完成统一国家的事业了。1本书采用公元纪年,但月、日仍沿用旧史记载的夏历,不再换算为公历。夏历正月和十二月的纪事,用宋代年号纪年,括注公元。

宋朝建立时,北方有强大的辽朝1,太原有北汉,南方分布着南唐、吴越、后蜀、南汉、南平(荆南)等国和周行逢在湖南、留从效在泉州漳州的割据。宋太祖没有乘胜北征辽朝,而是首先集中兵力去统一经济富庶的江南。依据这个所谓“先南后北”的方针,宋太祖在九六二年,分派众将驻守北边和西北各州,以防御辽朝和北汉。西北既无后顾之忧,专力向南方进取,逐个地消灭了各割据国。

平荆湖——九六二年,湖南周行逢死,子周保权继位,大将张文表起兵反保权,割据潭州。周保权遣使向宋求援,正好给宋朝以出兵的借口。同年,割据荆南的高保勖(音旭xu)死,侄继冲继位。荆南处在各割据国的包围之中,国势衰弱,有兵不过三万。宋太祖审度形势,制定了假道荆南,攻取湖南,一举削平荆湖的战略方针。九六三年初,调派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都部署,率十州兵,向荆南进发。宋兵到江陵,高继冲在城北十五里出迎。宋兵留他候见慕容延钊。继冲与延钊进江陵,城中宋兵已满列街巷。继冲大惊,奉州县图籍降宋。荆南平。宋兵继续向湖南进发,湖南周保权军杀张文表。宋兵占据潭州,在澧江(澧音里li)大败湖南守军,进取朗州。周保权藏到江南寺中。宋兵渡江擒保权。湖南平。

宋朝出兵得胜,占有荆、湖。从此西逼后蜀,东胁南唐,南方可直取南汉,战略上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

灭后蜀——宋太祖平荆、湖后,就在策划西取后蜀。派张晖做凤州团练使,专意探听蜀国内虚实、山川形势。宋太祖依据事先绘制的后蜀详细地图,制定进军路线和作战方略,出兵前,作了周密的准备。九六四年,宋朝获得后蜀给北汉的蜡书(密信),约联合对宋。宋太祖大笑说:“我西讨有理了。”十一月,以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王仁赡为都监,宁江军节度使刘光义为归州路副都部署,曹彬为都监,统兵六万伐蜀。王全斌自凤州出兵,刘光义自归州出兵,两路进取。后蜀国王孟昶听说宋兵来攻,以王昭远为西南行营都统,仓促领兵拒战。王昭远好读兵书,但从来没有过战功,出兵前挥臂吹嘘说:“我此行何只克敌,夺取中原也犹如反掌!”他手执铁如意指挥军事,自比诸葛亮。宋兵强大而谨慎有备,蜀兵虚弱而骄躁轻敌,两军胜负的前途,不问可知了。

十二月,王全斌军攻取兴州,败蜀兵七千人,获军粮四十余万石。先锋军过三泉到嘉川,蜀兵烧毁栈道,退到葭萌。宋兵修复栈道,进兵罗川,蜀兵依江而战。宋兵夺桥渡江,分三道击蜀。蜀军集合精锐拒战,又大败。王昭远自引兵来战,三战三败。宋兵追到利州,王昭远烧毁渡口浮桥,退保剑门,依天险拒守。宋兵另一路由刘光义、曹彬率领,入峡路,连败蜀兵,在锁江斩获蜀水军六千余众,夺得战舰二百余艘。渡江攻夔州(夔音魁kuí),蜀守将高彦俦战败自杀。宋兵占领夔州。

乾德三年(九六五年)正月,王全斌军自利州攻剑门,兵到益光,被天险阻隔,得蜀降卒指路,派偏师经小径渡江作浮桥,蜀兵弃寨逃走,宋大兵沿青强店大道进军。王昭远退驻汉源,留偏将守剑门。宋兵破剑门,追到汉源。蜀副将赵崇韬出战被擒。王昭远脱去甲胄逃跑。宋兵进据剑州。王昭远逃到东川,藏入民间仓房,哭得两眼红肿。宋兵追至,束手被擒。

刘光义、曹彬军自夔州进兵,连降万、施、开、忠、遂等州,峡中郡县,1辽朝历史,见第六册。全被占领。王全斌军到魏城,蜀国主孟昶降宋。宋兵入成都,刘光义等引兵来会。后蜀平。

灭南汉——南汉主刘�(音厂chang)建都广州,占有湖南南部。宋灭湖南,与南汉接境。九六四年九月,宋南面兵马都监引进使丁德裕、潭州防御使潘美等攻下南汉的郴州(郴音嗔ch5n)。从俘掳的南汉内侍得知,南汉国内宦官当权,极度黑暗混乱。宋太祖因集中兵力灭蜀,没有立即发兵。九七○年九月,宋以潘美为贺州道行营都部署,领兵灭南汉。南汉久无战事,“兵不识旗鼓,人主不知存亡”。潘美一举攻下贺州,进克昭州,乘胜占领桂、连二州。南汉主刘�得报,对左右说:“这些州本来是湖南地。宋兵得此即足,不会再南来。”和刘�的估计相反,十一月,潘美进取韶州,继续南下,九七一年二月攻占英、雄二州,直逼广州城。刘�将妃嫔和金宝载入十余大船,准备入海逃跑,被宦官将大船盗去。南汉残兵据水抵御,又大败。刘�在广州焚烧府库宫殿,出城降宋。宋兵入广州,刘�被押解到东京。南汉平。

灭南唐——南唐是江南的大国,但又是弱国。和后蜀的骄躁轻敌不同,南唐向宋朝屈服求自保。宋朝建立后,唐元宗李景即派遣使臣,以锦绮金帛来贺宋太祖即位。九六一年唐元宗死,子李煜(音玉yu)继位。李煜仍然每年向宋朝贡献大批金银锦绮珍玩。宋朝每次出兵,也还要遣使贡献犒师。九七一年,宋灭南汉后,南唐陷入包围之中。李煜大为恐惧,向宋朝上表,自动削去南唐国号,称江南国主。李煜企图以对宋朝的恭顺来维持他在江南的统治,宋朝当然不会容忍这个割据国的长久存在。九七四年九月,宋太祖以曹彬为昇州西南面行营都部署,潘美为都监,发兵十万伐江南。在此以前,宋朝已在荆湖造大舰黄黑龙船数千艘,作南伐的准备。曹彬自荆南发战舰东下,连败江南兵。九七五年二月,曹彬大军到秦淮,江南水陆兵十万列阵城下。宋军涉水强渡,江南兵大败。李煜整天在后宫与僧徒道士谈经,不问政事。一天,自出巡城,见宋兵旌旗满野,大为惊慌。李煜派文人徐铉(音漩xuan)两次到东京见宋太祖,说他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没有犯什么罪。请求宋朝缓兵。宋太祖大怒,对徐铉说:“不须多讲江南有什么罪。只是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鼾音酣han)!”徐铉惶恐逃回。李煜急调驻守上江的朱令赟(音晕yun)入援。朱令赟自湖口发兵援金陵,号称十五万。兵到皖口,宋兵夹攻,朱令赟纵火拒战,值北风起,火反烧朱军。宋兵因势急攻,朱令赟投火死。江南最后一支大军覆没,金陵旦夕可取。宋太祖下令给曹彬,宋兵入城,不得杀掠,以保存江南财富。十一月末,宋兵整队入金陵,李煜奉表降宋,被俘到东京。南唐平。

吴越入朝——吴越和南唐一样,竭力向宋朝表示恭顺。宋太祖即位,吴越国王钱俶(音处chu)即遣使来贺,此后连年朝贡。九七四年冬,宋伐江南,令吴越出兵助攻。李煜写信给钱俶说:“今天没有我,明天岂能还有你。早晚你也是汴梁一布衣(平民)罢了。”钱俶连忙把李煜信交给宋朝。九七五年四月,钱俶亲自领兵五万,自杭州攻下南唐的常州。南唐亡后,九七六年,宋太祖要钱俶到东京朝见,讲明入朝后仍回杭州。二月,钱俶带领妻子到东京入朝,宋朝大加款待,两月后放他回国。临行前,宋太祖送一个黄包袱给钱俶,里面全是宋朝群臣请求扣留钱俶的奏疏。钱俶对宋太祖大为感激,也大为恐惧。回国后又派遣使臣贡献大批宝物。吴越对宋朝唯命是从,叫出兵就出兵,叫入朝就入朝。吴越国实际上已完全屈服在宋朝的统治之下,只是还保留着一个国王的称号,等待宋朝削去。

泉州归附——留从效割据泉、漳等州,接受南唐清源军节度使名号。九六二年,留从效死。次年,牙将陈洪进夺取兵权,自为节度使,遣使向宋朝贡。九六四年,宋改清源军为平海军,命陈洪进为节度使。九七六年,宋灭南唐,吴越入朝,泉、漳等州成为孤立的割据点,陈洪进也请求到东京朝见。陈洪进行至中途得知宋太祖死,归镇。次年,入朝宋太宗。九七八年四月,献上泉、漳二州十四县地。江南最后一个割据点也消灭了。

宋太祖自九六三年出兵荆湖至九七六年病死,前后用了十三年的时间,消灭了南方各地的长期割据。这并非只是由于他个人的军事才能,而是决定于人心的向背,决定于历史发展的客观要求。后蜀灭亡前,宰相李昊(音浩hao)对蜀主孟昶说:“我看宋朝立国,不象后汉、后周。天厌乱久矣,一统海内,就在此朝吧!”南汉灭亡前,内常侍邵廷琄(音旋xuan)对南汉主刘�说:“天下乱久矣!乱久必治。现在宋朝已出,看形势非统一天下不可!”后蜀与南汉相隔数千里,但人们都已敏感地觉察到,结束战乱,统一全国,已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所谓“厌乱久矣”的“天”,实际就是当时的社会潮流,主要是广大群众的意志。唐末五代以来,各地封建军阀之间无休止地展开争夺权利的战争。广大群众早已厌弃这种封建割据的内战,厌弃这种战争带来的破坏和灾害。南方和中原地区经济联系的发展,也要求消除成为障碍的割据政权。结束封建割据的战乱,已是广大群众的共同要求,历史发展的客观趋势。宋朝的统一事业,因而较为顺利地取得了成功。

宋太宗赵匡义在后周时为供奉官,陈桥兵变,拥立太祖有功,建国后为殿前都虞候。宋太祖亲征二李,太宗留守京城,任开封府尹兼中书令。后又加封晋王,位在宰相之上,成为宋太祖以下权位最高的人物。九七六年十月宋太祖死,太宗即位。九七八年三月,吴越王钱俶来朝见,太宗留钱俶在东京。陈洪进纳土降宋,吴越更加孤立。钱俶不得不把吴越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地献给宋朝,削去吴越国号。宋朝完全统一了南方各地,就把主要的兵力转向了北方的北汉和辽朝。

灭北汉——九六九年,宋太祖亲自率兵攻北汉,败辽援兵,引汾水灌太原城,北汉坚守,宋兵久攻太原不下,辽又派兵来援,宋兵回师。九七六年八月,宋太祖再命党进、潘美等分道攻太原,辽耶律沙领兵助北汉。宋太祖死,太宗下诏班师。泉州和吴越的割据消灭后,九七九年初,宋太宗集中兵力,领兵亲征,派潘美等四将分四路攻太原。三月,辽援兵来救,宋兵在白马岭大败辽兵,辽将耶律敌烈败死。四月,宋太宗自镇州进兵,破隆州,至太原城下。宋兵各路围攻太原。五月,北汉主刘继元出城降。北汉平。

北伐辽朝——宋太宗灭北汉后,五月就从太原仓促出兵,乘胜北伐辽朝,企图收复五代时被辽朝占领的燕云州县。宋兵到易州、涿州,辽朝的汉人守将开城投降。宋太宗率兵围攻辽南京(今北京市),不能下。将士因伐太原疲惫,攻南京又不下,已经懈怠。辽耶律休哥引大兵来,大败宋兵。太宗率兵南逃。耶律休哥追到涿州,太宗乘驴车仓惶逃走。宋兵仗、辎重都被辽夺去。次年(九八○年),辽发兵十万来攻雁门。北汉旧将代州刺史杨业出轻兵袭击,辽兵败走。十月,辽景宗、耶律休哥又自瓦桥关进攻,大败宋兵,追到莫州回师。

宋兵对辽作战失败后,是继续作战收复燕云,还是从此休兵,宋朝内部出现了不同的主张。宋太宗回东京,朝臣多主张再出兵攻辽。左拾遗(谏官)张齐贤上疏反对,说“圣人举事,动在万全”,“先本而后末,安内以养外”,主张先加强内部的统治。河南路转运副使田锡主张放弃收复燕云,与辽谈和,说“沙漠穷荒,得之无用”,“劳而无功”。在主和意见的影响下,太宗在九八一年诏令沿边州县守边境,不得出关。宋辽暂时休战。

宋太宗经过几年的军事准备后,仍然志在收复燕云。对宰相宋琪说:“我看史书,见晋高祖(石敬瑭)求援于契丹,对契丹行事父礼,还要割地奉送,屈辱之甚。”宋琪回答说:“恢复旧境,亦应有时。”

九八六年,宋太宗再度发大兵分三路北征。曹彬、米信出雄州,田重进出飞狐,潘美、杨业出雁门。曹彬率宋主力军急速攻下新城、固安,直抵涿州,田重进攻下飞狐,进克灵丘、蔚州,潘美军攻下寰、朔、应、云等州。辽以南京留守耶律休哥抵挡曹彬,耶律斜轸领兵抵挡潘美。辽承天太后、圣宗亲领大兵相机出援。曹彬一路号称十万,乘胜猛进。辽耶律休哥驻南京兵少,不出兵正面作战,夜出轻骑劫掠,昼出精锐断宋兵粮道。曹彬入涿州十余日,粮尽,退守雄州。将士看到潘、田两军挺进,纷纷要求再攻涿州。这时,辽承天太后、圣宗的大军已到涿州东五十里。耶律休哥出轻兵沿路迫击宋军,宋军且战且行,到涿州已师老兵疲。辽兵乘势大举出击,宋兵自涿州败退,辽兵追到岐沟关,大败宋兵。曹彬收残部渡拒马河,辽兵追袭,宋军人马相踏,死者无数。涿州之战,辽兵先让一步,以少胜多,宋军主力全部败溃了。

宋太宗见主力军溃,急令曹彬等回东京,田重进军驻定州,潘美军回代州。辽耶律斜轸出重兵袭击,败宋兵于五台,宋兵死者数万。辽兵夺回蔚州,潘美领兵往救,又大败于飞狐。潘美、杨业军回兵到朔州狼牙村,辽兵陷寰州。杨业以为敌锋甚盛,不可与战。潘美等不听,迫令杨业出兵。杨业自知必败,请派伏兵在陈家谷口救援,杨业与辽兵战,大败,退到陈家谷口,不见宋援兵,率部下百余人,并力死战,堕马被俘。杨业拒不降辽,绝食三日,死。潘、杨军败,宋兵全线崩溃了。

宋太宗再次北伐失败,宋兵损失惨重。朝中一些大臣纷纷主张“屈己”求和。赵普上疏,说辽朝“何足介意”,必定是有“邪谄”(坏人)蒙蔽皇帝,“致兴不急之兵,颇涉无名之议”,劝太宗“忍一朝之忿”。宰相李昉等上疏,说北伐失败“悔既往而难追”,“姑务息民,何嫌于屈己”,“屈于一人(辽帝)之下,伸于万人之上”。殿中侍御史赵孚建议宋太宗学习唐高祖“降礼于突厥”,对辽屈己求和。“议定华戎之疆,永息征战之事”,盟誓和好。太宗没有赞同他们的议论,回答赵普说:“恢复旧疆,此朕之志,伐辽失败只是由于将帅军事指挥上的失误所致。”九八九年,户部郎中张洎(音计ji)、右正言王禹偁(音称cheng)相继上书,建议加强边地武将的兵权,集合兵力,再次北上伐辽。宋朝内部,出现主战与主和两种不同政见。

宋太宗仍以集中兵权防止割据复辟为国策,对外作战和对内抑制武将的政策发生了矛盾,因此没有采纳王禹偁等人再次伐辽的建议。以后的宋朝,即对辽转取守势,专力加强国内的统治。(二)中央集权制统治的加强

唐末五代以来,军阀长期割据。宋太祖建国后,继续统帅后周的禁军,后周官员也都继续任职。灭江南各国后,也仍然任用原有的大批官吏,并收编了各国的军队。为了防止割据势力的复辟,宋王朝把军事、政治大权,最大限度地集中到朝廷,以巩固它的统治。

宋朝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国家制度,主要是兵制和官制,在太祖、太宗两朝已经基本上建立起来。

一、兵制

宋朝军队的主力,是朝廷直接统领的禁军。唐初,设十二卫,唐玄宗改设骑■(■音扩kuo),宿卫京师。天宝以后,■骑虚弱,边镇兵强大,形成长时期的藩镇割据。后周时,仍沿用禁军制度,但军士累朝相承,多已老弱,又骄横不听指挥,实际上已不可用。周世宗制定“兵务精不务多”的方针,命宋太祖统领禁军,精锐者提升,老弱者除去。又召募各地壮士,选择尤强者编入禁军,加以训练。禁军由此成为一支强劲的军队。周世宗对外作战,屡获胜利,禁军的整顿是有作用的。宋太祖在后周统领禁军六年,依靠这支兵力推翻后周,建立宋朝。他深知掌握军队的重要,即位后从各方面加强禁军的实力,集中掌握兵权,沉重地打击了割据势力。

选练——宋太祖即位的次年,九六一年,即着手加强禁军,进一步拣汰老弱,补充精壮。这年五月,下令各州拣选勇壮兵士,升为禁军。又除去禁军中的老弱,设“剩员”处理。退兵下到诸郡,仍给兵俸。诸郡多用来看守仓库。九六五年,又选强壮兵定为“兵样”,分送各地。各地军队按兵样选拔,送到京师充禁军。此后多次派遣使臣到各地选择精兵收补。禁军聚集在京师,太祖亲自教阅,加强训练,并给以优于外州的俸给。宋朝统一南方各国的过程中,也从各地的降卒中选择精锐补入禁军。军中并制定“阶级法”,使上下有制,不可侵犯。由于禁军的不断选练,宋朝极大地加强了中央直辖的兵力,削弱了地方的兵力。

地方的镇兵,五代时驻守城厢,又称“厢兵”。九六六年,宋太祖下令禁止将帅选取军中精锐作牙兵(衙兵)。厢兵中的精锐,经多次选拔,全被收入中央的禁军。留在地方的,不再训练,只服杂役。厢兵实际上已成为不能作战的役卒。后来司马光曾评论说:选练禁军后,“各地方镇都自知兵力远不是京师的敌手,谁也不敢再有异心”。这就是说,镇兵力量远比禁军薄弱,没有割据反抗的可能。唐末以来的军阀割据势力不能复辟了。

建置——太祖开宝(九六八——九七六年)时,有禁军马步兵十九万三千(全国兵额三十七万八千);太宗至道(九九五——九九七年)时,禁军马步兵三十五万八千(全国兵额六十六万六千)。起初,禁军都驻在京师,后来也部分地出守各地。太祖时以十万驻京师,十万派守外郡。戍守边地重镇或内郡要地者称屯驻,隶属于总管司者称驻泊。此外,因粮价低廉暂留某地者称就粮,人数不多。屯驻军由兵马钤辖(钤音潜qian)、都监等统领,当地州官不得干预。派出的禁军定期轮换,因而有所谓“出戍法”(或称“更戍法”)。出戍京东、京西、河北、河东、陕西、江南、淮南、两浙、荆湖、川、峡、广东等地的,三年一轮换。广西等地,二年一轮换。陕西兵,半年一换。禁军家属妻子都在京师。据说更替出戍,可以使士兵“习勤苦,均劳逸”,免得留恋家室。短期在外地,也不会想反抗朝廷。禁军军官提升时,都调离原来的队伍。统领驻泊、屯驻的禁军的将官由朝廷任命,也不固定。从而造成“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不使上下人情习熟”。宋太祖、太宗时期,在禁军制度上,从各个方面消除唐末五代以来方镇割据的积弊,形成“兵无常帅,帅无常师”,“将不得专其兵”的局面。禁军将领也不能拥兵割据了。说:“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王小波提出的这一目标,立即获得广泛的响应。前来参加起义的群众越来越多。起义军攻占青城,转战邛州、蜀州各县,进而攻打眉州的彭山。彭山县令齐元振,曾被宋朝赐玺书(玺音喜xi)奖谕为“清白”。其实这个所谓“清官”是把大量贪污剥削来的财物寄存在别处,与民为仇,早为群众所痛恨。王小波打到彭山后,搜出齐元振的大批金帛,散发给贫民,并立即把齐元振处死。张咏《悼蜀》诗说:“害物黩货辈(黩音独du),皆为白刃烁(音朔shuo)。”想见那些“害物黩货”的地主豪绅,同齐元振一样受到应得的惩处。起义军的行动,使人心大快,由此在广大农民群众中建立起更为崇高的威信,参加起义的人更多了。本来此时农民战争爆发的时机已经成熟,这一地区又有着反抗斗争的传统,在王小波均贫富的号召下,起义军不断胜利发展。攻下彭山,已是一支万余人的队伍。

十二月,起义军进攻江原县。宋西川都巡检使张玘(音启qi)出战。王小波在作战中不幸额上中箭,仍带箭奋战,力斩张玘。起义军在江原大胜。但此战之后,王小波负伤过重,壮烈地牺牲了。王小波点燃了起义的烈火,开辟了战斗的道路。起义群众在王小波妻弟李顺领导下,继续顽强战斗。农民起义的浪潮,更加汹涌澎湃地向前发展。

起义军在江原获胜后,更加强盛。在李顺领导下,起义军乘胜攻下蜀州,杀宋监军。攻下邛州,杀知州、通判。在新津江口,大败宋乓,杀宋巡检使。起义军发展到数万人,进取永康军,夺得双流、新津、温江、郫县等地。兵锋所向,直指成都。

随着起义的胜利发展,起义军逐步建立起严格的军事纪律。沈括《梦溪笔谈》记述李顺军“号令严明”,又说起义军“所至一无所犯”,即毫不侵犯民间利益,和宋军在蜀地的四处劫掠,形成鲜明的对比。李顺继续贯彻并进一步发展了王小波平均贫富的主张,有领导地没收地主土豪的财富,分散给贫民。沈括记载说,李顺军召集“乡里富人大姓”,叫他们出具家中所有的财产粮食,除生活需用之外,“一切调发(没收)”,分给当地贫苦的农民。当时蜀地饥荒严重,起义军的正义行动获得广大农民群众的热烈拥护,“号令严明”也提高了作战能力。淳化五年(九九四年)正月,李顺军进攻成都,不利,转攻汉州、彭州。两天之内接连攻下两州,形成对成都的包围。十天之后,起义军攻下成都,宋知府郭载率残部逃到梓州。农民军入成都城,建号大蜀。李顺称大蜀王,立年号“应运”。大蜀设中书令、枢密使等职,各路起义军分别设立统帅,号“大蜀雄军”。李顺随即派遣各路军四出攻打宋军,剑关以南,巫峡以西,都为农民军占领。农民军发展到数十万人,震动了整个宋朝。

宋朝兵权集中在朝廷,地方兵力薄弱。这就为农民起义的发展带来了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方面是农民军因地方官兵力弱,比较容易顺利取胜,攻占州城;另一方面,宋朝因集中兵权,也得以随时派出重兵,镇压起义。农民军在起义获胜后,又不得不面对着强大的敌军。九九四年初,宋太宗派亲信宦官王继恩为西川招安使,率领京师禁军入川,镇压起义。王继恩军发,太宗得知失成都,又加派重兵分别向峡路和剑门进军。峡路军在广安军和渠州、果州一带,遭到农民军阻击,不得前进。剑门栈路是宋军入川的要道,原来只有疲兵上百人驻守。李顺分遣农民军数千北攻剑门,企图截断宋朝进军的通路。农民军至剑门作战,正值成都撤出的宋军到剑门,农民军寡不敌众,败回成都。宋军占有栈路,得以长驱入川,农民军在军事上失利了。

宋军重兵压境,农民军没有专力设防,而在集中兵力攻打梓州。梓州宋军已有防守的准备,据城顽抗。农民军二十万以云梯、冲车攻城,不下。乘风纵火急攻,又不能下。围城硬攻至八十余日,不能取胜。农民的兵力被牵制在梓州。宋军却自剑门一路急速挺进。剑门一路,农民军兵势单弱。四月,王继恩军由小剑门路入研口寨,农民军五百人牺牲,宋军过青强店,剑州被攻陷。五月,王继恩军攻绵州,绵州失陷,另派一支宋军攻阆州。农民军在老溪,依天险拒守,三千人牺牲。阆州失陷。宋军别部攻巴州,农民军五千战败,巴州失陷。王继恩又分兵救梓州,农民军败退,损失极重。大蜀的成都处在敌军的威胁之中。

成都从来是蜀中的要地,又是后蜀的都城。农民军得成都,建大蜀,政治上处于极为有利的形势。但从此不得不以十万兵据守成都,军事上由攻势转入了守势。宋军却由守势变成了攻势。王继恩军得梓、绵两州,集合兵力围攻成都。李顺率农民军据城固守。宋太宗在三月间即下诏给王继恩,说农民起义军如再反抗,“即尽加杀戮,不得存留”。五月,王继恩军攻进成都,残酷地镇压了起义者。农民军三万人英勇战死。李顺也壮烈牺牲了。大蜀的枢密使计词、吴文赏和农民军领袖卫进、李俊、徐师中、吴利涉、彭荣等人被捕,英勇就义。大蜀农民军遭到了失败。

但是,民间还长久流传说:李顺并没有死。有的说他已到湖北,有的说他在岭南。民间的这些传说使宋朝廷极为惊恐。二十三年后(一○一七年),广州知州听说有个贫民饮酒说王小波事,便把他捕送京城,说是抓到了“真李顺”。枢密院也向朝廷祝贺。御史审问,原来这是广州民李延志,曾在成都当过宋兵。只好把他黥面配军了事。四十年后(景祐中),又有人告发李顺在广州。巡检使臣捕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翁,又说是“真李顺”,把他处死,向朝廷报功。此后若干年内,宋朝的大臣们上疏言事,还往往以“恐李顺之事再起”来向皇帝提出警告。这些事例从不同的方面说明:李顺农民军的起义活动,长久地给宋王朝带来了恐惧,也长久地受到人民的怀念。起义领袖虽死犹生,因为他代表了广大农民不屈不挠的战斗意志。

李顺牺牲,成都失陷,大蜀农民军仍在继续战斗。成都郭门十里之外,就还有农民军的据点。成都以西、以东和以南,还有农民军几十万人,形成三面包围。农民军在张余等领导下,再一次掀起了战斗的高潮。

宋军集全力攻下成都,王继恩以重兵留驻,又由攻势转成了守势。大蜀农民军领袖张余见宋朝孤军无援,坐守成都,乘势聚集农民军各部,得数万人。张余没有去硬攻成都,而是向宋朝守卫空虚的南部和东川各州进取。张余军一举攻下嘉州,进兵东南,攻下戎州、泸州,沿江而上,连续攻下渝州、涪州(涪音浮fu)、忠州、万州,北向攻下开州。东川要地都为农民军所占有,声势大振。农民军列阵西津口,进攻夔州。这时,宋太宗正加派白继赟等领兵自峡路经夔州入川镇压起义。五月,白军与夔州宋军两面夹攻。张余军出乎意料,损失严重。农民军二万人在作战中牺牲,战船千余艘也被宋军夺去。《续通鉴长编》记载,农民军的尸骸在江上漂流,长江流水都被鲜血染红。张余军西走,攻破云安军。别部数千人攻打施州,不下。宋军反攻云安,农民军向西部退走。

夔州以西,成都以东,包括梁山、广安军、渠州、果州、遂州、合州、普州、资州等大片地区的农民军,在成都陷后,仍然继续坚持战斗。白继赟军与原来自峡路进军到此的宋军,集中在这里镇压起义。宋军攻广安军,农民军万人力战,五千人战死。梁山、广安的起义据点被消灭。六月,农民军二万余人由张罕率领,在嘉陵江口抗击宋军,遭到失败。宋军攻陷合州。果、渠、普、资等州也相继失陷。农民军五万人转攻陵州,不下。张余率万余人到遂州。宋指挥使张璘(音林lín)杀统帅王文寿,率领所部响应起义。宋兵至,张璘部下杀死张璘,叛变降宋,宋军用为向导,进攻张余军。张余败走,退守嘉州。

嘉州以北,成都以南和以东,农民军一直在据守各要地,形成对成都的包围。王继恩入成都后,整天在城中宴饮,抢掠民间财物,白天也关闭城门,不敢出战。宋太宗又派宦官卫绍钦持诏书去成都指挥军事,督令王继恩出兵。卫绍钦军与农民军战于学射山南,攻陷双流等寨。农民军损失数万人。宋军攻安国镇,农民军领袖马太保战死。自夔州进军的宋杨琼部,攻陷农民军占据的蜀州和邛州。永康军、永昌、导江、双流、温江、郫县等地的农民军相继遭到镇压。大蜀中书令吴蕴在七月间领兵攻眉州不下,仍在眉州一带继续战斗。十一月,宋军来攻,吴蕴战败牺牲。张余军在嘉州,成为无援的孤军了。十二月,宋军自眉州引兵攻嘉州,大蜀嘉州知州王文操背叛农民军降宋。九九五年二月,张余被捕,壮烈牺牲。自成都失陷李顺牺牲后,大蜀农民军在张余、吴蕴等领导下,转战东西两川,坚持斗争十个月之久。只是在宋朝一再派出重兵后,才遭到镇压而失败。农民军号称大蜀雄军,作战中表现的顽强精神,确是极为雄壮而英勇!

张余牺牲后,农民军仍有一支队伍隐蔽在山谷间,坚持抵抗。九九六年五月,在领袖王鸬鹚(音卢慈lucí)领导下再次起义,攻打蜀、邛二州,被宋军镇压。王鸬鹚部虽然没有再能取得重大的进展,但代表了农民群众不屈不挠、前仆后继的坚强意志,是值得赞颂的。

自从九九三年初,王小波以“均贫富”号召起义,到张余在嘉州兵败,前后两年之间,西起蜀州,东至夔州,燃遍了起义的烈火。在宋朝建国后不久就爆发的这次规模宏大的农民战争,沉重地打击了地主阶级的黑暗统治,也为后来农民阶级的斗争开辟了先路。赵宋-朝,全国各地规模大小不等的农民起义,连绵不断地兴起,推动着历史的前进。第二节农业的发展和工商业的繁荣

九九七年,宋太宗病死。太子恒(真宗)即皇帝位。从这时到一○六八年神宗即位前,宋朝经历了真宗(九九七——一○二二年在位)、仁宗(真宗子赵祯。一○二三——一○六三年在位)、英宗(濮王允让子赵曙。一○六四——一○六七年在位)三个皇帝的统治。宋朝建国以来的这一百年间,农业、手工业和商业都有显著的发展。

唐代中期是一个经济繁荣的时期。垄断着政治、经济权利的门阀士族制和农奴性质的部曲制,日益成为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严重障碍。中期以后,门阀士族制和贵族世袭占田的旧制逐步瓦解。拥兵割据的军阀分享了门阀士族的部分权利。黄巢领导的农民战争扫荡了门阀士族势力和部曲制的残余。宋朝统一了各个军阀割据国后,在经济领域中,地主购置田地剥削佃客的租佃制关系得到普遍的发展;在政治上军事上,加强了中央集权制的统治。经济关系和政治制度上出现的这些新变动,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而这一变动的完成,又不能不反转来为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开辟道路。

宋朝建国以来的一百年间,广大农民群众开垦了大量的农田,农业生产发展到一个新的水平。随着租佃制关系的确立和农业的发展,工商业呈现出空前的繁荣。手工业者作出了许多新创造。指南针应用于航海,活字印刷术的发明,火药火器的应用等等,都出现在北宋。适应着商业发达的需要,这时还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工商业的繁荣,成为宋代社会经济发展中一个明显的新特点。

伴随着经济的发展,地主、商人中逐渐出现一批大地主、大商人。他们日益扩大土地占有,垄断商业利益,成为社会生产力继续发展的严重障碍。

(一)农业的发展

农民群众经过辛勤的劳动,开辟了大量的田地,在生产工具、耕作技术、农作物品种等方面也有所创造、有所前进。北宋时,南方经济的发展继续超越北方,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仍在东南。一、户口的增加和农田的开垦

宋太宗时,全国户口,据各道、州户籍的不完全统计,共六百八十六万多户,无人口数。真宗以后的七十年间,所谓“承平既久,户口岁增”,户口记录不断在增长。一○○六年(真宗景德三年),全国实管七百四十一万多户,一千六百二十八万多口。一○三四年(仁宗景祐元年),增加到一千零二十九万多户,二千六百二十万多口。一○六六年(英宗治平三年),增加为一千二百九十一万多户,二千九百九万多口(一作丁)。记录中户多人少,显然是由于人民逃避赋役,分户别居,并且隐瞒了人丁的缘故。这些记录都不可能符合户口的实际,但反映出户口增长的趋势,是可信的。

宋初田地荒芜的现象仍很严重,太宗时,边远地区不用说,就是京畿附近的二十三州,约数千里的地方,田地的开垦也不过是百分之二三十。宋朝一再命令地方官设法招诱流民归业。经过广大农民群众的辛勤开发,垦田数在不断增长。《文献通考》等书记有宋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垦田数字,九七六年(太祖开宝九年),垦田数量是二百九十五万三千三百多顷。九九六年(太宗至道二年)统一北汉后的数字,是三百一十二万五千二百多顷。一○二一年(真宗天禧五年),增加到五百二十四万七千五百多顷。英宗时,《会计录》编者以为,这些数字只是按租赋得出的田亩数,并不是垦田的实际状况。一○二一年是北宋垦田数的最高额,此后再也没有达到这个数字。一○四九年(仁宗皇祐元年),垦田统计数只有二百一十五万多顷,减少约十分之六。说明这时土地兼并严重,大量土地被隐瞒。《会计录》编者说“不出租赋的田亩有十分之七”,可能即据此而来。此后,田亩统计数又在上升,或许是数字来源不同。

垦田的增加,是广大农民的劳动功绩,也是和地主兼并土地作斗争的产物。北宋农民克服了自然条件的限制,因地制宜地在山地、江畔、海边开垦农田,作出了许多新创造。

圩田(圩音围wéi)——又叫围田。在低洼田地周围筑围,围外蓄水。五代时,江南已有圩田,一个大圩,方数十里,如同大城,中有渠道,外有闸门。旱时开闸引江水灌田,涝时闭闸制水。北宋时,圩田在南方进一步发展。太平州芜湖县万春圩,有田十二万七千亩,圩中有大道长二十二里。圩田能防旱抗涝,可以常保丰收。这是劳动人民的一项创造。

山田——南方农民在山地和丘陵的不同坡度上,筑成阶梯形的农田,称为山田或梯田。福建一带,开拓山垄为田,种植水稻。王安石在江西抚州,见到农民“山耕而水莳(音是shi)”。韩琦诗:“晓入吴儿谷,危途信不虚”,“山鸟过云语,田夫半岭锄”,描写出农民在山田耕作的景象。沈括曾记载官吏查核山田漏税,说明那时山田已有相当的数量。无地或少地的下户农民开拓山田,扩大了耕种面积。

淤田——河水冲刷的淤泥,用决水法引入田内,使土质肥沃,称淤田。仁宗嘉祐(一○五六——一○六三年)时,绛州正平县南董村农民,利用村旁马壁谷水,淤浚田五百余顷。原来亩收谷五、七斗,淤田后增收到两、三石。神宗时,此法推广,取得一定的成效。

沙田——江淮间,江边海畔出没不常的沙淤地,农民利用来耕作,称沙田。江水激于东,沙田涨于西;江水激于西,沙田又涨于东。沙田涨出,及时耕种,地常润泽,可保丰熟。仁宗时,曾一度免除明、温、台三州沙田的民税。神宗时,温、台两州九县被查出的沙田就有一千一百余顷。

葑田(葑音封feng)——江南大湖中有茭、蒲等,年久,根从土中冲出,浮于水面,厚数尺,可延长几十丈。在上面施种,即可生长,称为“葑田”。后来,农民进一步作木排,在上面铺泥,种植庄稼,称为“架田”。

二、农作物的交流

北宋的建立,消除了南方和北方交通的障碍。各地农民群众得以彼此交流培育农作物的生产经验,有利于农业生产的发展。

水稻——水稻是宋朝主要的粮食作物。宋太宗时,江北诸州学习南方,种植水稻。河北沿边屯田使何承矩调集各州军士一万八千多人,在雄、莫、霸等州兴筑水田,引种江东早稻,获得成功。此后,河北、河东、京西等路都逐步推广种稻。

越南劳动人民培育的占城稻,北宋时传入中国,先在福建一带种植。一○一一年,福建取占城稻种三万斛,分到江、淮、两浙路推广。占城稻成熟早、抗旱力强,并且“不择地而生”,适于普遍栽种。杨亿《谈苑》记载:汝州鲁山,也种植建安来的早稻种,说是“此稻耐旱,繁实,可久蓄,宜高原”,当地人多种此稻,年年有好收成。杨亿所说建安来的早稻种,可能也是占城稻。据此,占城稻不仅在长江流域推广,而且也传播到北方。中国农民从越南劳动人民学习种占城稻,又在南方和北方交流,推动了农业生产的发展。中越两国人民在历史上长期的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中,凝结成深厚的友谊。占城稻的传播,是一个显著的事例。

南方农民多年来培育出很多优良的稻种。宋太宗时,福建南剑州水稻有金黍、赤鲜、白稌(音途tu)、先黄、金牛、青龙、虎皮、女儿等十一种。洛阳有和尚稻。苏州有师婆粳、箭子稻等。箭子稻品种最佳,每年运送到东京。

这些水稻优良品种的培育和交流,提高了农田的单位面积产量。北宋时,两浙路产量最高。苏州一般年成,每亩产米二到三石。

麦——麦是北方人民的重要粮食作物。北宋时,逐渐在南方推广种植。宋太宗时,江南、两浙、荆湖、岭南、福建诸州种稻地区的农民,从淮北诸州得到麦种,推广种麦,并种植粟、黍、豆等作物。

茶——北宋建国后,南方茶叶大量运销北方。南方各地普遍种植茶树。淮南、江南、荆湖、福建和川蜀地区,种茶的农户(园户)极多。茶叶的制作,分为片茶、末茶两种。制作的技术,也更为提高。

甘蔗——福州、明州、广州、汉州和遂州都有许多“糖霜户”,种植甘蔗作糖霜。糖霜远销到海外。三、农具的改进

千百年来,广大农民群众在生产劳动中,不断创造和改进着各种生产工具。北宋农民在继续改进各种农具的同时,还使用了一些新农具。

踏犁——九九四年,宋州、亳州(亳音博bo)等地耕牛疫病流行,半数以上不能耕作,有人献“踏犁”,以人力代牛耕。一○○五年,河北因辽朝侵扰,耕牛多死,耕具颇缺,取淮、楚民间踏犁式样仿造。据说踏犁用四、五人耕稼,相当牛耕的功效一半,但比用(音决jué)耕,效率提高一倍。

秧马——苏轼在武昌看到农民种稻插秧用“秧马”,说是比弯着腰插秧,劳动强度大为减轻。秧马后来得到推广。

水车——最早大约出现于东汉时期,是一种用人力转动的翻车。宋朝推广种水稻,农民群众用多种水车引水灌溉。较为普遍使用的人力翻车,称龙骨车或踏车。据说是水具机械中比较“巧捷”的一种。江南、湖南路又有一种“筒车”(水轮),不用人力,借水力运转灌溉。梅尧臣有诗说:“既如车轮转,又若川虹饮,能移霖雨功,自致禾苗稔。”筒车要比两浙的踏车既省人力,功效又高,是当时最为先进的一种灌溉工具。由于水车的广泛使用,劳动农民部分地征服了干旱。王安石的好友王令作《答问诗》咏水车说:“旱则我为用,尔龙尚何谓!”水车用于抗旱,胜于‘龙王’,意义是很大的。四、水利的兴修

农民群众兴修水利、灌溉农田,是促成农业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北宋神宗以前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水利兴修,但在局部地区,仍有一些水利工程,便利了农业生产。宋太祖时,琼州度灵塘开修渠堰(音燕y4n),灌溉田三百余顷。宋太宗时,戍兵一万八千人自霸州界引滹沱河水灌溉稻田。真宗时,开深州新河、霸州滹沱河、静戎军鲍河、镇州镇南河,又自嘉山东引唐河水至定州,引保州赵彬堰徐河水入鸡距泉,从此河北平原中部田地都得到灌溉之利。仁宗时,唐州修复陂渠,引水灌溉,据说数万顷薄地变为肥田。福州三县农民八万九千(人次),修通渠浦一百七十六条,共计长二万一千九百多丈,可溉田三千六百余顷。河东路九州二十六县农民,修浚水利田一万八千余顷。蜀江置堰溉田,兴元府褒斜谷有六堰浇灌民田,当地农民订立“堰法”,每年春天轮流修堰,保证了长年的灌溉。英宗时,泰州农民创筑涵管,引水灌田,克服了沿海缺少淡水的困难。

沿海劳动人民修塘捍海,是一项巨大的工程。真宗时,民工数百万,修固浙江捍海塘,一年多修成,控御了海水。仁宗时,民夫四万多人修建通州楚州捍海堰,修成后使海水泻卤之地,化为良田,并阻挡住风潮的袭击,保障了农业生产。

(二)手工业的兴盛

随着造船业的发达和对外贸易的发展,北宋时指南针已经普遍地使用于航海。造纸业和刻版印刷业也迅速发展,仁宗时工匠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火药也被大量用于制造武器,火器的制造取得了成就。此外,诸如纺织、染色、制瓷、矿冶等各部门无论从原料的采集、生产过程和产品种类、数量方面,都有显著的进展。各业的作坊,规模之大,也超越了前代。

一、造船业的发达和指南针的普遍使用

北宋建都东京,依靠东南漕运,漕船是必不可缺的运输工具。宋太宗时,各州岁造运船三千多艘。官营作坊制造统治阶级所需要的战船、漕船、使船、龙船,民营作坊制造民用的商船、游船。

北宋在东京设造船务,各地重要州军设官营造船作坊。长江两岸交通要冲还设有专门修船的场所。

内河航行的船舶,最大的叫做“万石船”。远涉重洋的民用海船,称为“客舟”,可载二千斛粟。据说“上平如衡,下侧如刃”,“又于舟腹两旁,缚大竹为橐(音驼tuo)以拒浪”。船上的设备包括抛泊、驾驶、起碇、转帆和测深等方面,比较齐全。这样的海船,在当时世界上是较先进的。朝廷用的海船,称为“神舟”,其长阔高大,什物器用人数,都相当“客舟”的三倍。

造船业的发达,促使远洋航行技术不断进步。北宋海船已使用指南针测定航行方向。沈括《梦溪笔谈》记载了罗盘仪构造的基本原理。朱彧(音玉y))《萍洲可谈》和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记载,舟师在航行中,夜观星,昼观日;遇阴晦天,白天黑夜都看指南针。当时用的是指南浮针(即水罗盘)。指南针广泛应用于航海,对发展海上交通,推动世界各国人民的往来,起了巨大的作用。

二、印刷业的发展和活字印刷术的发明

唐、五代开始应用的印刷术,到北宋时才有了普遍的发展,广泛用来刻印书籍。国子监刻印的书,后世称为监本。各地官府也刻印书籍。书院、家塾也印书。民营的书坊、书肆、书籍铺,分布更广,刻书、卖书,成为世业。民营书坊刻印的书,后世称为坊本。北宋初,成都刻《大藏经》十三万板,国子监刻经史十多万板,从这两个数字,可以看出当时印刷业规模之大。

东京、杭州、蜀中、福建是北宋印刷业的几个中心。北宋“监本”书大半在杭州刻印。当时人评价:木板书以杭州为第一,蜀本次之,福建最下。蜀与福建,多以柔木刻版,取其易成而速售,但不能持久。东京印板,不比杭州差,但纸不佳。上海博物馆藏有北宋“济南刘家功夫针铺”印刷广告所用的铜板,证明当时民间也已掌握了雕制铜板的技术。

沈括《梦溪笔谈》记有仁宗庆历中,布衣(平民)毕昇发明活字板的事迹。办法是:用胶泥刻字,每字一印,用火烧硬。先设一块铁板,板上敷匀药品(松脂、蜡、纸灰等合制而成)。印刷时,把铁制的框子放在铁板上,在框子中排列胶泥活字,制成一板。再用火烤板,使药品熔化,用另一平板从上面压平,使板上的字面平整。冷却后,就可用墨印书。毕昇也用木头刻过字,但木材纤维有伸缩性,沾上水后会膨胀起来,排板时就高低不平,而且和药粘连一起,不容易弄掉,不如泥字方便。毕昇发明胶泥活字印刷术,是对世界文明的伟大贡献。

三、兵器制造业的进步和火药的应用

北宋初年,由于作战的需要,对兵器制造极为重视。东京南、北作坊每年制造涂金脊铁甲等三万二千副,弓弩院每年制造角弝弓(弝音霸ba)等一千六百五十多万张,各州作坊制造黄桦黑漆弓弩等六百二十多万张,数量极大。又设广备攻城作,领有火药、猛火油等十一个作坊,制作之法,严禁外传。

火药、火器的制造技术,北宋发展到新的阶段。恩格斯说:“火药和火器的采用决不是一种暴力行为,而是一种工业的,也就是经济的进步。”1北宋已经利用火药制造燃烧性的火器,随后逐步制造爆炸性的火器。曾公亮《武经总要》还记载了制造火药的三个详细配方。宋初,兵部令史冯继升等进火箭法。灭南唐时,用过火炮、火箭。一○○○年,神卫水军队长唐福献火箭、火球、火蒺藜。一○○二年,冀州团练使石普说能制火球、火箭,曾由真宗面试。据《武经总要》记载,火箭是“施火药于箭首”。火球(引火球、蒺藜火球、霹雳火球)、火鹞(铁嘴火鹞、竹火鹞)、烟球(烟球、毒药烟球)是点燃后用炮放。火炮用于攻城,蒺藜火球使敌骑受伤,毒药烟球使敌人中毒,口鼻出血。

四、矿冶、纺织、制瓷等业

矿冶业——北宋初,各地共有矿冶二百零一处,英宗时增加到二百七十一处。统治阶级,首先是皇室贵族,要搜括大量金、银。仁宗皇祐时,每年得金一万五千多两,银二十一万九千多两。英宗时,金减九千,银增九万。铸钱所用的铜,由官府严格控制。宋太宗时,凡出铜的地区,一律禁止民采,全归官铸。仁宗皇祐时,铜年收五百十万多斤。韶州岑水场,仁宗时开发铸钱,有工匠十多万人,规模很大。铸钱需用铅、锡混合铸造。仁宗时,铅年产九万多斤,锡三十三万斤。英宗时增开矿冶,铅增产二百万斤,铁、锡共增百余万斤。

铁主要用于铸造兵器、农具。徐州利国监、兖州莱芜监是北宋著名的冶铁地。仁宗皇祐时,全国每年得铁七百二十四万多斤。汉朝已应用石炭,北宋多数冶铁炉使用石炭作燃料,以增高炉温,加快冶炼的进程。据苏轼说,徐州利国监用石炭“冶铁作兵,犀利胜常”。冶铁炉的鼓风设备有所革新,鼓风器由皮囊改为木风箱,风箱体积可以造得很大,不像过去用皮囊受到皮革大小的限制,同时装置牢固,可承受较大的压力。这种风箱的装置,见于《武经总要》。

北宋时,在军事和医药上都已利用石油。开采情况1《反杜林论》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年版,第一六四页。不详。《梦溪笔谈》最早记录了石油这一名称。

纺织业——纺织业从来是技术比较发达,生产比较广泛的手工业部门。不仅有官营和私营的大批作坊从事纺织,广大农村的劳动妇女也无不纺织布帛。征收布帛,是宋朝赋税的一个重要项目。

北宋丝织业以两浙、川蜀地区最为发达。开封设绫锦院,为皇室贵族织造高级织品。河北路产绢,有“衣被天下”的称号。麻织业集中在成都府路和广南西路。广南西路广泛种植苎麻(苎音柱zh)),农民妇女都善于织布。麻布产量比唐代大有增加。

东京有官营的染院,也有民营的染坊(如“余家染店”),还有推车染色的手工业者。各州也有民营染坊和染工。唐朝的印染技术,到北宋有所提高。刻工雕造花板,供给染工印染“斑缬(音协xié)”(印花绸)。

制瓷业——北宋制瓷业普遍发展,有突出的成就。不仅供贵族使用的高级瓷器,在工艺技术上达到新水平,而且生产出大量的一般日用瓷器,为民众广泛使用。开封官窑、汝州汝窑、禹州钧窑、定州定窑生产的瓷器最为著名。

造纸业——随着印刷术的发达,民间的造纸业发展很快。造纸用的原料,种类很多。川蜀用麻,北方用桑皮,沿海用苔,浙江用麦秆、稻秆、嫩竹、油藤。造纸的技术也更加进步。徽州黟(音—yt)、歙(音舍shè)两县生产的纸张,五十尺为一幅,匀薄如一。各地还有多种加工制作的笺纸。纸张经过加粉、加蜡、染色、砑花(砑音亚ya),制造成精致的色笺,用来写字、作画。

制盐业——北宋制盐,主要有晒盐、煮盐两种。晒盐的主要产地是解州安邑、解县境内的两个盐池,因此也叫池盐。煮盐法各地不同。京东、河北、两浙、淮南、福建、广西六路的沿海地带,煮海水为盐,俗称煮海。河东、陕西、河北路的一些地区刮取咸土煎煮为盐,称煮咸卤,盐叫土盐,主要产地在并州永利监。成都和梓、利、夔州,凿井取卤,煎煮,称煮井,盐叫井盐。此外,阶、凤等州土崖之间也产盐,称崖盐或石盐。

五、手工业作坊和家庭手工业

北宋规模较大的手工业生产,大多集中在官营和私营的手工业作坊。城乡有不少个体小手工业者,从事简单的劳动。和农业相结合的家庭手工业,仍然像汪洋大海,分布在农村。

官营手工业作坊——北宋朝廷和皇室消费的大批器物,以及军需武器,都由朝廷专设的手工业作坊制造,设有专门机构如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等管理。军器监的东、西作坊共分五十一作,有工匠七千九百多人,专门制造各种军事物资。少府监专管皇室用品的生产。将作监管理土木建筑。各地官府也都设有官营的作坊。

官营作坊役使的工匠中,有从军队调来的有手艺的人,称为“军匠”,仍隶名军籍;有从民间招募来的工匠,由官府支给雇值(工钱)和食钱;还有从民间征调来轮流服役的工匠。作坊的监官和作头,经常“减刻”工匠的雇值、食钱,工匠的生活极为艰苦。制作的器物,要勒记工匠的姓名,由官员检查优劣以定赏罚,工匠因此又要遭到各种压迫。工匠负担沉重的劳动,又遭受残酷的压榨,往往被迫逃亡,或奋起杀作头监官,进行反抗。

私营手工业作坊——规模较大的是采盐和冶铁。盐业除官营外,又有官督私营,或私营而由官府专卖。地主豪商则私开盐井,生产私盐。文同《丹渊集》记载,陵州开私盐井的豪民,一家有七、八井至一、二十井,雇佣工匠二、三十人至四、五十人。每井工匠约四、五人。工匠都是他州别县“浮浪无根著之徒,抵罪逋逃,交易名姓,尽来就此佣身赁力”,“与主人营作”。工匠不堪主人的压迫,往往群起反抗,“算索工值”,或投别处为业。这个记载说明,私盐井的工匠对主人,不存在严格的人身依附关系,但遭受着残酷的压榨。工匠多是逃亡的农民或“罪犯”,用改变姓名的办法逃避户籍和刑法。这些私井,也随时都有遭到封建王朝依法处置的危险。

私营的冶铁业,由朝廷专设的“监”、“冶”管理、控制。著名的徐州利国监,有三十六冶(冶铁炉),每冶各百余人。据说当地农民多会锻铁,但利国监的工匠仍多是“饥寒亡命”,即逃亡的农民。占有铁炉的冶户是拥有巨万财富的富豪大家。登州铁冶户姜鲁等十八家,都拥有大批田产。冶户对工匠的剥削相当残酷,工匠对冶户存在着严格的人身依附关系。

随着制瓷业的发达,各地出现大批烧造瓷器的小型民窑。如徐州萧县白土镇有民窑三十多窑,陶匠数百人。大抵只是十多名工匠生产的小窑。窑户多邹姓,有“总首”即总头目管理,可能是与“行头”相似。徽州有的造纸作坊,也雇佣了数十名工匠,有荡料、抄纸、焙纸等分工。

城乡个体手工业——城市和集镇的个体手工业工匠,大部分来自农村,一部分是从各个阶层中分离出来的贫民。东京有所谓“百姓绣户”。朝廷裁造院绣造不及的物色,交给绣户绣造,支给工钱。一○一二年,真宗下诏:裁造院对百姓绣户“不得抑勒差配”和减刻工钱。说明官府常用强制的办法压榨绣户。吴曾《能改斋漫录》已载:临川入伍十八,自制纱帽,在东京街上售卖。东京街巷又有木竹匠人,叫作“杂货工匠”,和各种杂作人夫,候人呼唤“修整屋宇,泥补墙壁”。这些工匠主要还是临时性的服役,或者从事修理加工,并不生产手工业产品。

北宋农村中还有一些有专门手艺的个体手工业者,在当地制造产品,或短暂地外出到他乡,为人纺纱、打银、修甑(蒸锅。音赠zèng),工毕后仍回本材。他们是牢固地粘附在土地上的个体手工业者,自有生产工具和一小块耕种的土地。

家庭手工业——在封建的自然经济中,广大农村普遍存在着和农业相结合的家庭手工业,主要是纺织业。北宋王朝强迫农民交纳布帛作赋税。农妇纺织的布帛,绝大部分作为赋税被剥夺。向地主借高利贷,也用布帛抵债。至于丝织的绸绢,全部被贵族地主们剥削。张俞《蚕妇》诗:“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非是养蚕人。”养蚕人是穿不到罗绮的。作为农民副业的家庭手工业产品,主要是用来偿付租税和高利贷,少量剩余供自己需用,基本上还不是作为商品而生产。只有少数有余力的自耕农,偶尔以少量的粗布,或扎一些箕帚,造一些小农具等,拿到附近的集市上去交换。

北宋时,一些地区出现了以从事纺织为主的民户,叫做机户。仁宗时,梓州已经有几千家机户。一○三三年,宋朝规定:机户每年纺织的绫,只能自卖三分中的一分,其余二分要由官府收买。由于官府压价买绫,机户消折本钱,不能生活,因此请求官府减少买绫数的一半。封建官府的种种压迫和剥削,使机户难以获得发展。

(三)商业的繁荣

宋朝的统一,消除了封建割据的阻隔,为商业交通的进一步发达,提供了条件。以首都东京为中心,北方和南方都形成了一些商业发达的城市。农业中土地占有方式和剥削方式的变化,增加了商品交换的需要。中小城镇和农村集市贸易也渐繁盛。在封建的自然经济仍然占主要地位的宋代社会,商品经济有了新的发展。

一、城市和集镇

城市——东京是全国最大的城市。太宗时,开封府十六县,主、客户近十八万户。这个数字显然低于实际状况。住在东京城内的,还有皇室、贵族,往来的官僚、商人,到京都货卖的个体手工业者,沿街叫卖的小贩,以至贵族的奴仆等大量不在户籍的人口,驻守京师的禁兵也不在户籍。太宗说,东京(开封)养甲兵几十万,居民有百万。又有人说,东京比汉唐的京都,民户增加十倍。这些都是估计的大概数字,但也说明东京人口十分稠密。真宗时,都门之外,居民甚多,又在新城外八厢置厢吏统辖,实际上是扩大了城区。

唐朝长安,居民住在规划齐整的坊内,商业活动只限于东西两市。五代至宋,东京逐渐繁盛,不再有坊市之间的严格区分。九六五年,宋太祖诏令开封府三鼓以前的夜市不禁。商业贸易活动也放宽了时间的限制。相同行业的店铺多集中在邻近。如潘楼街南,多是真珠匹帛香药铺席。界身巷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据说“每一交易,动即千万”。潘楼酒店下,买卖衣物书画珍玩。东去十字街有竹竿市。马行街北,多医官药铺。东西两巷,是大小货行,手工业作坊。十字大街,每五更点灯,天明即散,叫做“鬼市”。马行街北至新封丘门大街,两边民户、铺席、诸班直军营相对。晚间有夜市至三更,到五更又再开张。“耍闹去处,通晓不绝”。

遍布内外城的商店铺席外,还有定期的集市贸易。大相国寺有瓦市,每月开放五次(一说八次)。四方到东京来的商人在这里售卖或贩运货物。民间手工业作坊和个体手工业者生产的日用品,也拿到这里来直接卖给买主。据说寺院僧房外的庭院和两廊,可容万人交易。街上还有一些季节性的集市,如五月初有鼓扇百索市,七月初有乞巧市。

东京倚汴水建城,便于漕运。汴水南与淮河、长江相联接,所谓“漕引江湖,利尽南海”,东南和西南的财赋百货都可经汴水运到东京。河北和西北则有陆路往来。东京是政治中心,又是商业和交通中心。依据宋人的零星记述,东京市场上有:来自江、淮的粮米(每年数百万斛),沿海各地的水产,辽、夏(西夏)的牛、羊,洛阳、成都的酒,自河东至江南、福建的各种果品,江、淮、蜀、闽的名茶,南方各地的丝织品,西北的石炭,河中府和成都的纸,福建、成都、杭州的印本书籍,两浙的漆器,耀州等地的陶、瓷器,磁州的铁器,来自全国各地的药材和珠玉金银器皿等奢侈品。日本的扇子,高丽的墨料,大食的香料、珍珠等也在市场上销售。东京市场的繁荣,集中反映了北宋商业发展的状况。

东京是皇室贵族官僚的住处,也是“天下富商大贾所聚”之处。他们以侈靡相尚,大事挥霍。东京到处有酒楼、食店、茶坊、妓馆。著名的杨楼、樊楼、八仙楼,饮客常至千余人。还有瓦舍(娱乐场)勾栏(剧场),演出百戏伎艺。贵族、官僚、豪商整天在此享乐。东京城内居住着大量的贫民,包括沿街叫卖的小贩,民间工匠,“候人请唤”的杂作人夫,他们是城市中受压迫的底层。

东京以外,北方的秦州、太原、真定、京兆、大名(北京)、洛阳(西京)、密州、晋州,东南的苏州、杭州、江宁、扬州、真州、楚州、庐州、襄州,川蜀地区的成都、梓州、绵州、兴元、遂州、汉州、利州,闽广地区的福州、广州等,都是商业贸易的重要城市。

镇市、草市——唐、五代时,军队驻地称镇。宋朝集中兵权,作为军阀割据的兵镇不再存在。但一些交通方便、商业发达的镇,却作为商业交换地点而发展起来。《太平寰宇记》、《元丰九域志》等地理书都记录了大量的镇名,放在次于县治的地位。宋朝在各镇设有场务,收取商税。较大的镇,商税收入甚至可以超过县城。有些地方,镇又叫市或镇市。镇的发达,标志着城乡之间的商业贸易,有了新的发展。

唐朝设在县城之外的草市,北宋又有发展。东京城外,即有草市。苏轼说,各地城小人多,散在城外叫作草市者甚多。王铚(音质zh@)《默记》记载常州有草市,官吏到草市饮酒。农村中几天开一次的小市,北方叫做“集”,南方叫做“虚”或“墟”。农民以自己收获的蔬菜、鱼虾或自制的手工业品,拿到虚、集上交换。较大的虚、集有酒店、客店。交通要道、商业发达的虚、集,可以发展成镇市。

二、商税和专卖

商税——宋朝建国之初,就制定商税则例,在全国各地设置场、务等机构,征收商税。

商税的正税,分为过税、住税两种。过税是对商人贩运货物所课的税,即流通税。按照货物价格,每千钱算(征收)二十,即税率百分之二。商人每经过一个场、务,就要交纳一次过税。场、务发给他收据,称为“引”。如不在各个场务一一纳税,而在某处合并交纳,发给凭据称“长引”。“引”上载明商人的姓名,货物的品种、等级,起、住地点,纳税时限等。住税是对城镇店铺(坐贾)买卖货物所课的税,即交易税。生产者把货物卖给商人,客商到都市出卖货物,也都要按物价交纳住税钱。税率是百分之三。正税之外,还有杂税:计算商船所载货物的多少,向船主课税,称力胜钱。场、务监官私招一批巡丁,沿路拘拦商人到场、务纳税。起初每税钱百文提出十文给拘拦人,称为事例钱,后来又改称市利钱。征收税钱之外,还有征收实物的办法。《宋史·食货志》说:

“有官须者,十取其一,谓之抽税。”宋太宗时一年的商税收入约四百万贯。仁宗庆历时,增加到近两千万贯。商税成为宋朝的重要财政收入。

专卖——北宋王朝对人民生活中的若干必需品盐、茶、矾、酒等,实行官卖,又称专卖。

盐是人民生活所必需,全由官府控制生产,也全由官府专卖,禁止私贩。茶叶的生产,除福建路有一些官茶园外,各路茶园,多是民营,称园户。官府向园户买茶,各路有定额(“祖额”)。官府将买茶的钱预先借给园户,称为“本钱”,加百分之二十的利息。宋初,行禁榷法。园户收获的茶叶要全部卖给官府的山场。商人买茶要到东京榷货务缴纳茶价,榷货务给以“要券”(茶引),商人持券到指定的场、务取茶。矾是铸铜所必需,也是印染的必要物料。制矾民户,称为镬户。镬户生产的矾,除纳税以外,其余由官府收买,不得私卖。酒由官卖,称榷酤。官府在各地城镇设置酒务(酿酒、卖酒)、酒场、酒坊(卖酒)。曲也实行官卖,禁止私造。东京设都曲院,外地置曲务,收取卖曲钱。

太宗至道时,一年专卖总收入一千一百二十三万三千余贯,在北宋财政收入中也占有重要的地位。

三、商业组织

商行——唐代城市中,同业的店铺有“行”的组织。宋朝自京都至州县城镇,同业的商铺,都组织成“商行”。入行的商户,称“行户”,参加商行叫“投行”。随着商业的发展,商行的组织很多。东京市上,至少有一百六十多行,行户有六千四百多户。据说,诸行百户,衣装各有本色,街上行走,一看便认得是哪行人。

同业的商人通过商行来保护和垄断本行的商业利益。外来的商人,不经投行,便不得在市上经商。商行的首领叫“行头”或“行老”,由本行物力高强的上户轮流担任。行头有权规定本行商货的物价,分派官府摊买的货物。“牙人”招揽买卖,从中媒介。

商行的组织同时又是官府敲剥商人的工具。唐朝后期,皇室通过行商征购宫廷需用的货物,称为“宫市”。宋太宗时,设置“杂买务”,为宫廷购买货物。宫中不准直接向行铺征购,以矫正唐朝宫市的弊害。真宗以后,宫中又往往向行商征购货物。知开封府蔡襄曾说:内东门购买行人物品,有欠了好几年不给钱的。地方官府也通过行头向行商勒索百货。东京供应百货的商行,官府上下勒索,比别处多十倍以上,各行赔累甚多。官府还向商行抑配科差,或借口军需,向商人借钱。

赊卖——伴随着商业的繁荣和商行组织的发达,北宋市场开始出现信用交易,叫做“赊”或“赊卖”。行商出卖行货,不用现钱。凭信用赊贷,一定时期后再付还价钱,彼此通济。一○二二年,在京商税院告示客商,赊卖行货,须有富户三五人以上作保,写立期限文字。如无人保,只由赊买人写立欠钱文字,发生纠纷,官府不受理。这个告示,表明赊卖中发生“诳赚”事故,但也说明赊买赊卖已很通行。

便钱务——东京设便钱务,是官营的汇兑机构,商人将现钱交便钱务,领券(汇票)到外州兑钱,当日给付。这是商业发展后又一新起的制度。太宗末年,东京便钱务收到商人便钱一百七十余万贯。真宗时,增加到二百八十余万贯。官府由此掌握了大量资金。

邸店——唐朝商人在柜坊寄存财货。北宋邸店逐渐发达。邸店原来是供往来客商居住的旅店,商业发展后,大批商人在邸店存放财物,商洽交易。开设邸店,成为很大的营利事业。

质库——质库在唐朝附设于柜坊,北宋独立经营,更为发展。质库又称解库,是典当业的一种。以物品作抵押(质),向质库借钱,到一定期限,加利息赎回。一○七○年八月,韩琦在奏疏中说:“现在兼并之家,照例都开质库。”大寺院经营工商业,也开质库谋利,称为“长生库”。寺院和兼并之家一样,拥有巨大的财富。

四、货币

铜、铁钱——商业的发展,需要大量的货币流通。宋初,铸造铜钱有四监,铁钱有三监,此后逐步增加。铜、铁钱名称很多。太宗太平兴国年间,铸“太平通宝”钱。以后,几乎每有一个年号,就铸造这个年号的新钱。太宗时,一年铸造的铜钱,最多时有一百八十多万贯,铁钱有五十万贯。仁宗时,铜钱增到三百多万贯,铁钱减到一二十万贯。

北宋每年铸造大量的铜、铁钱,但随着工商业的发展,仍不能满足社会需要。特别是铜钱,市场上更显得缺乏。这是因为:(一)铜是国家的禁榷物,民间缺铜,就销熔铜钱,制造器皿,可以获利五至十倍。(二)北宋虽严禁“铜钱阑出塞外及南蕃诸国”,但铜钱私下外流越来越多。(三)铁钱越来越轻,铜铁钱的比值不断增长。民间多储藏铜钱,不愿在市上流通。尤其是贵族、地主,大量窖藏铜钱。整个北宋,“钱荒”现象一直无法克服。

交子——宋朝发明交子,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商业中的

“赊”即信用关系,孕育出交子。起初是川峡一带,因铁钱分量重而价值贱,“小钱每十贯,重六十五斤,折大钱一贯,重十二斤,街市买卖,至三五贯文,即难以携持”,商人(尤其是大商人)极感不便,客观上需要一种容易携带的、轻便的货币。真宗时,成都十六户富商私造钱券,称为“交子”。后来,主持交子铺的豪商,挪用、吞没现钱,交子不能兑现,引起争讼,官府遂令收闭。但当地使用交子,已成习惯,骤然废除,商业活动大为不便。仁宗时,设交子务于益州,由官府发行交子。每界(期)发行额为一百二十五万六千三百四十贯,准备金为三十六万贯。交子以三年为一界,当界满时,制造新交子,调换旧交子。商民向官府持旧换新,每贯输纳纸墨费三十文。如果界满而未及时调换新交子,旧交子就成为一文不值的废纸。《神宗宝训》说:“始祥符之辛亥(一○一一),至熙宁之丙辰(一○七六),六十五年,二十二界。”起初,交子只在川峡流通。仁宗天圣时,推行到秦州。

五、海外贸易

宋朝建国后,即从海路展开对外贸易。九八七年,太宗派遣宦官八人,分四路出发,到南海诸国招徕商人贸易。此后,北宋出现以下几条海上交通线:(一)从广州通往今越南、印尼等地,再由此和大食(阿拉伯)交通。这是唐朝以来的一条旧路,北宋更加繁盛。(二)从明州或杭州起航,通往日本和高丽。因辽朝屹立在东北,这条海路成为高丽和宋交通的重要道路。(三)高丽与宋交通的另一条路,是入渤海到登州。但因登州接近辽境,北宋禁止自海道入登、莱州经商。后来,哲宗以密州板桥镇为贸易港。密州北通高丽,南沿海岸通明州、泉州、广州。京东、河北、河东等路都可经密州板桥镇输入外国商品。南方向朝廷上供物品,也可由广州海运至板桥镇,再陆运到东京,形成内河漕运路线之外的一条海运路线。(四)哲宗时增开泉州到南海的一路,可抵达阿拉伯各国。

北宋与海外诸国的贸易往来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以“朝贡”、“回赐”为名,由北宋和外国贡使进行官方交易。所谓“贡”、“赐”的货物,即可免交商税。另一种方式,是大量的民间贸易来往,北宋在主要港口设市舶司管辖。

市舶司的职务,主要是:(一)管理舶商。海舶出发前必须到市舶司登记,领取公据或公凭、引目,回航时,必须在原发航港口“住舶”,给予“回引”,才准通行。(二)征收舶税。名为“抽解”,也叫“抽分”。抽解的多少,常有变化。通常是十分抽解一分,也有十分抽二、三、四的。(三)收买舶货。名为“博买”,也叫“抽买”、“和买”、“官市”。太宗时,曾规定博买一半。真宗时,规定博买十分之三,也常有变化。官府抽买以后,剩余的货物,才准许卖给商民。(四)对抽解、博买所得的舶货,进行处理。珠宝及轻便商货,搬运入京,其余粗重难以起发之物,在当地出卖。

宋朝对某些进口货物,如香药、珠贝、犀角、象牙等,还有禁榷的规定,即全由官卖。北宋通过抽解、博买、官卖,取得巨大利润。仁宗皇祐时,市舶收入五十三万贯,英宗治平时增到六十三万贯,成为北宋财政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

九七一年,太宗灭南汉,即在广州设置市舶司。以后又在杭州、明州置市舶司,与广州合称“三司”,是北宋主要的对外贸易港。一○八七年、一○八八年先后在泉州、密州置司。后来,秀州、温州、江阴军等地也相继置司。广州,在北宋是最大的港口,南海各地来广州的商人很多。北宋设置“蕃坊”,专供外国商人居住。置蕃长一人,负责蕃坊公事。并设有“蕃市”“蕃学”。外国商人往往有当年不回去的,称为“住唐”。明州是接待日本和高丽商人来宋贸易的港口。

北宋商人到南海各地去贸易的也很多。《萍洲可谈》说:“海舶大者数百人,小者百余人,以巨商为纲首。⋯⋯舶船深阔各数十丈,商人分占贮货,人得数尺许,下以贮物,夜卧其上。货多陶器,大小相套,无少隙地。”这种满载陶瓷器的海船,就是北宋商人来往东南亚各地的货船。福建、两浙、广南路都有不少商人经营海上贸易。

经南海和北宋贸易的国家,有大食、古逻、阇婆(阇音遮zhe)、占城、勃泥、麻逸、三佛齐等国。北宋的输出品主要是瓷器、杂色帛以及各种矿产品;输入的多半是供贵族享用的奢侈品,如各种香料、药材、犀角、象牙、珊瑚、玳瑁、苏木等。

北宋开往日本的商船,由两浙路出发,几乎年年都有。日本商人来往,也常乘明州、台州商船。北宋运往日本的商品,主要是药材、香料、瓷器、文具、书画、丝织品。自日本输入的商品,主要是硫黄、木材、水银、沙金和工艺品。日本制造的宝刀和扇子,在宋朝最为著名。北宋运往高丽的商品,有丝线、腊茶、瓷器等。输入品有人参、矿产、绫布以及扇子、文具。

海外贸易的发达,说明北宋的工商业发展到了一个新水平。

(四)大地主大商人势力的发展

宋朝的统一和经济关系中的某些变革,曾经多少便利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农业和工商业都达到超越前代的新水平,一时出现了繁荣的景象。但在生产发展的同时,官僚、地主无限止地扩大土地占有,利用各种手段加紧对农民的压榨。他们中间的相当一部分也还经营商业,谋取暴利。官员、地主、商人中逐渐滋生出一批大地主、大商人。他们不再是前代的门阀贵族,而是宋朝建国后,在经济发展的新条件下逐渐形成的新的豪族。新出现的大地主、大商人日益形成为强大的社会势力,垄断着若干经济部门,障碍着社会生产力的继续发展。

一、大地主

土地占有的扩大一○一三年,真宗下诏,禁止朝内外臣僚购买官田,但购买民田,不在禁例。一○二二年,有人向真宗奏报说:“宋朝建国六十年来,豪强大量兼并土地,如不加制止,全国的田地将要有一半被他们占据。”又有人说:“开封府附近千里,都已是大臣们的田产”。仁宗时,官员占田继续扩大。宰相晏殊,不管国事,只管营置田产,见蔡河两岸土地有利可图,即托借名目占为己有。一个“比部员外郎”的朝官,在真定占田,多达七百多顷。官员们相互规劝,说在居官时买些好庄田,供退官后享用,最是“良图”(好主意)。仁宗曾下诏限田,公卿以下官员占田不得过三十顷。但实际上无法实行,不久又废。这里透露出官员占田三十顷以上,已是普遍的现象,也透露出占田的趋势无法抑止。陈舜俞在《厚生策》中说:“今公卿大臣之占田,或千顷而不知止”。《宋史·食货志》也说:

“承平寖久,势官富姓占田无限,兼并冒伪习以成俗,重禁莫能止焉”。这些记载反映出,官员地主无限占田,已成为当时的严重问题。

伴随着地主占田的扩大,各地方都出现了一些占有大量田地的大地主,即所谓大姓豪族。真宗时,长安的大地主,有十多家,构成一大势力。他们的首领是号称“隐士”的种放(种音崇ch$ng)。种放在终南山周围霸占樵采地二百多里。门人、亲族也都仗势无赖,侵渔百姓。青州临淄有豪族麻氏,广置田庄,压榨农民,成为巨富,甚至私蓄兵器,建立地主武装。仁宗时,衡州大姓尹氏,占田多至千顷,成为一方之霸。

大地主无限占田的另一面,必然是广大自耕农、半自耕农的破产。地主吞并自耕农、半自耕农的土地,大致有如下的一些手段:

平产——地主放高利贷,农民到期不能偿还,即被

平入田产。真宗时,知永兴军寇准说他所见到的情形是:“所部豪民(大地主),多贷钱贫民,重取其息。岁偿不逮,即平入田产”。

典田——自耕农、半自耕农把田产典给地主。年久不能赎还,即归地主所有。地主借口文契“难辨真伪”,官府认为“理不可定”,也可归地主占有,不准收赎。

买田——自耕农、半自耕农被迫把土地卖给地主,这是较常见的形式。吕大钧《民议》说:听说主户田少者,往往把田地都卖给有力之家(大地主)。地主由此得到田地之利,又可役使农民的劳力。这样下去,主户越来越少,客户越来越多。吕大钧的这个议论,多少反映了自耕农、半自耕农卖掉土地、沦为佃客的实际状况。

强占——有权势的大地主,还往往使用强制的手段,强买民田,甚至强占民田,据为己有。如仁宗时上元县地主王某,强占民田经营庄院,还要抢掠农民的子女,号称“王豹子”。占田千顷的衡州大姓尹氏,甚至使用伪造卖地契的手段,强夺庄田。像这样强占民田的事例,并不是个别的。自耕农、半自耕农的小块田地,随时都处在被霸占的威胁之中。

在真宗、仁宗统治时期,还出现了以下两种情况。

职田的恢复——五代宋初,官员的职田制早已罢废。真宗采纳宰相张齐贤的建议,又在九九九年恢复职田制度。朝廷把官庄和远年逃亡无主田配给各地官府作职田,免收赋税。官府招佃客租种课租,收归官员。两京大藩府职田多到四十顷,州刺史职田也有十五到二十顷。宋朝官员不断增加,往往无田可配。仁宗时,又削减为大藩最多二十顷,州军长官十顷。据《宋会要稿·食货》记载,全国十八路,共有职田二百三十四万多亩。职田制的恢复,显然是一个倒退。

寺院田产——真宗时提倡佛、道,全国佛寺有二万五千多所,仁宗时,多到三万九千多所。一○○九年,真宗令各地兴建道观,各道观由朝廷赐田十顷、五顷不等。各地佛寺、道观还竞相买田置产。真宗时,凤翔府扶风县重真寺购置田庄,刻有碑记。仁宗时皇太后赐杭州武林山灵隐寺钱买田,一次即买水田二千顷,林田五顷。寺院占田,减免粮税。大僧侣出租田地剥削佃客,“坐华屋,享美食”,是一伙披着袈裟的大地主。随着佛、道两教的流行,寺院和道观占有大量的田地。

对佃农的压榨苏洵《嘉祐集》论“田制”说,大地主召募浮客耕种,“田之所入己得其半,耕者得其半”。苏轼也说地主和佃户“中分其利”,即剥削收获的五成作地租。这大概是反映了一般的剥削率。大地主在扩大土地占有的同时,也在不断加重对佃农的地租剥削。据张方平所说,天下的佃客“输大半之率”,即地租在五成以上。有人估计,千夫之乡有九百人耕地主的田,租地主的“犁牛稼器”,把佃农的收获分成五份计算:交田租二份(四成),牛、农具各一份(各二成),佃农只剩下了一份即二成作粮食。剥削率竟达到百分之八十。佃农遭到种种剥削,交租之后,所余无几了。

一○二二年,宋朝统计全国的客户,共有三百七十五万多户,五百九十四万多口,约占全国户口总数的三分之一。由于一些佃农和半自耕农被编入主户的下户,实际人数当然要超过统计数。佃农成为国家的“编户”,算是取得了平民的地位。但佃客仍然被束缚在土地上,甚至一经租种地主的田地,就不能自行离开。一○二五年(天圣三年)仁宗的诏书说:江淮、两浙、荆湖、福建、广南州军旧例:“私下分(分成租)田客,非时不得起移,如主人发遣,给与凭由,方许别住。”但地主多“不放起移”。诏书规定:“自今后客户起移,更不取主人凭由,须每田(年?)收田毕日,商量去住,各取稳便。即不得非时衷私起移。”这个诏书取消了由地主给佃客发凭证的办法,但佃客起移必须在收割完毕之日,即向地主交了租,还了债,还要和地主“商量”,经地主同意,才能“各取稳便”。事实上,地主和农民都“稳便”的事是没有的。最后还是不准私自“起移”。在此以前,关于佃客的起移,只有通行的所谓“旧例”。这个诏书颁发后,对佃客起移的限制,便以法令的形式固定了下来。

一○五二年(皇祐四年),宋朝又对川峡一些地区佃客的迁徙作了进一步的规定。敕书说:施、黔州诸县的旁下客户,逃移入外界,“委县司画时差人,计会所属州县追回”。佃客逃到外县,要被官府捉回,迁移的自由完全没有了。苏洵曾说:地主对浮客“鞭笞(音吃chi)驱役,视以奴仆”。苏轼说是“役属佃户,有同仆隶”。这种佃户实际上还是处在农奴般的境地。农民“依人庄宅为浮客”,遭受着地主的地租和高利贷的沉重盘剥,即使逃亡,也是无处可逃,无家可归。王禹偁《感流亡》诗,描绘一户三代逃亡农民的境况:“老翁与病妪,头鬓皆皤然(皤音婆p$),呱呱(音姑gu)三儿泣,■■(音穷qiang)一夫鳏(音关guan)。⋯⋯妇死埋异乡,客贫思故园。⋯⋯襁负且乞丐,冻馁复险艰。唯愁大雨雪,僵死山谷间。”苏舜钦《城南感怀呈永叔(欧阳修)》诗,记述逃亡的农民在路上挖凫茨(野荸荠。凫茨音伏慈fucí)充饥。凫茨挖光,只好吃有毒的卷耳(药草)。结果是“十有八九死,当路横其尸。犬彘(音至zh@)咋其骨,鸟鸢(音渊yu1n)啄其皮”。诗人问道:“胡为残良民,令此鸟兽肥?”终年辛勤劳动,发展了农业生产的农民群众,被逼到路边饿死,死了的尸体还被鸟兽吃掉。这是为什么?根源就是地主阶级的残酷剥削和吃人的剥削制度。

赋税的转嫁和隐漏宋朝用尽前代的一切“刻剥之法”,榨取赋税。大地主在扩大土地占有的同时,又用各种手段把田税转嫁到自耕农、佃农身上。

自耕农、半自耕农占有小块土地,大地主的田税转嫁到他们身上,有以下一些情形:(一)地主与官员匀结,逃避应纳的赋税。各县税收有定额,便强加给自耕农、半自耕农。所谓“黠姓大家”(黠音侠xi2)占有上百亩良田,交税的不过一、二亩,或者是二十分之一、三十分之一。贫下户农民只有几亩薄田,却要交几倍的赋税。形成田多者税少,田少者税多的畸形状况。而且,地主凭借权势,可以拒不交租。贫下户农民则被威逼勒索,逃避不得。“租赋不均”成为各地的普遍现象。(二)夏税按田亩等第税钱,官员、地主上下其手。地主的“善田”税轻,贫下户农民的“恶田”反而税重。(三)自耕农、半自耕农的田地被地主兼并了去,仍然要按原来的地产簿交纳二税。据一个官员说:农民失去土地后,向官府申诉,请求退割(税籍),官吏受地主贿赂,不给办理。农民交不出二税,官吏催捕,私自抓进监狱。无数的农民被这样逼死。

佃农租种地主占有的土地,以收获的大半以至七成、八成交地租。一般说来,地主向封建国家交纳田税,本来就是取自剥削农民的地租。但在北宋,地主还有各种办法把田税直接地转嫁给佃农。一种办法是先从佃农的收获中,把田税扣除,然后再分成收地租。地主向佃农收税后再向官府交税。另一种办法,是川峡一带的大地主,把佃客看作奴隶,“凡租调庸敛,悉佃客承之”。由佃农负担赋税劳役,成为当地合法的通例,以至官府直接向佃农收税。无论是前一种办法,或是后一种办法,地主都把田税全部转嫁给了佃农。

在赋税制度上,地主阶级内部也还存在着一些矛盾。地主用隐瞒田产、改动簿书、虚报田荒、以至“诡名挟佃”(把田产诡名寄在官户名下,伪称承佃)等办法逃避赋役。北宋王朝则不断地用各种办法来检括。这实质上是封建国家和地主之间,主要是和大地主之间,关于剥削农民的权利分配的斗争,是地主阶级内部分取赃物的争夺。这种争夺,仁宗时也发展到颇为激烈的地步。《续资冶通鉴长编》纪录一○四九年(仁宗皇祐元年)宋朝的租赋田数,只有二百一十五万多顷,比一○二一年(真宗天禧五年)减少了约十分之六。仁宗时,农业在继续发展,垦田还在增加,租赋田反而比真宗时大量减少,显然是大地主用各种手段逃避赋税的缘故。大地主大量占据田地,又大量逃避田税,成为宋王朝面临的一个严重问题。

二、大商人

在大地主势力形成的同时,宋朝社会中也出现了

一批经商致富的大商人,成为又一股强大的社会势力。首都东京是“富商大贾所聚”。真宗时,宰相王旦说:“京城资产百万者至多,十万而上,比比皆是”。仁宗时,潭州湘潭县富商李迁,经商谋利,每年收入几千万。越州萧山富商郑旻(音民mín),经营丝绸贸易,规模巨大。有一次,官吏查阅他的账目,漏税的纱就有几万匹。自宰相到地方官也都经营商业谋大利。管理财政税收的官员,更可利用职权经商。如真宗时,江浙发运使李溥用官船贩运木材营利。仁宗时,殿中侍御史王沿也用官船贩卖私盐。虢州知州滕宗谅用兵士一百八十余人、驴车四十余辆贩茶,不交税。经商的官员和大商人相勾结。大商人也依靠朝廷官员保护他们的利益。湘潭巨商李迁就公然自称,他之所以发财致富,是因为有执政的官员在庇护(“为政者以庇我”)。大商人有官员的庇护,得以垄断商行,左右赋税,并且日益冲击着宋王朝的专卖事业。

垄断商行城市的民户按资产定户等为十等。六等以下是中下户。资产雄厚的大商人是一、二等户。同业的店铺通过行的组织,维护本行的利益。但商行往往被少数大商人,即所谓“兼并之家”所垄断、操纵。如开封茶行,自来有十余户兼并之家。客商运茶到京都要先向他们送礼、请客,请求他们规定价格。客商卖茶给这十余户,不敢取利,只求定得高价,用加倍的利润卖茶给“下户”商人。茶行如此,别的行户大致也是如此。

有权势的豪商开设邸店,供客商停住和存放货物,并通过邸店操纵市场。大商人还向客商“赊卖”商行货物,定期加利息付钱。中下户商人难于摆脱大商人的控制和压迫。

左右赋税宋朝征收实物税,又以“折变”为名,任意改变品种。大商人和官员串通一气,从中渔利。仁宗时,蔡州五县本来种粟麦,官府折变为交糯米、粳稻,“舍其所有,责其所无”。农民卖掉粟麦,再向商人买回糯米、粳稻交税,增加了一倍的负担。折变严重的地区,农民交税,一合粟变成一锅,一缕布变成了一尺。大商人和官府勾结,借折变谋利贪污,纳税的农民遭受沉重的压榨,宋朝的税收也日益受到影响。

冲击专卖富商大贾势力的发展,不断冲击着宋朝对盐、茶、矾等的专卖利益。真宗以后,代表大商人和大地主利益的官员陆续上疏,建议宋朝放宽对盐、茶等的专卖,听任商人自行贸易。

一○一七年(真宗天禧元年),宋朝放宽盐的专卖,召募商人运铜钱、粮食、布帛到开封,然后到淮南、江浙等地取盐贩卖。一○三○年(仁宗天圣八年),有人说,解池盐太宗时法令严峻,民间不敢私自煮盐,所以官盐大量销售。真宗时,只知放宽刑罚,减少聚敛,私盐日益增加,官盐日益亏损。从一○三○年起,解盐实行通商,当年朝廷收入比去年增加十五万贯,但第二年就减少九万贯,以后每年损耗二百三十多万贯。这些官府损耗的部分完全落入大商人的手里。

一○○五年(景德二年),真宗命盐铁副使林特等人召集茶商,研究卖茶新法,决定改变茶的专卖政策。林特的“新法”规定,商人在京师或沿边入纳金银粟帛,即可到江淮领茶出卖。大商人预先探知某处茶最精好,就派僮仆(僮音童tong)日夜奔走,带券到官府领茶;小商贩总落在后边。东南茶利三百六十多万贯,全部归于富商大贾。一○二三年(仁宗天圣元年),参知政事吕夷简、枢密副使张士逊等讨论茶法。吕夷简等主张让商贾直接向园户买茶,在官场纳税。此法实行三年,茶利全归大商,官场只能得到黄晚粗恶的茶。一○五九年(嘉祐四年),宋朝完全废止禁榷,改行通商法。官府收入更为减少。

仁宗天圣时,召募商人主管出卖晋、慈二州矾,不久又允许商人于无为军矾场购矾销售,但仍禁止私矾。一○二八年,仁宗下诏放松两蜀榷矾之禁,又允许商人入纳金帛、刍粟,购买河东路矾。刍粟估价高,矾估价低,商人见有利可图,纷纷入纳,官府只有“榷矾”之名,其实无利。一○六一年,又改为纳现钱,不再纳刍粟。

宋朝通过专卖,获得大量剥削收入,但限制了商业的发展,对商人不利。商人贩卖盐茶获利,宋朝的专卖收入却因而减少。太宗时,酒曲专卖,每年收利约三百二十几万贯,仁宗庆历时增加到一千七百多万贯。但盐利由于改行通商法,只增加到七百一十五万贯(太宗时,约二百三十几万贯)。茶停止专卖后,茶利都被大商人夺去。太宗时一年茶利可有二百八十几万贯,英宗时减少到不到五十万贯。大商人势力不断发展,宋朝专卖利益不断地受到冲击。

新产生的大地主、大商人逐渐形成社会经济中的强大势力,从各方面影响着宋朝的统治。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大地主大商人势力对宋王朝统治的影响越来越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显露了。第三节宋朝统治的腐败和

农民、士兵的反抗

真宗、仁宗、英宗统治下的六十几年间,是宋朝中央集权的统治巩固后,社会经济向前发展的时期,也是统治集团日益衰弱腐朽的时期。在这个时期里,宋朝的统治陷入了越来越深的危机。农民与士兵相结合,举行了武装起义。

本节分别叙述这一时期里的皇位继承、对辽夏的和战、统治的腐败与农民士兵的起义。

(一)皇位继承与宫廷风波

一、真宗嗣位

宋太祖有子四人,均为即位前所生。长子德秀及第三子德林早亡。次子德昭,幼子德芳。太祖在位时,未立太子。德昭授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德芳授贵州防御使。九七六年十月,太祖在一天夜间死去,死前曾召弟晋王匡义(改光义、太宗)秉烛对饮,留宿宫中。次日,太宗宣诏即位。后世史家或怀疑太宗谋害太祖篡位,即所谓“烛影斧声,千古之谜”。宫廷事秘,难得实证,但太宗立后,太祖两子先后致死,则是事实。太宗以德昭为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德芳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兴元尹。九七九年八月,德昭随从太宗征伐北汉,败归。德昭请赏太原作战的军士。太宗怒斥他说:“等你自己作皇帝,再赏不迟!”德昭惧罪自杀。九八一年三月,德芳也突然病死,年仅二十三岁。死因不明。

太宗即位,宣称母后杜太后曾有遗诏传弟,藏之金匮(一说,系伪作)。故即位后又以弟廷美(光美)为开封尹,封齐王。德昭、德芳相继死去,廷美也不自安。宰相赵普对太宗说:“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有人诬告廷美有意谋位。太宗免去廷美开封尹,降为西京留守。赵普与宰相卢多逊(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兵部尚书)不和,又指告廷美与卢多逊交结。太宗将卢多逊免官流放,处死有关官员多人。廷美罢职归第,又贬房州安置。九八三年冬,廷美至房州,忧悸而死。

太宗有九子。皇后李氏生子不育。真定人李妃生子元佐、元侃。元佐为长子,封楚王。太宗斥逐廷美,元佐极力申救。廷美死,元佐得狂疾,九八五年被废为庶人。元侃为太宗第三子,原名德昌,改名元休,九八八年封襄王,又改名元侃。九九四年,太宗与左谏议大夫寇准谋议,授元侃开封尹,进封寿王,表明有意传位。次年八月,太宗恢复立太子制,立元侃为皇太子,改名恒,时年二十九岁。太子庙见回宫,沿途居民观望,说“少年天子也。”太宗不悦,对寇准说“人心骤然归属太子,要置我于何地!”。寇准拜贺,说这是社稷之福。

九九七年三月,太宗病死,年五十九。参知政事李昌、知制诰胡旦与宦官王继恩谋立元佐。李后命继恩召宰相吕端(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平章事)议事。吕端将王继恩锁在书阁,然后入朝。李后说,“皇帝已晏驾,立嗣以长较顺。现在当如何?”吕端说:“先帝立太子,正是为了今天,岂容另有异议”。李后乃命立太子恒(真宗)即帝位。真宗即位尊李后为皇太后。生母李妃已死,进为贤妃,追谥元德太后。

幽州人吕端,太宗朝曾知成都府。廷美为开封府尹,召为判官。其后,太宗第二子元禧为开封尹,吕端又为判官。元禧死,摆拜参知政事,进为宰相。有人对太宗说:“吕端为人糊涂”。太宗说:“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太宗死后,吕端临事镇定,顺利地辅立真宗即位,避免了一场皇位之争。李昌、王继恩都被贬降,胡旦免官流放。

太宗曾自称奉太后遗诏,兄弟传承皇位。廷美(光美)被迫害至死,才得传位于真宗。此后父子传袭,北宋皇位转入了太宗子孙一系。

二、仁宗继统与宫廷风波

真宗即位前娶潘美之女,病死。又娶郭氏,即位后立为皇后。一○○七年病死,无子。一○一二年,立刘德妃为皇后。真宗曾命刘妃侍女李氏侍寝,一○一○年生子,名受益。刘妃无子,取为己子,与杨淑妃抚养。李氏不敢明言。一○一八年八月,立皇子受益为皇太子。一○二○年夏,真宗得风疾。朝政都由刘后决定。宰相、同平章事寇准密陈传位太子,又言参知政事丁谓奸佞,不可以辅少主。真宗在病中默许,事后即遗忘。寇准饮酒,泄露此事。丁谓得知,奏请罢免寇准。寇准被罢相,以参知政事李迪同平章事。丁谓又奏称入内都知宦官周怀政,阴谋奉真宗为太上皇,传位太子,罢皇后预政,并曾密告寇准。周怀政被处死。寇准被斥出朝,知相州。丁谓擅权用事,李迪奏丁谓罔上弄权,愿与丁谓一起罢任,由御史台劾正,真宗命李迪出知郓州,丁谓出知河南府。丁谓自陈,仍然留朝中视事,权势日盛。十一月,真宗下诏:“自今军国大事仍旧亲决,余皆委皇太子与宰相、枢密使等参议行之”。(《宋史·真宗纪》)

这时皇太子不满十一岁,实由皇后裁决。乾兴元年(一○二二年)二月,真宗病死,年五十五。遗诏太子受益即位,改名祯(仁宗)。刘后“权(代)处分军国事”。仁宗即位,尊刘后为皇太后,杨淑妃为皇后妃。明年改年号为天圣。

刘后执政十一年,一○三三年病死,年六十五。史称她“虽政出宫闱,而号令严明,恩威加天下,左右近习(宦官)亦少所假借,宫掖间未尝改作,内外赐与有节”(《宋史·章献明肃刘皇后传》)。刘后谨慎处事,宋王朝在仁宗年幼时期,仍能以保持政局的稳定,并未出现皇位之争。

刘后死前一年,仁宗生母李氏在宫中病死。李氏始终以宫人自处,不敢言太子事。死前才进封为宸妃。刘后欲以宫人礼殡葬。宰相吕夷简进奏说:“倘若还想到刘氏,丧礼就宜从厚”。刘后采吕夷简议,以皇后服入殓,用水银实棺,以一品大礼,殡棺于洪福院。刘后死后,有人对仁宗说:“陛下乃李宸妃所生,妃死因不明”。仁宗大恸,追尊李妃为庄懿皇太后,到洪福院祭告,亲自开棺,见冠服如皇后礼,大为感动。说:岂能听信人言!对刘后家族更加厚待,又遵刘后遗诏为杨淑妃奉上皇太后尊号。仁宗自幼,得刘、杨二后抚养,爱护备至。仁宗亲政后,群臣或追论前事,诋毁刘后。右司谏范仲淹上疏说:“太后受先帝遗命,调护陛下十余年,应掩小故,全大德”。仁宗说:“这也正是我不忍听的”。下诏朝内外不准再谈论皇太后事。仁宗处置得宜,一场宫廷风波得以息止。

仁宗娶平卢军节度使郭崇之女为妻,立为皇后。仁宗亲政,吕夷简上疏陈奏正朝纲等八事,议罢太后任用的枢密使张耆、副使夏竦、范雍、赵稹、参知政事晏殊等多人。仁宗回宫,告知郭后。郭后说:吕夷简就不附和太后么!只是机巧善变而已。一○三三年四月,仁宗诏下,同时罢免吕夷简相位。八月间,吕夷简复相,自内宦阎文应处得知罢相出于郭后,遂谋报复。十二月,郭后在宫中与尚美人(妃爵)、杨美人忿争。吕夷简请废郭后。仁宗废郭后为净妃,诏称入道。台臣交谏,不听。次年,郭妃出居瑶华宫,尚氏入道,杨氏安置别宅。郭后出宫之后,仁宗仍不时遣入存问。内侍宦官阎文应曾参予废后谋议,深恐郭后再立。一○三五年十一月,派医者为郭后诊病,郭后突然死去。知开封府范仲淹劾奏阎文应之罪。阎文应被窜逐岭南,死于途中。次年追复郭氏为皇后,以后礼葬。

郭后出宫后,一○三四年九月,仁宗娶名臣曹彬之孙女,立为皇后。一○四八年又以张氏为贵妃。一○五○年,张妃伯父尧佐骤升为宣徽使、节度使、景灵宫使、群牧使等四使,为前此所未有。殿中侍御史唐介、知谏院包拯等力谏,罢去宣徽、景灵二使。次年冬,又除张尧佐宣徽使,知河阳。唐介又抗谏,仁宗说,除拟是出中书。唐介于是劾奏中书首相文彦博因交通嫔妃宦官,得致相位。仁宗大怒,贬唐介出知英州。文彦博罢相知许州。唐介因而被称为“真御史”,直声满天下。

一○五四年初,张贵妃病死,无子。仁宗曾先后有三子,长子昉,次子昕,三子曦,均早亡。张妃死时,仁宗年已四十五岁,仍无子嗣。皇位继承,于是又成为朝野瞩目的议题。

三、英宗嗣立与尊濮之议

一○五六年五月,知谏院范镇上疏,奏请建储,建言选拔宗室中的贤者,试以政事。待有子嗣,可仍遣回邸。仁宗不纳。范镇又向仁宗面陈,至于泣下。仁宗说,朕知卿忠。当再等二、三年。范镇连上十九疏待命。仁宗罢免范镇知谏院,改任纠察在京刑狱。朝野诸臣建言立储的奏章渐多。宰相文彦博、富弼、王尧臣等也劝仁宗早日定计。一○五八年六月,御史中丞包拯上疏说“东宫虚位日久”,请立太子。仁宗说,卿欲立谁?包拯回答说,臣请立太子,是为宗庙万世计。陛下问臣等立谁,是对臣有怀疑。臣年七十,且无子,并不想为自己。仁宗说:“徐当议之”。这年,文彦博罢相,以韩琦同平章事。一○六○年,韩琦向仁宗建言,皇嗣是天下安危所系,请择宗室之贤者。仁宗说,后宫将有人分娩,姑且稍待。七月间,后宫贵人(妃号)董氏分娩,又生一女,为仁宗第十三女。韩琦以《汉书·孔光传》进见,说汉成帝无嗣,立弟之子。又进上知谏院司马光、知江州吕诲等人请立太子的奏疏,仁宗对韩琦说:朕有此意多时矣,但未得其人。问“宗室中谁可以”。韩琦说:此非臣下敢议。仁宗说宫中尝养子二人,大者可也。韩琦请示名字,仁宗说是宗实。

宗实是太宗第四子元份(原名元俊)之孙。父允让曾由真宗收养宫中,仁宗出生后,送还府第。后封汝南郡王,有子十三人。宗实是第十三子,四岁时,曾被仁宗收养宫中,由苗德妃抚育五年,送还王府。一○五九年,十一月允让病死,年六十五,追封濮王。仁宗有意传位宗实,韩琦极力促成,一○六一年十月,宗实在父丧中被起用为知宗正寺。次年八月,又立为皇子,改名曙。皇子立后半年,一○六三年二月,仁宗病死,年五十四岁。遣诏皇子曙(英宗)即位。

英宗于四月间即位,即得病不朝。尊仁宗后曹后为皇太后,诏请权处分军国事,垂帘听政。太后与英宗之间,渐生间隙,两宫不和。一○六四年五月,英宗病愈,宰相韩琦请曹太后还政。曹后说:每日在此,甚非得已。随即撤帘回宫。

英宗亲政,韩琦有拥戴功,加尚书右仆射。韩琦与枢密使富弼不和。富弼以使相出判扬州。文彦博继为枢密使。

英宗生父允让,已封濮王。英宗继位称帝,濮王当如何追尊,在朝臣中引起了争议。一○六五年四月,诏命礼官及待制以上官员集议崇奉濮王典礼。韩琦原请尊礼濮王及王之夫人王氏、韩氏、县君任氏(英宗生母)。天章阁待制司马光奏称:“为人后者为之子,不敢复顾私亲”,“若恭爱之心分施于彼,则不得专一于此”。请依先朝封赠亲属事,王、韩、任三氏改封大国太夫人。起草制诰的翰林学士王珪即以司马光之议为据,又奏称濮王于仁宗为兄,宜称皇伯而不名。中书奏,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父母皆称父母。议称皇伯,于礼无据。参知政事欧阳修上疏反驳司马光、王珪,说改称皇伯,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礼无加爵之道。请下尚书,集三省、御史台详议。朝臣意见不合,议论汹汹。太后切责韩琦,英宗诏令暂且罢议。侍御史知杂事吕诲上疏说:“岂可事有未定,遽罢集议”,重申王珪等皇伯之议。司马光也又上言,赞同王珪。次年正月,吕诲见屡次上奏,不报,乃与侍御史范纯仁、监察御史吕大防共同上疏,激切抨击韩琦、欧阳修。奏称:“豺狼当路,击逐宜先,奸邪在朝,弹劾敢后?”“参知政事欧阳修首开邪议,妄引经据,以枉道悦人主”“宰臣韩琦初不深虑,国欲饰非,傅会其辞,诖误上听”,请将欧阳修、韩琦治罪。数日之后,皇太后手诏:“濮王及太夫人王氏、韩氏、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父、母)。仍尊濮安懿王为濮安懿皇。两夫人及县君并称后”。英宗下诏说,面奉皇太后慈旨,“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典,岂易克当,”即只称父母,不称帝后。又诏以濮王坟茔为园,即园立庙。濮王子宗朴封濮国公,奉祀。时论以为太后手诏尊濮,英宗谦让称亲,均出于中书的谋划安排。一场争议,遂告平息。吕诲等因不见用,请辞御史台职。吕诲迁知蕲州,范纯仁通判安州,吕大防知休宁县。

英宗在位不满四年。治平四年(一○六七)正月病死,年仅三十六岁。英宗皇后高氏生四子,长子仲鍼,一○四八年生。英宗即位,改名顼,封颖王。治平三年十二月,英宗在病中立顼为皇太子。英宗死,太子顼(神宗)奉遗诏即位。

(二)对辽、夏的妥协

真宗以来,逐渐放弃了太宗收复燕云的企图,以妥协退让求得边境的安宁。真宗面对辽兵的进攻,订立澶渊之盟,划定疆界,岁输银绢。仁宗又以增加岁币,换得苟安。党项族的夏国建立后,宋朝边地连遭侵掠,一再败退,最后也是以岁“赐”银绢求得妥协。

一、宋辽澶渊之盟

宋太宗对辽急图进取,两次大败后,即转而采取守势。宋朝疏浚、开拓边地河道,西起沉远泊,东至泥沽海口,屈曲九百里。滹沱河(滹音乎hu)、永济河都汇注其中,深十余尺,称“界河”或塘水。塘外筑堤,沿塘设置二十八寨,一百二十五铺(哨所)戍守。戍卒三千余人,乘船百艘往来巡逻。真宗继续采取设险防守的政策,增修水泊。塘淀不及处,依靠林木设防。真宗曾拿出《北面榆柳图》给大臣们看,榆柳数过三百万,说这可以代鹿角(拦拒骑兵的木桩)为防止边地将官拥兵擅权,真宗发给制定的阵图,如辽军南下,即退守边城。

宋对辽纯取守势,辽对宋则展开攻势。宋真宗时,辽朝在圣宗统治下,确立了封建制的统治,正处在国力强盛的时期。九九九年九月,辽承天太后、圣宗领兵大举南下。枢密院请真宗亲征。真宗先以禁军马步都虞候、忠武军节度使傅潜为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领兵抵御。辽兵至遂城,守将杨延昭(杨业子)坚守,辽兵解去。十二月,真宗和枢密使王显自开封发兵经澶州到大名府。

傅潜驻兵定州,边城告急,傅潜领兵八万,闭门自守,不敢出兵。辽兵破狼山寨,进至祁州、赵州,游骑到邢州、祁州,镇、定之间道路不通,百姓惊扰。定州行营都部署范廷召促请出兵,指傅潜说:“公胆怯还不如一个老太婆!”傅潜被迫令范廷召卒骑兵八千、步兵二千去高阳关迎击。咸平三年(一○○○年)正月,辽兵至瀛州,范廷召分兵出战,求援于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康保裔出兵作战,被擒降辽。辽兵自德州、棣州过河,在淄州、齐州掳掠后得胜回师。范廷召出兵追击,在莫州大败辽兵。真宗自大名班师还朝。

次年十月,辽兵再次南侵,被宋兵张斌部阻击,至满城而还。一○○三年四月,辽耶律奴瓜、萧挞凛部攻高阳关,宋将王继忠兵败降辽。一○○四年闰九月,辽承天后、圣宗再度领大兵南下,号二十万,经保、定二州,直趋澶州,威胁东京。

宋朝廷慌乱无措,以宰相和副相为代表,主战与主和的两种主张,展开了争论。参知政事王钦若(江南人)主张放弃东京逃跑,迁都金陵。参知政事陈尧叟(蜀人)主张迁都成都。新任宰相寇准对真宗说:“主张迁都的人应当斩首。”力请真宗亲自领兵去澶州抗辽。十一月,真宗到韦城。大臣又有人请迁都金陵。真宗犹豫不决,对寇准说:“南巡何如?”寇准说:“群臣怯懦无知,今敌骑迫近,四方危心。陛下只可进尺,不可退寸。”殿前都指挥使高琼也说:“愿陛下亟去澶州,臣等效死,契丹不难破。”真宗不得已勉强领兵前进。

辽兵在十月间自定州到达瀛州城下,四面猛攻。知州李延渥率州兵坚守,死伤数万人。辽兵攻瀛州不克,转道进攻天雄军,败天雄宋兵,陷德清军,进攻澶州北城。十一月,辽统军萧挞凛率先锋军攻城,宋威虎军张璘发弩射敌,萧挞凛中矢死。

真宗走到卫南,得到澶州得胜的消息,继续进兵,十一月末,到达澶州北城,宋军士气大振。真宗派曹利用去辽营谈和。十二月,辽派使臣韩杞来,扬言要索还周世宗时收复的关南地。真宗不敢再战,派曹利用再去辽营,密告可给银绢许和。宋辽立誓书,商订和议,宋向辽每年输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沿边州军,各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两朝城池依旧修缮,不得增筑城堡,改移河道。

曹利用再度出使前,问真宗许给银绢数。真宗说:“必不得已,虽百万亦可!”寇准召曹利用到营帐说:“虽有旨许百万,若过三十万,我就杀你!”和议成后,内侍■误传三百万,真宗大惊,接着说:“姑了事,亦可耳!”曹利用入奏,许银绢三十万。真宗大喜,特予厚赏。辽兵岁得银绢,胜利回师。宋朝以屈辱妥协暂退敌兵。真宗自作《回銮诗》与群臣唱和,来庆祝所谓“了事”的“胜利”。

历史上称作“澶渊之盟”的宋辽和议后,原来主张逃跑的王钦若转而向真宗攻击寇准。说寇准把真宗当作“孤注”一掷,订立“城下之盟”,是大耻辱。真宗因而罢免寇准的相位,出知陕州,改任王旦作相。此后,宋朝即大事裁减边防。罢河北诸路行营,合镇、定两路为一。省减军官二百九十余员,河北戍兵减十分之五,沿边减三分之一,不再作抗辽的准备。

仁宗继续实行屈辱求和的政策,不修边防,河北州军城池甚至已经倾塌。塘泊多年不修,可以徒步走过。戍军多是“老弱病急、短小怯懦”,“铁刃不钢(刀钝),筋胶不固(弓坏)”,甚至羽箭射不过三十步就箭杆飞掉或箭头卷折不入甲。宋朝边备空虚,一○四二年,辽兴宗又扬言发兵南下,派刘六符等使宋,以索取关南地为名,诈取岁币。仁宗不敢抵抗,派富弼使辽议和,许每年增绢十万匹、银十万两。辽得增币,刻石纪功。宋朝再以屈辱换取苟安。此后长时间内宋辽之间不再有大的战事。

二、宋夏和战

宋太宗时,占据夏州一带的党项族首领李继迁,受辽封号,称夏国王1。九八八年,宋赐李继迁名赵保吉,授银州观察使。继迁袭击宋边军,宋朝下令禁止夏州青白盐入境,断绝贸易。九九六年,李继迁领兵万余围攻灵州。宋太宗派兵出战,授以阵图,行军列阵均要请示朝廷,行动迟缓。民夫经沙碛向灵州送运粮饷,沿途饥渴困苦,死十余万人。一○○二年(真宗咸平五年),李继迁攻下灵州。一○○四年,攻占西凉府。李继迁在作战中,中流矢死,子德明继立,德明子元昊攻占甘、凉二州。

一○○六年,宋朝授德明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每年“赐”银万两、绢万匹、钱二万贯。宋朝以对辽相似的办法,换取对夏的妥协,并在保安军重开榷场,两方进行货物贸易。1西夏历史,见第六册。

一○三八年,元昊建都兴州,建立国家制度,国号大夏(西夏),又开始攻宋。边报传来,宋朝君臣大惊。群臣“聚首相顾,莫肯先开言而定议”。文武大臣,有的唯唯诺诺,有的害怕回避,以求自安。宋朝西边驻守的军队,有三四十万,但分驻在五路二十四州军,几百个寨堡。驻军都直接听命于朝廷,互不联络,不能合力作战。元昊统领的夏兵“每有事于西,则自东点集而西;于东则点集而东,中路则东西皆集。”夏兵集聚而来,宋守兵节节败退。

延州之战——一○四○年初,元昊率领西夏兵侵延州,攻下保安军,自土门路进攻金明寨。宋化州刺史金明县都监李士彬战死。西夏兵直抵延州城下。西夏进兵时,宋延州知州兼鄜延、环庆路沿边经略安抚使范雍听说西夏要进攻延州,大为恐惧,急调驻兵庆州的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与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合兵救援土门。刘、石兵到,大寨已陷。刘平对部下说:“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如平地,何况对国事呢?”刘平昼夜领兵前进,赶到延州城下。刘、石部与各路援兵共万余人,与夏兵对阵。宋兵小胜。夏兵以轻骑迫战。鄜延都监黄德和在阵后领兵逃跑。宋军溃乱。刘平、石元孙兵败被擒。夏兵掳掠而去。

延州败后,鄜延路钤辖张亢上疏说:“旧制:诸路部署、钤辖、都监各不过两三人。现在每路多至十四五人,少也不下十人。权均势敌,不相统制。有议论又互不赞同。延州之败就是由于诸将自守,互不援助。刘平救延州,前锋军马已陷敌寨,刘平还不知道。”又说:“国家承平日久,兵士失于训练。现在每指挥武艺精者不过百余人,其余都是疲弱不可用。”失败是必然的。

好水川之战——延州败后,范雍被降官,知安州。夏竦(音耸song)任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韩琦、范仲淹并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同管兵事。八月,又命范仲淹兼知延州。仁宗曾下诏分边兵,部署领万人,钤辖领五千人,都监三千人。遇见敌人,官小者先出兵作战。范仲淹到延州,说:“不管敌人的多少,按照官位的先后出兵,是致败之道。”范仲淹把州兵分属六将,每将三千人,分部教练。看敌兵的多少,出兵抵御。

九月,西夏兵侵三川寨。宋镇戎军西路都巡检杨保吉战死。泾州驻泊都监王珪领三千骑来援。王珪奋勇杀敌,中箭而回。夏兵掳掠三日退去。宋军在这次作战中又有五千余人战死。几天后,任福领兵反击,攻下夏白豹城,获得胜利。任福因而被擢升为鄜延路副都部署。

康定二年(一○四一年)正月,宋朝得知元昊领夏兵向渭州进攻。韩琦到镇戎军,召募勇士一万八千人,命任福率领出击,以泾原驻泊都监桑怿(音忆yi)为先锋。钤辖朱观、泾原都监武英、行营都监王珪随同出兵作战。任福在张家堡南斩敌兵数百,与桑怿合兵于好水川。朱观、武英屯兵龙落川,相去五里。西夏兵设计北遁,诱敌深入,任福领兵猛追,人马三日不食,到六盘山下,遇西夏伏兵四出,列阵围攻。桑怿战死。任福自知中计,说:“我作大将,军败,当以死报国。”挺身决斗而死。宋兵大败。

韩琦命渭州都监赵津统领骑兵二千二百,与朱观、武英部会合。王珪也以屯兵四千五百来援。西夏兵聚集来攻,宋兵败退。赵津、武英、王珪都英勇战死。朱观以余众千余人守民垣,射退敌乓。好水川一战,宋军惨败,数名大将牺牲。韩琦上章自劾,被贬官,知秦州。范仲淹也被贬官,知耀州。

定川之战——一○四一年八月,元昊统领西夏兵攻陷丰州。知州王余庆战死。夏兵进屯琉璃堡,侵扰麟州、府州。仁宗以鄜延都钤辖张亢为并代都钤辖管勾麟府军马公事。张亢见宋禁军兵无斗志,召募役兵乘夜袭击琉璃堡,斩夏兵二百余,夏兵弃堡遁去。

庆历二年(一○四二年)闰九月,西夏再度入侵。泾原副都部署葛怀敏与知镇戎军曹英等,会合泾原各路兵出击。宋兵屯驻定川寨,与西夏兵交战,败退。夜间,夏兵自四面围城放火。葛怀敏等率部奔镇戎军,路经长城壕,被夏兵包围。葛怀敏、曹英等十六名将官都被害牺牲。宋兵九千四百余人,马六百多匹,全被夏兵掳去。夏兵乘胜长驱直下,直抵渭州,在周回六百里内,焚烧房舍,杀掠居民而回。宋军损失惨重。

刘平败于延州,任福败于镇戎,葛怀敏败于渭州定川。宋军连续损兵折将,处在西夏的严重威胁之中。

渭州败后,十月间,御史中丞贾昌朝上疏,指出对夏作战中任将的弊病说:“以经常调换的将官,统率没有训练的兵士,所以战必致败,这是削兵权过甚的流弊。用亲旧恩幸之人任军职,兵谋战法素不知晓,是使庸人致士兵于死地。这是用亲旧恩幸的流弊。”他建议:“守方镇者不要再屡次更换。边将要赶快选人代替。”十一月,仁宗复置陕西四路都部置经略安抚兼沿边招讨使,命韩琦、范仲淹、庞籍分领。次年正月又下诏,凡军期不及奏报者,许韩、范等便宜从事。但仁宗并不真想整军决战,密令知延州庞籍与西夏谈和。

宋夏经两年往来交涉,一○四四年十月定议,宋册封元昊为夏国主,夏对宋仍保持名义上称臣。宋每年“赐”夏绢十三万匹,银五万两,茶二万斤。另在各节日和仁宗、元昊生日共“赐”银两万两,银器二千两,绢、帛、衣著等两万三千匹,茶一万斤。宋夏仍许往来贸易。宋朝在对辽增加银绢的同时又用增加银绢的办法换得了对夏的妥协。

(三)统治的腐败与改革的建策

一、儒佛道的提倡

后周时,周世宗柴荣北伐辽朝,立志统一,下令限制佛教,废除各地非敕额的寺院,又贬斥儒学,废除孔子后代的免税权。周世宗执政,亲自掌握赏罚大权,整顿政务,为实现统一准备了条件。宋太祖建立宋朝,致力于统一全国,加强中央集权制的统治,在一些方面继承和发展了周世宗的政策。太宗任用文臣执政,儒学随之逐渐兴起,佛教也渐流行。但太宗主要还是以执赏罚来加强中央集权的统治。太宗起用大臣,多来自下层官吏,说儒生是“迂儒因循之人”,只给俸禄,而不予“差遣”。真宗自称“礼乐并举,儒术化成”,大力提倡儒术,同时又提倡佛教,信奉道教,建立起儒佛道的思想统治。

科举崇儒——宋朝建国后不久,孔子的四十四代孙孔宜考进士不中,上书给宋太祖,说他是孔子的后代,乞求给个官做。太祖只赏他做个曲阜县主簿。太宗时,封他做文宣公,并恢复了被周世宗废除的免税权。真宗即位,孔宜子孔延世袭封文宣公(仁宗时,延世子宗愿改封衍圣公),做曲阜县令,成为一县之霸。一○○八年,真宗到泰山祭祀后,又亲自到曲阜孔庙行礼。对孔氏家族大加赏赐,以表示他对孔子的尊崇。真宗又命国子监祭酒(学长)邢昺(音丙bing)等校定《周礼》《仪礼》等书的“正义”(注解),完成九经“疏义”,大量印行。一○○五年,真宗到国子监看书,问书有多少。邢昺回答说:“国初不到四千,现在已有十余万部”。邢昺还说:“我年少时学儒,常见学生们不能具备经疏,因为传写不齐。现在大量印板,普通人家都有,真是儒者逢时之幸”。真宗自撰《文宣王赞》,歌颂孔子是“人伦之表”,儒学是“帝道之纲”。又撰写《崇儒术论》,在国子监刻石,说“儒术污隆,其应实大,国家崇替,何莫由斯。”一再表明对儒学的崇奉。

宋太祖、太宗实行科举取士,但下层官吏实行吏治有成绩,仍可不经科举而被起用。太宗时,科举选官并且考试刑律。真宗即位后,河阳节度判官张知白奏报说:现在自朝中到朝外,由刑法进用的人甚多。“循良之吏”“改节”去务刑名。进士科考试诗赋策论,也不去探讨“五常”和“六经”的主旨。因此,他建议“正儒术”,明令规定考试依儒家经典,诸子书不合儒学者都不准采用。对于张知白的建议,真宗大为嘉许。科举是官员的来源,考试依据儒学,便利了儒学控制政治。

提倡佛教——周世宗坚决反佛,但佛教在吴越、南唐、后蜀等南方割据国仍很流行。宋太祖统一后,对佛教采取保护政策,以争取南方地主阶级的支持。河南府进士李蔼作《灭邪集》反佛,太祖说他是“非毁佛教,诳惑百姓”,把他流配沙门岛。太宗进而认为佛教“有裨(有益。裨音必b@)政治”,在五台山、峨嵋山、天台山等处修建寺庙,在开封设译经院翻译佛经。太祖开宝年间,开始在益州雕印大藏经,太宗时雕版完成。这是第一部印行的佛经总集。宋朝建国时,各地僧徒不过六万八千多人,太宗时增加到二十四万。真宗更加大力提倡佛教,撰写《崇儒术论》的同时,又作《崇释论》,说佛教与孔孟“迹异而道同”。真宗继续建寺译经,并亲自作佛经注释。全国僧徒增加到近四十万,尼姑六万多。真宗统治时期,成为赵宋一朝僧徒最多,佛学最盛的时期。

信奉道教——宋太祖时,道士们进见,劝他“无为无欲”“恬淡寡欲”。太祖不予理睬。太宗召见华山道士陈抟(音团tu2n),赐给封号,命南唐降臣徐铉校正道书,又在东京、苏州等地修建道观。道教逐渐得到朝廷的提倡。真宗是道教的狂热的信奉者,对人说:“释道二门,有补世教”,又说:“三教(儒、道、释)之设,其旨一也”。唐朝皇帝信奉道教,自称是道教祖师李耳的后裔。真宗也和道士们编造神话,说玉皇在他梦中传告,赵氏始祖,是轩辕皇帝。真宗尊玉皇为玉皇大天帝,赵氏始祖为圣祖天尊大帝,布告天下。参知政事丁谓等制定礼仪,大事祭祀。东京修建玉清昭应宫,用银五千两铸造玉皇像,金五千两铸造圣祖像,又用金五千两造真宗像,在旁侍立,表明他是道教的忠实信徒。真宗又命宰相王钦若主持续修道藏,搜编道书四千三百多卷。全国各地大修道观。道教得以广泛流行。

二、统治的腐败

南宋哲学家叶适曾经评论真宗、仁宗时的状况说:“当时元老大臣以和亲避狄为上策,学士大夫以因循苟简为正论”。真宗、仁宗、英宗时期,在因循苟简的思想统治下,国家军队和官员、皇室都一天天在腐败。

庞大腐败的军队宋太祖时选练禁军,成为作战的精锐,全国有禁军十九万三千。太宗时,增加到三十五万。真宗时增到四十三万二千。仁宗时,对西夏用兵,各路郡县招募兵士补充禁军。禁军激增到八十二万六千人,全国军队总计一百二十五万九千,变得空前的庞大。宋朝用来养兵的费用,竟达到全部赋税收入的十分之七八。

太祖、太宗时选练的禁兵多已死去,老弱的又不能裁减。后来的兵士没有听过战鼓,不识战阵。平时缺少训练,“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不得不骄惰。太祖时,禁军领月粮,营在城西者在城东给,营在城东者在城西给,都由自己背负。仁宗时,禁军领粮,甚至要雇人挑。首都东京的禁兵整天在街上嬉游,买卖“伎巧绣画”,衣服举措都不像军兵。陕西路沿边的骑兵,甚至不能披甲上马。从南方调来的禁军,自称不知道作战,见到敌人就怕死。宋对西夏作战屡战屡败。据说,西夏听说宋兵多禁军,就举手相贺,以为必胜。禁军由精锐变为腐败虚弱,在对夏作战中完全暴露了。

宋初建立的中央集权制,成功地制止了军阀割据,但将帅无权,军队缺乏训练,矛盾逐渐显露。太祖、太宗或亲自领兵作战,或自定阵图,指挥各地战事。他们出身将帅,显得从容而自如。真宗以下的几个皇帝,生长深宫,不懂军事,由皇帝制定阵图,只是束缚将帅,难以临阵指挥。将帅作战多请示朝廷,群臣往往争论不决。主帅要与钤辖、都监等聚议,也是“人人各出意见,议论不一”,往往坐失战机。帅臣的权力受到多方面的限制,西北边地的将帅一年之间换三、五人。“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结果,是士兵平时缺乏训练,作战时“上下不相附,指令不如意”。宋败于西夏,有人上疏说:“诸军将校都不识面,势不得不陷覆。”宋朝军事制度的弱点也在对夏作战中完全暴露了。

各地的厢军,到仁宗时也增加到四十三万多人。其中经过训练(教阅)的,多已陆续补充禁军。大量的厢军只是运输官物(纲运)和服杂役。州郡官经常迁调,每当新官到任,都要用厢兵修建馆舍,甚至有的州官用厢军织毛缎等货物出售谋利。仁宗时,宋祁上疏说:“现在天下的厢军不择瘦弱,全都收配,只图供役,本不知兵,而且朝廷月费粮饷,岁费衣服。士兵数口之家不能自养,于是相继逃亡,成为‘盗贼’。”宋祁的话,暴露了厢军的腐败,也透露了农民士兵因遭受压迫在不断地反抗。

宋朝大量的禁兵、厢兵的主要来源是招募。宋朝对西夏作战,广泛募兵。各州官能募兵到一千人者,特升一官,因此兵额大增。遇有灾荒,宋朝为防止农民起义,大批招募“饥民”当兵。如仁宗时,河北路水灾,农民流入京东至三十余万,安抚使富弼选募强壮者充禁军,次者充厢军。关中、川峡各地也都在流民中大批募兵。

募兵以外,还有在农民中强迫抽丁的乡兵。宋初,在沿边各地农民中征雇,粮饷器械都由本乡自备,不隶国家兵籍。应征者在手背刺上义勇、弓箭、弩手、土丁等名号。真宗以后,河北、河东、陕西三路,因对外作战,乡兵不断增加。仁宗、英宗时三路共达四十二万人。来源是在民间强迫抽丁,一般是三丁抽一。乡兵原来只在本土,对夏作战时,陕西路每家出一丁编为禁军,号保毅军和保捷军,到边地作战。梅尧臣《田家语》诗说:“三丁籍一壮,⋯⋯老吏持鞭扑,搜索稚与艾,唯存跛无目,田闾敢怨嗟,父子各悲哭。”“盲跛不能耕,死亡在迟速。”据诗序说:“主司欲以多媚上,⋯⋯互搜民口,虽老幼不得免。”所记当近事实。韩琦在陕西大量招兵,自称他的功绩是“一人充军,数口之家,得以全活”。事实恰好相反。大量募兵和大量抽丁的结果,民间丁壮越来越少,农民的生产与生活都发生严重困难,挣扎在死亡线上。

庞大腐败的官僚机构宋朝统一后,旧官加新官,已经形成为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真宗以后,官员不断增加,机构更加庞大。科举取士越来越多。一○○○年(咸平三年),真宗下诏说:“去岁天下举人数逾万人,考核之际,谬滥居多。”但这年,真宗亲试举人,仍取进士、诸科(包括屡试不中者)共一千八百多人。仁宗一朝,十三次科举,取进士四千多人,诸科五千多人。中举者都陆续加入各级官员的行列。科举以外,还有所谓“恩荫”法。皇族宗室和官僚的子孙、亲属、姻亲甚至门客都可由恩荫授官,数量极大。皇族宗室原来七岁时即授官。仁宗时,甚至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之中,便有官做。有的大臣提出建议,改为五岁授官食禄,但遇节日郊祀,还可有例外。一○四七年一年,单是属籍皇族授官的就有一千多人。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家族也都授官。文武官员中地位高者,家族亲属都恩荫授官,小至郎中、员外郎也可荫子孙一人得官。此外,还有多种授官法。遇有灾荒,地主如肯开仓出粮,按出粮多少授官。韩琦在陕西修城,要地主雇人伕,按出工多少授官。朝廷甚至公然卖官,如出钱六千贯给予簿尉官,万贯给殿直官,如此等等。官员越来越多,越来越滥。

仁宗时,户部副使包拯上疏说:“真宗时,文武官总九千七百八十五员,现在内外官属总一万七千三百余员,未受差遣的京官、使臣及守选人,还不在数内。较之先朝,才四十余年,已超过了一倍多。”正官之外,等候官缺的人员,多到“不知其数”,“大约三员守一缺,略计万余人”。宗室吏员受禄者一万五千多人。各级官府还有大批不受禄的吏员,公然允许贪污受贿,数量更多。三班院(供奉官,左、右殿直,合为三班)的武官,最初不到三百人,真宗时四千二百余人,仁宗时一万一千余人。真宗时十数倍于初,仁宗时又两倍于真宗。外地州县官吏更是多到数不清。仁宗时,宋祁上疏说“今天下有定官,无限员”,官员可以额外增多,因此“州县不广于前,而官五倍于旧”。真宗时,一次裁减各路的冗吏,就有十九万五千八百多人。没有裁减的,当然要几倍于此。而且,真宗以后,又在不断增加。当时就有人指出:“自古滥官,未有如此之多!”

真宗宣扬遵循“祖宗旧法”,一切因循守旧,以老成持重相标榜。官员们遇事唯恐承担责任。田锡上疏说:“枢密院和中书省”“政出吏胥之手,吏胥行遣,只检旧例,无旧例则不行”。结果是,“臣下得优逸,而君上担焦劳”。宋制,三年一次“磨勘”(考核),官员们只要在任内不发生过错,就加升迁。官员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心只怕招人非议,影响官位。李沆做宰相,接待宾客,很少讲话,弟李维对他说:“外边人议论,大哥是个没嘴葫芦。”章得像以默默无所作为著称,升到宰相。宋朝的御史,许据风闻(无证据)弹劾官员。御史以找寻官员的过失为能事,更加助长了官员的因循。仁宗时,张方平上疏指出:“自将相而下,至于卿大夫,惴惴(音坠zhui)危恐,一举一动,就说恐招人议。苟且因循,求免谤咎,那里还有功夫用心思为国呢?”各级官员层层苟且因循,只是坐待升迁。腐朽的官气和暮气笼罩着整个宋朝政府。

太祖统一后,据说曾立誓约,不杀大臣。太宗也对臣下极宽,曾对宰相说:“弊病如同鼠穴,如何能堵塞,只要除去其甚者就可以了。”宰相吕蒙正对答说:“小人的情伪,君子岂是不知,以大度宽容,事情就都好办了。”太祖、太宗依据这个“大度宽容”的方针,争取到后周和南方各国的大批官员,成功地巩固了国家的统一和中央集权制的统治。真宗以下的皇帝,继续标榜这个“祖宗旧法”,但逐渐流于对官员的放纵。除叛逆谋反罪外,京朝官犯罪,只是贬黜任地方官,俸禄照旧,罪大者也只是降级到“远恶军州”安置,“过岭”(大庾岭)“过海”(到海南岛)算是最重的处置,但仍然作官食禄。官员们相互庇护,有恃无恐,自宋初即公然贪污行贿。真宗以后,更加放手敲剥人民,生活极其奢靡腐败。宰相吕蒙正每天必吃鸡舌汤,杀鸡的鸡毛堆成了山。丁谓作相,勾结宦官雷允恭,贪污挥霍,密令皇宫后苑工匠制作金酒器,“四方赂遗,不可胜纪”。仁宗时,宋祁点华灯拥歌妓醉饮,宋庠(音祥xiang)在政府,叫人对宋祁说:“听说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还记得某年同在州学内吃■(咸菜。音激ji)饭时么?”宋祁大笑说:“寄语相公(宋庠),不知某年吃■饭,是为了什么?”意思是说,当年在州学读书受苦,就是为了做官享福。梁适做相,留大商人郭秉在家作买卖。张璘(音砚yan)向梁适行贿,得作三司副使,有人在殿上揭露说:“空手冷面,如何得好差遣。”王钦若知贡举,举子任懿托僧人惠秦贿银三百五十两,把银数写在纸上交给王钦若妻李氏。李氏命奴仆把任懿名字写在手臂上,把贿银数密告王钦若。任懿果然得中。历朝的大臣,几乎无不贪污受贿,无不穷极奢侈。

宰相以下,朝廷和地方的官员,贪污、腐化成风。州郡文帐送上三司,随帐都有贿赂,各有常数。足数即不发封检核,不足便百端刁难,成为通例。仁宗时,杭、越、苏、秀等州“旱涝连年”,“饿尸横路”,淮南转运使魏兼奉命去处理。魏兼到苏州三天,“穷彻昼夜,歌乐娱游”,把饥民都赶到庙里关起来,三天中饿死甚多。魏兼所到的各州,都遣送妓乐迎候。民间流传歌谣说:“绕梁歌妓唱,动地饥民哭。”蒲宗孟(曾任尚书左丞、知州)每天宴饮要杀猪、羊各十只,燃烛三百。有人请他减少些,蒲宗孟发怒说:“你们要让我在黑房子里挨饿么!”宋朝在各地军政机构设有“公使库”,准许谋利作为官员用度,又有抚养、备边等库,开抵当,卖熟药,无所不为。各州军又有“回易务”,经营商贩,并将货物,抑配人户,强行售卖,甚至贩卖盐酒违禁之物,图规厚利,交结权幸。全国各地大批的吏员,没有规定的俸禄,贪污受贿,成为合法的收入。官员们“以受贿为生,往往致富”。宋朝自上至下的大批官吏,遇事因循苟且,而又贿赂公行,侈靡腐化。庞大的官僚机构日益腐烂了。

马克思曾把剥削制度社会的国家政权,比做“寄生赘瘤”。列宁写道:“官吏和常备军是资产阶级社会躯体上的‘寄生虫’,是腐蚀着这个社会的内部矛盾所滋生的寄生虫,而且正是‘堵塞’生命的毛孔的寄生虫。”1马克思、列宁这一深刻的揭露,对于宋代的封建国家也是完全适用的。宋王朝豢养着的大批的官吏和大批的军队,日益显示出他们是封建社会躯体上的大寄生虫,吸吮着劳动人民的膏血。不断有大臣上疏说,养兵的费用,已占国家岁入的十之六七。官吏的俸禄虽然好象比养兵之费少,但通过多种途径贪污剥夺的财富,却比兵费还要大。用人民血汗养肥了的官吏和军队,又反过来对广大人民实行残酷的政治压迫,以巩固地主阶级的统治。事实说明,只有人民群众起来扫除这些寄生虫,历史才能前进。

侈靡腐朽的皇室宋朝皇室是最大的寄生虫,也是最大的耗费者。澶渊之盟后,真宗与王钦若定计,伪造“天书”,举行“封禅”(祭泰山和泰山南的梁父山),妄想以此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挽回他的“天威”。大中祥符元年(一○○八年)正月,真宗对群臣说:“去冬我梦见神人,说当降天书。”这时,皇城司果然奏报在左承天门南发现黄帛二丈如书卷,有文字。宰相王旦等都跪拜祝贺,说是“天书”降临,拜读后藏于金匮。龙图阁待制孙奭(音式sh@)对真宗说:“以臣愚所闻,天不会说话,那里还有书?”真宗只好默然。六月间,王钦若又上言,泰山也发现“天书”。真宗说:“我五月间又梦见神人,说来月当赐书于泰山。”十月,真宗由庞大的仪卫扈从,亲自去泰山行封禅礼。王旦等随行。十一月,回京都,群臣争颂功德,说是帝王盛事。真宗自编自演的这次所谓“东封”,竟耗费八百余万贯。一○一一年,真宗又奉“天书”出潼关,祭祀汾阴,费钱一百二十万贯。一○一三年,又去亳州太情宫祭老子。真宗在京都修建玉清昭应宫(道观),铸造神像,并安放“天书”,命三司使丁谓为修昭应宫使。丁谓制定的计划规模宏大,需修建十五年,勒令工匠夜以继昼,七年修成。宫中房屋凡二千六百一十间,金碧宏丽。修建中,到南方砍伐木材,期限急迫,工徒辛劳至死,还要诬指为逃亡,收捕妻子。全国各地也都因“天书”降临,修建天庆观。当时就有御史上言,“今费造竞起,远近不胜其扰”。伪造“天书”、大修道观成为一大祸害,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财,带来了多少灾难!仁宗以大庆殿为明堂,又举行大享明堂礼(祭天地祖宗),用法驾卤簿(仪仗)达一万多人,一次祭享的用度竟耗费一千二百万贯。祭祀如此,生活的侈靡可知。仁宗晚年服丹药,沉溺深宫,不问政事。大臣奏事,只是点头敷衍。谏官王陶上疏说:“现在政事无论大小,都由中书、枢密决定,陛下一无可否,岂是为人主之道。”渑池县(渑音敏min)主簿苏辙在仁宗策问时答卷说:“听说近年以来,宫中贵姬有几千人。陛下上朝不听议论,便殿不问政事。不要说好色于内不害外事啊!现在海内穷困,生民怨苦,可是宫中赏赐没有限制,要1《国家与革命》,《列宁选集》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五年版,第三卷,第一九五页。什么给什么。大臣不敢谏,管财政的官也不敢争。国家内有养官养兵的费用,外有给契丹、西夏的奉赠,陛下又自做一个大坑来耗费其余。恐怕陛下要因此受诽谤而不得人心。”仁宗整天在宫中宴饮享乐。后宫数千人,赏赐动以万计。国库的红罗,都被消费一空。

日益加深的财政危机皇室的侈靡和大量的冗官冗兵,使宋王朝的消费逐年增加。宋太祖曾对左右说:“军旅(战事)和饥荒要预作准备,不可等临事再向民间征敛。”在国库左藏库之外,另设一内库称封桩库,每年用度的赢余,放到这里封储。但到真宗、仁宗时,消费巨大,不但没有盈余,而且“年年亏短”,不断“支诸宿藏”,以致“百年之积,惟存空簿”。据《宋史·食货志》记载,一○六五年(英宗治平二年),朝廷的剥削收入,达到一亿一千六百十三万,但这年朝廷的支出有一亿二千三十四万,非常支出又有一千一百五十二万多,仍然亏短一千五百多万。这些数字说明了宋朝对广大人民的压榨到了多么残酷的地步,也说明了宋朝的财政日益陷入了危机。

宋朝的财政入不敷出,便不断增加对人民的剥夺,但这又和大地主大商人发生了利益冲突。大地主用各种方法逃避赋税。真宗、仁宗时不断有人主张清查田亩,但最多只能在个别地区试行,便遭到大地主和官僚们的反对而停止。大商人垄断商行,左右赋税,冲击专卖,也不断地从各方面向宋朝争夺着剥削人民的权利。宋王朝的财政危机更为加深了。

三、改革的建策

从真宗统治时期以来,朝廷中就在议论着各种各样的改革的建策,仁宗朝这种议论更加发展。下面是一些有代表性的、有影响的主张和实施方案。

王禹偁的“五事”——真宗初即位,知扬州王禹偁即应诏上疏,建言五事:一是“谨边防,通盟好”(对辽夏);二是“减冗兵、并冗吏”,从而减少“山泽之利”的税收;三是严格选举,使入官不滥;四是淘汰僧尼;五是“亲大臣远小人(宦官)”,朝廷信用宰相不疑,宰相择用诸司长官。王禹偁的建议,主旨是在减少官兵冗员,他认为这是“国用不足”的主要原因。

宋祁的“三冗三费”——一○三九年(仁宗宝元二年),天章阁待制、同判礼院宋祁上疏,以为国用不足在于“三冗三费”。“三冗”是:(一)天下有定官无限员,各级官员增加到以前的五倍:(二)厢军几十万人不作战而耗衣食;(三)僧道越来越多,没有定数。没有受戒的,已有五十多万。“三费”:一是道场斋醮(音轿jiao),百司供费不资;二是京师多建寺观,又多设徒卒,添置官府衣粮;三是大臣罢黜(音触chu),仍带节度使衔,靡费国用。宋祁最后又建议仁宗和后宫应节俭,不得妄费。宋祁的建策,主旨仍在裁减官兵,节省靡费,是沿袭王禹偁而略有发展。

范仲淹的“新政”——一○四三年

(庆历三年),仁宗任用范仲淹参知政事,富弼、韩琦为枢密副使,要他们条列当世急务。九月,范仲淹奉诏条上十事,说:“历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祸乱必生,夷狄(指辽夏)骄横,寇盗(指农民起义)横炽,不可不更张以救之。”所上十事是:(一)“明黜陟(音治zh@)”。即改变文官三年一迁、武官五年一迁的磨勘法。官员中有大功“高才异行”者,可特加任用。老病愚昧者另作处理。有罪者按情节轻重处分。(二)“抑侥幸”。改变贵族官员子弟“恩荫”作官的旧法,严加限制,以减省冗官。(三)“精贡举”,改变专以诗赋墨义取士的旧制,着重策论和经学。(四)“择官长”。严格选择转运使、提点刑狱及各州县长官。(五)“均公田”。各地官员按等级给以多少不等的“职田”,用来“责其廉节”,防止贪污。(六)“厚农桑”。每年二月,提倡各地开河渠,修筑堤堰陂塘,以利农业生产。(七)“修武备”。京师招募卫兵五万人,以捍卫朝廷。(八)“减徭役”。裁并州县建置,使徭役相对地减少。(九)“覃恩信”(覃音潭tan)。朝廷有赦令,各地必须执行。(十)“重命令”。各地法令应由朝廷统一。

范仲淹提出的十项建策,除兴修水利属于农业生产的措施,其他各项都在于整顿政权机构,以加强宋朝的统治。范仲淹疏上,仁宗颁行全国,号称“新政”。只是修武备一项未能付诸实行。次年,范仲淹出任陕西河东宣抚使,抵御西夏,朝中官员对新政多有指责。一○四五年初,仁宗即下诏罢废关于磨勘和恩荫的新法。范仲淹被罢免。富弼因附和改磨勘法,被指为范仲淹朋党,也被罢免。韩琦上书谏罢富、范,不准。韩琦被迫出朝,知扬州。范仲淹提出的所谓新政,前后只一年左右,便因贵族、官员们的反对而失败。一○五二年,范仲淹病死。

文彦博的“省兵”——皇祐元年

(一○四九年)十二月,宰相文彦博、枢密使庞籍,以国用不足,建议省兵,裁减禁军归农。沿边诸将反对,说是兵士都会弓刀,裁减后必“相聚为盗贼”(起义反抗)。文、庞同奏:公私困竭,只是由于养兵太多;万一“聚为盗贼”,两人愿拚死去镇压。仁宗采文彦博等的建议,下诏陕西保捷兵(禁军)年五十以上和短弱者放归农。共放归三万五千人,存五万人。据说陕西沿边养一兵一年需钱七十贯,省兵后,每年可节省二百四十五万贯。但此后,王德用为枢密使(一○五四——一○五五年),又选厢军补禁军,兵额又增。

王安石上万言书——江西临川人王安石在一○四二年

(仁宗庆历二年),中进士,年二十二岁。当年签书淮南判官,一○四七年调任鄞县(鄞音银yín)知县。文彦博建议省兵,王安石持异议,在鄞作《省兵》诗说:“有客语省兵,省兵非所先。”他指责宋朝兵制是“将既非其才,议又不得专”。提出“百官勤俭慈,劳者已息肩,游民慕草野,岁熟不在天。择将付以职,省兵果有年。”一○五三年,王安石通判舒州。在地方州县做官的王安石,不像朝廷士大夫那样只看到了官僚机构庞大的一面,而且看到了社会上的贫富悬殊,大地主、大商人的残酷敲剥,将激起农民的反抗。在舒州作《发廪》诗,指出“贫穷主兼并”,说:“三年佐荒州,市有弃饿婴。⋯⋯崎岖山谷间,百室无一盈。”《感事》诗说:“丰年不饱食,水旱尚何有?虽无剽盗(指农民起义)起,万一且不久。特愁吏之为,十室灾八九。⋯⋯取资官一毫,奸桀已云富。”又作《兼并》诗,直指“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赋予皆自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诛,势亦无自来。⋯⋯俗吏不知方,掊克(敲剥。掊音piu)乃为才”。真宗以“不抑兼并”作为国策,王安石这时已逐步酿成了诛抑兼并的变革思想。一○五七年,王安石调知常州。次年,移任提点江东刑狱,被召入朝,向仁宗上长达万言的奏疏,要求培植人才,改革法度。

王安石指出:国家财力日以困穷,风俗日以衰坏,在于法度不合“先王之政”。如要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又患人才不足,所以人才是当务之急。他建策从教养取任四个方面培植人才,使在位者得其才,然后再审视时势人情,变更天下之弊法。万言书提出了“流俗所不讲”的一些新意,如说官员诚然冗多,但官俸微不足道。前人理财是“因天下之利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理财能得其道,即使官俸增加,也不致有损国家经费。又说当今“法令滋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者,君子有不幸而及者”,是所谓“不能裁之以刑”,治之非其道。万言书奠立了王安石变法的思想基础,但并没有被仁宗采纳。

司马光上三札——陕州夏县人司马光,一○三九年中进士。枢密副使庞籍荐为馆阁校勘。庞籍出知并州,司马光为并州通判,建议筑麟州堡以制西夏,结果宋军大败,庞籍因此得罪,司马光改任开封府推官。一○六一年,司马光任同知谏院,向仁宗上三札子。一是论“君德”,说人君大德有三:仁、明、武。要仁宗“以天性之至仁”,“善无不录,恶无不诛”。二是论“御臣”,任官信赏心罚,不要只是“累日月以进秩”。三是论“拣军”,“养兵之术,务精不务多”。司马光的三札,重复提出了范仲淹的“明黜陟”和文彦博的“省兵”,强调“君德”“天性至仁”,是宣扬儒学,以别善恶。

南宋思想家陈亮曾经指出:“方庆历、嘉祐,世之名士常患法之不变也。”但对改革的方针和途径,官员士大夫中显然有着不同的主张。司马光、文彦博等所主张的,只是局限于财用的节省和官兵的裁减升降,也就是基本上仍然维持现状,不作更大的改革。较为激进的范仲淹,也还是着重于官僚机构的整顿。王安石所提出的,是另一种主张,即从他所说的“大法”上着眼来变革法度。不是单纯地用官员升降的办法,而是以加强法治来整顿吏治;不是单纯地主张节省,而是以“理财”来增加国用;改革的方向也不是仅限于官兵,而且指向了社会上的大地主、大商人那些兼并之家。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和司马光、文彦博等保守派,两种主张的对立在逐渐形成。

(四)农民、士兵的起义

宋朝统一后的几十年间,广大农民和工匠以辛勤的劳动,发展了农业和手工业生产,但生产的果实却被地主阶级所剥夺。宋王朝“尽用衰世裒刻(裒音掊p$u)之术,取于民以啖之而犹不足”。地主、富商也争相榨取农民和工匠的膏血,劳动群众陷于残酷的地租剥削和赋役压榨之中,被断绝了生路。青年诗人王令作《梦蝗》诗,假借蝗虫的控诉,犀利地揭露了地主和农民的对立:“尝闻尔人中,贵贱等第殊。雍雍材能官,雅雅仁义儒。脱剥虎豹皮,假借尧舜趋,齿牙隐针锥,腹肠包虫蛆。⋯⋯割剥赤子身,饮血肥皮肤。⋯⋯贫者无室庐,父子一席居。贱者饿无食,妻子相对吁。⋯⋯此固人食人,尔责反舍且(音居ju,语助词)?⋯⋯吾害尚可逃,尔害死不除!”地主阶级的“材能官”、“仁义儒”们打着仁义之道的旗帜喝农民的血,被“割剥”的农民群众只有针锋相对地起来作斗争,才能驱除这些吃人的虎豹。

真宗至英宗统治时期,宋王朝在一天天溃烂,农民、士兵的反抗斗争也在一天天兴起。士兵的反抗和农民起义相结合,“一年多如一年,一火(伙)强如一火”。下面是几次规模较大的起义。

益州起义李顺、张余等领导的起义失败后,仅隔四年多,真宗咸平三年(一○○○年)的新正元旦,益州(李顺起义后,宋朝降成都府为益州)戍卒在赵延顺等八人领导下,又一次发动了武装起义。当官员们庆贺元旦时,士兵们奋起杀死兵马钤辖符昭寿。知州牛冕在慌乱中缒城逃跑。赵延顺等推举农夫出身的军官都虞侯王均为领袖,建号大蜀国,建元化顺,署置官称,以小校(低级军官)张锴(音凯kai)为宰相。王均攻占益州后,又攻下汉州,进取绵州、剑门,不下,还成都。彭州农民准备杀兵马都监响应,事泄,首领被杀。各地农民纷纷加入起义军,起义军逐渐发展到数万人。宋将杨怀忠自蜀州领兵进攻成都。起义军在崔照、鲁麻胡等领导下大败宋兵。二月,杨怀忠集合嘉州、眉州等七州宋军再攻成都。王均派赵延顺进攻宋邛州、蜀州。起义军断绝宋军邛、蜀援路。宋军小胜,进到成都南十五里,不敢攻城,以待宋朝的大军。王均闭城坚守。

宋王朝派出雷有终为川峡招安使,率领禁军,结集川峡各州兵,大举镇压起义。二月十九日,雷军至成都城外,王均开城假作逃遁。雷军进城掳掠民财,部伍混乱。起义军伏兵四起,宋军不能出,大部被歼灭。雷有终坠城逃跑,败回汉州。三月,雷有终又自汉州进兵,至成都附近。四月,王均自升仙桥分路迎敌,损失千余人,退守成都。宋军不敢进。五月,宋真宗下诏,对“益州乱军”招降。起义士兵继续坚持拒守。直到九月间,宋军久攻不下,乘起义军不备,夜间挖隧道入城。王均率起义军二万人突围而走。雷有终入城,积薪点火,捕得魁壮男子,指为受起义军官职,即投火烧死。前后烧死数百人。十月,王均起义军至富顺,夺城据守。雷有终派杨怀忠军追袭。宋军入城,王均坚持不屈,自缢牺牲。起义军六千余人被俘。

王长寿起义一○○五年,逃亡兵士王长寿,聚众百余人起义,至陈留,攻打州县。宋朝派遣专使增兵镇压。起义军在澶州、濮州间,与官军搏斗,发展到五千余人。起义军攻入胙城。宋磁州知州许均领兵至胙城,王长寿被俘。起义失败。

陈进起义一○○七年,广西宜州士兵在军校陈进领导下起义。宋宜州知州刘永规统治严酷,强迫兵士率领他们的家属上山伐木,修建州署,风雨不停。士兵常遭殴打。六月间,愤怒的士兵,在陈进领导下,杀刘永规,拥立判官卢成均为帅,号南平王,据宜州城起义,宋王朝大为震动。真宗分派曹利用、张煦为广南东、西路安抚使领兵镇压,并调发荆湖南、北等路禁军集结。自京师至宜州增置马递铺传达军情,又诏谕广州设备,防御起义军东下。起义军自宜州攻宋怀远军,围攻数日,不下,进取柳州。宋柳州知州王昱(音玉yu)逃跑。起义军占据柳州城。又分兵攻打象州。围攻四十日,不下。象州农民向起义军赠送食物,热烈支援。九月,曹利用以大军救象州,与起义军遇于武仙县李练铺。陈进领兵拒敌,败退至城下。卢成均叛变降宋。陈进及起义军领袖六十余人被捕牺牲。

王伦起义一○四三年(仁宗庆历三年)五月,京东路驻军一百多人在士兵王伦领导下奋起杀死沂州巡检使朱进,占据沂州起义。起义士兵南下攻打泗州,渡过淮水,转战楚州、真州、扬州、泰州、滁州,直抵和州。义军所到之处,宋官军望风而降。谏官欧阳修上疏说:“王伦所过楚、泰等州,连骑扬旗,如入无人之境。”各地巡检、县尉相继投降,衣甲器械均归义军。起义不断胜利发展,王伦着黄衣,立年号,置官职,声势大振。七月间,宋朝集合各路兵镇压起义,起义军在扬州山光寺南战败。王伦在和州历阳兵败,至采石矶,被杀牺牲。

张海等农民起义王伦起义失败后,欧阳修上疏说:“殊不知前贼(起义者)虽灭,后贼更多。今建昌军一火四百余人,桂阳监一火七十人,⋯⋯其余池州、解州、邓州、南京等处各有强‘贼’不少,皆建旗鸣鼓,白日入城。”一○四三年九月间,金州起义军入州城,夺取府库兵仗,分散钱帛给贫民,日暮出城而去。各地义军打入州城者,约三、四十州。农民和士兵的起义,到处兴起,遍满天下。规模较大的是陕西商山张海等领导的起义。

一○四三年夏,陕西大旱,饥民达二三百万人。八月间,商州农民千余人发动了起义。起义领袖有张海、郭邈山、党君子、范三、李宗等人。起义军环绕虢州(虢音国guo)、卢氏以东,洛阳、长水以西结集。京西路各地农民起而响应,威胁京都开封。宋朝派出左班殿直曹元喆(同哲)等统领禁兵镇压。起义军长驱南下,直抵襄、邓、均、郢(音影ying)各州。自陕南经豫西到鄂北的千余里地带,到处燃起了起义的烈火。宋枢密副使富弼向朝廷奏报说:“秦末、隋末、唐末诸寇(起义军)⋯⋯观其初起,莫不甚微,尚不得如张海、郭邈山辈如此强盛。”起义军进至光化军界。宋兵士五百余人,以邵兴为首起兵,与起义农民相结合,发展到千余人。至商於,杀宋“提举捉贼”将官上官珙。官军败溃,藏匿山谷间,邵兴揭榜号召宋铸钱监士兵响应。邵兴军至兴元府,大败宋军。宋军校赵明率众向邵兴投降。宋朝以重兵残酷镇压起义者,十一月,邵兴在兴、洋界壻水战败被杀。十二月,张海等在战场上牺牲。

保州士兵起义一○四四年八月,驻守保州边界地带的禁兵数千人,因受官员虐待,愤而起义。保州通判石待举、走马承受宦官刘宗言上城顽抗,被起义士兵杀死,知州刘继宗逃跑溺死。保州地接契丹,宋王朝大为震恐,命宣抚使富弼统帅各路兵镇压。宋军持诏书招降,部分兵士被骗诱开城门投降。宋军入城,将发动起义者四百二十九人,全部坑杀。起义遭到失败。

王则起义三年之后,贝州又爆发了士兵和农民的起义。起义领导者王则,本是涿州的农民,逃荒到贝州,给地主放羊,后来应募到宋军中当兵,起义前是宣毅军的小校。贝、冀等州本来有弥勒教在民间秘密流传。传说“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王则利用弥勒教的传说,传布着变革世道的舆论,并利用弥勒教和德州、齐州的士兵、农民取得了联系。起义事先作了部署。吸取益州士兵起义的经验,准备在庆历八年(一○四八年)新正元旦,乘官吏们庆贺新年时,各地同时起兵,攻取河北。由于这个计划事前被泄露,王则不得不在庆历七年(一○四七年)十一月冬至节,提前发动起义。当州官们去天庆观拜谒时,王则率领起义士兵打开兵库,夺得武器;打开监狱,释放囚犯,随即逮捕了宋朝的知州张得一。王则占领贝州后,建国号安阳,称东平郡王。以州吏张峦为宰相,卜吉为枢密使。城内起义的居民,在面部刺上“义军破赵得胜”六字,表示推翻宋王朝统治的坚决意志。

起义极大地震动了宋王朝。仁宗慨叹说:“大臣无一人为国了事者,日日上殿何益?”参知政事文彦博请往镇压。庆历八年正月,仁宗派文彦博为河北宣抚使,以明镐(音号hao)为副,领大军围攻贝州。宋军攻城,久不能下。最后在北城急攻,乘义军不备,在南城挖通地道,潜入城内。起义军突围而出,王则、张峦、卜吉等被俘。起义士兵仍依村舍作战,直到最后被焚牺牲。宋朝统治者把王则、张峦、卜吉等押解到开封,残暴地处死。起义领袖们英勇地牺牲了。

王则起义,从发动到失败,不过六十五天,但给予宋王朝的打击,是沉重的。起义利用宗教传播舆论,事前已有计划部署,发动后建置官属,有步骤地行动。比起前此的士兵起义来,显然又前进了一步。第四节变法派和保守派的论争

农民阶级同地主阶级的矛盾,是宋代封建社会中的主要矛盾。而在这个主要矛盾中,一小撮占据大片田地,残酷剥削农民的大地主,又是地主阶级中最主要的势力,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最主要的障碍。地主阶级的残酷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迫使农民群众不断地举行起义,预示着一个更大的风暴就要到来。“山雨欲来风满楼”。腐败的宋王朝处在了皇皇不可终日的局面之中。

作为地主阶级封建国家的宋王朝,和大地主、大商人相互依存,而又存在着争夺剥削农民的权利的利益冲突。大地主、大商人通过各种途径,夺取宋王朝的赋税、专卖等部分收入。庞大的国家机器和皇室的侈靡挥霍,又使宋王朝的消费急剧增加。消费巨大的宋王朝日益陷入了难于摆脱的财政危机。官僚们和大地主、大商人相勾结,军事、政治日益腐败,更使宋王朝“兵虚财匮”,难以继续维持它的腐朽统治。

面对着这样的形势,是继续因循苟简,还是作出某些改革,在宋王朝内部形成了保守与改革两个派别长期而尖锐的论争。围绕着宋神宗、王安石的变法,斗争达到了高潮。

神宗、王安石改变了真宗以来因循苟且的政策,向着大地主、大商人势力展开了斗争。变法虽然还是从维护宋王朝的统治利益出发,但对大地主、大商人的打击,却是多少符合于人民群众的愿望和社会经济向前发展的客观要求,因而变法曾经取得了不少成就,并且发生了广泛的影响。但是,神宗、王安石作为地主阶级的国家的代表,仍然把防止和镇压农民的反抗作为他们变法的目的之一,而同广大人民群众处在相敌对的地位,这就又决定了变法失败的命运。

(一)王安石变法

一○六七年,宋英宗病死,子赵顼(音须x&)继位(神宗),任王安石知江宁府。一○六八年四月,王安石到开封,受命为翰林学士。八月,宰相曾公亮等上言“河朔灾伤,国用不足,乞今岁亲郊(皇帝郊祀),两府(政府、枢府)不赐金帛”,送学士院取旨。翰林学士司马光认为,救灾节用,应自贵近(贵官近臣)始,可听两府辞赐。王安石提出反对,说:“国用不足,非当今之急务”。司马光说:“国用不足真急务,安石的话不对。”王安石说:“所以不足,是由于没有善理财的人。”司马光说:“善理财的人,不过是聚敛以尽民财,民穷为‘盗’(起义),不是好事!”王安石说:“不然。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司马光反驳说:“天地所生财货万物,只有此数,不在民,便在官。不加赋而国用足,不过设法以阴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这场激烈的争论,揭开了以王安石为代表的变法派和以司马光为代表的保守派论争的序幕,也开了王安石变法的端绪。变法派的基本主张,即所谓“民不加赋而国用足”,一方面不去再加重国家赋税剥削,预防农民起义的兴起,一方面以所谓“善理财”来增加宋王朝的“国用”,办法是发展农业生产,并把大地主、大商人、官僚的部分剥削收入收归朝廷。这当然不能不引起大地主、大商人和官僚们的激烈反抗。伴随着斗争的发展,王安石的变法活动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一、均输、青苗法的推行与论争

宋神宗做太子时,喜读《韩非子》,曾亲自抄录,命僚属校勘。即位后,对枢密使文彦博说:“天下弊事至多,不可不革。”又说:“当今理财最为急务。”神宗二十岁做皇帝,很想有所作为,变法理财的意图是和王安石的意向相接近的。一○六九年(熙宁二年)二月,神宗起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开始了变法。

久已有志于改革的王安石,受命执政,生气勃勃,但朝廷上却是暮气沉沉。宰相曾公亮年过七十,遇事依违两可,是所谓“老成持重”的官僚典型。宰相富弼(一○六九年二月复相),因循保守,见行新法,便称病求退。另外两个参知政事唐介、赵抃(音卞bian)都是变法的反对者。唐介在四月间死去。赵抃难以阻挠变法,便自叫苦。当时人讽刺说:五个执政者王、曾、富、唐、赵是生、老、病、死、苦。神宗、王安石要依靠这些旧官员实行新法,显然是不可能的。王安石执政后,随即建立起一个主持变法的新机构“制置三司条例司”,即皇帝特命设置的制定三司(户部、度支、盐铁)条例的专门机构。神宗任命知枢密院事陈升之与王安石同领其事,实际上都是由王安石主持。在这个机构中,任用了一批新人。原真州推官吕惠卿成为王安石的主要助手。大名推官苏辙上疏指责朝廷害财之事在于冗官、冗兵、冗费。吕惠卿、苏辙都被任命为制置三司条例司的“检详文字”官,参与草拟新法。

条例司在二月下旬建立,三月间神宗即催问条例,急于实行。四月,王安石派人到各路察看农田水利和赋役利弊。在这一年间,先后制定了均输、青苗两项新法。

均输法——一○六九年(熙宁二年)七月十七日,在淮、浙、江、湖六路,颁行均输法。条例司上疏,指出当时税收制度的流弊,大意说:“今天下财用窘急,官员拘于弊法,内外不相知,盈虚不相补。各路上供,岁有定额,丰年不敢多取,歉年不敢不足。三司、发运使按簿书征收,无所增损。遇到军国郊祀的大费,又遣使去刬刷(搜括。刬音产chan),几乎没有余藏。各路藏匿财富不实说,又以‘支移’‘折变’的名目加倍收税。朝廷需用的物品,多不按照产地和时令,富商大贾得以乘公私之急,从中擅轻重敛散的权”,财政官员上下内外不相知,只是照帐本办事,因循守旧,不顾年岁的丰歉,产地的远近,结果是民间纳税加多,朝廷还是财用窘急,富商大贾却得以从中取利。条例司提出的均输法,要点是:设发运使官,总管东南六路赋入,有权周知六路财赋情况。凡籴买、税敛、上供物品,都可“徙贵就贱,用近易远”。发运使并有权了解京都库藏支存定数,需要供办的物品,可以“从便变易蓄买”,存储备用。说这样就会“稍收轻重敛散之权”,做到“国用可足,民财不匮”。神宗随即批准均输法,以薛向为发运使主管其事,朝廷给内藏钱五百万贯、米三百万石充用。

均输法显然是从增加宋王朝的“国用”出发,改革也是很有限的。但它多少改变了因循的旧制,适当扩大了财政官员的权力,并且明显地侵犯了“富商大贾”轻重敛散的利益。均输法出,一些朝官,从大商贾利益出发,纷起反对。御史刘琦、钱俶(音蚁yi)等上疏说:“薛向小人,假以货钱,任其变易,纵有所入,不免夺商贾之利。”知谏院范纯仁(范仲淹子)奏请罢均输法,说均输“将笼诸路杂货,渔夺商人毫末之利”。条例司内部也出现了反对派。检详文字苏辙说:“均输法起源于汉代桑弘羊。虽说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足,然而法术不正。现在此论复兴,众口纷然。朝廷破坏规矩,唯利是嗜,害处说不完。”不久之后,苏辙即辞官而去。反对派提出的均输的“害处”,主要都是对商贾不利,代表大商人说话的立场很鲜明,反对的理由却很薄弱。神宗当然不为所动,继续用薛向推行新法。

青苗法——九月初,条例司继续发布了青苗法。仁宗时,权知庆州李参,要当地农民自己估计麦粟产量的赢余,先向官府借钱,谷熟后还官,称“青苗钱”。王安石、吕惠卿等据此经验,制定青苗法。大略是:各地常平、广惠仓以现有约一千五百万以上贯、石的储存,遇粮价贵,即较市价减低出粜(卖粮。音跳tiao)存粮;遇贱,较市价增贵收籴。以所积现钱作本,依陕西青苗钱法,在夏秋未熟以前,借钱给居民,主要是农民。贷钱以酌中粮价折合,收成后加息十分之二还粮或还钱,每年夏秋两次随两税还纳。

条例司奏呈青苗法时说,农民在新陈不接之际困乏,“兼并之家乘其急以邀倍息,而贷者常苦于不得”。据说,青苗法可“使农人有以赴时趋事,而兼并不得乘其急”,是“散惠兴利”之急。“兼并之家”即各地的大地主们放高利贷,以百分之百的加倍利息,残酷地敲剥农民,相对地说,青苗法收利较少,但仍是对农民的严重盘剥。为防止借户逃亡,青苗法实施时,又由五户或十户以上结成一保,由第三等以上户(地主或富裕农民),充作“甲头”。客户借钱,更须主人作保。借钱有限额,也按户等定多少。一等户十五贯文,二等户十贯,三等六贯,四等三贯,五等只一贯五百文。按此规定,实际是越贫困的农户,借额越少,而地主富户反而较多。因而又有所谓“散俵”(散发)“抑配”的办法,即规定强迫借贷交息。显然,青苗法的主要用意,还是在于为朝廷兴利,一是迫使富户出息,一是从地主富户手里部分地夺取高利贷剥削的利益。总的目标,仍是“民不加赋而国用足”。青苗法制定后,神宗立即批准,先在河北、京东、淮南三路实施,随即推行于诸路。

农田利害条约——与司马光的

“天地所生,只有此数”的论点相反,王安石早在万言书中就已提出“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主张依靠人力,发展生产,增加封建王朝的财富。一○六九年十一月,条例司颁布《农田利害条约》与青苗法同时并行。“条约”鼓励各地开垦废田,兴修水利,建立堤防,修贴圩垾(音旱han),以利农业生产。如工程浩大,民力不足,可依青苗法,由官府借钱,许延期作两限或三限送纳(一限半年)。官府借钱不足,并许州县富人出钱借贷,依例出息,由官府置簿催还。青苗法与农田利害条约,相互为用,朝廷由此又可剥削取利,但为农田兴利,对推动生产的发展还是有益的。

青苗法其实不过是朝廷按当时一般的利率来放高利贷,但由于它部分地夺取了“富人之利”即大地主放高利贷的利益,因而比“夺商贾之利”的均输法遭到保守派官僚更为强烈的反对。九月间,青苗法刚一颁布,宰相富弼即称病辞职,出判毫州。陈升之为相。接着,司马光公开出来反对青苗法。司马光和吕惠卿在神宗面前辩论。司马光说:朝廷散青苗钱,此事不便。今闾里富民借钱给贫民收利息,还能蚕食下户,至于饥寒流离,何况县官靠法令威逼?吕惠卿反驳说:此事富室为之害民,县官为之可利民。青苗钱民愿取者给与,不愿者并不强借。司马光说:非独县官不强借,富民也不是强借。神宗说:陕西行之久矣,民不以为病。司马光回答说:臣是陕西人,只见其病,不见其利。权开封府推官苏轼上七千余言的长篇奏疏,激烈反对变法。指责“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恐”。又说均输法“徙贵就贱,用近易远”,使豪商大贾都怀疑而不敢活动,以为不会不与商贾争利;青苗法“亏官害民”,所谓不许抑配,也是空文;访寻水利是“徒劳”,“烦扰”。“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翰林学士范镇指青苗是“唐衰乱之世所为”,并借口近日“天鸣地裂”,建议神宗“观天地之变,罢青苗之举”。右正言(谏官)李常、孙觉也上言“乞明诏有司勿以强民(借青苗钱)”。青苗法陷于官员们的围攻之中。

青苗法颁布时本为自愿请领,但实行中,出现“抑配”“散垾”的办法,即按户等规定,强迫领借。地主富户因此要比贫户领较多的青苗钱出息。保守派反对青苗法,这是一个主要的口实。熙宁三年(一○七○年)正月,神宗采王安石意,下诏禁止青苗钱抑配,同时也禁止“阻遏愿请者”(阻挠自愿借钱),这实际上是放弃了强迫富户出息,青苗法只是夺取富户放债剥削的部分利益。

但是,变法派的退让并没有换得保守派官员的支持,反而遭到猛烈进攻。旧相韩琦出判大名府,二月间上疏,罗列青苗法实施办法,全面驳斥。韩琦的指责主要是:(一)青苗法自一等户以下都规定借钱数目。乡村上三等人户和坊郭有物业人户,乃从来兼并之家,现在让他们多借钱出息,是官放息钱。(二)贫下户见官中散钱,无不愿请借。请借甚易,纳还甚难,将来必有行刑督索及强迫户长同保人等均赔之患。(三)乡村每保须要有物力人(地主)为甲头。虽说不得抑勒,上等之户难免差充甲头,以备代赔。(四)青苗钱夏秋随税送纳。若连两科灾伤,必然官无本钱接续支给,官本渐有失陷。韩琦的奏疏,明显地是为上等户即地主富户的利益着想,但论到官本失陷却使神宗疑虑动摇。神宗对执政大臣们说:“琦真忠臣,虽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谓(青苗)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曾公亮、陈升之等也都附和指责青苗。王安石勃然进前驳辩,最后说:“臣论此事已十数万言,陛下尚不能无疑,天下还有何事可为?”次日,即称病不出,奏请罢职。

王安石请退,司马光上疏,说:“青苗法行之才数月,中外鼎沸,皆以为不便。如不肯变更,十年之后,富室既尽,常平已坏,帑藏(帑音倘tang)又空。请罢制置三司条例司,追还诸路提举勾当常平使者”。在王安石和司马光双方各坚持己见的争论中,神宗一度动摇后,仍不能不倚用王安石,以贯彻他变法的主张。几天后,神宗召见王安石说:“青苗法,朕诚为众论所惑。寒食假中,静思此事,一无所害。极不过少失陷钱物,亦何足恤?”王安石说:“但力行之,不叫小人故意坏法,必无失钱物之理。”神宗转变过来,王安石继续执政,更加坚决地推行新法。在变法派和保守派第一个回合的论争中,王安石胜利了。

熙宁二年至三年春,变法派和保守派的争论,不仅在于新法触及地主商人的经济利益方面,而且还在于政治、思想方面。从某种意义上说,后一方面的争论,更为尖锐,也更为曲折。

程颢曾说,当代学人中,只有司马光和邵(雍)、张(载)三人,学术“不杂”。苏辙说王安石“法术不正”。南宋朱熹也说王安石“学术不是”。从儒学观点来看,所谓的“不杂”和“不正”、“不是”,正是反映了司马光和王安石,保守派和变法派思想上的分歧。王安石出身官僚儒者家庭,叔祖王贯之,父王益都是进士。王安石也从科举的途径中进士作官,所学仍以儒家的经学为主。但在《答曾子固书》中,自称“某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显然,王安石的学术截然不同于所谓“不杂”的纯儒或俗儒。王安石《兼并》诗说:“俗儒不知变,兼并可无摧?”又曾指责司马光实际主张“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王安石要实行变法,就不能不在事实上背离保守的儒学,汲取管仲商鞅的变法思想。均输法出,侍御史刘述及刘琦、钱俶等上疏,指斥“安石操管(仲)商(鞅)权诈之术,规以取媚”。范纯仁上疏,弹劾王安石“欲求近功,忘其旧学,舍尧舜知人安民之道,讲五霸富国强兵之术,尚法令则称商鞅,言财利则背孟轲”。反对派的这一攻击,反映了王安石这时的思想趋向。

对于保守派从思想、学术上的围攻,王安石从以下的两方面作了回答。

一个方面是对儒家经典作出新解,说明变法有据主要是依托《周礼》。王安石请置条例司,即引据《周礼》有泉府之官“榷制兼并”,说“今欲理财,则当修泉府之法”。均输可溯源于《周礼》。青苗收息,说也是“周公遗法”。后来陆续颁行的市易、免役等新法,也称“出于周官”。保守派以“孔子罕言利,孟轲亦曰何必曰利”的孔孟之道,来反对变法理财。王安石回答说:“理财乃所谓义也。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周公岂为利哉。”对待孔、孟,王安石与司马光都曾有所论述,但立论各自不同。王安石在中进士的一年,曾著文称“时乎杨墨,己不然者孟轲氏而已。时乎释老,己不然者韩愈氏而已。如孟韩者可谓术素修而志素定也”。这里称孟韩,并不在于推重儒学的道统,而在于所谓“变时而之道”,即变易时论(杨墨,佛老),不“屈己以从时”的趋向。文章的主旨和王安石有志于变法、不恤人言的精神,是相通的。司马光以纯儒自命,著有《疑孟》一篇,表面看似乎是在反孟,其实文中全依孔子立言,疑孟旨在尊孔。王安石也依孔子立言,如《原性》篇,在人性说上反驳孟、荀、扬(雄)、韩(愈)四家,说“吾所安者孔子之言而已”。其实却是独立提出了“性不可以善恶言”、“以习而言性”的重要论点。又释“夫子贤于尧舜”,提出“因变制法”的论点,说:“至孔子之时天下之变备矣,故圣人之法亦自是而后备也”。“岂特孔子一人之力哉,盖所谓圣人者莫不预有力也”。这是告诉人们:

古代“圣人”很多,不只孔子一人。孔子和儒家所祖述的“圣人”,就是制礼作乐的周公。《周礼》一书大约是战国学者依周制汇编增补成书,但宋人一般仍相信是周公所作。王安石以《周礼》作为变法的论据,抬出比孔孟地位更高的周公来,俗儒难以驳辩了。

对于保守派的围攻,王安石作出的又一回答,是公然申明承袭商鞅。早在仁宗时,王安石上万言书,就已主张“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刑”,指责法令“滋而不行”,“治之非其道”。不“加小罪以大刑”,“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苏轼依据儒家任德不任刑的观点,上疏攻击商鞅“见刑而不见德”,借以攻击变法。王安石作《三不欺》篇,提出任德、任察、任刑,三者兼用。商鞅《悦民篇》说:“刑生力,力生强。”《弱民篇》说:“民弱国强,国强民弱。”“强则物来,弱则物去。故国致物者强,去物者弱。”王安石变法的基本出发点,在于抑兼并来“富国”,和商鞅的思想是相近的。宰相曾公亮、赵抃指责“安石平居之间,笔舌丘、旦,有为之际,身心管、商”。即口头上讲孔丘、周公,思想行为是管仲、商鞅。王安石作《商鞅》诗说:“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商君书·画策篇》:“圣者不贵义而贵法,法必明,令必行”。)以后行保甲法,在给神宗《上五事书》中更直接提出,保甲之法起源于管仲、子产、商鞅。保守派把“操管、商之术”“崇尚商鞅”,作为王安石变法的一大罪状,王安石理直气壮地公开举起管商的旗帜,保守派无可奈何了。

保守派从学术思想上围攻的同时,又从政治上向变法派进攻,最主要的一条是不守“祖宗法度”。宋朝建国初期,太祖、太宗所制定的法令制度,经过真宗以来的七十年间,早已向着消极方面演变。所谓“遵守祖宗法度”,不过是因循保守的一个借口。王安石开始执政,就对神宗说:“变风俗,立法度,今之所急”。御史吕诲劾奏王安石“惟务改作,立异于人”,“大奸似忠,大诈似信”,甚至说是“罪不容诛”。刘述等劾奏王安石:“先朝所立制度,自宜世守勿失,乃欲事事更张,废而不用。”范纯仁上疏说:“王安石变祖宗法度,掊克财利。”

司马光上疏给神宗,指责王安石“不能辅陛下修祖宗之令典,乃更变乱先王之正刑”。王安石继续执政后,司马光又直接写信给王安石本人,严厉指斥:“今介甫(安石字)为政,尽变更祖宗旧法,先者后之,上者下之,右者左之,成者毁之”,“上自朝廷,下及田野,内起京师,外周四海,士吏兵农工商僧道,无一人得袭故而守常者,纷纷扰扰,莫安其居。”变更祖宗旧法,必然要冲破袭故守常、因循苟简的积习,因此,保守派提出的另一攻击是新法实行,“天下汹汹”,“人皆以为不便”,“士大夫在朝廷及四方来者,莫不非议介甫”。其实非议主要是来自士大夫中的保守派。秀州军事判官李定来京师,说秀州实行青苗法,“民便之,无不喜者”。司马光大怒,借故大骂李定“不服母丧,禽兽之不如”。事实很清楚,所谓天下汹汹,不过是保守派用来反对变法而制造的又一个口实。

王安石曾作《众人》诗一首,说:“众人纷纷何足竞,是非吾喜非吾病。颂声交作莽(王莽)岂贤?四国流言旦(周公)犹圣。”他早在知常州时,就已提出:“吾之所存,固无以媚斯世,而不能合乎流俗。”又说“谤与誉非君子所恤”。战国时代商鞅变法时,秦孝公说:“我要变法,怕天下人议论我。”商鞅回答说:“君赶快确定变法,不要顾虑天下人的议论。”甘龙说:“不然,现在要变法,不循秦国之旧,天下人要议论君主,还得考虑。”商鞅反驳说:“你所说的是世俗之言。三代不同道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不必再怀疑!”王安石在变法时与司马光的争论,很像商鞅与甘龙的争论。要变法就要遭到保守派的议论和反对,王安石早已从历史经验中,有所体认。司马光写信给王安石,攻击王安石变法是“侵官、生事、征利、拒谏”,致使“天下怨谤”。王安石写了《答司马谏议书》,逐条批驳司马光加给的四大罪状,并进一步明确指出:“至于怨诽之多,早在事前我就知道会如此。人们习于苟且不是一天了,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于流俗,自媚于众算好。皇帝要想改变这些,我就不管敌手的多少,要出力来抵抗,世俗之众哪能不气势汹汹地毁谤呢?”变革祖宗旧法,置士大夫的反对于不顾,实际上已是王安石长期形成的基本思想。

一○七○年三月,神宗对王安石说:“你听到三不足之说么?”安石说:“没有。”神宗说:“外边人说,现在朝廷以为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这是什么道理?”王安石回答说:“陛下自己管理政事,没有流连享乐,这就是惧天变。陛下征询、采纳人们的意见,岂是不恤人言?然而人言固有不足恤者,如果合于义理,人言又何足恤?以人言为不足恤,并不是错误。至于祖宗之法不足守,本来就应当如此。仁宗在位四十年,数次修敕(宋朝新定的法令)。如果法一定,子孙就当世世遵守,祖宗为什么还屡次变改?”保守派想以“三不足”说中伤王安石,和他们的主观愿望相反,“三不足”说却正好概括了王安石变法的思想和气魄。王安石因势乘便,直接申明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有力地反驳了保守派的攻击。三不足说的驳辩,为这一段保守派和变法派的论争作了个小结。王安石又胜利了。二、变法的高潮

王安石战胜保守派的围攻,变法进入一个新阶段,达到了高潮。熙宁三年(一○七○年)十二月,王安石与韩绛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原条例司已在五月罢归中书,由司农寺制定条例。此后,王安石以实任的宰相,掌握了政府的大权。被击败的保守派官僚,相继离开朝廷。司马光也在九月间出知永兴军,次年,又辞官回洛阳,声言“绝口不论事(政事)”。王安石相继荐用曾布、章惇(音敦dun),以及吕嘉问、沈括等新人,自一○七○至一○七四年间,陆续推行了一系列的新法。

神宗开始变法,即以所谓“富国强兵”为目标。在这一阶段,王安石一面仍遵循“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方针,继续为宋王朝增加国用,一面强化国家军队和地主武装,同时也对教育、科举作了改革。

免役法——早在仁宗时,一些地方官员,如两浙路转运使李复圭(音规gui)、越州通判张诜(音深shen)等都曾在局部地区,对职役法有所改革。由当役者出钱,雇人代充。一○六七年,当时任三司使的韩绛上言“害农之弊,无甚差役之法”,要求改革。一○六九年三月,神宗命条例司讲求衙前差役的利害,制定法令。同年十二月,条例司上言“使民出钱雇役”最便。原来乡户承担职役者,“计产赋钱,募民代役”。一○七○年将此办法发到各路议论。开封府官员赵子几奏上开封府界各县实施办法,经判司农寺邓绾(音晚wan)、曾布等复议。熙宁四年(一○七一年)正月,曾布拟就“免役法”,先在开封府界试行。同年十月,颁布全国实施。免役法的主要之点是:(一)原来衙前等各种职役,民户不再自己服役,改为向官府交钱,由官府雇人充役。上户分五等,中户分三等,下户分二等,上四等户按户等定役钱,随夏秋两税交纳,称免役钱。乡村四等以下户不纳。城市中六等以下户不纳。(二)各路、州、县依当地吏役事务繁简,自定额数,供当地费用。定额之外另加十分之二收缴,称“免役宽剩钱”,由各地存留备用。(三)原来不负担差役的官户、女户、寺观、未成丁户等,也要按定额的半数交纳役钱,称“助役钱”。

免役法使官府职役依旧有人充当,收缴的各种役钱却超过了实际雇募的需用,官府又由此增加了一批收入。

市易法——一○七二年三月,颁行市易法。原来同管勾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官名)王韶在本路陇州古渭城设置市易司,管理商货,借官钱为本,每年获利一、二十万贯。一○七二年,有草泽人(不在官)魏继宗上书说,京师百货所居,市无常价,富人大姓得以操纵取利。他建议设置常平市易司,管理市场,物价贱则增价收购,贵则减价出售。说可以使“商旅以通”,“国用以足”。中书据以制定市易法,在京师设立市易务,以内藏库钱一百万贯和京东市钱八十七万贯作本,控制商业贸易。主要是:(一)依据市场情况,由市易务评定价格,向商人收购或出售货物。(二)商人向市易务贷款,以产业作抵押,五人以上互保,纳年息二分。商人向市易务赊购货物,也取年息二分。两项办法原来都是由大商人操纵取利。市易法把这两项大利从大商人手里收归朝廷,和青苗法收夺大地主的利益相似。市易法颁布后,由吕嘉问提举市易司,先在京师开封实行,以后又推行于各地。

方田均税条约——大地主无止境地兼并土地,隐瞒田产、人口,乡村中、下户卖掉土地,仍负担赋税。田产不实,赋税不均,一直是个严重的问题。一○七二年八月,司农寺制定方田均税条约颁行。每年九月由县官丈量田地,以东西南北各千步为一方。依据方庄帐籍,检验土地质色肥瘠,分等第定税额纳税。“诡名挟佃,合并改正”。丈量后立方帐、庄帐、甲帖、户帖。典卖割移,都以现在丈量的方田为准。条约颁布后,以济州巨野尉王曼为指教官,先在京东路实行,以后再推行到各路。到一○八五年,先后在开封府界、京东、陕西、河北、河东五路,丈量出大量隐漏的田产,为宋王朝增加了大批的税收。

免役、市易、方田等新法的中心,仍在于剥夺大地主、大商人的部分利益,来满足宋王朝的“国用”。王安石在实行这些“富国”法的同时,也还推行了如下的“强兵”法。

兵制的改革——真宗以来,兵员急速增长,兵费庞大,兵将脱离,作战不力。强迫招募的士兵不断地起来反抗压迫。神宗、王安石参照仁宗时的一些改革主张,又加以发展,从两个方面对宋朝的兵制作了改革。

(一)减兵并营。办法是裁减五十岁以上的老弱兵士;确定禁军军营兵额,马军三百人,步军四百人;又合并各地马步军营,由五百四十五营省并为三百五十五营。原来聚集在京师的禁军大部分拨到各路。自一○六九年即开始减并,至一○七五年,禁军兵额减到五十六万八千余人。各地多用来服杂役的厢兵,也在熙宁四年(一○七一年)十二月,按禁军办法裁减。各州并为若干指挥,每指挥定额为五百人。全国共八百四十指挥,兵额减到二十二万七千多人(开封府界及诸司因事募兵不在内)。全国禁兵、厢兵裁减后,总额不到八十万,比英宗时减少三十六万,约减三分之一。减并后使队伍精干整齐,也为宋朝节省了大批兵费。神宗大喜,对王安石说,裁并军营,“不惟胜敌,兼可省财”。这显然也是实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一个途径。

(二)置将练兵。仁宗时,范仲淹为陕西招讨使,开始变革兵将不相知的旧制,检阅延州兵一万八千人,分置六将教练。一○七三年六月,神宗下诏:京东武卫等六十二指挥的禁军,分隶诸路,差主兵官分部训练。一○七四年,曾任泾原路经略使的枢密副使蔡挺进而请在各路置将教练。九月,神宗下诏:除河东、秦凤、永兴等路都总管司现管军马外,开封府界、河北、京东、京西路分置三十七将和副将,选经过战阵的使臣充任,专掌训练。十二月,在陕西的环庆、鄜延、泾原、秦凤、熙河等五路各地设置四十二将,统领当地的就粮、屯泊、驻泊等军。一○八一年,又在东南的淮东、淮西、浙东、浙西等路设置十三将。此后,“将”成为军队编制的基本单位;各地设置的将官,都可以自专军政,州县不准干预。这在兵制上,显然是对宋朝“祖宗法度”的又一个重大的变革。

保甲法——在裁并国家军队的同时,神宗、王安石又加强了地主武装,以镇压农民的反抗。王安石早在向仁宗上万言书时,就曾举出汉代张角、唐代黄巢的起义,官吏不能及时镇压,作为宋朝的鉴戒。一○七○年七月,神宗与王安石谈到“民兵”(地主武装)。王安石建言,罢军职所得官十之二三,“鼓舞百姓豪杰(大地主),使趋为民兵,则事甚易成”。同年,开封府官员赵子几上书说,他往来畿内诸县乡村,近年以来“寇盗”(指起义农民)充斥,当地敌不过。纵然有的捕捉到官,余党互相帮助,起来报仇,非常厉害。因此,他建议实行从前有过的保甲,归官府指挥“专于觉察奸伪,止绝寇盗”,即镇压农民的反抗斗争。十二月,司农寺据此建议,制定保甲法颁行。办法是:乡村民户以十户组成一保,五十户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由主户中“物力最高”和所谓“有材干心力者”即最大的地主富户充当保长、大保长和都副保正。主客户有两丁以上者都要抽一人作保丁,训练武艺。每一大保逐夜轮差五人巡警,遇有“盗贼”报大保长追捕。同保内有犯“强窃盗、杀人、谋杀、放火”等案,知而不告,连坐治罪。保内如有“强盗”三人以上居住三天,同保邻人员不知情也要治罪。保甲法颁布后,一○七一年先在开封府畿内各县实施,然后在各路逐步推行。《宋会要稿》载一○七六年各路“义勇、保甲民兵”数字,总数多至七百一十八万,其中民兵保甲有六百九十三万余,形成一个庞大的地主武装。

赵子几上书,已经明白指出,组成保甲,就可以使地主安居,不再担心农民反抗(“如此,则富者逸居而不虞寇盗”)。保甲法旨在保护地主利益,镇压农民群众的反抗斗争,目的性是很明显的。如果说,王安石的理财诸法,虽然旨在增加宋朝的国用,但在打击大地主、大商人这一点上,符合于人民群众的愿望,那末,实行起源于商鞅的保甲法,就充分说明变法派站在地主阶级立场,和广大农民处在了相敌对的地位。

保马法——宋朝由牧监养马,侵占大量田地,每年消费甚大。原来群牧使李中师曾建言“省国费而养马于民”。一○七二年,神宗下诏许开封府界各县保甲养马,由提点司给配马匹。一○七三年,由曾布制定保马法颁行。保马法具体规定养马条例:京东、京西、河北、河东、陕西五路,义勇保甲愿养马者,每户可给一匹,家产多者可给两匹。府县不超过三千匹,五路不超过五千匹。马匹可用来“袭逐盗贼”,即镇压农民。养马者三等以上户十户为一保,四、五等户十户为一社。马死病,保甲马由保主独为赔偿,社马由社赔一半。此后保马法推行到其他各路。

练兵、保甲等法,暴露出变法派对农民起义的敌视,但同时也表明,王安石对待辽朝和西夏,是反对屈辱妥协,坚持抗战自卫的。北方边地的保甲,可以利用来守土抗敌;减兵并营、置将练兵等措施,对于提高宋朝军队特别是边防部队的战斗力,更收到显著的效果,一度扭转了真宗、仁宗朝的被动局面。王安石任用王韶为秦凤路沿边安抚使,采纳王韶《平戎策》断西夏右臂的战略方案,发兵抗御西夏。一○七二年八月,王韶战败吐蕃部落,在武胜建镇洮军,又升为熙州。置熙河路。次年二月,王韶再次出兵占领河州,进据洮州、岷州、宕州、亹州(亹音门mén),行军五十四日,共得五州,幅员二千里地,取得了北宋王朝对外作战的胜利。神宗把自己佩带的玉带赐王安石,来奖赏他的成功。王韶进为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这次熙河之役,是变法派的一个胜利,是对保守派的一次有力打击。正因为如此,熙河之役的胜利,更加激起了保守派官僚们的忌恨。

在实行“富国强兵”法的同时,王安石还着手对教育、科举进行改革,目的是培育和选拔变法所需要的人才,为政治上的改革服务。早在仁宗时,王安石就在万言书中强调“陶冶人才”的重要性,指出当时学中所教都是章句之学、课试之文,完全不合“天下国家之用”,学生们“博诵强学”,“白首于庠序”,一旦从政,“茫然不知其方”。王安石执政后,愈加感到如不改革教育、科举制度,政治上的变法就难以实行。经过两年的准备,破除阻力,实行了新的贡举法,整顿了京师及州县学校。

科举的改革——宋朝大批文武官员都来自科举。科举以进士科为主,考试诗赋,以声病对偶定优劣,完全着眼于文字形式方面。明经科考试贴经、墨义,死背词句。如出题引《论语》孔子的话“作者七人矣”,考试七人的名字答卷。出题写某经的上句,答写下句。或出经书一句,答写这句的注疏。一○六九年,王安石执政之初,就建议改变这种科举法,废除诗赋、明经各科,专以经义、论、策取士。保守派激烈反对。苏轼说:“贡举之法,行之百年”,不必改变。并说:“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不以诗赋取士反而“无规矩准绳”,“无声病对偶”,“学之易成”,“考之难精”,弊病更大。神宗也被苏轼说得动摇。王安石坚持“贡举法不可不变”的主张,向神宗指出:旧的贡举法是使士人困于无补之学,闭门学作诗赋,世事皆所不习,“此乃科法败坏人才”。神宗又转而支持王安石。一○七一年二月,中书省颁布对科举的改革:废除明经科,废除考试诗赋和贴经、墨义。进士科的考生在《诗》、《书》、《易》、《周礼》、《礼记》中选治一经,兼治《论语》、《孟子》。考试时,主要考这些经书的“大义”和殿试策(时论)。新的科举考试法比起雕琢文字、记诵词句的旧法,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改进。但王安石把改革科举标榜为“使学者得以专意经术”,仍然以经学作为学术的正统。

学校的整顿——颁布新科举法八个月后,王安石着手整顿学校。首先改组太学。旧太学为保守派官僚、俗儒所把持,是反对变法的舆论阵地。国子监直讲颜复,以“王莽变法”为题考学生,影射攻击王安石变法。变法派把颜复等学官尽行撤职,委任陆佃、沈季长等变法派作学官。保守派讥诮陆佃等晚上在王安石处受口义,白天到太学照样宣讲,“无一语出己”。这种指责只能证明太学是按照王安石“一道德”(统一思想)的主张行事,成为变法派造舆论、育人才的场所。太学内部规章也做了一些整顿,学生名额增至一千人,分外舍、内舍、上舍三级。上舍生成绩优异的,不经省试和殿试,直接授官。

整顿太学后,又相继在京师设武学、律学、医学。以重视实际应用的精神,建立这些分科学校,是教育方面很有意义的革新。建立专学法律的律学,更体现出崇尚法治的精神。变法派还陆续整顿了州县之学,规定学官由朝廷委派,定期考核。

科举和教育方面的这些改革,使王安石的革新思想得到比较广泛的传播。直到北宋末年,王安石的学说仍在太学中留有相当大的影响。

王安石执政期间,也还采取措施,促进了农田水利的发展。变法派广泛听取发展生产的建议。社会地位低下的胥吏、小商贩、农民、仆隶以至犯过罪的人,只要能讲求水利和理财,都可直接来东京,到司农寺或中书省献策。兴修水利有成绩,还要授官嘉奖。如金州西城县葛德修筑长乐堰,引水灌田,授予本州司士参军。潭州湘阴县李度修筑两乡塘堤,补为本州官吏。在王安石的大力提倡下,一时形成“四方争言农田水利”的热潮。自一○七○年以后的六年间,京畿及各路兴修水利一万七百九十三处,溉田三十六万一千多顷。其中两浙路修水利最多,共达一千九百八十处,溉田十万四千多顷。蜀州修筑新堰,也可溉田三万九千多亩。

熙宁年间,各地还开发了大量的淤田。汴河两岸作闸,引河水在京东西路淤田,又引黄河、滹沱河、漳河水在河北路淤田。仅滹沱河两岸就得田一万顷。据王安石估计,开封府界京畿一带的淤田,每年可增产粮食几百万石。王安石又派平民李复、王谌(音辰chén)到川峡招募农民来京畿种稻,传播经验。京畿和京东、京西、河北、河东、陕西等路修水田一千五百多处,辟为稻田。变法派贯彻执行“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的方针,在发展农业生产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绩。

三、保守派反攻,变法派败退

自从一○七○年以来,王安石战胜保守派,变法形成高潮。但保守派的进攻并没有停止。进攻集中在侵犯大地主、大商人利益的免役和市易两法。他们在朝廷上的代表,是枢密使文彦博。和司马光一样,文彦博也以“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为理由,反对变法。一○七二年,华州山崩。文彦博又攻击市易司不当差官自卖果实,致使华州山崩。王安石反驳说:“华州山崩,不知天意为何。天意不可知。人们所为,也不必合天意。”王安石的这个驳辩,实际上是对“天变不足惧”的进一步发挥。次年正月,文彦博再次攻击市易司遣官监卖果实,“有损国体”,是“堂堂大国,皇皇求利”,“聚敛小臣,希进妄作”。文彦博这些陈词迂论并不能动摇神宗变法。保守派的大举反攻是集中在市易务实行“免行钱”的措施上。

京师开封原来由各商行为官府供给百货。官司上下勒索,至少在例额十倍以上。倘不如意,即恃权惩治。如三司副使因买来的靴皮不良,即处治行人二十人。商行因官司需索,赔累甚多。小商贩多因此失业。一○七三年四月,开封肉行徐中正等请求不再向各处供肉,仿照免役钱法,交纳免行役钱。神宗诏令市易务与开封府司录司详定诸行利害。八月,市易务制定“免行条贯”在开封商行中实行。各行按照收利多少交纳免行钱,免除行户对官府的供应。禁中(皇宫)卖买货物,也要下杂卖场、杂买务,由市易司估定物价高低。免行钱的收入,部分用来作为官员的俸禄。

免行钱又为朝廷增加一批收入,对商人也较为有利;打击的对象,是恣意勒索和从中渔利的上下官司,以至禁中的皇族、后族及左右的宦官。免行钱实行,这些人群起反对。一○七四年三、四月间,更与保守派官僚相配合,掀起了对变法派的围攻。

这次围攻的主要力量是来自宦官和外戚,并且得到仁宗的曹后(太皇太后)、英宗的高后(皇太后)和神宗的向后的支持。三月间,神宗开始动摇,问王安石免行钱事:“何故士大夫言不便者甚众?”王安石直接揭露宦官,说:“士大夫不满朝廷政事,与近习宦官相勾结。陛下只看朝廷大小官不避宦官的能有几人,就知道宦官的害政了。”王安石还说:“市易司若不是吕嘉问,谁敢守法不避左右宦官;不是我,谁敢为吕嘉问辩明,不怕得罪宦官?”几天之后,神宗又对王安石说:“取免行钱太重,人情咨怨。”又说:“近臣(宦官)以至后族,没有不说不便的。两宫(太皇太后、皇太后)乃至泣下。”王安石愤而揭露后族说:“如后父向经从来就‘影占行人’、因推行免行新法,依条例收入。向经曾来文交涉,没有被理睬。又如曹佾(曹后弟。佾音逸yi)赊买人家树木不给钱,反而由内臣用假姓名告状,诬告市易司。陛下试看此两事,后族怎么会不反对呢?”王安石揭露后族,直指曹后和向后,勇气是足够的。但变法派遇到宫廷内这个拥有权势的新对手,处境日益困难了。神宗在后族反对声中,命韩维、孙永检查行人利害。这年又正值天旱不雨,神宗命韩维代草诏书罪己。诏书中暗指变法派是“阿谀壅蔽以成其私”,使“忠言”不能上达。神宗更加动摇了。

文彦博以外,参知政事冯京(富弼婿)成为变法派的劲敌。成都准备设立市易务,冯京举出“王小波之乱”因榷买货物而起,来反对市易,加重了神宗的动摇。冯京甚至多次制造谣言,破坏免行钱的实施。退居洛阳四年的司马光这时也上长篇奏疏,说读到诏书,高兴得掉下了眼泪。司马光列举“朝政阙失”六条:一是青苗钱,使民负债,官无所得;二是免役敛钱,养浮浪之人;三是置市易司,与民争利;四是“侵扰四夷”(指熙河之役),得少失多;五是保甲扰民;六是兴水利劳民费财。司马光的奏疏,几乎涉及到王安石所有的措置,对变法发动了全面的攻击。

连年大旱不雨,受灾地区的农民被迫流亡。保守派以此为借口,纷纷指责变法触动了天怒。王安石反驳说:“水旱是常事,尧、汤所不免。应当更修人事,以应付天灾。”但是王安石的这一“天变不足惧”的论点,却遭到神宗的驳斥,说“这不是小事,所以这样恐惧,正是为人事未修。”光州司法参军、监安上门(东京城门)郑侠在冯京支持下,绘流民图送呈神宗,并上疏说:“去年大蝗,秋冬大旱,今春不雨,都是大臣辅佐不以道所致。”他建议将“有司掊克不道之政”(指新法)一切罢去,如果再有十天不雨,他情愿斩首。知青州滕甫上书说:只要陛下下一手诏,宣布“熙宁二年以来所行新法,有不便悉罢”,就会“民气和,天意解”。一时之间,自宫廷至朝野形成了对新法的围攻。

形势变化,变法派内部也开始分裂。三月间,三司使曾布见神宗对王安石有所责问,变法动摇,竟联合市易的倡议人魏继宗反对市易法,攻击推行免行法的市易务和吕嘉问。曾布甚至对神宗说,他“召问行人,往往涕咽”,陛下“垂意于此,足以致雨”。神宗命曾布与吕惠卿根究(彻底检查)市易务不便事。吕惠卿坚持新法,与曾布议不合,曾布又向神宗攻击吕惠卿。曾布、魏继宗从变法派内部反对变法,王安石更为被动了。

后族大力攻击新法,神宗动摇,保守派反攻,变法派分裂,王安石陷于空前困难的境地。四月初,中书改定新法。在京免行钱,在贫下行人名下,特减一万贯。免在京市例钱二十以下者。在京诸门小贩税钱不满三十者,暂免交税。开封府界及诸路受旱灾到五分者,暂停催交欠负官物。又“劝诱积蓄之家赊贷钱谷”,有利息,由官府督交。流民给钱粮兴工役。诸条中,减免小贩税钱,是一个改进,但减免行钱是“依旧支应”,鼓励地主乘灾荒放债收息,更显然是对大地主的退让。与此同时,神宗又下诏受灾诸路编排保甲、方田造簿,都暂时停止。宫廷中后族继续进攻。曹后要神宗罢青苗、助役,令王安石出朝廷。曹后与高后又流涕对神宗指斥新法不便,说“王安石变乱天下”。王安石在围攻中无法继续执政,上章求去。四月中,神宗下诏:王安石出知江宁府,“安心休息”。王安石罢相,变法遭到严重挫折!

王安石罢相前,向神宗推荐吕惠卿。神宗以韩绛代王安石,以吕惠卿为参知政事。保守派讽刺说,韩绛是“传法沙门”,吕惠卿是“护法善神”,新法仍继续推行。王安石去后,风浪暂平。章惇、曾孝宽受命继续根究市易司事,查对市易务及曾布奏文。八月间结案,曾布以“不觉察吏人教令行户添饰词理,不应奏而奏”,及“奏事诈不实”罪,免职出知饶州。魏继宗追官停职。都提举市易司吕嘉问也以“不觉察杂买务多纳月息钱”罪免职,出知常州。御史张琥(音虎hu)弹劾韩维、孙永查究免行钱事不当。韩维落端明殿学士职,孙永罢知开封府官。郑侠上书攻击,“惠卿朋党奸邪”,“请黜惠卿,用(冯)京为相”。神宗大怒,免郑侠官,编管汀州。吕惠卿进而追究郑侠攻击免行钱事。张琥与知制诰邓润甫受命办案,查出郑侠幕后的支持者冯京和王安国(安石弟,反对变法)等人。熙宁八年(一○七五年)正月,御史中丞邓绾与邓润甫上疏,定郑侠等罪。郑侠编管英州。冯京罢参知政事。王安国免官,放归田里。免行钱案定结,韩绛请求神宗召王安石复相。二月间,神宗派使臣持诏书去江宁府,召王安石回京师,恢复了相位。

免行钱案,变法派终于获胜,但保守派仍据有强大势力。王安石再度入相,朝廷上依然是密布阴云。四月间,神宗因辽朝求割地,向旧臣问对策。久已罢相在外的韩琦,指责置将练兵、编保甲,是“所以致契丹之疑”,青苗、免役、市易是使“邦本困摇,众心离怨”。保守派又攻击说,河北、河东上户保下户借钱谷,下户缺食逃散,上户怕赔偿也一律逃避。对王安石最大的诬陷是赵世居狱。秀州团练使宗室赵世居被告发谋反,宋朝兴起大狱,牵连多人。与王安石相识的术士李士宁曾在十七八年前赠诗给赵世居母。查究此案的知谏查案的御史徐禧上疏,说士宁赠诗,不能定罪;揭露范百禄意在陷害王安石。五月间,神宗命曾孝宽、张琥查究徐、范曲直。原来李士宁所赠诗只是抄录了仁宗赐给大臣的两句挽词。李士宁得免死,以杖罪送湖南编管,范百禄也因此得罪。王安石渡过了这一险流,但仍困处在保守派的明枪暗箭之中。

在保守派的围攻中,王安石对神宗慨叹说:“天下事象煮汤,下一把火,又接着泼一勺水,哪还有熟的时候啊?”在王安石复相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变法派仍然处境艰苦,难以继续前进。

修订三经新义——王安石改革科举、整顿学校后,设置经义局,与吕惠卿、吕升卿(惠卿弟)、安石子王珪(音乓ping)及诸门人撰述经义,作为学校的读本。王安石复相后,重又主持此事。六月间,撰成《诗义》、《书义》、《周礼义》进呈神宗,颁于学官。科举考试,以此为准。《诗义》、《书义》多出于王珪和吕氏兄弟。《周礼义》全由王安石亲自撰写。《周礼义序》说,“以所观乎今,考所学乎古”,“其法可施于后世,其文有见于载籍,莫具乎周官之书”。撰《周礼义》,显然是想系统地说明变法的依据。撰三经新义是想“使学者归一”(神宗语)。王安石在《书洪范传后》中曾慨叹学者“蔽于传注之学”,既不能提问又不会思索。新义打破“先儒传注”,依托儒家经典来宣传变法革新的思想,一时号为“新学”。新学包含着变法思想的内容,但依然根据儒家经典讲述礼法名分,维护伦常。这又说明王安石并未能超越儒家思想的樊篱。1

变法派分裂——王安石复相前,韩绛与吕惠卿遇事多不合。王安石因任用提举市易司官员等事,又与韩异议。韩绛坚请辞相,八月间出知许州。吕嘉问在免行钱案查结后,又被任用。王安石荐吕嘉问重领市易司事。吕惠卿对吕嘉问多有不满。王安石不循资历进用新人,也与吕惠卿时有不合。三经新义颁行后,王安石因《诗义》经吕惠卿兄弟修改,不合己意。九月间,将新旧本一起进呈神宗。上疏说明,当时没有坚持己见,颁行后学者认为多有不妥,请将《诗序》用吕升卿的解释,《诗义》仍用旧本。吕惠卿上疏自辩,说所有修改处都曾送给王安石详定,安石何至忘记?新本已刊印千本,现在安石又请用旧本,不知何意。吕惠卿以为中间必有人故意离间,请求夺官。王、吕之间,日益破裂。御史中丞邓绾,据王珪意,弹劾吕惠卿在华亭县借富民家钱置田,由县吏收租,“交结贪浊”。吕惠卿上章自辩,并罗列与王安石议论不合诸事,然后罢政。十月,出知陈州。邓绾又奏三司使章惇与吕惠卿“协力为奸”,章惇出知湖州。王安石复相后,变法派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分裂!

对辽割地——一○七四年,辽道宗派萧禧使宋,要求割地划界。宋辽往来交涉,迁延不决。一○七五年三月,萧禧又来索取河东黄嵬山地,要求重新划界。韩琦等保守派借此攻击新法招致辽疑。王安石对神宗说:不应满足萧禧的要求,“示弱太甚,召兵之道”。吕惠卿也说:“让萧禧得地受赏,以后辽人谁还不想再来侵侮。”六月,神宗派沈括出使辽朝,沈括依据旧日文书查明原议疆地书是以古长城为界,黄嵬山相去三十余里,不应允辽议。沈括出使,沿途绘图记事,回朝报命。七月间,萧禧又来索地。神宗说:“看来不能和他争,虽然更不讲理,也还得应付。”王安石提出异议,神宗不理。神宗派韩缜使辽,接受以黄嵬山为界,割去河东地东西七百里。在对辽交涉中,神宗和王安石也有了分歧。

新法逆转——王安石复相之初,四月间,曾对神宗说:

“近来京师大姓多停开质库,市易打击兼并的效果,似已可见到。应当再修法制,驱使平理。”神宗说,“均无贫固然好,但此事很难啊!”王安石得不到神宗的支持,市易法无法再向前推进。免役法甚至出现倒退。八月间,因司农寺议,官户所1王安石“新学”,参见第七册。输助役钱,减免一半。九月间又补充规定,官户产钱占全县十分之一者,只减役钱一分,但仍是对官僚们的妥协。司农寺又在八月间修订保甲法,诸路主客户五家相近者为一小保,五小保为一大保,对农民的统治更加严密。开封府界五路,客户被排除,只选主户有二丁者入正保。原来一保有至数十家,距离甚远,也改为按诸路办法编排。对大商人的限制不能再进一步,对官僚地主妥协,对农民群众加强镇压,新法逐渐逆转了。

变法派退让,保守派加紧进攻。十月间,天空出现彗星,又成为攻击新法的一个借口。曹后和高后又出来反对,神宗也下诏说,天变不敢不惧,要群臣直言朝政缺失。王安石申辩说:“天文之变无穷,人事之变不止,上下傅会,岂能没有偶合,此其所以不足信。”王安石的这个申辩,继承荀子《天论》、柳宗元《天说》的论点,从根本上否定了天变和人事的关系,“不足信”是“不足惧”说的一个发展。神宗诏下,旧相富弼和前御史吕公著、张方平等相继上疏,说“法既未协,事须必改”,“如救焚溺,势不可缓”。要神宗立即改变新法,说否则将有更大的“天变”。王安石向神宗力争,主张对不附新法者治罪,说“不然,法不行”。但王安石的这个积极的主张,却遭到神宗的拒绝。神宗回答说:“听说民间也颇苦新法。”王安石说:“如天寒下雨,还有人埋怨,这岂足恤!”神宗说:“如果连这些埋怨都没有,岂不更好!”王安石的主张无法贯彻,只得称病家居,不出来管事。神宗派宦官去慰问,从早到晚去十七次,给假十余日,又迫使王安石再出来执政。但新法依然难得推进。熙宁九年(一○七六年)正月,司农寺奏,畿内去年灾伤,民间已经欠青苗钱者许再借贷一次,神宗不准。中书又奏请常平钱岁给有余时,民间缺钱许以物产抵押借贷,神宗又不准,并下诏今后仓库常留一半,其余才给散支借。青苗法本意在夺取大地主放高利贷的利益,神宗砍去一半,对保守派是个重大的退让。青苗法也逆转了。

吕惠卿罢政前,曾对神宗说:“王安石这次回来,常常称病不管事,与以前大不相同。”一度罢相后,王安石再陷于困难的处境,多少削弱了变法初期一往无前的锐气。保守派势盛,变法派削弱,神宗更加动摇,王安石已无法独力扭转政局了。一○七六年春天,王安石即上章请求罢相归田,连上四五次,至十月间获准罢相,出判江宁府。此后,再没有回朝。王安石再次罢相,昭示了新法失败的前途。

(二)神宗“改制”

王安石罢相,神宗用枢密使吴充代王安石,吴充是王安石的姻亲(吴充子是安石婿),但并不赞助新法,实际上也是个保守派。神宗以他为“中立无与”,用为宰相,又起用冯京知枢密院事。这表明神宗已无意再推行新法了。一○七七年,司马光写信给吴充,要求尽罢新法。此后,吴充多次说新法不便,因判司农寺蔡确(一○七九年为参知政事)力争,只将方田法罢废,其他新法还得以维持。但此后的十年间,神宗不再去推进理财诸法,而只是着意于改革官制和强化军兵保甲。以抑兼并为中心的新法转变为加强宋王朝国家机器和地主武装的所谓“改制”了。

官制的改革——神宗元丰年间

(一○七八——一○八五年)对官员众多、名实不符的旧官制,作了如下的一些改革:(一)三省仿《唐六典》制度,中书省取旨,门下省审复,尚书省执行。三省分班奏事,权归中书。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改称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副相参知政事改称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右丞。以下官名也有改易。(二)尚书省六部和所属机构的官员都实际任事。凡是徒有虚名的官称,一概撤消,采用旧文散官的名称重新编制成二十五个官阶。官员按规定的官阶领取傣禄,又称寄禄官。(三)省并机构。如三司使并入户部,审刑院并入刑部,审官院并入吏部,礼仪院并入礼部等等。

强化军兵保甲——改革官制时,有人建议,把军事机构枢密院也并归兵部。神宗驳斥说:“祖宗不愿兵权归执政官,所以专设官统领,以互相节制,怎么可以废除!”改制后,枢密院仍保持独立的军事系统,并不断加强了军队。王安石变法时禁军裁并到五十六万多,元丰时又增加到六十一万多人。各地厢军增加更多。新法中组织地主武装的保甲法也又有了进一步的强化:(一)各路保甲原归主持新法的司农寺管辖,一○七五年九月,改隶尚书省兵部,后又在各地设提举官统领。(二)开封府界、西北三路、广南东西路等地保甲,教练武艺,由大保长充教头。以后又推行到其他各路,设置教场,教练战法。骑丁习马枪,步丁习弓弩、步枪。(三)保甲养马。一○八三年,河东路提举保甲官请令保甲买马,以教骑战,得马近七千匹。此后,保甲都由官府给钱买马。次年又诏京东西路保甲每一都保养马五十匹,免教阅,养户马者免保马。实际上是户马变成为保马。(四)开封府界五路地主武装“义勇”一律改为保甲。部分地区并用义勇保甲轮番代替禁兵。保甲法的推进使地主武装更为加强了。保甲法原规定以四等以上的主户出丁,实际上保长以上的各级头目都完全是地主豪强,一般保丁多由五等户以下的贫下户充役。保长、保正对贫下户保丁任意压榨虐待,婚姻丧葬要贫下户送礼,秋收夏熟要敲诈丝麻谷麦,到城市要供应酒食。稍不如意,就要鞭打。贫下户隔几天就要停止耕作,接受教练。习练不好,又要遭受县里差派的监教官和保正、保长的毒打。定州新乐县一教场,保丁五十人,有四十九人受“臀杖”(打屁股)。先打一边,留一边下次再打。贫下户保丁遭受无穷的剥削勒索,又遭受残酷的压迫,往往逃跑外乡,甚至有的贫下户自己弄瞎眼睛,切断手指,变成残废来逃避充役。这种情形发展到一○八四年间,到处爆发了保丁的武装反抗。河北保甲,百十个人为一群,起义反抗,州县不敢奏报。澶州、魏州一带的保甲发动起义,与起义农民相结合,惊动一路。澶州、滑州之间,有单安、王乞驴、张谢留等为首的保丁起义,往来二州之间,夺取地主的财物,焚烧房舍,杀官吏,进入卫州界。获鹿县的保丁愤起砍射教练的官员提勾孙文、巡检张宗师。陕西军士王冲在商、虢州界起义,聚众数千人,乘保马到各处杀伤官吏,冲击保甲团教场。司马光奏报说:“置保马本来要逐‘盗’,现在反而是‘盗’的工具了。”宋王朝用来镇压农民起义的保甲、保马,激起了农民群众的强烈反抗,保甲、保马的反动性也就更加明显了。

面对农民和保丁的反抗,神宗又加强了镇压。一○八四年,神宗下诏,知情雇用、藏隐逃亡保甲之家,比逃亡保甲减三等治罪,罚出赏钱给告发人。又下诏立重法。原来开封府各县,对“盗贼”立重法,“劫盗罪情重者斩,余皆配远恶处”,并没收家财,“妻子编置千里”。神宗将重法推广到河北、京东、淮南、福建等路州县,并规定:杀官吏及累杀三人,烧房百间,或群行于州县,在江海中劫船等,虽然不是重法之地,也以重法论罪。

神宗在改革官制,加强地主武装的同时,还曾对西夏发动了两次进攻,遭到惨重的失败。

熙河之役后,宋朝形成对西夏的包围。一○八一年,西夏皇室内乱,梁太后囚禁夏帝秉常。神宗以为有机可乘,以熙河经制使李宪领大兵出熙河,种谔出鄜延,高遵裕出环庆,刘昌祚出泾原,王中正出河东,分兵五路围攻西夏。刘昌祚军先至灵州城下。高遵裕也领兵赶到。围城十八天,不能攻下。夏军决黄河水灌宋营,断绝粮道,宋兵冻溺死者无数,大败而回。其他各路进取古兰州、葭芦(葭音佳jia)、吴堡、义合、米脂第地,夏军诱敌深入,坚壁清野,断绝宋军后路。宋军粮饷不继,无功而返。灵州之战,宋军先后损失至四十万人。

一○八二年,神宗用给事中徐禧议,在银、夏、宥三州界中筑永乐城,企图困住兴州夏军。城小兵多,又无水源。西夏发三十万大兵围攻,宋兵多饥渴致死。永乐城陷,徐禧等败死。宋军前后死亡将校二百余人,士兵、民夫又损失二十余万。

宋军两次惨败,损失极重。永乐城败报传来,神宗临朝大哭,只好仍维持原来对西夏的和议,“岁赐”仍旧。这时王安石早已罢相家居,但保守派官员却说这两次惨败是因熙河之役而起,又为攻击变法派制造出一个口实。一○八三年,富弼病死。他在死前,写好遗章,提出“天地至仁,宁与羌夷校曲直胜负”的理论,借着对西夏战争的失败,攻击新法。

一○八五年三月,神宗病死。王安石在江宁作诗哭悼说:“聪明初四达,俊乂(音义yi)尽旁求,一变前无古,三登岁有秋。”又说:“老臣他日泪,湖海想遗衣。”王安石的哭悼不仅是出自个人间的情感,而且因为他一生的变法事业和神宗紧密地联在一起。王安石初变法,以理财为先,打击的矛头指向大地主、大商人,但变法派站在同人民群众相敌对的地位,而把新法实行的希望主要寄托于神宗。王安石罢相,神宗病死,新法继续推行的希望渺茫了。

在王安石罢相、神宗改制的这段时间里,保守派却在积极地进行着向变法派发动反攻的准备。司马光退居洛阳十五年,表面上优游闲散,实际上从未停止活动。文彦博、富弼、吕公著以及程颢等人,也都长期定居在洛阳。退朝的司马光竟被人们叫做“真宰相”,其实是组成了一个以他为首的在野集团。他们以所谓“真率会”、“耆老会”等等为名,相互联络,从政治方面和学术理论方面,策划对变法派的反攻。程颢和弟程颐,在洛阳宣讲《论语》、《孟子》和《礼记》中的《大学》、《中庸》等篇,号称“洛学”,或程学。1程学与王安石新学的对立,由此成为学术思想领域里的主要分歧。

保守派有了长时期的政治上、理论上的准备,斗争不可免了。1详见本书第七册。

(三)变法派保守派互斗

神宗死后,变法派和保守派分别在皇族和后族的支持下,形成互相敌视的两大势力,继续展开激烈的搏斗。一、保守派执政

神宗死,十岁的幼子赵煦(音旭xu)继皇帝位(哲宗)。英宗的高后称太皇太后(曹后已死于一○七九年),处理军国大事,建年号元祐。一贯反对变法的高太后刚一执政,便派宦官去问司马光,当以何事为先。五月,以司马光为门下侍郎,次年又升为尚书左仆射,即左宰相。吕公著也被召入朝为尚书左丞,次年为右仆射。保守派再度掌握政权,在高太后支持下立即对变法派展开攻击。

罢新法——司马光五月间入朝执政,即上章攻击变法派多以己意变革旧章,谓之新法,请求革去。有人以为神宗刚死,不宜骤改。司马光力争说:“王安石、吕惠卿所建,为天下害,非先帝本意,改之当如救火拯溺。何况太皇太后是以母改子?”高太后、司马光等首先罢废保甲教练和保马;接着,罢市易,废青苗,停止助役钱;最后,罢免役法,恢复旧的差役法。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王安石所实行的各项新法,几乎全部被罢废了。

司马光对变法派嫉恨如仇,甚至不顾宋朝的利害,凡是王安石实行的新法,都必求罢废而后快。元祐元年(一○八六年)正月,司马光在病中说:“四患未除,我死不瞑目!”(四患指青苗、免役、置将和对夏作战)青苗法罢后,司马光的好友范纯仁因国用不足,建言再立散钱出息之法。司马光具奏说,先朝散青苗,本为利民,现在禁抑配,就没有什么害处。几天之后,又觉得不妥,带病入朝,对高太后说:“是什么奸邪,劝陛下再行此事!”高太后只好下诏“青苗钱更不支表(散发)”。司马光欲废免役(雇役),恢复差役旧法。变法派章惇争辩说:“保甲、保马一日不罢,有一日之害,至于役法,如以差代雇,须详议熟讲,或者才可行。”苏轼对司马光说:“差役、免役,各有利害。要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怕不容易。”范纯仁也劝说“差役一事,尤当熟讲而缓行”。司马光一概不听。一○八六年三月,终于恢复了差役法。王安石在江宁,听说罢新法,默不作声,直到传来罢雇役复差役的消息,才惊愕地说:“也罢到这个么!虽然如此,此法还是不可罢的。创立此法,我曾和先帝商讨两年之久,已经设想的很完善了。”四月初,王安石忧病而死。

在对夏政策上,司马光也完全改变了王安石的抵抗主张。西夏统治者在哲宗继位后,派使臣勒索兰州、米脂等五寨。司马光一口应允,并指责不赞成的大臣,是“见小忘大,守近遗远”,说是“惜无用之地”,会造成“兵连不解”的后患。司马光甚至主动提出要把熙河一带也一并奉送给西夏,由于遭到反对,未能实行。

禁新学——司马光刚一执政,就要任用程颢,但程颢恰在这时病死,于是破格起用“河南府处士”程颐为西京国子监教授,又擢任为崇政殿说书,为哲宗讲授儒学。起用的诏令说:“孔子说举逸民,所以起用你,为洛阳人作个样式。”吕公著执政,遇有疑难,也向程颐请问。程颐特别强调从思想上对王安石的“新学”进行清除,说“介甫之学”是大于“浮图之术”(佛教)的大患,并且说:“今天新法之害事处,但只消一日除了便没事;其学化革了人心,为害最甚。”新法罢废后,司马光又改科举考试法,立九经,依照旧注讲说,不准用王安石的经义。元祐二年(一○八七年)正月,高太后又采吕公著议,下诏:科举考试只许用“古今诸儒之说,不准引用申(不害)韩(非)”。这些活动,从反面说明了王安石经义的革新倾向,也再一次表明,程学与王学的对立。

排挤变法派——一○八五年三月神宗死时,王珪(左仆射。珪音规gui)、蔡确(右仆射)为相,章惇为门下侍郎,共同扶立哲宗。神宗死后两月,王珪病死。蔡确为左相(首相),知枢密院事韩缜(音诊zhěn)为右相,章惇改任枢密院事,军政权都还在变法派手里。司马光入为门下侍郎,即荐用刘挚、范纯仁、范祖禹、吕大防、李常、孙觉、梁焘、王岩叟、苏轼、苏辙、朱光庭等一批官员。又说文彦博、吕公著、冯京都是国之老成,可以倚信,也叫他们各举所知。七月,吕公著为尚书左丞。司马光等人随即着手排挤变法派。蔡确当时受命为“山陵使”治理神宗丧葬事。章惇对司马光废新法用旧人多次争论。保守派借此并力弹劾蔡、章。十月间,御史刘挚上言,神宗皇帝灵驾进发前,蔡确没有入宿守灵,“慢废典礼,有不恭之心”。朱光庭弹劾蔡确“为臣不恭,莫大于此”,章惇“欺罔肆辩”,韩缜“挟邪冒宠”。王岩叟说,章惇争辩用人,“是不欲威权在人主”,应当罢免。十二月,刘挚进而指责蔡确与章惇固结朋党,说“确与惇不罢,则善良无由立”。朱光庭直接奏呈“蔡确、章惇、韩缜宜令解机务,司马光、范纯仁宜进之宰辅”。这年无雪天旱。元祐元年(一○八六年)正月,王岩叟又以天旱为理由,直指大害莫如青苗、免役,大奸莫如蔡确、章惇。在保守派合力围攻中,蔡确在闰二月罢相,司马光以门下侍郎进为左相,章惇也被罢免,以范纯仁知枢密院事。四月,韩缜罢相。五月,吕公著进为右相。司马光又请召老臣文彦博还朝。文彦博年已八十一,由儿子扶掖上殿,特授太师、平章军国重事。变法派的主要官员相继被排挤出朝,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在高太后支持下,掌握了全部的军政权。

保守派得势,对变法派打击不遗余力。有人写信给司马光说:“王安石居相位,中外没有不是他的人,所以新法才能实行。现在只起用二三旧臣,六七君子,如何可为!”在朝外的变法派重要人物,首先是吕惠卿。吕惠卿被劾赃罪,出知延州,长期不能查实结案。一○八二年又加大学士,知太原府。司马光任相后,苏辙、王岩叟、朱光庭等连续上章,说吕惠卿是王安石的“心腹”,青苗、助役都出其手,兴大狱,威胁郑侠、王安国,又与王安石相攻击,连猪狗都不如。应当明正典刑,追削官职。一○八六年六月吕惠卿降四官,落一职,分司南京(商丘)。苏辙、王岩叟等又上疏说:“虽然在常人处罚已算不轻,但吕惠卿如同鲁国的少正卯,不应如常人用常法治。”高太后又责授吕惠卿建宁军节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朝臣中尚书左丞李清臣因反对罢废新法,在一○八七年四月罢职出朝。保守派进而指王安石、蔡确为奸党。梁焘开列蔡确亲党蔡京、蔡卞等四十七人;王安石亲党章惇、吕惠卿、曾布、沈括、张商英等三十人。列为奸党,当然就不能继续在朝。保守派在废新法的同时,又企图把变法派一网打尽!

保守派分化——一○八六年九月,司马光病死,文彦博继任左相。保守派取得权势后,开始分化为若干小集团。程颐因司马光的推荐,进为崇政殿说书,为十一岁的哲宗皇帝讲经学。程颐进札,要皇帝左右的宫人、内臣都选四十五岁以上厚重小心之人,伺候起居。皇帝动静都要让讲经的官员知道。程颐以老师自居,对哲宗正色训诫,又主张一切用古礼。中书舍人苏轼讥讽他不近人情。程、苏日渐对立。程颐门人谏官贾易与朱光庭等结为朋党,以程颐为首,号洛党。苏轼与御史吕陶等结为蜀党。刘挚、梁焘、王岩叟、刘安世等御史台官员结为朔党(河北人)。几个小集团互相攻击。一○八七年,洛党贾易、朱光庭劾奏苏轼考试策问出题是讥讽仁宗和神宗。吕陶反攻贾、朱等身为台谏官,不应假借事权报私仇。洛党贾易又劾奏吕陶与苏轼兄弟结党,并涉及文彦博、吕公著。高太后大怒,罢贾易谏官,出知怀州。御史胡宗愈、谏官孔文仲等劾奏程颐“汗下险巧,素无乡行,经筵陈说,僭横忘分”。八月,程颐罢崇政殿说书,出管西京国子监。

一○八九年,因贬蔡确,又起纷争。蔡确在安州赋诗十章,被保守派指为讥讽高太后。高太后大怒,重罪贬谪新州。左相范纯仁向高太后建言,“不可以语言文字之间,暖昧不明之过,窜诛大臣”。蔡确贬后,吕大防以为蔡确党盛,不可不治。谏官刘安世、吴安诗等因奏范纯仁也是蔡确一党,罢相出知颍昌。一○九○年,文彦博年老告退。吕大防为左相,朔党刘挚为门下侍郎,次年进为右相。吕、刘又不和。御史杨畏依附吕大防,劾奏刘挚,刘挚被罢相,知郑州。朱光庭为刘挚辩解,也罢给事中,出知亳州。保守派官员结为朋党,相互攻击,陷入一片混斗之中。

高太后执政前后共九年,一○九三年九月病死,哲宗亲政,变法派再次与保守派展开斗争。

二、变法派再起

一○九三年十月,十九岁的哲宗开始亲政。在此以前,保守派的老臣遇事情奏高太后,不以哲宗为意。皇族与后族日益矛盾。高太后死,苏轼见形势有变,请求出朝,知定州。范祖禹、苏辙等上疏要哲宗“深拒奸说”(指变法派)。十二月,礼部侍郎杨畏上疏,请哲宗继述神宗法制,并称赞王安石的成就,请召回章惇、吕惠卿、安焘、邓润甫、李清臣等执政。一○九四年二月,哲宗起用李清臣为中书侍郎,邓润甫为尚书右丞。三月,考试进士策问,李清臣出题,指责罢废新法。苏辙上疏攻击,哲宗大怒,罢苏辙门下侍郎,出知汝州。进士由杨畏覆考,考卷赞同熙宁、元丰新法者,都得前列。从此,继述神宗新法的舆论传播开了。

哲宗在三月间罢免了左相吕大防,使出知永兴军。四月,起用曾布为翰林学士承旨,张商英为右正言。张商英请恢复神宗政事,并请改年号。哲宗下诏,改元祐九年(一○九四年)为绍圣元年,表示决心继承神宗。随即任命章惇为首相(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范祖禹因反对用章惇,被罢免翰林学士职。右相范纯仁辞官出知颍昌。章惇为相,蔡卞、蔡京、林希、黄履、来之劭等都入朝任要职。吕惠卿知大名府,又转知延安府备西夏。变法派在哲宗支持下,再度掌握政权,展开对保守派的反击,逐步恢复新法。

反击保守派——一○九四年七月,御史中丞黄履、张商英、来之劭等上疏,论司马光变更先朝之法,叛道逆理。哲宗追夺司马光、吕公著死后所赠谥号,毁所立碑。吕大防、刘挚、苏辙、梁焘等贬官。哲宗下诏:“大臣朋党司马光以下,各以轻重议罪,布告天下。”章惇籍文彦博以下三十人,揭榜朝堂。次年八月,又下诏:吕大防等永远不得引用及恩赦。范纯仁上疏,请将吕大防等原放。范纯仁因此落职,徙知随州。一○九七年,再次追贬司马光、吕公著及王岩叟等已死诸人官。吕大防、刘挚、苏辙、梁焘、范纯仁等流放到岭南。文彦博由太师贬为太子少保。被贬官者共三十余人。

元祐时史官范祖禹、黄庭坚等修神宗实录,有意篡改事实,诋毁新法。哲宗命蔡卞(王安石婿)重修。依据王安石的《日录》和有关纪录核对,查出篡改诬陷事迹。范祖禹、黄庭坚因此降官,遣外州安置。

复新法——以章惇为首的变法派再度执政,逐步恢复新法。一○九四年四月,依据神宗元丰八年条例,复免役法,改定免役宽剩钱不得过一分(元丰时限二分)。一○九五年,复青苗法。董遵等建言,青苗禁抑配,只收一分息。一○九七年,复置市易务。用现钱交易,收息不过二分,不许赊请。同时复行保甲法。一○九八年,章惇主持编定常平免役敕令成书,颁行全国。大抵在此几年间,新法只是恢复到王安石罢相后元丰时的状况。变法派再起,并没有能够朝着打击大地主、大商人的方向,再向前进。免役法恢复时,规定各地豪强地主大户出免役钱在一百贯以上者,每一百贯减三分。像这样的变动,竟是对大地主有利了。

变法派再分裂——哲宗统治时期,前后不过六年。在此期间,变法派再度出现分裂。章惇原议文彦博以下三十人,都流放到岭外,中书侍郎李清臣持异议,以为流窜累朝元老,将使舆论震动。哲宗采清臣议,重罪数人,其余不再问罪。章、李由是不和。一○九七年,李清臣被弹劾,出知河南府。张商英与来之劭不和,开封府官说张商英曾派人谋害来之劭。张商英因此贬官外出。杨畏在元丰时是变法派,元祐时曾一度附吕大防,高太后死,最先主张复新法。右正言孙谔说杨畏是“杨三变”,杨畏因此落职。孙谔论免役法,主张兼采元丰、元祐。蔡京说孙谔欲申元祐之奸,孙谔又因此罢职。曾布在王安石初次罢相时,即上疏攻击市易,与吕惠卿、章惇分裂。一○九四年六月,曾布被任为同知枢密院事,向哲宗攻击吕惠卿,说吕不能在朝。吕惠卿因此始终任外官。曾布又攻击章惇引用小人,“专恣弄权,日甚一日”,并攻击章惇任用吕升卿、周秩、林希等变法派。一○九九年,曾布更进而指责章惇、蔡卞对元祐党人处理过分,是“报私怨”。曾布在变法派中反复无常,恶意攻讦,所起的破坏作用,是严重的。变法派再起,势力本来薄弱,内部分裂,更加削弱了。

三、向太后当权,变法派被逐

元符三年(一一○○年)正月哲宗死,无子,异母弟端王佶(音吉jí)即位作皇帝(徽宗)。神宗皇后向氏以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和高太后一样,向太后也从来就是新法的反对者。向后当权,变法派再次遭到沉重的打击。向太后以章惇为哲宗山陵使治丧。二月,起用韩琦子韩忠彦为门下侍郎。韩忠彦于元祐时曾被擢任知枢密院事,哲宗亲政,与曾布同领枢府。哲宗绍述神宗法制,韩忠彦反对,出知真定,又改知大名。向太后立赵佶为帝时,章惇曾认为赵佶“轻佻”,“不可以君天下”,持有异议。曾布当面呵斥说:“章惇!听太后处分!”曾布因此得到向后的信用,与韩忠彦合力打击章惇为首的变法派。

三月间,韩、曾首先荐用陈瓘(反对章惇复新法。(瓘音贯gu4n)和邹浩(哲宗时因弹劾章惇被罢职出朝)为左、右正言,龚夬(音怪gu4i)为殿中侍御史,控制了御史台的言路。同时,排挤中书舍人张商英出朝为河北路转运使。四月,罢黜御史中丞安惇出知潭州,韩忠彦进为右相。又恢复范纯仁官职,范以年老失明,请准归乡养老。五月,进而追复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刘挚等三十三人原官。

五月间,龚夬等弹劾蔡卞在哲宗朝助章惇陷害“故老元辅”。蔡卞罢尚书右丞,分司池州。有关官员也被指为“卞党”贬官。九月,章惇又以山陵使“奉使无状的罪名被弹劾罢相。安惇、蹇序辰(蹇音剪ji3n)免官除名,放归田里。蔡京被指为与弟蔡卞同恶,罢翰林学士承旨,出知永兴军。林希落职,知扬州。章惇为首的变法派几乎全部被罢黜出朝。韩忠彦进为左相,曾布以知枢密院事进为右相,韩、曾由此掌握了全部政权。

王安石初变法,荐用曾布。但在以后变法派与保守派的论争中,曾布几次看风转舵。拜相后,写信给弟曾肇说:“我从熙宁时立朝,以至今日,时事屡变。我不曾雷同熙、丰,所以得免元祐的贬斥。我不附会元祐,所以又得免绍圣时的中伤!坐看两党之人,反复受祸,而我独泰然自若”。曾布以追随变法派起家,但早已是一个投机家。向太后还政给徽宗,曾布又向徽宗秘密建言绍述父兄(继承神宗、哲宗)。徽宗则以消除朋党为名,来稳定宋朝的统治,一一○一年改元“建中靖国”。这年正月,向太后病死,宋朝在徽宗统治时,进入了更加黑暗、腐朽的阶段。

(四)徽宗、蔡京的腐朽统治

徽宗想要清除朝廷内部的争论,曾布又主张“调和元祐、绍圣之人”,两者并用。但遭到反对,无法实行。权给事中任伯雨上疏说:“人才固不当分党与,但君子小人不能并用。”邓绾子邓洵武对徽宗说:“韩忠彦是韩琦的儿子,反对新法,是继承父志。陛下是神宗的儿子,为什么反而不能绍述神宗呢?”徽宗“调和”不成,又决意再度“绍述”。一一○二年又改元“崇宁”,意为崇法熙宁。在这年先后罢免韩忠彦、曾布的相位出朝,起用蔡京入相。

蔡京早年曾追随变法派,元祐初年,司马光废免役复差役。蔡京知开封府,依司马光的限令,五天之内在开封府各县全部废复完毕。司马光大喜,说:“假使人人都象你这样,还有什么不可行呢?”绍圣时,章惇复新法,蔡京又转而依附章惇。以后贬居杭州,与徽宗宠幸的大宦官童贯结识。童贯去杭州,搜访书画奇巧,蔡京以所画屏风、扇子等进献。童贯向徽宗荐蔡京可相。道士徐知常也在宫中活动,推荐蔡京。蔡京依靠宦官道士们的支持而被起用,与童贯等结成小集团,以“绍述”为名,把新法篡改为对广大群众的恣意搜括。在徽宗统治的二十多年间,蔡京曾因遭到反对,前后三次短暂罢相,但在长时期里,与童贯等掌握着全部军政大权。在徽宗、蔡京的统治下,宋王朝日益黑暗、腐朽。

打击异己——蔡京执政,定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吕大防、韩忠彦、苏轼、苏辙、范祖禹、龚夬、任伯雨等一百二十人为元祐奸党,由徽宗书写刻石,称党人碑,立于朝廷端礼门。已死者削官,生者贬窜。又将元符末向后执政时,主张维持新法和恢复旧法的臣僚,分为正邪两类,再各分上、中、下三等。邪类五百余人,都加降责。后又将元祐、元符党人合为一籍,共三百零九人,刻石朝堂。打击的对象,也包括章惇等变法派。指章惇、黄履等十余人为“党人”,“为臣不忠”,也和元祐党人一样对待,予以贬逐。张商英曾被徽宗起用为尚书左丞,与蔡京议论不合,蔡京指张商英写过《嘉禾颂》是“议论反覆”,列入元祐党籍,落职出朝。李清臣也被列为元祐奸党。蔡卞被起用为知枢密院事,坚持主张遵循王安石,与蔡京不合,又被排挤出朝。

尊儒崇道——徽宗、蔡京举行尊儒活动,以粉饰升平。徽宗到国子监,为祭祀孔子的大殿定名“大成殿”,并且亲自题写大成殿匾额。蔡京子蔡攸要朝中官员都去“瞻仰”。官员众多,分作两日,大造声势。曲阜孔庙也重修大成殿。徽宗又规定孔子像用十二旒王冕,执镇圭,“并用王者之制”,把孔子抬高到帝王的地位。孔子后裔,仁宗时期封衍圣公。哲宗时改封奉圣公,不得任官职。徽宗又恢复封衍圣公的制度,世代袭封。孔子用王制祭祀,建大成殿,以及封衍圣公等制度,宋以后历代相沿不改。创始者是宋徽宗。宋朝以前,孟子不单独祭祀。仁宗时,孔子后裔孔道辅知兖州,在邹县东北建立孟庙,祭祀孟子。孙复还为孟庙撰写了碑文。徽宗时,由朝廷赐钱三百万重修孟庙,并设举事官一员管理孟庙孟林,全仿孔庙制度。一一二二年,又用钱二百万在邹县南门外,新建孟庙。孟庙规模仅次于孔庙。孟子的地位也被提高到仅次于孔子。

徽宗、蔡京又迷信道士,大建道观。徐知常推举温州道士林灵素入朝。林灵素对徽宗胡诌大话,说:“天有九霄,最高是神霄。神霄玉清王者是上帝长子,号长生大帝君。陛下就是长生大帝君下凡。蔡京是仙官左元仙伯。”徽宗大喜。在徽宗出生地福宁殿东建玉清神霄宫,铸神霄九鼎。又在皇宫附近建上清宝箓宫(箓音陆lu)。林灵素在宫中聚道士讲道,徽宗在旁设帐听讲。道士们上徽宗称号为教主道君皇帝。徽宗又据蔡京的建议,汇集古今道教事,编为道史。依科举制设立道学,道士考试作道官。全国各地都修建道观。道士领取俸禄。每一道观给田地上千顷,纵令道士剥削农民,坐食百姓。

搜括勒索——蔡京入相,依仿三司条例司旧例,设置

“讲议司”制定法令制度,由他亲自提举。除方田法在部分地区恢复外,原来抑兼并的法令都变质为对人民群众的敲剥。免役法的恢复,起初只是依据哲宗绍圣时的法令,后来不断增加各种名目的雇役钱,任意勒索。如巩州的役钱,由元丰时每年的四百贯增加到近三万贯。各地“支移”加征“地里脚费”,一斗收脚钱五十六文,与元丰时的正税相当。脚钱又反复折算,增加数倍。据《文献通考》说,“农民至鬻牛易产,犹不能给”。王安石变法时,从大地主、大商人夺取到部分剥削利益,为宋朝增加了大批财富。据说熙宁、元丰时内外府库充衍,各路积存的钱谷,可支用二十年,小邑的积存也不下二十万。至徽宗时,各地仓库,还有余存。东南六路的粮米,自江浙到淮甸,沿途设置七个仓库,经常有六百万石的积储。用来作本,按岁时丰歉平抑粮价。蔡京用姻亲胡师文为发运使,将江淮、荆浙等路本钱几百万贯全部搜光,上贡给朝廷挥霍。胡师文入朝为户部侍郎。其他各路也相继按此法办理,各地仓储钱谷全被搜空。各路规定每年向朝廷的上供额,比原额增加到十几倍。

一一○二年,蔡京先恢复旧时的榷茶法,禁止私贩茶,设官场专卖。一一○四年又罢官场,许商人向园户买茶贩卖,由官府“抽盘”(抽税)后批给“茶引”。朝廷一年的茶税收入,增加到四百余万贯(仁宗时为三十三万余)。每年以一百万贯供皇帝“御用”。普遍增收茶税,实际上只是加重对园户的剥削。又改钞盐法,由商人先向朝廷出钱买盐钞,凭盐钞去产地领盐贩卖。盐钞屡次变易,朝廷获利,大小商人均受亏损,最后还是转嫁给人民。当时就有人指出“下民疾苦”中“惟茶盐法为最苦”。一切刻剥之法用尽后,徽宗又用宦官李彦设立“西城括田所”在各地“括公田”,即把民间田地强占归朝廷,课收“公田钱”。这样强占的田地竟达到三万多顷。

一一○二年,杭州设置明金局,由童贯主管。每天要役使几千名工匠,为皇室造作牙角金玉竹藤织绣等各种奢侈品。所需物料,全向当地民间征敛。一一一○年,又设苏杭应奉局,蔡京命朱勔(音免mian)管领,搜罗各种花石树木运到京师,供徽宗赏玩。朱勔等凭借权势到处横行。凡民家有一石一木被看中,就带领兵士抢走,甚至拆墙拆屋搬运。如有违抗,即指为对皇帝“大不恭”来治罪。深山中的奇石,江湖中的异物,也都迫使工役去开采。朱勔等又借此大肆贪污勒索。中等人家多被弄得破产,下等户甚至要卖儿女来供他们需索。抢占的花石树木用大量船只运送,称“花石纲”。有的船只使用的役夫甚至到数千人。一块石头所需的费用,民间至用三十万贯钱。两浙、两广、福建、四川等处的官员也仿照苏、杭,运送奇花异竹各种果木等到京师,沿途甚至毁桥梁、凿城郭。江河中船只不断,陆地上用递卒快运,使花果到达京师色香不变。沿途州县都因此大量靡费,积存的钱谷,为之一空。后来曾有人指出,“蔡京用事,举天下之财而尽用”,“非祖宗熙丰之法”。蔡京号称‘绍述,实际上是对广大人民刻剥压榨,完全不是熙宁、元丰时的新法了。

侈靡腐朽——徽宗、蔡京大肆搜括民财,尽情侈靡、挥霍。设置应奉司、御前生活所、营缮所等专供皇室消费享乐。神宗元丰时,朝廷的左藏库每月支费三十六万贯,徽宗时增加到一百二十万贯。徽宗、蔡京又依据《周礼》的记载,兴建“明堂”(祭祀的堂殿),说是复三代之制。以蔡京为明堂使,京子蔡攸讨论指画制度。明堂建筑规模宏大。各路搜索坚实完整的大木料纲运到京师。修建中,每天役使工匠上万人。又用铜二十二万斤铸造九鼎,饰以黄金,建造九座大殿安放,称九成宫。九鼎铸成,徽宗作《九鼎记》,演奏新制的乐曲祝贺。花石纲运来大批花石树木,蔡京又建言在皇宫北修建延福宫,由童贯、杨戬(音剪ji3n)等宦官五人分领工役,修建延福五位(区)。五人争以侈丽高广相夸,彼此不沿袭。中间修建殿阁亭台,凿池修泉,满布嘉花名木,怪石岩壑,文禽奇兽。修成之后,徽宗又作文章纪胜。稍后又修延福第六位。在城外修濠建桥,名景龙江,夹江植奇花珍木。在景龙江以南,仿余杭凤凰山式样,用人工筑大土山,名万岁山(后更名艮岳山)。最高一峰高九十尺,山周围十余里,用山石以万计,都由各地限期运来。山上建造亭馆楼台,穷极奢丽。徽宗擅长书画乐舞,整天在宫中玩乐。每年各种节日,都要聚集百官,大摆酒宴,表演各种乐舞、百戏、杂剧,享乐的办法层出不穷。

蔡京变乱新法,大肆搜括挥霍,和王安石形成鲜明的对照。王安石执政,对衣食都不留意。做知制诰(中书舍人)时,有人来送信,竟误认王安石是个“院子”(家仆)。左右说,这就是舍人。送信人走出,连称“好舍人,好舍人!”王安石妻买得一妾,王安石即令送回,与她丈夫完聚。晚年居金陵钟山,只有几间简朴的小房。出行乘一匹小驴,有客来访,在道旁相遇,即下驴坐杌子(小凳)交谈。保守派虽然对王安石多有指责,也承认王安石“质朴俭素”,生活简约。和王安石完全相反,蔡京入相,搜括民财,贪污侵私,以千万计。大小官员,都要行贿赂。蔡京生日,全国各地官府还要“贡献”大宗礼物,称“生辰纲”。徽宗时,常对大臣赐给宅第。一所雄丽的宅第,用费至百万贯。蔡京赐第最为宏敞,园内树木如云,又在宅西毁民屋数百间建西园,居民被迫起离,悲愁泪下。人们说:“东园如云,西园如雨(泪下如雨)。”宋朝人已指出蔡京“享用侈靡”。做一碗羹要杀鹑数百只,家中大量养鹑。一次留讲议司官员吃饭,单是蟹黄馒头一项,就用钱一千三百多贯。有客在蔡京家饮酒,蔡京叫库吏取出江西官员送来的黄雀肫(音谆zhun)十瓶,尚存有八十余瓶。蔡京家蓄养姬妾成群,家中厨房甚至有专管切葱丝的婢女。蔡京子攸、鞗(音条tiao)、絛(音滔tao)都官至大学士。蔡鞗徽宗女茂德帝姬(公主),家人侍从也都作大官。徽宗前后七次坐小车到蔡京家饮酒作乐。蔡攸和妻宋氏也经常出入皇宫。蔡攸和翰林学士王黼(音甫fu)在宫中着短衫、窄裤,涂抹青红,和艺人一起戏笑取乐。蔡攸对徽宗说:“所谓人主,当以四海为家,太平娱乐。岁月几何,岂能徒自劳苦!”徽宗听了,深以为然。徽宗、蔡京等统治者,醉生梦死,挥霍享乐,越来越腐朽了。

蔡京集团多是腐朽的官僚。宦官童贯,在蔡京支持下,掌握军权,和蔡京并列相位。童贯和蔡京一样的贪污侈靡,家中金币宝玉,堆积如山,据说“私家所藏,多于府库”。蔡京集团的朱勔占有甲第名园,遍布吴郡。田产跨连郡邑,每年收租十余万石。朱勔死时,有田至三十万亩。蔡京、童贯也都占有大量田地,残酷敲剥农民。蔡童集团掌握军政大权,实行黑暗的统治。民间流传歌谣说:“打破筒(童),泼了菜(蔡),便是人间好世界。”歌谣反映出广大群众对统治集团的深刻仇恨。不甘忍受黑暗统治的农民群众就要起来打破这个统治,创造自己的好世界了。

宣和二年(一一二○年),蔡京以太师鲁国公退相位,王黼为太宰(左相)。王黼设应奉局,自兼提领,搜括四方水土珍奇物品,天下财力多被用来挥霍。王黼公然定价受贿卖官。人们说:“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极度黑暗的宋朝统治变得更加黑暗,农民战争爆发的时机成熟了。第五节方腊等领导的农民战争

宋徽宗时,在腐朽的统治集团残酷地压榨农民的同时,大地主们也在加紧地兼并土地。有的地方原来几十户的乡村,田地都被大地主们霸占去,只剩下三五户还有一点田,大地主就再去兼并旁村。人们说,大地主兼并土地,像是一把刚刚点着的火,还在继续燃烧不止。日益众多的农民破家荡产。农业生产力急剧地衰落下去,广大农村呈现出一片凄凉的图景。一一○二至一一○五年,开封府界、京东、河北、淮南等路连年大蝗,形成严重的灾荒。一一一七年,黄河又在河间、沧州决口,一百多万人被淹死。次年,江、淮、荆、浙等路也都发生大水灾。农民被淹死和被迫流移逃难者,不计其数。受到连年灾荒的地区,农民只能吃野菜和榆树皮。野菜和树皮吃光,最后甚至人相食。农民不能照旧生活下去,宋朝也不能照旧统治下去了。

宋朝统治集团内改革和保守的各种主张,都没有能够挽救它的统治危机。王安石变法企图依靠宋朝皇帝的力量去打击大地主、大商人,结果在大地主、大商人和保守派官僚们的进攻中遭到失败。广大农民走上另一条道路,即依靠自己的力量,拿起武器,向地主阶级展开拚死的斗争,去推翻宋朝的腐朽统治。

下面是徽宗统治时期,一些规模较大的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

(一)方腊领导的农民起义

一一二○年(宣和二年),睦州的青溪县爆发了方腊领导下的波澜壮阔的农民战争。

大规模的农民战争爆发在两浙一带,并不是偶然的。这是因为:(一)东南地区,自唐朝到宋朝,一直是全国范围内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也是阶级矛盾极为尖锐的地区。宋朝大量的财赋剥削收入,主要是来自东南。正如仁宗时富弼所说,“朝廷用度,如军食、币帛、茶盐、泉货、金铜铅银以至羽毛胶漆,尽出(东南)九道”。东南地区尤以江浙一带,号为“膏腴千里”,但“二浙之俗”“豪者如虎”,大地主像老虎吃人一样,凶恶地剥削农民。

(二)蔡京、童贯、朱勔等在苏杭设应奉、造作局对广大农民大肆搜括奴役。花石纲又勒索民间漆楮竹木等副业产品,“豪夺渔取,毛发不偿”。东南地区的民众,比起其他地区来,遭受着更为残酷的压榨。(三)这一带有着农民起义的传统,并有农民的秘密反

抗组织摩尼教分布各地。五代时,农民群众曾利用摩尼教组织起义。宋朝严禁流传,但民间却更为发展。起义农民改造摩尼教的某些旧教义,加进新内容,尊奉汉代黄巾起义的领袖张角为教祖。利用摩尼教的“二宗”(明、暗)“三际”(过去、现在、未来)说,号召推翻黑暗的现世,创造光明的未来。利用摩尼教拜日月,不信神佛祖先,以反抗统治者所提倡的佛道和儒学。入教者男女平等,不吃荤酒,死后裸葬,平时分财互助。史书上说他们“吃菜事魔”,“夜聚晓散”,从事秘密活动。唐末,摩尼教即在南方各地流行。北宋时摩尼教遍布于淮西、江东西、两浙、福建等地,为农民起义的爆发,作了思想准备和组织准备。在方腊领导的农民战争中,摩尼教农民成为一支重要的骨干力量。

方腊(方十三),原籍在歙州,后来到睦州青溪万年乡,在地主方有常家里作佣工。方有常是万年乡头等的大地主,又充当里正(即保正),称霸一方。花石纲搜罗竹木奇石,使这里深山穷谷中的居民,都不得安居,遭受繁重的刻剥。距方家半里山谷幽深处有帮源峒,广深约四十余里,方腊和这一带的贫苦农民经常在这里聚会,宋代官方文件诬指方腊为“妖贼”,“以左道惑众”。有的记载则明确说是“吃菜事魔”。方腊假托“得天符牒”,约定某时举兵起义,组织农民互相传告。地主方有常得到消息,方有常子方庚将方腊关闭在仓库里。早上关闭,晚间方腊即在群众帮助下逃出。地主们以为方腊是得到神助,又向青溪县知县告密。十月初九日,方腊率领农民,奋起杀方有常一家,举起了义旗!

方腊以帮源峒为据点,聚集贫苦农民,号召起义。方腊在誓师时,不是单纯凭借摩尼教的明、暗二宗说,而是尖锐地揭露了现实生活中残酷的阶级压迫。方腊愤怒地控诉说:“天下国家本同一理。如今我们老百姓整年劳苦耕织,得到一点粟帛,却被皇帝官老爷们全部拿去浪费掉。而且稍不如意,就要鞭打,甚至随便处死。这还能甘心忍受么?”大家齐声说:“不能!”“哪有这个理!”

方腊进一步揭露说:“如今赋税繁重,官吏侵渔,我们单靠农桑不够过日子,就只好依靠漆楮竹木,可又被他们抢走,一点不给留。皇帝和官老爷们声色、狗马、土木、祭祀、花石等等靡费之外,每年还要拿给西北两敌(辽、夏)银绢几百万。这也都是我们东南老百姓的膏血啊!朝廷屈辱纳币不止,宰相们还说这是安边的上策。可唯独我们整年勤劳,老婆孩子还是受冻挨饿,吃不到一天饱饭。我们大家该怎么办呢?”

方腊发出起义的号召说:“东南之民,苦于剥削久矣!近年花石的骚扰尤其不堪。诸君若能仗义而起,四方必然闻风响应。旬日之间,万众可集。我们一鼓攻下江南各郡,划江而守,轻徭薄税,十年之间,就能统一!”

在方腊的号召下,轰轰烈烈的农民战争爆发了。方腊对宋朝地主阶级黑暗统治的控诉,反映了广大农民群众的心声。事实正如方腊的预料,起义发动后,青溪远近的农民闻风响应,旬日之间就发展到上万人。十一月初,方腊组织起义军,建国自立,自称“圣公”,立年号永乐,建置将帅分为六等,头扎红巾等各色头巾作标志。起义者初起,缺少武器,但人数众多,斗志旺盛。《宋会要稿》记载:没有弓矢甲胄的起义者数万人,举起拳头,就困住了各执武器的宋军。宋军久不作战,听见起义军的战鼓声,就吓得投降。起义者杀死宋朝的官吏和土豪,焚烧他们的宅院,夺取他们的金帛财物。农民军所向无前,锐不可当。“苦于剥削久矣”的劳苦大众,迎来了自己的节日!

十一月二十二日,农民军在青溪县息坑,歼灭宋军五千,斩宋两浙路兵马都监蔡遵、颜坦。二十九日,一举攻下了青溪县,知县陈光逃跑。农民军乘胜前进。十二月二日,以两万人攻下睦州,占领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县。二十日,攻下歙州,斩宋将郭师中。婺源、绩溪、祁门、黟县等县官员都惊慌逃跑。农民军进而攻下富阳、新城。起义发动时,就“指斥乘舆”,把斗争的矛头指向宋徽宗,又进而提出“杀朱勔”的口号,进军的目标直指杭州。农民军自桐庐、富阳攻取杭州,与宋军激战。别部自山路乘虚而下,二十九日到达杭州城下。宋知州赵霆逃跑。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败死。方腊率领农民军进驻杭州城,迅速取得了重大胜利。

杭州是造作局所在地,也是花石纲的一个指挥中心。这里聚集着残酷刻剥农民的官吏、地主等大批吸血鬼。农民军入杭州,严厉惩处了这些剥削者,使人心大快。宋朝的官员也不得不承认:“盖贪污嗜利之人,倚法侵牟”,“积有不平之气结于民心,一旦乘势如此”。东南各地建有众多的佛寺,是人民的又一个大害。起义前,摩尼教农民即憎恶佛教,打破对佛教的迷信,指责佛经(《金刚经》)上所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当解作“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对现实社会的不平等和佛教维护封建统治的欺骗的本质,作了极其深刻、犀利的揭露。方腊起义时,农民即相互传告:“逢庙即烧”。农民军所到之处,烧寺庙,毁佛像,打翻了佛教的神权。史书上攻击摩尼教起义者“不事祖先”,“男女杂处”,又说明起义者冲击了族权、夫权的统治。方腊发动起义时,即有不少妇女参加,方腊妻邵氏也参加了起义军的活动。起义者对维护封建统治的儒士怀着深刻的仇恨,经过之处曾火烧“学宫”,并杀死一些作恶的“士人”。农民军借助于改造了的摩尼教义表达自己的反抗意志,对地主阶级的政权、神权、族权、夫权以及维护这些权力的儒士发起猛烈的冲击,对黑暗的旧世界作了大扫荡,大冲洗。

起义军的行动,立即获得广大农民的热烈拥戴。这一带本来分布着大小不等的农民起义队伍和摩尼教秘密起义组织,此时也都纷纷树起方腊的旗帜,响应起义。婺州(婺音悟wu)兰溪县灵山洞的朱言、吴邦,永康县方岩山的陈十四,湖州归安县的陆行儿,处州缙云县的霍成富、陈箍桶,苏州的石生等领导的农民军,都相继拥戴方腊作领袖,参加起义。越州剡县(剡音扇shan)裘日新(仇道人)和台州仙居县吕师囊领导的摩尼教起义军在当地起兵响应。常州、明州、秀州、温州等地农民,也“结集徒众”准备攻打州县。各地农民望见方腊起义军的旗帜,听见鼓声,就跑来迎接。参加农民军起义的更是“项背相望”。方腊军攻下杭州后,已形成为近百万人的大军,震动了整个东南!

徽宗、童贯等急忙下令撤销苏杭造作局和停运花石纲,罢黜朱勔父子兄弟的官职。由童贯亲自出马,称“江淮荆浙宣抚使”,率领京师的禁军并秦晋蕃汉兵十五万,去镇压起义。宣和三年(一一二一年)正月,童贯受命出发,先派官军驻守江宁和镇江,扼住长江。然后兵分两路,分别由王禀、刘镇等率领,向杭州和歙州开来,企图在睦州会合。

这时,农民战争仍在胜利发展。正月,方腊率领主力军转向南方进取,相继攻占婺州和衢州。二月,起义军别部攻下处州,夺取大户的财物,散发给民众。

农民军兴以来,队伍迅速壮大,先后攻下了六州五十二县的广大地区。但起义军没有深入农村去建立据点,而把作战目标集中在夺取州县城市。对于宋王朝这个腐朽而又凶恶的敌人的反扑,也缺少足够的警惕。当方腊率领主力队伍南进时,派出农民军将领方七佛率领一支七万人的队伍去夺取杭州东北的秀州。这时,正值宋军王禀部进攻杭州的一路自北而来,方七佛军迎战,不胜,退守杭州。九千人在作战中牺牲。王禀部陆续结集,进攻杭州。二月十八日,起义军退出杭州,睦州被围。形势发生了急剧的转折。

面对着强大敌军的到来,起义军没有去部署防御,各部依然分散作战,各自攻打州县。二月间,裘日新部攻下剡县,又攻下新昌、上虞。三月,吕师囊部攻下仙居、天台、黄岩诸县,又攻台州,不能胜。方七佛部反攻杭州城,战败。以“佛母”为号的起义军将领又率部去攻打越州。起义军分散作战,战线更长了。

宋军聚集兵力分两路进兵,刘镇等率领的一路三月间进至歙州。起义军守备力量薄弱,歙州失陷。宋军另派刘光世去攻打衢、婺两州。四月二日,衢州失守。农民军将领郑魔王(当是摩尼教称号)被俘。十七日,婺州也失陷于宋军。王禀一路宋军自杭州攻陷睦州,又在四月十九日攻陷青溪县。方腊率领农民军主力退回帮源峒据守。宋军王禀、刘镇等各路会合,围攻帮源。

方腊此时领导的农民军还有二十万之众,背腹受敌,坚持与官军战斗,万余人战死。方腊率部入帮源峒,据岩壁坚守,宋军不知路径,久攻不下。方腊起义时杀地主方有常一家,方庚越墙逃跑。这时方庚出来为官军引路。宋军从小径攻入峒中,方腊及妻邵氏、子亳(二太子)、起义领袖方肥(农民军的丞相)等三十余人被俘。方腊等被押解到开封,同年八月英勇就义。民间曾传说,方腊“不知所终”,“就擒者非腊”。这显然是和李顺牺牲后,传说他还没有死一样,表示了人民群众对起义领袖的长久的怀念。

宋军疯狂地屠杀起义者。据守帮源峒的农民军继续坚持反抗,七万人壮烈牺牲。童贯下令军中,斩首者受赏(杀一人赏绢七匹)。大批青溪居民甚至来往行人都遭到杀害。《青溪寇轨》记载说,宋军杀起义军百余万,屠杀平民不下二百万。

童贯官军的血腥屠杀,激起更剧烈更坚决的反抗。方腊失败被俘后,分散在各地的农民军继续与宋军搏斗。童贯派出郭仲荀、刘光世、姚平仲分路镇压。五月间,仙居县起义农民由俞道安率领,攻占乐清。义乌县起义农民据天仙洞与宋姚平仲军展开战斗,天仙洞失陷。婺州兰溪县灵山洞农民军与宋刘光世军激战,起义领袖胡将、祝将等一千六百余人战死。宋军攻陷剡县、新昌。裘日新起义军与姚平仲战,裘日新在桃源战败牺牲。郭仲荀部至三界镇,新昌、剡县的起义军并力夹攻宋军。六月,吕师囊部转移至黄岩,宋军折可存、杨震部自三界镇追击。起义军依山险拒守,下巨石击宋军。宋军连日受挫,无法前进,最后以轻兵从山背小路绕道而上。起义军纵火与宋军战,起义领袖三十人牺牲。俞道安起义军发展到十余万人,七月间攻打温州,不下,转入处州。十月,俞道安在永康山谷中被宋军包围,英勇战死。此后,方腊主力军中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率领的队伍多次与宋军搏斗,仍在各地转战。被宋朝指为方腊“余党”的各地起义军与宋朝展开殊死的战斗,又延续了近一年之久。直到一一二二年(宣和四年)三月,方腊领导的农民战争才最后结束。起义军前仆后继,英勇反抗的战斗精神,又一次显示了中国农民的光荣传统。

(二)梁山泊农民起义

方腊领导两浙一带农民进行革命战争的约略同时,京东地区爆发了有名的梁山泊农民起义。

梁山泊位于郓州寿张县。县南三十五里有梁山。泊在梁山之南,周方数百里。附近州县的农民在这里经营蒲、鱼等副业。《宋史·蒲宗孟传》记载说:“郓(州)介梁山泊,素多盗。”这里有山泊可守,历来是起义农民的一个据点。早在神宗统治时期,郓州知州蒲宗孟对梁山泊的起义农民就残酷镇压。即使“小偷微罪”,也加以断足筋的酷刑。杀人之多,更是不计其数。甚至宋朝的御史也弹动蒲宗孟的“惨酷”。这不仅说明了宋朝地主阶级统治的黑暗,同时也说明:这里的广大农民从来就在不屈不挠地向着地主阶级的黑暗统治展开英勇、激烈的搏斗。

徽宗时“括公田”,梁山泊也被括归朝廷所有。农民打鱼采蒲苇,都要按船计算,向朝廷交租。一县在常赋之外,增加租钱到十几万贯。大致在宣和初年,郓州等地不甘忍受黑暗统治的农民,便以宋江等三十六人为首,点燃了起义的烈火。

现有史料,没有留下关于宋江领导的起义过程的完整记载。依据仅有的片断记事,依然可见:起义军的活动是声势浩大的。《皇宋十朝纲要》载:宣和元年(一一一九年)十二月,宋徽宗曾下诏京东东、西两路提点刑狱带兵督捕“京东贼”宋江,不久又命“招抚”。这从反面表明,宋江领导的起义军已给予宋朝的统治以沉重的打击,震动了朝廷。次年,起义军从京东西路进至东路。知亳州侯蒙上书,说起义军横行河朔、京东,官军数万,没有人敢抵抗。他建议宋朝招降宋江去镇压方腊。徽宗任侯蒙知东平府去招降。这又说明,起义军仍在郓州的梁山一带活动。侯蒙未到任即病死。起义军继续在濮、单、齐、青等州进军。十二月,宋朝调派知歙州曾孝蕴知青州,镇压起义。大约此后不久,起义军即从青州一带南下到沂州,曾和知沂州蒋园统领的宋军激战。一一二一年初,起义军自京东驾船渡海,进至沭阳县,与县尉王师心率领的宋兵作战。史书上称宋江为“淮南盗”。二月间,起义军进攻淮阳军,进而向海州、楚州界进发。《宋史·张叔夜传》说,这时起义军已经“转掠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声言将至(海州)”。起义约两年来的活动说明:他们不是集中力量去攻打州县城镇,而是在京东东、西路至淮南各州的广大农村流动作战,声威日盛。

一一二一年二月,宋徽宗命令海州知州张叔夜镇压和“招降”宋江领导的起义军。据《宋史·张叔夜传》记载:张叔夜派出间谍侦察起义军

动向,得知起义军夺得大船十余只,装载货物。张叔夜预设埋伏兵,诱起义军在海边作战,乘机焚烧船只。起义军被伏兵围困,副将被擒,宋江投降了宋朝。北宋末曾任济南府教授的李若水,撰《捕盗偶成》诗说:“去年宋江起山东,白昼横戈犯城郭,杀人纷纷剪草如,九重闻之惨不乐。大书黄纸飞敕来,三十六人同拜爵,狞卒肥骖意气骄,士女骈观犹骇愕。”描述了宋江从起义到接受招安的概略。《东都事略》、《十朝纲要》等书也都有宋江投降的记事。《宋会要稿》并载有宣和三年五月三日的徽宗诏书,说张叔夜等“能责所部斩捕贼徒,声绩著闻”,进官一等。依据这些记载,宋江确已接受“招安”,叛卖了起义农民。

但是,梁山泊的农民起义军,在宋江降宋后,仍然继续战斗。一一二一年,主持“括公田”的大宦官杨戬死,宦官李彦继任其事。李彦将梁山泊租税收归西城所,又对蒲、鱼、荷、芡等行业“日计月课”榨取重税,致使“泊旁之人,无所衣食”。当地农民纷纷参加起义反抗。一一二四年蔡居厚知郓州,曾诱杀梁山泊起义农民五百人,说明农民军的战斗仍在激烈的进行。渔民张荣领导的起义军,聚集梁山泊,形成一支有船数百只的水军,坚持战斗,到金朝南侵时,又向女真奴隶主发动攻击。金朝统治河北后,梁山泊仍然是起义农民的据点。

(三)汹涌澎湃的起义浪潮

方腊及梁山泊农民起义虽然被镇压下去,但起义军已在两浙、京东、河北、淮南的广大地区,播下了种子。各地农民群众纷纷举行起义,继续掀起了汹涌澎湃的浪潮。

一一二三年,河北、京东等路的农民相继起义,反抗宋朝的黑暗统治。起义军少者数百人、数千人,多者发展到数万人、数十万人。河北路洺州张迪“聚众数十万,陷州县”,曾围攻濬州五日。宋朝派刘光世率军前往洺州镇压,起义军战败,张迪牺牲。河北路高托山在望仙山起义,自称有众三十万人。起义军转战河北及京东路青州、徐州、密州、沂州一带,一一二五年,被宋朝杨惟忠、辛兴宗军战败,高托山降宋。京东路张仙(又称张先、张万仙)号“敢炽”,率领起义军十万人。一一二五年,在沂州礧鼓山(礧音雷léi),与宋军作战,失败。张仙受“招安”降宋。济南府孙列率领当地农民十万,占据铧子山,一一二六年,宋朝派遣内侍梁方平前往镇压,起义军战败。相州陶俊、贾进起义军早在一一二二年即攻打县镇,杀死官吏地主,与官军战屡次获胜。后遭宋军岳飞部镇压。一一二五年三月,贾进等率领的京东起义军十万人,进至海州界,贾进又被宋海州知州钱伯言招降。临沂的武胡(一作武鬍),大名的杨天王,郓州的李太(又称李太子),沂州的徐进、莒州的徐大郎、水鼓山的刘大郎等率领的农民起义军也都在万人以上。这些起义队伍所到之处,杀地主、官僚,攻打州县,或则保聚山谷之间,以崇山峻岭为据点,树起起义的旗帜。宋朝官府“巡尉不敢抗,县镇不敢守”,陷于农民起义军的围攻之中。

汹涌澎湃的农民起义浪潮,一浪又一浪地冲击着宋朝地主阶级的黑暗统治。腐朽的北宋王朝,灭亡的日子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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