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精自与鳄精分别之后,形单影只,受不尽许多凄凉;路远囊虚,奈不得这种饥饿。经过一小松林,见景致清幽,物色秀雅,林中有一崖,崖下有一小庙,庙后桃李千株,结实万颗。猴正遇饥馁之际,心中暗喜曰:“天投我以桃矣!”辄向园中,即登树上,连摘数颗食之。庙主忽出游,归见桃树上潜藏有人,知是盗桃者,率小卒团团将园围住。此庙主乃是世尊殿内藏经堂里守经玉面猫是也,因盗世尊法索,阴逃西方为怪,见一古庙,遂据其中,威灵极矣。猴见其巨口烂额,修尾利爪,雄威纠纠,心中大惊,只得在树上不下。猫发言骂之:“何方小畜,有此大胆!凡物各有其主,汝独不闻李下不整冠乎?白昼撞入人家,当以盗摸而论,私休备价赔,公休皮毛不保。”猴心生一计曰:“人言性刚者其心必直,吾观此人,勇猛如此,必然轻信。吾且卑辞告之,许与私休,彼必信我,倘得收我,另作他图。”乃在树上答之曰:“树中有剩果,路上有饥人。独不闻乎,济人当于急处施恩,修心只在要途方便?大人倘以仁爱人,小子当以德报德。”猫闻其词卑语切,乃命众人皆散。猴见猫既回心,即翻身下树,直向猫前陪礼曰:“大人坐镇一方,德威兼著,社民起祷祝之心,假狐灭依附之迹,境治矣,民安矣,就使摩尼亲临,观音执政,亦须左臂让风。小人远方之人,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猫闻褒大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知猴只是假意暂依,而猫即以为真心永附,凡庙中之事,一一委之。猴亦尽心力而为之,无所不至。由是得以渐窥内事,遂知猫之来历,并其法索所在。
一日,猫欲出山游猎,使之同往。猴欣然应诺,至中途即绐之曰:“方才我主步忙,小臣未得关锁内殿,嘱守前庭。恐有奸细,乘虚捣后,其所失不小。”猫愕然曰:“言之有理,吾非得子之言,几忘备矣!”急令猴归。猴心中喜曰:“吾计得矣!”回到庙中,直入猫卧房中,取其法索,束于腰上,将酒食大饱,尽收其宝物。守堂小卒知而阻之,猴发起泼牲,一拳将卒打死于地,推土埋之,登时望西而逃。
至近晚,猫猎得山豚数十,欣欣然有喜而归。到庙前,见小卒不来迎接,猴亦不在,心中顿疑。至入庙里,见四下寂寂,门户不闭.急入卧房视之,见法索不在,宝物尽空,乃知是猴窃逃而去,忧闷昏地。众小车救苏,扶上牙床。描叹不己,遂咏一律云:
本欲推诚待,岂期反覆生。
大道平如砥,奸心险若川。
路上机谋设,囊中法宝空。
昔日何方怪,今为古庙凶。
那猴得了法索宝物,连夜奔走出境,途中欣天喜地。过一山岸,见有一石岩坦平,乃端坐其上,自咏一首以志喜云:
才离阴阴宝树,深入寂寂荒村。幽岩古庙久无烟,玉猫依据其上。
多藏宝物何富,全仗法索系强.毛公倏忽把机张,法力从兹无上。
吟罢,不觉咯咯,猴腹中饥馁,只得复步前行。行行少许,见一小乡村,陈其姓。茅寮二三所,熙熙丰穰,竹松数十株,整整成行.阿公携子去登场,阿婆呼妇馈饷,筐中滋味,馥馥馨香。猴鼻嗅之,涎津津垂于口上。乃心生一计,化作一黄雀,飞随至场畔。幼妇以翁夫未及登场,将筐置一所,嘱老妇守之,己遂下田,为收拾其具。猴见幼妇离了,即以法索轻放老妇头上,老妇遂成睡去。猴揭开筐盖,尽饱所有,翻身一跳,先人茅寮。及父子至场,老妇睡犹未醒;其夫呼之始觉.提筐而取饷,则其内已空,所余者碗碟而已。四面相顾,而大骇大愕,即收拾田具而归。
那猴腹中既饱,见得这幼妇貌美过人,心中色欲辄动,自忖一计,变作幼妇之夫,在庭上打扫。众人到庄前,见有人在内,疑其为何客。翁始入视之,则面貌子也,语言子也,动止子也。其妇见之,则面貌夫也,语言夫也,动止夫也。其人见之,彼真者指妄者为妄,而妄者亦指真者为妄.妻不能辨其夫,父母不能辨其子,一家之中,惊惶不已。乃告于邻里,邻里不能分。告于乡党,乡党不能辨。及至晚,众不敢睡,只得团坐于堂上,明烛待旦。至中夜,猴复生一计,变一眉虫,缘向各人眼上,使各各眼开不得,辄睡将去。猴由是起身,将法索把众人精神缚住,唤醒其妇曰:“今日不知何方妖怪,作弄吾家。吾方才被他迷去,即梦见吾上代祖宗,并家堂所祀诸神,扶护甚严,那妖怪寡不胜众,屈服而去。我所以得归。”即挽其妇,同入房中,迷恋至四鼓,乃语其妇曰:“尔且睡下,吾可出堂前,看众人醒了未曾。”即翻身出房,至堂上,众人睡犹未醒。
不觉天已渐明,猴大叫一声,众人皆醒,面面相顾,皂白无分。翁乃语其姑曰:“吾虽家居小村,自七祖八宗,积德累仁,未尝行一昧心之事。不意今日有若是之灾,奈何!奈何!”姑乃起身下堂,以手招公公至厨下,乃密语之曰:“此去三十里,有地名张家山,人烟数百,人受法术,家祀天师,无论邪魔鬼怪,闻之魂飞魄落,即正直大神,遇之亦退避三舍。法可密投其家请之,有法力尤强者,晚到吾家,重设天罗,大张地网,为鬼为人,可立见矣。”翁大喜,即饱饭轻身,潜地向张家山而去。
那猴至午见阿公不在,故意问曰:“阿公为一家之主,今日家中生此异灾,乃自早至今,不知何在,是何其心之宽也。吾将胥此寮而焚之,使人再择居,鬼无所附,免使人鬼杂处,成甚么世界。”言毕,即作向厨下取火状。姑急随入,细语之曰:“阿公正主张家山请张法师,晚才到家,鬼魔可无幸矣。汝何燥急为?”猴惧其绐己,乃复实之曰:“恐阿公老无定见,儿当自往。”婆曰:“不必汝再去,恐妖生疑心。吾相议已定,今晚他沿途布起天罗地网,任他凶妖恶怪,顷刻立押鄷都。”猴知其此,乃曰:“阿婆可速治酒食,以犒从者,勿待临时人众不便。”婆即向厨下大备酒食。猴尽饱之,心中自想:“此去张家山有三十里,谅必近晚起程,二鼓才可到。吾至晚静,可将彼妇摄入山岩之中,即此为洞,以为久长之计。”
不想张法师即时当坛,启嘱求一诰谱云:
陈子之家,毛公为怪。
速则变小,迟则祸大。
法师即时沐浴起程,将近陈庄有四五里许,日尚未西坠。法师日:“今尚早,恐妖知之而逃。且略团聚片时,黄昏可矣。阿公可先回打听,万勿漏泄。”猴见阿公来,作意向厨下去问阿婆,婆告以如此如此。猴心想事不可济,即将一家尽迷了,翻身一跃,望西而逃。法师去家,见众迷不醒,知机泄妖逃,乃以法水洒醒众人,以符与之镇宅,即收拾兵马而回,陈公备礼物赠送之。一家遂得安宁,欣忭不已。有诗为证:
世代陈庄一老农,含哺鼓腹庆时丰。
淫妖倏忽从空作,欲火须臾平地焚。
侬子同堂难折辨,阿妻对面不相逢。
降魔原有真师祖,张公自此法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