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汤德元的儿,长名汤俊,次名汤杰。这汤杰姿质虽愚。也还不敢在外边滋事;惟有那汤俊,平日在家不肯读书、虽然勉强送他进馆,一经放学,仍是在外胡闹。今日因是清明放学日期,怕他出去闯祸,故此汤德元自己带了他二人出来。那知他进了伍员庙,他二人等华老先生与他父亲坐谈,又向和尚谈玄之际,他就趁此出了山门,见前面有个老头子在那里卖荸齐,汤俊向汤杰道:“他那里有这东西,我们前去吃他—饱。”汤杰道:“你有钱么?”汤俊道:“我没有钱,你只管吃,包你没事!”
汤杰也是个小孩子。听见他哥哥叫他去,他就随着后,到了卖荸齐担子面前,汤俊向老头子说道:“你这东西怎么卖法?”那老头子道:“一钱一串,不甜不要钱。”
汤俊道:“既然这般说法,我先吃吃看。”说了,自己取了五六串与汤杰分吃。那老头子以为他平日总是弄惯了这个样子,今日又是节期,小孩子身上应该有钱。当下未曾阻挡他。那知他二人将荸齐吃完了,回身就走。那老头子喊道:“相公,你忘记了荸齐钱还未把我呢!”汤俊上前道:“你方才说不甜不要钱。我已经上了你的当!吃了下去,真是一点甜味儿也没有。你还同我要钱么?”
老头子见他说这话,晓得他图赖,连忙站起身来将他拉住不放他走,他举起手来,就将那老头子向后一推,不曾推倒。汤杰看见,便也赶忙的上来,将那老头儿背后的衣领一把拖住,向后就坠。汤俊见他兄弟来助,他接着奔上来将那老头子胡须扭住,又向前勒。那个老头子真正遭瘟,一个在后坠,一个在前勒,诸公请想想那种神情,老头子可下得去么!只得喊道:“你这两个小孩子野种,那里来的?吃了我的东西不给钱,也还小事,为什么还要来打我!”
汤俊见他叫詈起来,复又伸出有手,在他脸上结结实实的打了两下。虽是个不出书房的小学生,偏生的气力最大,不知怎的一巴掌就把那老头子口中打出血来。
在先,那些站闲的人看这两个小孩子胡闹,虽不在情理之中,似乎尚还可发一哂,此刻见他们认真打起来,一个个皆不答应,说道:“老头子,你就蹲下来让他打,不怕他是那一家的!到了那时。总有人来出头。”就此一句,你言我道,顷刻之际,同站闲看的人围了一个大圈子。那吵闹之声达于方丈之内。
此时,华童与汤德元走了出来。见了这般。那些闲人见他答话,知道是他家的人,故皆说道:“既有人出来,这就有了着落了。”遂将以前的话,对汤德元说了一遍。汤德元直气得发抖,忙的上前去招呼了众人。华童也就将他两个儿子喝下,先行带了进庙。外面汤德元又复还了荸齐钱,又与些闲人道了谢。那些闲人方才散去。
汤德元进了庙内,见汤俊被华老先生教训了几句,坐在那里不敢启口。汤德元因在外面,也不好怎的督责他,只得大家一起回来。到了镇上,与华老先生各自分头回去。
不说汤德元回家教训汤俊弟兄,惟有华童与兆璧转至家中,闷闷不乐说道:“汤案兄为我如此费想,把他的儿子来从我,欲把得上进,偏这两个小孩子淘气,今日当住我师傅之前竟敢这般胡闹!叫我两人的面子怎么的过得去?”
那知年老之人不能受气,加之在路上又受了些风寒,到了上灯的时分,就身起热,晚饭也不能吃,竟自上床睡了。兆璧与他母亲前来问长短,整整的烦噪了一夜。到了五更时分,方才出了的汗,朦胧睡去,大家方才放心,以为就此可以好了。那知过了一刻的光景,华童忽然在床上大叫了一声,复又拗起来,满脸通红,就向外跑。
兆璧见他这般慌慌的,赶紧前来扶住叫道:“爹爹外面有风,不好出去的,再盹一息,待周身透足了就可全元了。”
华童只是不答,口中不停的胡说。王氏太太见丈夫这个样子,也是吃惊。只得母子几个将他代拖代拉送进房去,敷衍了一回,请他睡下,把被代他盖好。只听他口中乱说,浑身是汗,又如炙炭一般。兆璧只得出去请个大夫来看视,无如人生疏,不知那个的脉理高明,复又到汤德元家去告知,他的父亲病了,求汤家代延个大夫。
汤德元自从昨日回去后,就将汤俊责法了一顿。怎奈妻伶爱,打了不到二三十下,就做好做歹拖过去了。
汤德元本想早起到书房仍请华童责法他一顿,方才起来,兆璧已入了大厅,遇着德元告诉了一遍。汤德元知道华童是一个书呆子的性情,必因昨日斗气,赶忙出来。与兆璧出了大门,拣镇上一个有名的医生,姓鲁名叫达光,将他请了,一同到华家来,与兆璧出了大门,来到华家。走进里面,兆璧的母亲且避了过去。
鲁达光到床面前,先将华童的气色一看,就说道:“这病是受惊而致。故此发这谵语。”说着坐下,细细的诊了一回脉,兆璧连忙问道:“先生看家父这病轻重如何?”
鲁达光因他是个小孩子,不敢吓他,遂说道:“这是受了点虚惊,又吹了些风,本来久弱多烦,又夹了些痰滞,几件凑在一起,故此得了这般瘟的病症。所幸还不大妨事,但是将这帖药服下去,身热退了,不发谵语,那就有效了。”说完,与汤德元走了出来,开了药案药方,然后兆璧送了药金,告辞而出。
此时兆璧的母亲在旁听得清楚,忙的出来对住汤德元道谢,复叫兆璧出去配药,汤德元也就说了两句闲谈,复将书房内的学生各放回家。
兆璧取了药方,不多一时将药配好了回来。春姑、秋姑忙的引火煮服。那知华童足足的睡了一天,只是不醒。
众人叫了好一会子,慢慢的将药服侍醒下。大家皆坐在床前等他出汗,一直等到他上灯的时候,翻来复去,总没有汗出。到了三更时分。从前人事虽不清楚,也还不十分糊涂,现在反更昏迷不醒。任你再碱,他全不答应。
再摸他的身上,仍如炭炙一般。大家只急得痛哭。
好容易过了一夜;到了天明,兆璧复又出去到鲁达光那里,将病原说知,仍请他来诊视。鲁达光绉眉道:“非我故意作难!昨见尊大人之症就知沈重,因伯你年纪幼受急,不敢遽然说出。今日这般正是危险之症!且到府上看视如何。惟是尚要汤老先生请来作主好些。”兆璧听了这一句话,只吓得魂不附体。忙的又到汤德元家中,把大夫鲁达光所说的话一一细述了一遍,立即请他同来。
汤德元听见了此一番言话,也是受急。只得随了兆璧来至鲁大夫家,邀了鲁达光同去。
三人来至家中,王氏太太正在那里啼哭。鲁达光道:“不必如此!病势虽然沈重。但家中人不可乱哭!”说了,又细细的诊了脉,看了舌苔,然后方才出来对着汤德元道:“你先生总要代他们这里作点主才好。此病非是我推辞。必得再请一人帮同斟酌,我兄弟一人可不敢担此重任。”
兆望见他这般,忙向他磕了个头,说道:“先生务求不必推辞,家父身羁异地,寒舍又仅倚家父一人度活,求先生鉴我苦衷,开示一方。”汤德元又代他转求了一会,鲁大夫故为艰难:“只因病势沈重已极,我宁可说过一句,药方我开就是了。”于是又沈吟了一刻,开了一张药方,说明了炮制各法,因又道:‘好丑就看这一方儿!如果午后有点汗,可送一信与我,以便更改药方。”说完了辞了出来。
汤德元见了如此光景,总而言之,事从根上起,明知这病是因他儿子那天在庙所闹之事而得,只得也不回去,助着兆璧照料一切。
此时,陶五的弟兄也得了此信,忙的赶来看视。大家在那里望着华童出汗就有转机,等至日落西山,偏他身上要想有一点汗也没有。
如此又过了一夜,大家皆说这病是由伍员庙回来发的,或者于庙中遇着了什么,最好到那里求求句。兆璧听了这话,也觉有理。次日侵早,自己一人带了香烛又至庙中,默祷了一回,并允许了愿方才回来。饭后又请鲁达光来看。
话休烦叙,一连过了三四天,一些儿转机也没有。眼睁睁病在垂危兆璧母子儿女只是痛哭,想不出一些法来。
到了第四天,兆璧见他父亲如此病势,又想起后来光景,真是伤心,便说道:“如我父亲真有不测,这一家人口如何度日呢?”要想自己寻死,与父亲同归地下,又有母亲同兄弟姊妹等人。思前想后,只得一人暗暗的痛哭。因怕他母亲看见,格外烦闷。
又过了一日,他父亲仍然不好。忽然之际,兆璧想起一个法来代他父亲治病。那知诚心感格,居然将病治好。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