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日几个险恶的局面,都应付过去了。余程万师长带了特务连一部回师部去。但就是这一截短短的中山西路,也不是安全的路径。西门外的炮弹,由后面送来,水星楼的炮弹和北门庙的炮弹,交叉着向侧面送来。东门的敌人迫击炮,已移进了城墙,迎着头把炮弹送来。人在四面炮弹爆炸下走。他没有顾忌,在特务连前面走,他也终于安全地到了师部。
师部里的参谋处人员,现在是全部出发督战。除了副师长陈嘘云,指挥官周义重在师长室代替指挥而外,只有李参谋在师部听候任务。师长回来了,李参谋报告,刚才我们飞机送来的东西,已经军械员点清,共有步枪子弹八千发,猪肉牛肉共二百多斤,报纸二百多份。师长立刻起草了一纸手令,叫李参谋按着上面的数目,把子弹赶快送到各部队去。猪肉和牛肉,这可以斟酌分发办理。
这消息传到了各部队,大家自是高兴了一阵。的确,敌人攻到深夜,也就把枪炮声音,渐渐稀疏下去。在师部没有去作战的官佐兵夫,都有一个同样的行为,每到深夜就站到院子里,或屋檐下,静静地去听南岸援军的枪声。每夜如此,并不因为没有枪声减少兴趣,只要敌人在城区的枪声稀松起来,大家总要抽点机会来听上一两次。
这时,有两个出去战斗过的火夫,晚上又回来煮饭。他们在中央银行里烧着灶。张火夫抽空跑出来,一直爬到后院照墙上,侧了头静静地听着。隐约之间,有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声由南面传来。这枪声,好像给买奖券的人报告中了头奖,他止不住心房乱跳,自言自语地道:“他们真来了?”于是更细心地往下听。果然,在一阵雨点似的枪声之间,还有两三声轰轰的炮响。敌人攻城的炮,每响都像猛雷,这样远的轰轰声,证明了是远处开炮。敌后有了战事,就是我们的援军到了。他忘乎所以地,两手一拍,人滚下墙来。他虽跌在地上,也忘了痛,爬起来就向厨房里跑,笑着道:“老刘,老刘,好了,好了!我们的援军到了,我已听到南岸的枪炮声了。”
这时,大西门的城墙依然保守无恙。小西门的敌人,在城门内文昌庙和我们对峙,我们借着覆廓碉堡两种地面工事防御,正面的阵地放也无法摇撼。东城的战事,中山东路的敌人,已到了水星楼后面,在泥鳅巷口的碉堡面前,用平射炮迫击炮轰击,偏北,在图书馆门外的碉堡前对立。
这时,城里敌人有一休息的空当,除了炮声停止,四周也只有些劈一声啪一声的散枪响。于是那南岸的枪炮声,是非常地清楚入耳。丁士强跳了两跳,自言自语地道:“中国人有办法!”他对这声音,还感到不足,学了前两日程参谋的样,由窗户台上缘爬上了屋檐,又由屋檐爬到那竹子搭架的防空弹性架最上一层,向南岸看去。果然,在黑城区烟火的空当里,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原野上,有一闪一闪的炮火光发出。他点着头自语道:“没有疑问,援军到了。”说着,他又举手行个礼,对了啪啪啪的枪声响处笑道:“朋友,明天见了。”
说着,传令兵丁士强走了进来,因道:“快点煮饭吧,趁着现在炮火有点空隙。”
老张将手一指了屋顶道:“我起誓,我骗你……”
老张两手一扬道:“没米了,就分得这些米。可是老兄你不要着急,我们已经听到友军在南岸的枪炮声了。”
程坚忍道:“你在哪里听到的?”
晚上煮饭的时候,分给各营火夫去煮熟。这是后方人民给我们的盛情,我们一定要敬领的。李参谋因全师的非战斗员辎重兵和输送兵十分之九,都已参加了战斗,参谋处的官佐,也就剩自己一人在师部服务,接着命令之后,立刻去找没有军械及有工夫的人来会同办理。子弹是当时的第二生命,很迅速地在半小时内就分送到了各部队。那飞机上丢下来的几大块猪牛肉,却堆放在屋子外面廊檐下还没有动,李参谋本人到了下午四点多钟,也得了新任务,到水星楼去督战。
张火夫道:“快了,老兄,煮肉你吃。”
张火夫道:“友军不来,难道你就不煮肉吗?”
张火夫道:“你去听,很清楚的。”
在五点多钟的时候,来了一架敌机,绕着城圈子飞了一周。随后就在兴街口上空,丢下了一枚照明弹。这是敌人的老办法,每在黄昏攻击以前,就有这样一架飞机做短程的巡逻,照明弹落下来,就是到总攻击的暗号。那照明弹一枚小亮星突然在空中落下,在半空停住不坠,立刻变成了个面盆大的水最球,白光四射,将没有烧完的民房,如同白昼的,照得清清楚楚。于是四面八方的大炮。一齐狂响起来。当那枚水晶球还没有变成一阵烟化为乌有之时,山炮弹、散榴弹、曳光弹、烧夷弹、迫击炮弹,在空中布起千百道光线与火花,代替了那个坠下的月亮。炮弹哗啦啦轰隆地响着,起了千百个烈雷。轻重机枪的声音,就变成了决堤的江河,步枪也变成了散落的冰雹。我们的巷战区域缩小了,这个常德城的核心,变成了火网下的一座声海。在夜战间,敌人知道城里任何一间民房,我们都已拿来作为抵抗的堡垒,晚上分不出方向,那很容易走人我们的陷阱,因之他就改用了烧一截,攻一截的办法。在声海沸腾了半小时之后,常德核心区立刻又变成了火海。
又一通电的消息,也好,文字是这样:
本xx电话,(一)令xx军,以两个团于明午四时前进常德城。(二)限第x军于明日拂晓攻击常德东南之敌。(三)并令xxx师以六个连星夜驶入常德城。援该师。特达。
十二月一日零时,师部得着两通无线电,是安慰的消息,立刻就用电话告诉了各部队。一通电文的消息是这样:
友军已在德山东激。(距城十华里)已再严令占常山,到南城以援兄,冬期相见。望坚守成功。
刘火夫道:“煮肉是煮肉,没有兴致罢了。多谢后方人民给我们送肉来,他没想到我们煮饭都是夜晚抢着煮。明天恐怕米都没有了。吃肉干什么?我倒希望飞机送些手榴弹来,也分我两枚。”
刘火夫将手上一块柴一丢,就跳了出去。过了十分钟,他满脸笑容,拍着手走进厨房,笑道:“果然,果然,友军到了。老张把那块肉洗洗,拿来煮吧。”他指着墙上挂的两大块肉,不住地笑。
刘火夫坐在灶门口向里面塞着柴,问道:“真的?靠不住吧?”
以上各地,还是以文昌庙这一线,距离师部最近。文昌庙附近左右的民房,全已着火,西北风到了晚上,总是速度加强的,风把火星和重浊的厚烟,一阵阵地向中央银行口扑来。人在下风头,简直立不住脚。但师长已再三命令,不许变更位置,所以无论是正面来的火或烧夷弹打在阵后,由后面倒烧过火来,大家全不理会,必等火烧到了身边,然后才去扑灭。好在谁也不会在完整房屋里作战,散兵坑和掩蔽部是在街巷中的,人纵然受烟熏,火还烧不到。至于用短墙砖堆掩蔽着的,也是没有屋顶的所在。长官已不约而同地喊出了一个口号:有一墙,守一墙,有一壕,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这样地战到深夜,阵地还没有什么变更。
他一溜烟地走进屋里,首先碰到回师部来的参谋程坚忍,敬着礼道:“报告参谋,援军杀到南岸,听到枪声了,看到炮火了。”他那个立正姿势,来得十分利落,他那一举手,也十分地带劲。
丁士强道:“鬼话!你自骗自,开开心。”
丁士强道:“我爬上屋顶去听到的。其实不必站在门外露天下就可以听见的。”
丁士强见锅里冒着热气,抢向前掀开锅盖看了看,见米汤还欠着大锅沿两三寸。因问道:“为什么煮得这样少?”
丁士强摇手道:“别发誓,我听去。”他说着,立刻跑到屋外院子里听听。
程坚忍原是每晚都听友军枪声的,今晚却没有这个计划。听了这消息,立刻走到院子外去。不错,他听见枪声了。他转问别人,也都说是听见枪声。这是充分地证明了援军已到达,不消片刻,就把这好消息传遍了每个部队,而每一个人也都精神抖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