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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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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良直树动身前往福井县,是在六月一日。他向来就喜欢秘密行动,从东京出发时,连向妻子都说了一个不同的地点。他不希望伙伴们晓得他是去央求人家让他看一眼“史疑”。他之所以如此,其一是那么多的学者们那么热心地活动,却都归失败,因此他也没有成算。其二是侥幸成功时的功名心。出人不意的快感,使得连对妻子也隐匿了目的地。他也有几个学界伙伴,彼此间有家庭性来往,他担心妻子一不小心泄露秘密。

离开东京是五月三十一日晚上,六月一日早晨抵达福井。换乘私营铁路,花了将近两小时,来到寂寞乡下的终点站。然后又改搭巴士颠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来到位于山间的宇津原老人所住的山间之地。

在火车上,比良没有碰到熟人。福井以后的私铁车上,全是地方居民,巴士也一样。打从离开东京之后,他就成了没有人认识的旅人。

早已耳熟能详的宇津原老人住地,从巴士下来后还得走大约三十分钟。他在村口问了问宇津原家。是马上问出来了,可是告诉他的人,还有在路上看到的人,没有一个想到他是东京的大学讲师。无疑,提着一只手提包的他,在村民们眼里不过是福井市方面来的男子,不然便是来自金泽方面的了。

比良好不容易地才到达宇津原老人家,已是午后一时左右。是稻草屋顶的好大一幢屋子,但一眼便可以看出,这整个古老房子都在逐渐衰败。宇津原老人过的日子,不可能是宽裕的。

推开低矮的纸门,从阴暗的地板间叫了一声。那里,就像山寺里的住房,寂寞、大而无当。从漆黑一团的里头,出来了一个白发、矮小个子的像守墓人般的老人,这就是宇津原平助。老人从上头往下盯着仍站在地板间深深低下头的比良,用沙嘎的嗓音问:是哪一位?

老人接过了比良的名片,从怀里掏出眼镜看了看。嗯,从东京来的,这么低语的老人嘴边,已然泛起了傲然而调侃的笑。

比良在古旧的榻榻米上正襟危坐,向老人央求希望能拜阅白石先生的“史疑”。一路上,他已经这样那样地想过了如何措词,举出了好几个理由,表示他是如何地盼望着能够一睹“史疑”的真面目。

不出所料,宇津原老人冷冷地回绝了。老人操着熟练的语词,说已经有来自东京的多位著名学者提出同样的希望,但因故都未予同意,因此虽然也是大老远地光临,只有请求原谅了。由于有一段期间,同样目的的访客来得多了,所以老人说起来十分堂皇顺畅。

比良说,原本就预料会被拒,还是来了。并强调他的学问与别的学者如何地不同,是属于独创的。他尽力说明为了完成自己的学说,必需拜阅白石先生的“史疑”,这也正是他这一刻的全部使命。他还在言语间暗示,只要能获允将全书抄下,物质方面的谢礼可以尽可能接受老人的要求。他觉得,老人既然偏执,露骨地提出金钱上的事必然招怒,不提嘛,恐怕不免遭老人一口回绝。看看屋里内外情形,老人的生活绝不宽裕,已是明显不过的事。

尽管他有着期待,宇津原老人还是断然拒绝了。那布满皱纹的脸就像一块岩石般,把比良的愿望反弹回去。

这一切原都不出比良的预料,可是真实地面临这种情况,比良对老人的固执不由不感到困惑了。然而,越是遭拒,他的执着也越发地燃烧起来。他也并不是没有料想到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回到东京的情形。不告诉妻子,一方面也正是为了防被友伴们知道铩羽而归的尴尬。然而,想到自己所渴求的白石巨着“史疑”,这一刻正堆放在这位矮小个子老人背后某一个房间里,他真希望能够发起狠,一脚踢翻老人,闯进去把它们找出来。

比良暂时把话题从“史疑”移开,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他尽选一些老人可能喜欢的事,想让他感到对他亲近些。这样的当儿,老人总算好像打开胸襟了,可是一旦话题转回原来的地方,态度马上便又僵硬了。

比良想了种种手法,提出借阅其他的古文书的愿望。老人痛快地答应了。以前看过的人,也都好满意呢,老人这么说着进里头去了。

比良凝神听老人的脚步声远去。由于房子太老,有些木料好像已经腐朽了,因此脚步声来得好大。比良好想跟在老人背后进到藏有“史疑”的书库里去,不过总算把这样的冲动抑止住。不久,同样的脚步声又响起。老人手上抱着三、四册古书回来了。

是属于德川时代较早期的东西,足可充分证明他的祖先确实是藩儒无误。比良也和别的学者一样,从这些古文书推测到老人毫无疑问地在屋里的某个地方,堆积着“史疑”二十一卷。

比良极口赞扬这些古籍,并顺便一再地请求允许阅览“史疑”,可是老人依然拒绝如故。老人冷酷得令人憎恨,比良渐渐感到绝望了。末了,是穷磨了三个小时之后,不得不弃甲曳兵撤退了。

他走向巴士招呼站,心口沉重得活像一块巨石压在那里。回头一看,背景的美浓地方的群峰下,簇拥着一群屋顶。其中老人的住屋鹤立鸡群般地耸立着。比良感到满腔的愤愤不平。

他拖着重甸甸的步伐来到巴士招呼站,但一颗心依旧留在宇津原老人家的“史疑”上面。他彷佛觉得,失去了这次机会,便永远不会再来到这块土地了。距巴士开车,还有整整一个小时。

比良无聊地走到附近的一座桥上。此河注入日本海的河口一带,成为一条大河。他在桥上往下看着淙淙流水,忽然想起老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据云家人都散居他处,平时不相往来。并且,也许是因为老人脾气暴躁的缘故吧,在造访的三个小时当中,连一个访客也没有。

老人既然独居,那么只要他外出,屋里就无人了。房子那么大,门户大概也不会很用心。当然,村子里也不可能有人趁老人不在的时候去偷“史疑”。同时,也不会有学者那么大胆,想到用偷的方式,把“史疑”弄到手。

老人应该也会有事外出的。例如他自炊自食,出去买点东西,或者乡公所里说不定也会有什么事需要跑跑。想了这些,比良就下定决心客串一下闯空门的勾当了。看来不像另外还有上了锁的仓库。老人也说过,所有的藏书都在里头的房间里堆积着。

比良虽然下了决心,却依然有所迟疑。这种行为,等于是小偷,不,岂止是等于,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偷了。

然而,他总以为这是天赐良机。这么一想,忽然便又觉得莫名其妙地把贵重的史料秘藏着的老人,实在面目可憎。他只不过是一个藏书狂,根本不知道价值。这样的老头,拥有新井白石的“史疑”,实在是暴殄天物。不如让我这样的学者来拥有它,对学问更有助益,对世上也才有意义。

即使是盗贼行为,看在对学问的忠诚上,应该可以被原谅的。这与偷窃金钱财宝不同。与无耻罪有根本上的差异。他为自己的行为,如此向自己声辩。

战前,发生过一桩类似事件,一个著名的考古学家擅自把神社、寺院所库藏的古文书取出。事情揭发后,这位学者被解除了公职,可是他的业绩至今仍然受到很高的评价。这件事,如果从常识上来说,他是要受到责难的,但是部分学界还是有人拥护,与通常偷财物的行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他只不过是因为对学问太忠诚,才擅自取出罢了。那一类珍贵的古文件,死藏在神社寺院里积尘蒙垢,丝毫没有意义。资料必需交到有能力的学者手上,始有生命。趁老人外出时,擅自进去看看“史疑”,该不会被怪罪才是。而且我也不是要偷,只是看看内容而已。比良这么向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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