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南苑会高尔夫球会的人,正在打马路边上的15号洞和16号洞。
在16号中洞的发球区,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取得了先打权,正要来一记水平击球。距离只有350码,不是很远,但第一击的落点两侧都有沙坑,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另外三人的分数不如他,但他们脸上没有一点焦躁,反倒是对那个五十多岁的魁梧男子送上赞赏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取得先打权的那个是位贵客。
他不仅身材魁梧,身上的服装也很高级。他站在原地目测球的落点,一切都显示他拥有丰富的打球经验。
另外三人中的一个有些胖,个子很矮,运动帽长长的帽檐下露出一些白头发。他戴着一副深色墨镜,掩盖了眼睛的特征,但浑圆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是藏不住的。另一个人的身材特别结实,看上去像个体力劳动者。还有一个个子很高,长着张长长的马脸。他们三个都戴着深色墨镜,很难判断面部特征。
第一组人马也在16号洞的果岭上,他们正从球袋里掏出推杆。
14号洞的四个人已经打完了,他们站在高高的草坪土堆上,默默等待前一组人打完。其中一人打扮得十分潇洒,滔滔不绝地说着些什么。周围的三个人则边笑边听,不时点点头。看来那位潇洒的绅士也是贵客。
15号洞是个短洞,身材纤细的球手在果岭上成功打出1on,正要推杆。距离大概有4米。
球童拔出小旗杆,好像在指导击球人,这里要打右旋球,把击球点设定在洞口左边比较好。仔细一看,那位击球人十分瘦弱,好像是个女的。她也戴着深色的墨镜。剩下的三个聚精会神地预测击球路线,里头应该也有一位贵客。
南苑会的五组人马分别位于15号洞与16号洞。就在这时……
“大浦先生,高桥先生!”
“工藤先生,加油啊!”
“藤丸先生!加油哦!”
灼热的太阳挂在湛蓝的天空中。远处有富士山,近处有箱根、天城群山,骏河湾与相模湾的海面反射着强烈的阳光。娇媚的女声响起。
众人大吃一惊,从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排女子撑着鲜艳的阳伞,站在球场旁的小路上。
这演的是哪一出啊?众人呆若木鸡。
“大浦先生,要是赢了,就来店里开个庆功会吧!”
“就是呀,田中先生,好久不见啦,找个时间来我们店里坐坐吧!要不打完球就过去吧!”
“川添先生!川添先生!加油哦!”
山崎与矢田部也没想到这群刈野温泉来的艺妓会如此入戏。某人一声大喊:“是艺妓!”最先慌了神的,正是那群“贵客”。
16号洞的魁梧男子喊道:“喂,末吉,有谁把我们来这儿的事情告诉赤坂村的那群人了吗?”
15号洞的“贵客”也是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这可糟了!会被报纸和周刊杂志乱写一通的!我不打了,打道回府!”
在艺妓们的喊声下,大浦智二、工藤昌吉、藤丸敏也、高桥照雄、田中登和川添治郞这几位大藏省和建设省的官员大惊失色,他们纷纷丢下手中的银色球杆,绕开撑着阳伞的女人所在的球道,从草坪的斜面绕了个大圈子,飞也似的逃回俱乐部大厅。
而前来参加南苑会高尔夫球会的其他建筑业人士,也是瞪大双眼,完全不明白自己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其中几个算是高尔夫球会的主办方的人正在拼命挽留官员们。
“大浦先生,请您少安毋躁。”
“工藤先生,您先别着急……”
“高桥先生,您先别走啊……”
“少安毋躁?你让我怎么个少安毋躁?我们都被艺妓认出来了,还怎么待得下去啊?我们跟你们的立场不一样你明不明白!”
“要是这件事上了报纸杂志,我们可就有大麻烦了!”
“报纸杂志的记者来了没有?”
“究竟是谁把东京的艺妓喊来的?负责人在哪儿?”
“要是烦人的在野党在国会追究这件事怎么办?我们可是要负责的啊!”
毕竟这些高级官员都是打着“出公差”的旗号来参加这场高尔夫球会的。不明所以的报纸杂志记者也许会乱写一通,即便他们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有可能添油加醋一番,捏造假新闻。
出公差的官员参加豪华高尔夫球赛。
公司掏腰包还有艺妓陪同!
一想到报纸上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标题,前一秒还在优雅地打球的“贵客”们立刻慌了神。
“国会那边高尾老师肯定会帮忙的……”主办方的几个建筑业人士冒着冷汗,不断安慰着官员们。
在打其他洞的人也注意到了15、16号洞的骚动,他们停下脚步,齐刷刷地朝这边望去。
“哎呀?那不是东京的艺妓啊!是r县刈野温泉的艺妓啊!”一名男子朝小姐们跑去,突然停了下来,大声喊道。
因为他透过遮阳伞,看见了人群中的梅丸、花江、春若和照叶。这群人里能认出她们的,就只有日星建设的大石谦吉了。
上个月,他和已故的味冈专务、平山设计课长、小原测量主任一起,在刈野温泉的枫庄住了一晚。那天晚上除了金弥,那四位艺妓也在。
而且大石还记得春若——因为他们曾共度良宵。而撑着伞的春若,也在人群之中……
春若看着大石,也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
“哎呀,这不是大石先生吗?真是好久不见了。”她略带怀念地大声说道。
“……”
大石说不出一句话。他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可出乎意料的状况让他动弹不得。
花江赶忙说道:“哎呀,这也是缘分嘛,大石先生,我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哟……来,大家给他们拍拍手吧!”她向朋友们提议道。
“哎呀,这个主意好!”艺妓们用娇媚的嗓音争相表示同意。
春若赶忙阻止:“不要啦……”可一看就知道她是故作娇态。
“那就让我们为春若和大石先生鼓掌吧!大家把手举起来!”花江张开双臂,“一二三!”
艺妓们在花江的指挥下拍起手来。“啪啪啪,啪啪啪,啪!”
“恭喜呀!”
花江低下头,欠了欠身子。其他艺妓们也是一边拍手一边欢笑。
大石脸色刷白,高官们更不用说。他们甩开挽留自己的主办方人员,一边喘气,一边往俱乐部大厅所在的斜坡上跑去。
“喂!开什么玩笑!”
长满白发的矮个男子怒气冲冲,顶着涨红的脸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
沉重的响声顺着地面传来。人们纷纷回过头去。
一辆黄色的八吨混凝土搅拌车,沿着钢丝网外的马路缓缓驶来。
想必球场里的各位肯定在纳闷:这地方为什么会有混凝土搅拌车?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俱乐部大厅,前面也没有路。高尔夫球场里也没有地方在施工。
球场里的人有些瞥了一眼也就罢了,可有那么几个人一直注视着搅拌车,包括大石与那名白发男子。
搅拌车在人们的注视中沿着陡坡缓缓行驶。后部的搅拌筒徐徐旋转。艳阳高照,移动中的搅拌车周围形成阵阵热浪。
在橄榄色的箱根群山的映衬下,搅拌卡车的黄色车身在强烈的阳光中越发显眼。搅拌筒的一部分与前侧驾驶舱的屋顶仿佛镜面一般聚集着耀眼的光线。而驾驶舱的窗户却很暗,与强烈的光线形成鲜明对比。
“哎呀!”刈野温泉艺妓一行人中的花江大声喊道,“……那辆搅拌车里的人不是金弥姐吗!”
“哪儿哪儿?”其他艺妓纷纷问道。
“就在副驾驶座上,不是有个穿着白色和服的女人吗?”
艺妓们朝花江所指的方向望去。
“哎呀,真的哎!”小奴与春若异口同声地喊道。
“是金弥姐!衣服跟脸都一模一样!她是不是没瞧见我们啊?一点表示都没有。”
“从汤本旅馆里消失的金弥姐,为什么会在混凝土搅拌车里啊?”梅丸与铃香说道。照叶也瞪大双眼。
“金弥姐!”突然,花江朝搅拌车大声喊道。
其他艺妓也有样学样:“金弥姐!金弥姐!”大家都朝搅拌车大声喊着,还挥动着手中的阳伞。
纤细的女声此起彼伏,阳伞左摇右摆。金弥姐!金弥姐!……
面对眼前的光景,在其他洞口附近的人们再次哑口无言。
搅拌车放慢了速度。身着白色和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子转身朝这边挥起手来,好像在回应艺妓们的喊声。
“哎呀,金弥姐正朝我们挥手呢!”花江说道。
“真的耶!”
“哎呀,真的哎!”
见状,大家叫得更起劲了。
15、16号洞附近的人里,有几个已经浑身僵硬,忧心忡忡地凝视着搅拌车。
刚才“贵客”们已经仓皇逃跑了,场上剩下的人并不多。手持三角小旗、推着装满高尔夫球袋的推车的球童们无所事事地站在原地。
南苑会之外的客人也只得站在15号洞后方的草丘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混乱场面。
“末吉。”站在15号洞附近的小个子男子用怏怏不快的声音把白发男子叫了去。
他带着帽檐很长的高尔夫球帽,身着蓝色条纹衬衫、纯白色的短裤和袜子使他看上去非常年轻。脱下帽子之后,却露出一头白发,眉毛很粗,凹陷的眼窝中一双硕大的眼珠闪烁着犀利的眼光。他鼻梁很高,嘴唇又宽又薄。在没有树荫的地方,阳光异常强烈,即使戴着遮阳帽也难以招架,所以他的嘴才会是歪着的。
“在。”高尔夫球帽下露出白发的末吉祐介朝巨势堂明走去。
“那是怎么回事?”巨势一脸不悦地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末吉担忧地望着搅拌车回答道。
“还不快去查!”巨势的声音仿佛一把尖刀。
“是!”末吉撒腿就跑。
八吨重的搅拌卡车停在马路上,就在钢丝网旁边,也许是为了不妨碍到其他车辆通行。末吉能透过钢丝网清楚地看到驾驶座的窗户。坐在窗边的是一名女子,她旁边的则是司机。
末吉立刻朝身着白色和服的女子望去。她别过头,低头不语。
“不好意思……”末吉沉住气,对素不相识的女子问道,“你不是金弥吧?”
女子低着头,摇了摇头,小声回答到:“不是。”
“你不是金弥,为什么要向那群艺妓挥手呢?”
“她们认错人了,一直喊我金弥金弥的,所以我就摆摆手,告诉她们我不是金弥呀。”女子依旧低声说道。
末吉呆若木鸡,说不出一句话。他盯着女子的侧脸。她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十字花纹的盐泽绢和服,但从远处看,还真有点像。
身后又响起一阵骚动。回头一看,撑着阳伞的艺妓们正朝俱乐部大厅走去。
末吉回过头,看看女子身边的司机。他正在抽烟,二十五六岁上下,一头长发用毛巾裹了起来。脸上和圆领衫上尽是泥土与汗水,有些发黑。
“喂。”末吉朝司机说道。
“干吗?”司机叼着香烟,慢吞吞地转过头来。
“你是哪家混凝土公司的?”
“你谁啊?”司机盯着末吉问道。
“呃……”末吉语塞了,“……不,我……我……我是建筑业的人,平时和混凝土公司有些交情,很感兴趣,就随口问问……”
“一看不就知道了。”
“啊?”
“搅拌筒上用油漆写着呢。哦,那筒一直在转,老头子眼花看不清是吧。”司机讽刺地说道。
末吉后退一步,看了看搅拌筒。
“嗯……是国荣混凝土制造公司大仁工厂的啊……”
裹着脏毛巾的司机没有搭腔,继续抽烟。
“我问你,前面有工地要用混凝土吗?”
“没有啊。”司机吞云吐雾地说道。
“没有?没有工地,干吗要开车过来?”
“兜风啊。”
“兜风?装着混凝土兜风?”
“搅拌筒里没有混凝土,里头是空的。”
“……”
“车上还有个漂亮妞儿呢,我带她来高尔夫球场兜风不行啊,这里又能看见富士山,又能看见骏河湾,景色多好啊。”司机冷笑一声,露出一对酒窝来。
副驾驶座上的白衣女子依旧低着头。
聚集在15号洞与16号洞周围的南苑会高尔夫球会主办方即将面临一场更大的风波。
刈野温泉的艺妓们已经把球会搅黄了。请来的高官们逃之夭夭,留下的都是南苑会会员。他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呆呆站在原地。
南苑会主办的高尔夫球会的目的,是由巨势堂明牵头,让高官与建筑业高层们混个脸熟。建筑公司的人禁止直接贿赂高官——收受贿赂的关系再怎么保密,消息都会走漏,构成收受贿赂罪。所以两者之间需要有巨势堂明这个中间人,建筑公司只和巨势联系,官员也是如此。平日里建筑公司与官员是没有直接联系的。
然而,光是如此,出钱的建筑公司还是会有所担忧。自己给的钱究竟有没有进官员们的腰包?不会是被巨势私吞了吧?为了打消建筑公司的疑虑,巨势每年都会举办几次类似的高尔夫球会。
在高尔夫球会上,官员和南苑会会员都要把精力集中在打球上,即便他们能够交谈,说的也是高尔夫球或其他无关痛痒的闲聊,绝不会涉及生意上的事情。
其实建筑公司的人只要看见自己想要贿赂的政府官员参加了南苑会的高尔夫球会,并且能和他们见个面,就满足了。这样一来,他们就能间接地确认,自己的贿赂已经通过巨势,进了官员的腰包。
只要加入巨势的南苑会,就能百分之百拿到公共事业的建筑项目。但项目毕竟不是配给品,不会人人有份。谁能拿到项目,与工程的种类、特性和巨势的意思有关。所以建筑公司会怀疑巨势有失偏颇,或是猜疑官员没有收到自己的贿赂。南苑会主办的高尔夫球会,就是为了解除误会产生的。
所以当会员们看见高官们逃跑时,才会大惊失色。一群轻浮的艺妓突然聚集在15、16号洞旁边,高声喊着官员们的名字为他们加油——高官参加建筑公司举办的高尔夫球会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们唯恐消息被报社知道,赶忙逃了回去。然而在场的会员们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艺妓们是怎么来的。
而且更麻烦的是,主办方的疏忽好像给高官们添了不少麻烦。要是一不小心惹怒了高官,后果不堪设想。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甚至可能危及建筑公司的存亡。
而主办方——日星建设的大石谦吉、甲东建设的末吉祐介与大东组建设的成濑敬一也只得全力安抚他们。
“哎呀,别着急,不过是些小问题,不会出事的。”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怎么会是小问题?高官们不都逃跑了吗?他们可是贵客啊,惹贵客不高兴还不是大事吗?”
会员们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不用担心,巨势老师会处理好的。”白发的末吉唾沫横飞,拼命地解释。
“老师在哪儿?”
“回俱乐部大厅了,正在向官员们解释呢。我听说官员们已经冷静下来,正在和老师高高兴兴地聊天呢。所以请大家相信老师,不要太过慌张。”
“那也只能这么办了……我一直来参加南苑会高尔夫球会的,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上一次在琵琶湖打得多舒服啊,这次居然碰上这种事,真是活见鬼了……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吓破胆"了,唉……”
“哎呀,这可真是……”
“您说是出了点儿小问题,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有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其实我们也不清楚,估计是那群傻乎乎的艺妓看见自己认识的客人,就激动地给他们加油了吧。”大石自告奋勇地解释起来。
日星建设在味冈专务死后,派道路建设部长大石谦吉接替味冈的职务,成为南苑会的会员。
“那今天的高尔夫球会就这么取消了吗?”
“事已至此,肯定是打不下去了。老师说会尽快再办一场补偿大家。”
“难怪大家都不打球看热闹呢……这可真是……”一位从大阪远道而来的会员抱怨道。
这时,一位球童跑了过来,对末吉说道:“巨势老师让您立刻去一趟俱乐部大厅。”
巨势堂明一脸严肃地站在俱乐部大厅食堂的角落里。透过落地窗户,能看见箱根群山脚下的高尔夫球场全景。
末吉、大石与成濑朝巨势走去。
“老师!”末吉涨红着脸低声说道。
“怎么回事?”巨势极不痛快地问道。
“啊,那辆搅拌车里的果然不是金弥。好像是伊豆什么地方的温泉艺妓。那个司机还很年轻,特别嚣张,说是带女人兜风来了。他还说搅拌筒里没装混凝土,里头是空的……”
“搅拌车已经走了。”巨势抬了抬下巴。
末吉回头一看:“哎呀,真的不见了,是什么时候开走的啊?”他翻着白眼。
“搅拌车上的女人和金弥很像吗?”
“不,近看其实也不是很像,只是她也穿着白色的和服,那群刈野温泉的艺妓站在远处看错了,所以才会大喊大叫的。真够烦人的……”
“刈野温泉的艺妓们三天前就去箱根的汤本住下了。高尾的女人照叶也在,是他出钱让那群女人住旅馆的。可她们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
“她们是来找金弥的吧……所以见到搅拌车里的女人才会这么大喊大叫。”
“可她们怎么知道金弥在球场附近?”
“……”
“况且那群女人还能叫出官员的名字。大浦、工藤、高桥、藤丸、田中、川添……一个都没错。刈野温泉的艺妓怎么会认识中央政府官厅的官员?”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有人告诉她们了。”
“有人告诉她们?是谁啊?”
末吉、大石与成濑屏息凝神,齐刷刷地朝巨势看去。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谁,但肯定是有人告诉她们了,否则根本说不通。肯定是有人利用了这群刈野温泉艺妓。只可能是这样……”
“要不把她们叫来问问?”
“她们早走了。服务员说她们从函南站前叫来了两辆出租车,分批走了。”
“打电话问出租车营业所就知道她们去哪儿了吧?”
“说是去了箱根的汤本。”
“那就是回泷山阁了。”末吉赶忙看了看手表,“……应该快到泷山阁了吧。”
“还是别打电话的好。”巨势严肃地说道。
“啊?”
“不能随便打电话。”
“可……照叶也在里头啊,她可是高尾议员的……”
“照叶应该不知情,要是我们打电话给她,反而会中对手的圈套。”
“圈套?”
“末吉,大石,成濑。”巨势依次喊出三人的名字,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有人给我们下套了。”
“对手是谁?”
“我心中有数,不过……还是先不告诉你们吧。”
“……”
“他们虽然下了套,可我并没有中招。我们按兵不动,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各自解散回家。”
“啊?”末吉与大石惊讶地说道。
“那金弥呢?就让她留在那儿吗?况且不是还有人看着金弥吗……把她丢在那儿不管不顾行吗?……”
“再等个七八小时也没关系。她会默默忍耐的。她是个聪明人,我们不联系她,她应该也会察觉到异样。”
“那到了晚上再联系她?”
“嗯,在那之前必须摆脱对方的跟踪。”
“莫非……对手是警察?”末吉一脸惊慌。
“我估计是,八成是警视厅。”巨势竟然很是冷静。
听“警视厅”色变的,反倒是另外三人。
“老师,真的是警视厅吗?”
“柳原孝助那件事见光之后,他们一直在暗中行动。肯定是警视厅,绝对没错。”
“京都的警方也在行动,因为贵船酒店的那件事……”
“不是京都,这种做法太冒险了。”
“发现味冈尸体的是天龙市的船明大坝湖,当地的警署好像也在到处调查……”大石说道。
“这事儿绝不是乡下警察做得出来的。”
四人全都压低嗓门,装作站着讨论高尔夫球战术的样子。脸色虽然惨白,表情却装得很轻松。
“真是警视厅倒好办了,警视总监和刑事部长都是我的熟人,我会跟他们打招呼,让他好好管教部下别轻举妄动。肯定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巨势一席话,让身材矮小的他在三位建筑公司高层心中的形象立刻伟岸了起来。
“总之我们不能中他们的圈套……你们再凑近些。”
四人将头凑在一起,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警视厅手里没有证据,正发愁呢。他们的确有一手,能查到我们带走了金弥,不过他们还以为我们会去关押金弥的地方。他们利用刈野温泉搅黄高尔夫球会,又找了个长得像金弥的和服女人坐着搅拌车过来,还让艺妓大喊金弥的名字,都是为了让我们担心,引我们去关押金弥的场所确认金弥是不是还在。他们以为只要跟踪我们,就能找到金弥,抓住确凿的证据。”
“……”
“我们就顺水推舟,大家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回东京的家里去吧。切记不可轻举妄动。他们的计划落了空,肯定会手足无措。这不,有几个人躲在暗处看着我们呢。”
听巨势这么说,大石正想转动脖子……
“笨蛋!别看啊!”巨势骂道。
“哦……”
“你看了不就暴露了吗?别动!就装作是在聊天……对了,我想到了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末吉转动大大的眼珠。
“老是让他们蹲在角落里也怪可怜的,我们带他们去小屋看看吧。”
“老师……”
“不是那个小屋,我记得马路下坡有个高尔夫球场的杂物间。”
“有,的确有。”
“我们等一下一块儿过去。有人跟来就好玩儿了。跟踪我们的警察必定会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他们的真身了。之后我们就质问他们,你们究竟要干什么!真想早点看到他们手足无措、进退维谷的表情啊。接着我们就撂下他们,优哉游哉地回东京去。大家分头回家,他们就很难跟踪了。况且在这儿碰了一鼻子灰,他们估计也会放弃吧。之后我再去跟总监和刑事部长说说就是。”
“不愧是老师,”末吉说道,“留一个最不起眼的在这儿,半夜让他去现场看看就行了是吧?”他自以为已经理解了巨势的计划。
“咦,中桥怎么不见了?他上哪儿去了?”巨势见中桥不在,立刻慌了阵脚,环顾四周,低声喊道。
“中桥吗?中桥一直在食堂角落里坐着呢。”
“哦,他在啊。”
巨势顿时放心不少。他还以为中桥擅自跑去“现场”查看情况了呢。
其实食堂里不止中桥泰夫一人。他宽阔的背脊对面,坐着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女子。两人穿着球衫,喝着冰咖啡。
“那个女人是中桥的情妇吗?”巨势堂明站在原地问大石谦吉道。
“是的,她是中桥的秘书。他们已经在一起五年多了。中桥这次来参加高尔夫球会,那女人也跟着一块儿来了。她叫安田秋子,特别喜欢打高尔夫,所以就跟来了。”
女子面朝四人,能清楚地看见她的容貌。她长着一张瘦长的脸,戴着墨镜。
“俱乐部的访客名簿里写的是宫村彰子的名字。”末吉祐介向巨势解释道。
“……宫村小姐另有要事,为保险起见,我就让她用宫村小姐的名字登记了,这样还能为宫村小姐制造不在场证明。”
“末吉先生,您想得可真周到。”大石说道。
“那你是怎么跟她解释的?”巨势朝末吉问道。
“当然,中桥也没有跟她明说,只是因为高尔夫俱乐部的关系,必须登记宫村彰子的名字。反正是我把所有人的名字抄上去的,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人核对各人的笔迹了,尤其是中桥情妇的笔迹……”
“也罢。”巨势认可了末吉的处置,瞥了中桥所在的桌子一眼。
被登记为“宫村彰子”的女人,对着她对面的中桥泰夫滔滔不绝。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起来相当不快。背对众人的中桥摇头晃脑,好像在安慰对方。
“他们是不是在吵架啊?”成濑敬一望着两人说道。
“高尔夫球会被那群艺妓搅黄了,她觉得不尽兴吧。她喜欢打球,又打得不好,打到一半就结束了自然会不高兴。”大石猜测道。
“末吉,”巨势皱着眉头说道,“……最好先把他们俩打发回旅馆,别跟我们一起走。”
“是。”
“他们住在哪儿?”
“中桥说他们今天住热海的酒店里。”
“那就让他们回热海去。你过去跟中桥说说。”
“好,我这就去。”
“我们先去浴场洗个澡,把一身臭汗洗了,换个衣服,按计划开车过去——跟踪的警察肯定也会跟来。你去吩咐中桥,让他跟我们分开行动。”
“可警察会不会也跟踪他们俩啊?”
“跟就跟,即使跟去热海的旅馆,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反正金弥也不在那儿。跟我们去高尔夫球场杂物间的警察也不会有什么发现的。刑警参观完那对情侣的房间之后就会撤。”
“好,那大石,你过去跟中桥说说吧。”
大石走去中桥所在的餐桌,凑近中桥耳语了几句。中桥点了点头,而女的怅然若失。
食堂里还有二十多个客人。
“里头肯定埋伏着刑警,可我看不出来,他们可真有一手啊。”巨势站在远处,意味深长地说道。
大石回来报告道:“他同意了,会照老师的话做的。”
“是嘛,”巨势点了点头,“那我们去浴场吧,换好衣服之后,我们四个坐一辆包车去那间杂物间,会会警视厅的人。他们撞了南墙,应该不会继续跟踪了。即便他们继续跟踪,也没关系,我们坐车到热海站,乘新干线回东京就是。出了东京站,我们再分头行动,坐地铁的坐地铁,打车的打车,大家尽可能用不同的交通工具回自己家去。乘坐同一辆新干线跟踪到东京站的人见我们分头行动,定会无所适从。”
“可我们四个人里,他们肯定会重点跟踪老师您啊……”末吉说道。
“没事儿,我这儿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要不这样吧,我不直接回家,去歌舞伎座逛一圈再回去,这样就更有意思了。”
“那今晚的事情怎么办?”
“大石,你一到东京站,就立刻找个公用电话亭联系中桥,告诉他按计划处置金弥,让宫村回东京来。一切行动等天黑之后进行。你知道中桥住在哪家酒店吧?”
“知道。”大石紧张地回答道。
“警视厅的刑警会不会在中桥的酒店盯梢啊?”末吉担忧地问道。
“应该不会。他们见中桥带着情妇进房间,应该就会撤了。他们虽然会派几个人跟踪中桥,但他们更关心的是我们几个,不会在中桥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当然,保险起见,大石你在打电话的时候也要提醒他多加小心。”巨势提醒了大石。
巨势等人离开食堂之后,中桥与女子依旧留在原地。
“你倒是说啊,你跟那个叫宫村彰子的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名叫安田秋子的中桥组女秘书追问着中桥。
“没有的事儿,你别瞎想。宫村彰子是这次别人介绍给我认识的。你这醋缸子,真是的……”
中桥泰夫的脸和手臂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一副体力劳动者的样子。他翻着白眼,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别人?谁啊?”
“你问我我也不能说,我们有君子协议的。”
“哼,是你胡说的吧,所以才不能告诉我。”安田秋子透过深色的墨镜瞪着中桥。
“我没有胡说,刚才不是有个人走过来跟我说话吗?宫村彰子就是他的女伴。”
“他一直在跟你耳语,我一个字都没听见,肯定是你们商量好了要蒙我呢!”
“拜托你别瞎想了……”
“刚才那人就是在我们那组打高尔夫的人吧?”
“是啊,是来参加这次球会的人。”
“男人总是勾结一气骗女人。你以前也用过这招,我再清楚不过了。宫村彰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别喊那么大声,多丢人啊。”中桥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周围餐桌旁的人群。
“那你还不快招!”
“你让我怎么招啊,她跟我根本就没关系……”
“没关系?那你干吗拼命照顾她?!”
“照顾她?……”
“不是吗?昨天一天你上哪儿去了?昨晚大半夜才回来……”
“那是为了工作,这次道路公团有个大项目,我想承包一部分工程,所以去了趟东京。今天的高尔夫球会不是南苑会主办的嘛?所有公共事业都捏在这个南苑会手里呢。我们组之所以能发展壮大,都是靠南苑会的巨势老师帮忙。你也是公司的一分子,应该清楚这点才对啊。”
“我也知道中桥组突然接到了大项目,公司规模也变大了。”
“是吧,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不,一码归一码,你是拿南苑会当幌子,昨天跑去东京和宫村彰子幽会了吧!昨晚还把她带到这儿来,把她安置在什么地方了?”
“怎么会啊!我不是跟你一块儿过来的吗!”
“天知道你这人会干出什么事儿来……两年前你不是勾搭了个名古屋的陪酒女,还把她安置在府中温泉的旅馆里……每天晚上都去她那儿过夜,还骗我是忙工作……”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咱们就别旧事重提了。为那件事你不是已经惩罚过我了吗,我知错了啊……昨天我真是去东京工作了啊。”
“哼,男人一碰到女色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尤其是你!精得不得了,嘴巴又甜,下手又快,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你就老实招了吧,你把宫村彰子藏在哪儿了?还让我假冒她的名字登记,真是气死人了。让我见见真正的宫村彰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求你别乱猜了……”
“你为什么不肯说实话?好吧,你不肯说,我就自己去找宫村彰子好了。”
“你去哪儿找啊?”
“你这么有把握,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吧?哼,你干的那些好事,我都一清二楚!今天在球场吃午饭的时候,你找了个借口没有吃饭不是?其实我一直在三楼展望台监视你呢!”
“……”
“你走路去高尔夫球场和对面那座山之间的山谷了,还沿着长满小草的山间小路走了半天呢!我用展望台的望远镜盯着你呢!我知道你去了哪儿,也知道你跟小屋里的女人幽会之后,十万火急地赶回来了!”
“……”
中桥原本不以为意,可他听到这儿,终于坐不住了。
“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找那个宫村彰子!”小秘的眼角在墨镜背后吊起。
“和大石谦吉站着聊天,现在往浴室去的那三个人,从年龄上看应该是巨势堂明、成濑敬一跟末吉祐介吧?”矢田部躲在暗处,看着南苑会的成员名单说道。
味冈的尸体被发现后,他曾将大石谦吉请回警署进行质询,所以认识大石。而其他三人在把客人送走之后还留在球场里,这说明他们是球会的主办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巨势堂明的真面目。
“食堂里还有个四十五六岁、身体很结实的男人,以及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刚才大石还跑过去跟他耳语了几句。从年龄和体格来看,那应该就是中桥泰夫了。”矢田部对山崎课长轻声说道。
“那个戴墨镜的,莫非就是宫村彰子?”山崎低声问道。
“好像是。”
“嗯……跟新干线车长的证词完全吻合。”山崎盯着墨镜女说道。
“那两个人坐着一动不动,根本不想走啊,真是怪了!”矢田部疑惑不解地说道。
“为什么?”
“这……课长,她可是巨势的秘书啊。巨势的秘书,怎么会跟中桥留在食堂里聊个不停,看上去又那么亲密,简直就像是中桥的情妇嘛。不,不是亲密,他们好像在吵架啊!”
“嗯……女的好像在责怪男的……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我们站在这儿,听不到他们说的话。照现在这个样子来看,去浴场换衣服的那四个人,跟食堂里的两个人应该会分头行动。”
“是啊……”
“怎么办?”
矢田部看似在与课长商量,其实他早就打定了主意。
“你继续盯着那两个人。我们负责跟踪大石和巨势他们。”
山崎根据矢田部的想法分配了工作。
“好,我们根据情况再联络。”
巨势堂明四人组在浴室洗了个澡,又去更衣室换下球衫,换上西服,清清爽爽地走了出来,提着各自的高尔夫球袋。
巨势堂明一身白麻西服,末吉祐介的则是灰色,成濑敬一与大石谦吉的是黑色。他们都打了领带,十分正式。
四人与俱乐部大厅的工作人员点头示意之后,推开了正门。身材矮小的末吉朝停车场挥了挥手,一辆闪闪发光的黑色轿车立刻开了过来,停在四人面前。
司机走下车,打开行李厢,四人将高尔夫球袋横着放了进去,但有一个放不下,就拿进车厢了。
刑警们早就从函南站前叫了一辆出租车,停在距离四人较远的地方。
“就是那辆车。”坐进包车里的巨势指着身后的出租车说道,“……他们手里一个球袋都没有,一看就知道了。原来警视厅里也有这么粗心大意的刑警啊。”
坐在右侧窗边的巨势露出笑容。左侧窗边的末吉与中间的成濑也微笑起来,前方副驾驶座上的大石也回过头来表示同意。
“司机师傅,下坡的时候麻烦慢一点儿,越慢越好。”大石命令道。
两分钟后,身后的出租车从停车场出发,与前方的包车保持着三百米的距离。出了高尔夫球场就是一条大直道,不会跟丢。还有好几辆从球场出发的车夹在包车与出租车中间。
“前面那辆车怎么这么慢……”出租车上的大川与其他警员一起凝视着前方的包车,对山崎课长说道。
“是啊……大概他们的目的地就快到了,所以车速才这么慢吧。”山崎小声回答道。“目的地”指的是安置金弥的场所。
箱根的群山从北延绵至南,十国山坡、热海山坡、玄岳、龟石山坡……山脊线下,陡峭的斜面朝谷底泻下。靠近上部边缘的地方被落日余晖染红了。附近高山的影子投映在坡上,深色的轮廓下一片漆黑,仿佛海底的树林一般阴森。阴影部分逐渐向上方蔓延而去,黑压压的影子变换着色彩。
马路沿着右侧的高尔夫球场蜿蜒而下。钢丝网那头的球场里没有一个客人,也没有一个球童,只有波浪般起伏的草坪和树木等人工景观孤单地守在原地。
“咦,他们又放慢速度了。”盯着前面那辆包车的上田说道。
“还真是,看来快到了。”年轻的刑警吉冈也附和道。
出租车与前方包车的距离缩短到了一百五十米左右。要是和包车一样放慢速度,对方就会察觉到自己被跟踪。可那辆车的速度也太慢了点,就好像在故意吊他们的胃口一样。
山崎心想,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意图,必须超车。就在这时,黑色的包车闪着光,朝左侧的分岔路驶去。
仔细一看,那是一条死路,只有一栋蓝色铁板屋顶的小仓库。
副驾驶座上的上田回过头来征求山崎课长的意见。
“沿着这条路开。”山崎命令道。
出租车驶过岔路时,黑色轿车已经在仓库门口停了下来。
开了一百多米后,出租车靠边停在杉树林旁。这里照不到阳光,已是一片漆黑。
“再等三分钟。”山崎说道。他与三个手下蹲在路旁的草丛里。
三名手下也明白山崎的意思——他们要等到四人打开仓库大门,把仓库里的金弥带上车之后再行动。金弥应该没死,否则就不用使用包车了。山崎想等到证据确凿了再现身。
三分钟过去了。四人站起身,奋力奔跑。
那栋小屋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杂物间。四名男子站在门口,谈笑风生。小屋窗门紧闭。
山崎见状,感觉大事不妙。然而,他已经没法回头了——四名警官已经风风火火地杀了过去。
巨势等人不再说话,看着警官们。巨势堂明与末吉祐介站在中间,右边是成濑敬一。大石谦吉与山崎算是第二次见面。
“打扰了。”山崎朝年纪最大的白衣男子低头致意,又用眼神与另外三人打了个招呼,“我是警察。”
山崎将名片递给白衣绅士。
年长的绅士把名片递给另外三人,自己则从口袋里掏出银边眼镜,将两支镜腿缓缓挂在耳后。除了大石之外,其他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大石见到山崎呆若木鸡,过了一会儿才难为情地露出笑容,就好像与债主不期而遇一样。
“哦,是静冈县二俣警署的警官啊?”白衣绅士用老花镜看着回到自己手中的名片哼了两声。他猜错了,来人并非警视厅。
“我是二俣警署的刑事课长,敝姓山崎。这三个是我的部下,都是刑事课的警员。”说着,山崎出示了自己的警察手册。
白衣看了看警察手册里的照片,又看了看山崎的脸,仔细进行对比。
“我看完了。”他将手册还给山崎。
“请问您是巨势堂明先生吗?”山崎郑重地问道。
“我就是巨势。”巨势把眼镜塞回口袋,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缓缓收起下巴。
“请问您是?”山崎朝巨势身旁那位身材矮小的肥胖白发男子问道。
“我是末吉祐介。”
“请问您的职业和家庭地址是?”
“你是在审问我们吗?”末吉圆圆的眼睛外凸得更明显了。
“不,目前还不是审问。要是您不乐意,也可以不回答。”
“末吉,你就告诉他吧。”巨势从旁劝道。
“我是甲东建设株式会社的社长,地址是……”末吉一脸不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公司和家庭地址。
“您呢?”山崎又朝右侧的高个男子看去。他看起来四十七八,下巴很尖。
“我是成濑敬一,是大东组建设株式会社的专务董事。地址是……”成濑迅速说道。
山崎又朝左侧的男子看去。
“您就不必了,感谢您那时协助我们调查。”在大石开口之前,山崎先道了个谢。
其他三人露出意外的表情。大石的表情有些扭曲,他好像在咬紧牙关,恢复严肃的表情。
“今天大家是来打高尔夫的吗?”山崎朝巨势问道。
“课长,你就不用绕圈子了,你们不是从高尔夫球场跟来的吗?”巨势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既然各位已经发现了,我就实话实说吧。我们的确见识到了南苑会会员们高超的球技。”
“你们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不是跟踪,我们只是去那家高尔夫球场参观罢了。”
“哼……”巨势狠狠地瞪着山崎,“你们署长叫什么名字?县警局本部的部长叫什么名字?”
山崎回答了他。巨势命令末吉记下。末吉赶忙掏出笔记本。
“课长,”巨势用低沉的声音朝山崎说道,“……看来让那群刈野温泉艺妓来参观"的,也是你吧?”
“不,她们和我们没关系。”
“你还真能装……”
“巨势先生,您怎么知道他们是刈野温泉的艺妓呢?”
“嗯?”巨势说漏了嘴,只得搪塞过去。
“也许从她们的举手投足能看出她们是艺妓,但您明确指出她们是刈野温泉的艺妓,而不是这一带的艺妓,也不是东京赤坂、新桥、柳桥那边的艺妓,莫非先生您早就认识她们?”
“我可没见过那些温泉艺妓。”
“那是大石先生您说的吗?六月二十五日,您不是和已故的味冈专务一起住过刈野温泉的旅馆吗?那天还叫了几个温泉艺妓不是?这可是您在局里亲口告诉我们的。”
“没错,是我告诉老师的。我记得在刈野温泉见过她们。”大石磕磕巴巴地撒谎道,明显是为了帮巨势解围。
“是吗,原来如此。”山崎也察觉到大石为巨势圆了场。
“那我就不绕圈子了。一个叫金弥的刈野温泉艺妓,今天早上离开了箱根汤本的旅馆,之后一直没有回去。金弥的家人给旅馆打了电话,才发现金弥失踪了,就打电话给我们局里让我们帮忙找人。她的亲人担心她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们就采取了行动。”
“金弥不是刈野温泉的人吗?她的家人为什么不找当地警局,偏偏找了你们?你们是二俣的,又不管她们县。”巨势盯着山崎问道。
“是这样的,这位大石先生想必也知道,他的上司味冈先生溺死在船明大坝湖里,而那里是我们警局的辖区。我们觉得味冈先生的死因有疑点,有他杀的可能性,查着查着,听说味冈先生在六月二十五日晚上在刈野温泉的枫庄旅馆住过一晚,就派调查人过去了解了情况。调查员打听到金弥给味冈先生提供了非常周到"的服务,就想找金弥调查一下味冈先生的情况。”
“然后呢?那位调查员与金弥见面了吗?”巨势听完山崎的话,满腹狐疑地问道。
“不,那时金弥已经和朋友们去汤本了,不过调查员联系到了金弥的家人,所以发现金弥失踪之后,他们就直接联系了我们警署。我们也觉得金弥是本案的重要知情人,况且她的家人觉得金弥有生命危险,我们就来这一带调查了。”山崎自然没有见过金弥的家人,这只是他随口扯的谎话罢了。
大石忧心忡忡地朝仓库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山崎没有漏过这一幕。
金弥就在这仓库里。只要找到金弥,就能把“绑架”的罪名扣在巨势四人组头上。不然他们平白无故地跑来这个偏僻的杂物间做什么?山崎干劲十足。
“对了,各位为什么要聚在这栋仓库门口啊?”
“我们不是冲着仓库来的,只是在这儿聊聊公事罢了。”这次是末吉开口回答的,还带着揶揄的语气。
“非得走下包车聊吗?”
“在车里会被司机听见,可要是站在马路上,车来车往的多危险啊,所以我们选择了这个安全的地方。”
“总之,我是亲眼看见各位站在仓库前了。”
山崎推测,四人正要打开仓库大门,见警察突然出现,便停了下来。也就是说,他们来早了——他原以为自己算准了时间。
“请把仓库打开。”
“仓库?你让我们怎么打开仓库啊?”
“各位手上有仓库的钥匙吧?”
“怎么会啊,我们又不是高尔夫球场的员工。”
山崎朝大门看去。大门十分坚固,门口挂着一把大锁。
“要开门只有两个方法:要么你们运用职权,把门撞开。要么就去俱乐部大厅的事务所,问那里的员工借钥匙。”末吉得意洋洋地说道。
一片昏暗之中,只有他的金牙在闪闪发光。
究竟是利用警方的职权破门而入,还是去俱乐部大厅借钥匙开门?末吉充满讽刺的问题让山崎一时语塞。
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要是被他激怒了,就是自己的败北。冷静,一定要冷静。山崎暗自想道。
事到如今,山崎也起了疑心。对方实在太镇定了,而且仓库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要是金弥真在仓库里,听见外面的对话,肯定会有所反应,即便她说不了话,也会挪动身子发出响声,向警方通风报信,可里面没有一点响声。莫非,金弥真的不在这栋仓库里……
然而,要是被监禁的金弥已经成了一具死尸,她自然无法发出响声。山崎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好,那我们就去俱乐部大厅借钥匙吧。”山崎把部下上田叫来,“你坐出租车回大厅,找员工把钥匙借来。”
“遵命!”上田沿着马路朝上坡跑去。
“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巨势堂明看着山崎,微微一笑。
“那位刑警取来钥匙之前,我们是不是都不能走啊?”末吉问道。
“不好意思,请大家稍等片刻,也就二三十分钟的事。”山崎回答道。他听见出租车发动的响声。车灯的亮光沿着坡道一闪而过。
“既然警察发话了,各位,咱们还是等等吧。”巨势平静又略带嘲笑地说道。
“二十分钟都不能走啊……真够难熬的。”末吉慵懒地说道。
山崎越发不安起来。他感觉自己好像中了对方的圈套。包车开得那么慢,就好像他们已经发现了警方的跟踪,故意引诱他们来这栋仓库一样。警方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被对方察觉到了。
这种不安本就意味着山崎的败北,但他决不能将内心的想法表现在脸上。山崎咬紧牙关,朝末吉问道:“南苑会的其他成员都走了吗?只剩下你们四位了是吗?”
“是啊。”
“真的只有四个人吗?应该还有一位吧?”
不用说,他指的自然就是中桥泰夫——他由矢田部负责跟踪。
“是吗?我不清楚啊。”
末吉嘴上说不知道,脸上却露出慌张的表情。警方知道中桥的存在,也知道中桥不在这里——这令末吉担心不已。
“课长,你适可而止吧,”巨势略带怒气地说道,“你有什么权力审问我们?”
“不不,我没有在审问各位,只是了解了解情况罢了。”
“如果你利用职权提问,那就是审问。这可是滥用职权!刚才你已经把县警署本部长的名字告诉我了,过两天我就找他抗议去!”
“要不要抗议是您的自由,我们无法阻拦。我也不觉得有滥用职权的地方。”
山崎望着大石。大石以前见过山崎,一直局促不安,沉默不语。
“味冈先生的尸体在船明大坝湖被发现之后,我们也把大石先生请回局里,问了他很多问题。从事后我们调查的情况看,我们有必要再向大石先生了解些情况,但这有可能被认作巨势老师口中的滥用职权",所以我们就不多问了。”
然而,山崎的话让大石担心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主动问道。
“味冈先生在滨松站走下回声号"时,把高尔夫球袋忘在行李架上了是吧?你说给东京站打了电话,让他们把球袋送了回来。我们已经查到了他忘拿球袋的原因,所以想再问您几个问题。”
“看来你没必要回答这些问题。”巨势打断了山崎的话,唯恐大石一不小心说漏嘴。
“是吗?那就请各位听我自言自语好了。味冈先生大惊失色,把球袋忘在行李架上的原因,就是坐在他身旁的一个戴墨镜的女人。车长把她的容貌特征告诉了我们——她和刚才在俱乐部大厅食堂里见到的那名戴墨镜的女子很像。”
山崎还以为自己的“自言自语”能给对方带来沉重的打击,可巨势竟然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
上田到达俱乐部大厅。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事务所还亮着灯。三名男员工坐在办公室里。
“有那个杂物仓库的钥匙吗?”走到窗口边的中年员工听到上田刑警的要求,一脸惊讶。
“是的。”
“那仓库里都是些破破烂烂的道具,没什么东西啊。”
“没关系,我们只想打开看看罢了。”
“是吗……”
员工歪着脖子,从里间拿出一把钥匙,走出事务所。
“我跟您一起过去吧。”
“好,我叫了出租车,请您跟我一起坐车过去吧。”
即便是堆满杂物的仓库,事务所的负责人也要陪同刑警一并开门。
两人坐上出租车。
上田看了看手表。十五分钟过去了。与员工的对话,以及员工找钥匙的过程花费了五分钟时间。课长为了拖住气势汹汹的巨势等人,必定费了不少工夫,恐怕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吧。
“司机师傅,麻烦您赶紧回刚才那个地方!”
车灯再次亮起。
停车场空荡荡的,只有两三辆车,估计是球场员工的。这与白天停满客人私家车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警察可真不容易啊,什么都要查……我可不觉得那种破仓库能帮上什么忙……”副驾驶座上的中年员工抱怨道。
出租车沿着俱乐部大厅前的坡道往下驶去,绕着球场钢丝网旁的马路行驶。各个洞口旁有几盏星星点点的灯,除此以外只是黑色的小山坡,仿佛身着各色豪华高尔夫球衫的人群,只是一场幻影。
左侧也是黑漆漆的山壁,气势逼人。出租车的车灯在这片黑暗中显得孤立无援。这就是深山幽谷的夜晚吧,遥远的山间有三岛镇的灯光,在大自然的黑暗之中也只是微弱的装饰。夜晚的魔神仿佛在黑色的山壁间窃窃私语。
突然,一头野猪从左侧的山谷里冲了出来。
司机赶忙踩下刹车。停下车,借着车灯一看,原来冲出来的不是野猪,而是一辆敞篷吉普车。这不是经常出现在建筑工地的车吗?
“大晚上的不按喇叭就冲出来,找死啊!”司机怒气冲冲地咂舌道。
吉普像只发疯的野猪一般在路上来回旋转,突然沿着马路飞驰起来。
“这也太乱来了吧?”俱乐部大厅的职员也是瞠目结舌。
“是哪个工地的人啊?”
出租车的车灯正对着吉普车背后。
“啊,车上有人!”司机大声喊道。
上田定睛一看,吉普车后部的确有人。他的四肢紧紧勾在挂备用轮胎的地方,拼尽全力让自己不被吉普车甩下。圆形的车灯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矢田部警官!”
“司机师傅,快!快追那辆吉普车!”上田赶忙喊道。
“不行啊,那可是吉普车,开得那么快,我肯定追不上啊!”
眼看着吉普越开越远。
马上就到仓库所在的转角了。
“按喇叭!一直按着喇叭别放!”
喇叭连续作响。
“再按!再按!接着按,别松手!”上田大声喊着,喇叭发了疯似的乱响。
吉普不明所以,放慢了速度。借着吉普车的灯光,上田看见课长与他的两位同事挡在吉普车前,巨势四人组也急急忙忙跟了出来。
吉普车停了下来。矢田部跳下车,跑向驾驶座。
上田也冲出出租车。俱乐部的员工呆呆地抬起身。
矢田部与其他警官将驾驶座团团围住。
“请各位站到这儿来。”
山崎让巨势、末吉、大石与成濑四人站在吉普车前面,防止吉普车司机踩下油门逃走。刚才要不是看见了巨势等人,吉普车也许早就撞开刑警们逃之夭夭了。
驾驶座上的人从里面锁上了门。方向盘前,一名体格健壮的男子紧咬嘴唇,紧闭双眼。刑警们掏出手电筒,照向他的侧脸。
“中桥,开门出来。”矢田部拼命敲着门喊道,“快开门!”
驾驶座上的中桥沉默不语,仿佛守城的将领。
这时,一直藏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突然抬起身。
“刑警先生,金弥和宫村彰子也在吉普车上呢,就在敞篷下面!”女子对外面的人说道。
“什么?你不是宫村彰子吗?”山崎惊讶地问道。
“不,她是安田秋子,是中桥的情妇。她说得没错,宫村彰子和金弥就在车里。”矢田部说道。他的脸上满是鲜血。
“你的脸怎么了?”
“我跟着中桥和安田去了山谷里的小道,小道尽头有一间小屋,被人下了药的金弥就睡在屋里,宫村彰子还在旁边看着她呢。这时安田小姐和宫村吵了起来,我听完她们的对话才分出她们谁是谁。我想既然已经发现金弥了,犯人也在那里,就冲了出去,想要抓住他们,没想到却被中桥打倒在地,失去了知觉。回过神来,听见门外传来吉普车的响声——那是中桥藏在小屋旁边的。那条路很窄,吉普车也只能勉强通过。那种普通轿车没法开的山路,吉普车就能开。”矢田部赶忙解释道。
这时,车里的人打开了车门。副驾驶座上的安田秋子滚出车里,中桥也没有气力再阻止她了。
中桥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刑警把他从车里拖了出来。
接着,矢田部与上田把“墨镜女”拉了出来,又抱出昏昏大睡的金弥。
“巨势老师,”山崎朝巨势堂明跨出一步,行了一礼,“您瞧。”
他从口袋里掏出写有四人名字的逮捕令。
“我们要行使职权了。”
矢田部用手电照亮逮捕令,好让四人看清上面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