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地区建在一块狭小的盆地之中,周围是起伏的丘陵,农户散布在盆地四周。田里到处是收割后的稻茬,田埂上停着一台坏了的收割机。从形状酷似三轮山的桥仓山的北侧看,的确显得很大。
“从这个位置看的话,那座山离自己好近啊。”
“嗯。又近又矮的感觉。”
路的前方,聚集着许多人家。
“两位客人要停靠在菅原的什么地方?”司机放慢了速度回头问道。
“先去派出所吧。”
派出所位于县道和村道交叉口的一个转角上。路旁的一棵大樟树枝叶茂盛,盖住了派出所的屋顶。
“你们要打听养柴犬的人家?”巡查看过从四国来的两位侦查员的警察证件后,用一根手指按在肥肥的下巴上问。他四十出头,耳边白发斑斑。
但他并没怎么多想就回答道:“那不就是阿作家的小狗嘛。她家的是柴犬。耳朵竖得笔直,眼神很机灵的样子,淡棕色,不大的一条狗。阿作可喜欢它了。”
益田作,三十五岁。家住本村菅原地区十七之三。从事农业工作。寡妇。
但是,仅仅知道一条柴犬还不够。在钟崎和针江之间的海边吃午饭时,下坂一夫用石块扔中的那条柴犬是有特征的:
在下坂君扔中它前,它的右前脚就已经瘸了,走路时向上抬起,好像是受了伤……
“阿作的小狗是否受了伤,瘸了腿,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阿作的家就在附近,你可以去问问。”
巡查说着举起手指了指。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防风林的包围下,有一户农舍,铁皮屋顶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越智和门野重新坐上出租车,车子沿着村道开了两分钟左右。听到有车停在屋门,一位年轻姑娘从房间跑了出来,两眼紧盯着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两个人。跨过一道架在壕沟上的小桥,就到了农舍的前院。农舍的左右两侧及后面,都种着杉树和其他的杂木。
越智表明身份后,那姑娘解下了扎在头上的毛巾。这位年轻女子二十二三岁,自称是益田作的小姑子。
“那是我们家的柴犬太郎。它被汽车撞过,右前腿的骨头受过伤,有好长一段时间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小姑子身穿衬衫与长裤,围着粉红色格子围裙。院子里铺着席子,上面晾晒着新收获的稻米。农户一般用干燥机处理要出售的稻米,而自己吃的稻米则用太阳晒干,因为这样的米更好吃。
“太郎是什么时候被汽车撞伤的?”
“八月份吧。太郎在路口被一辆汽车撞上了,我嫂子心疼死了。”
“你当时有没有看到?”
“我下地去了,不在家,是回家后听嫂子说的。说是车上下来了一个小伙子,给她赔礼道歉了,她也就原谅了他。”
“哦,开车的小伙子下车了对吧?那你嫂子应该记得那人的长相吧?”
“是啊,肯定记得的。”
“你嫂子现在在家吗?”
“在。不过她感冒了,正躺着。不过,也不是起不来。我叫她到檐廊来吧。”
“这样合适吗?既然她感冒了,要不我们进屋去问她?”
“已经快好了。让她起来好了。”
小姑子转身回到门里。
一旁的仓库里,几只鸡乱叫着逃了出来。随后一条淡棕色的狗也跑了出来,在两人面前两脚趴地一阵狂吠。
“太郎,太郎。”
门野伸出一只手招呼小狗。小狗敏捷地一会儿后退一会儿冲上前,绕着他打起了转,叫得更欢了。
“好了,好了,太郎。”门野想让小狗安静。
“你看,它的右前腿已经恢复了。”紧盯着小狗的越智说。
“还有一点点瘸,不过基本上痊愈了。”门野也点头。
“八月份被车撞的,都已经过了四个月了。轻度骨折的话是应该好了。”
柴犬见这两个陌生人在看着自己说个不停,感到十分恐惧,退到远处后一个劲地叫。它的眼神十分可爱。
“太郎!”
檐廊处的隔扇拉开了,传来一个女人略带沙哑的唤狗声。
“太郎!别叫了,一边玩去!”
在亡夫妹妹的照料下,益田作摇摆着肥胖的身体坐在向阳的檐廊上的坐垫上。她的眉毛很淡,脸色很不好。
益田作讲述了爱犬被汽车撞伤时的情形,比她小姑子讲述得更详细一些。
听到门前村道上有汽车急刹车的声响和小狗的惨叫声后,我就立刻从家中跑了出去,看到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中型汽车,太郎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我马上将太郎抱了起来。
一个二十七八岁男人从汽车的驾驶座上走下来。他身穿白色的短袖衬衫和蓝色的长裤,不停地低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男人边道歉边看我手里抱着的太郎。他见小狗没有出血,似乎放心了。
“对不起。它突然窜到车子前面来。还好只是撞了一下,不是很严重。”
我觉得太郎突然窜到路上也有不是。“太郎,叫你不要乱跑的,下次再乱跑,轧死了怎么办?”说着用手摸了摸小狗的头,没有理会那个男人的道歉。那个男人回到车上,沿着村道开走了。我抱着太郎,看着汽车扬起白色的尘埃远去。
“你有没有看到那辆车的车牌号?”越智问道。
“我没看。”阿作摇了摇头。
“汽车的颜色是黑色的,对吧?”
“是的。”
“那个男人有什么特征吗?”
“个子比较高,长得不胖也不瘦。头发很长。”
越智和门野悄悄地对视了一眼。这个长相特征与下坂一夫的一样。
“不过,现在的年轻男人都留长发。”阿作说道。
“他的相貌有什么特征吗?”
“说不清,我也只看了他那么一眼,记不太清楚。好像长得还挺帅的。”
“眉毛、鼻子、嘴巴,长什么样子?”
“这就想不起来了,只大概记得一个轮廓。”
“脸型呢?是长脸还是圆脸?颧骨突出吗?”
下坂一夫长着一张长脸,颧骨稍稍突出。
“比较长吧,细节就记不清了。”
“那么,如果见到他本人的话,你能够认出来吗?”
“我想应该认得出来吧。”
“汽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吗?还是还有人?”
“还有一个女的。”阿作简洁地说。
“什么?有个女的?”越智觉得自己的嗓门一下子抬高了,赶紧压低音量,“那个女的也下车了吗?”
“没有。她一直坐在车里。”
“坐在副驾位子上吗?”
“不,坐在后座上,没坐在副驾上。”
“那个女的长什么样?”
“那就不知道了。她坐在车里,看不清。”
夏天里,光线的明暗反差比较大。外面亮得晃眼,车里面肯定较暗。
“……再说,我也只看了那么一眼。”
“可尽管就一眼,对她的脸还是有印象吧?”
“这个……模模糊糊吧,不是很清楚。”
“那个女的大概多大年龄?”
“不是很年轻。当然,也不太大。”
“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嗯,说不准。大概差不多吧。”
“她穿什么衣服?”
“夏天嘛,穿的是白颜色的衣服。”
“是和服吗?”
“这个没看清……好像是连衣裙。记不太清楚了。”
益田作咳嗽了一阵以后垂下了眼帘,似乎对自己什么也记不清楚而感到不好意思。她的眉毛很淡,就像剃过一样。眼睛下面的皮肤松弛,形成了两个眼袋。
“你还记得太郎被那辆汽车撞了的时候,是在八月份的哪一天吗?”
“大概是月初吧,具体哪一天就……”
阿作低头不语的时候,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姑子开口道:“对了,嫂子,是不是盂兰盆节之前?居委会的吉住来收庆祝活动的分摊费用那天?”
九州的盂兰盆节在八月。
“哦,对啊。给吉住一百二十日元时,他还看了我怀里的太郎呢。那时,太郎刚受伤一小时。”阿作在小姑子的提醒下想了起来。
“那么,那个吉住收了一百二十日元后,应该写收条了吧?”越智的嗓音有些发颤。
“当然有收条,这就给你拿来。”
“嫂子,我去拿。”
小姑子站起身,对越智和门野鞠了一躬。
“那么,那辆车后来沿着村道开走了,是吧?那条路是通向哪里的?”越智向留下来的阿作问道。
“再往前八公里左右,路就到头了。”
“什么?到头了?”
“前面是篠崎地区,有十二三户人家。村道到了那里也就到头了。”
“这么说来,那辆车是去篠崎的?”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过了一个小时左右,那辆车又从村道上开回来了。后来,在派出所那儿上了县道,朝赤间的国道上开走了。”
“哦,就是说在撞了太郎一个小时之后回来了,那辆黑色的中型车没去篠崎地区?”
越智抓住了阿作“一开始那么想”的话头。
“过了四五天我有事到篠崎去,问了那边的人,大家都说没见有那样的汽车来过。我觉得很奇怪,那个女的如果没在篠崎下车,那她又是在哪里下车的呢?”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那辆车回来时,我刚好在家里看到。因为它撞了太郎,我很生气,所以它回去的时候我看得很仔细。开车的还是那个下车道歉的男人,可车里那个女的却不见了。我当时想,大概那个男的把女的送到篠崎,自己独自回来了吧。”
“我再确认一下,那个女的没在篠崎地区下车?”
“是啊。篠崎那边的人都没见过有人下车。”
“那就是说,那个女的在去篠崎的途中消失了?途中有别的人家吗?”
“没有,尽是树林和竹丛。那边是桥仓山的山脚。”
“什么?桥仓山的山脚?”说着,越智的脸色稍稍发生了一些变化。
“是啊。怎么会在那里有事下车呢?那里只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可以走到织幡小庙。可一般人不会去那种地方啊。所以我觉得很奇怪。我小姑子说,估计是那女的累了,躺在座位上睡觉了,所以我没看见。我想也是。”
那个女的并没有躺在车座上,而是躺在了别的地方了吧——越智和门野已经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了。
“夫人,太郎有没有绕过山脚到海边去玩过?”
“它常去。这条小狗很喜欢大海。”
“十一月初,它到海边玩的时候,有没有被石块砸了,受伤跑回来?”
“不清楚。好像没有。”
看来下坂一夫砸的石块并没有伤着太郎。
这时,小姑子从屋里跑出来了。
“真难找。嫂子,是这个吧?”
“是的,是的。你看,这儿有吉住的印鉴。”
益田作给越智看的节日庆祝活动捐款收据上的日期,是八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