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修二与她同乘一节电车厢之后的第三天,报社的阿辻给他打来了电话。
“你上次委托我调查光和银行退职支行长名单的事情,今天,各地的分社都给我发来了回复,差不多收齐了,你今晚九点过来一趟吧,就是上次我告诉你的point酒吧。”
“非常感谢,九点对吧?”
“唔。我可能会醉,不过都给你写纸上了,我把那个交给你。”
“我一定过去。”
这阿辻看似吊儿郎当,没想到把约定的事挺当回事,兑现了诺言。
说是在银座后面,其实这“point”更靠近新桥。四层的楼栋正面全是一块接一块的酒吧招牌。这座楼里全都是酒吧。
一层只有商店,走进狭窄的通道后便是电梯。还未等修二按下按钮,电梯的门就自动开了,几个下楼的客人被服务生送了出来。修二按下了“point”所在的三楼的按键。
一出电梯,“point”就在眼前。
“r报社的辻先生来了没有?”
“已经来了。”
男服务生把修二引进里面。
从店门口开始便弥漫着污浊的烟雾。右边是柜台,客席在左侧。这家酒吧比修二想象中的要高级得多。桌子很多,可几乎都挤满了客人。修二跟着男服务生往里走,客席中既有人向他投来一瞥,也有人漠不关心。
“啊,来了啊。”
阿辻的左右各有一名女子,心情不错。
“您好。”女子让出席位。
“啊,您是画家吧?”另一名女子看到修二后说道。
“他可是将来会成为大画匠的人哦。你们若是趁现在让他给画一张肖像画,将来会发大财的哟。”阿辻说道。
“那可一定得给我们画一张哦!”女招待半开玩笑地说。她们大概知道阿辻在画坛中很有势力,相信了他的话。阿辻笑了,要修二请客。
“你要喝点什么?”
“啊,来点兑水的威士忌就行。”
阿辻站了起来。
“去厕所?”
“嗯。”
阿辻起身离席。修二等他回来后给他资料。修二与这些女人不熟,便无聊地朝其他客席打量起来。忽然,他差点叫出声来。
在昏暗的角落里,一名矮胖的男子正手端酒杯无精打采地坐在一张不显眼的桌前。即使他坐着,也能看出他个儿很矮。在一旁闲得无聊的女人则显得高得多。原来是罗圈腿的西东刑警。
那名刑警竟会来这种地方,这让修二很意外。他没有同伴,单单一个人。当然,刑警并未注意到自己。修二慌忙转过脸,心中有些纳闷。
那家伙是为了找乐子才来这儿的吗?还是因为调查案件而在暗中监视人呢?
阿辻返了回来。
“喂,这个给你。”他屁股一落座就从兜里掏出信封交给修二。
“啊,多谢。”修二不禁想当场拆开看看。
“喂,这种情书怎么能当着人的面读呢。”阿辻说道。
修二恨不能立马就离开这儿去看里面的内容,可自己也不能这么拿到好处马上就走人。阿辻是那种爱酒如命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放自己走。何况他现在没有其他酒友作陪,修二只能硬着头皮花些时间来陪陪他了。
不过,真正让修二愿意在这酒吧留下来的,恐怕是因为角落桌前的矮个刑警。他还想了解一下那名刑警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来这儿。应该说,酒吧不像是这个刑警会来的地方,如不是私事,那就一定是为工作而来的了。是与姐夫被杀一案有关吗?
负责调查姐夫遇害一事的搜查本部已经解散,参与调查的西东刑警也应该没有调查任务了。刑警都很忙,案件一个接一个,那家伙不可能总在调查同一个案子。
不过修二曾见到这位刑警在姐姐家附近仔细调查,所以他一直都觉得,尽管搜查本部已被缩编,但西东刑警或许仍在孜孜不倦地调查。搜查本部的解散并不等于搜查完全放弃,案件有时还会留下少数专案人员继续调查。用警方的话说,这叫做非强制性调查,西东刑警大概就属于这种。
修二想在这儿待一会儿,暗中观察西东刑警。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啊。”阿辻注意到了修二的眼神后问道,“后面还有约?”
“是啊,三十分钟之后我要见一个人。”
修二故意看了看表。若说自己没事,阿辻很可能会一直拽着自己不让走。之所以说是三十分钟,是因为他想趁这段时间弄清西东刑警的目的。
“那种事放明天好了。”阿辻果然拦起修二来,还说反正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
“不行啊。”修二苦笑着说道。
“你让我费了那么大的劲,事成就甩手走人,这样可过分了哦。”
“那我就再待一会儿。”
“咱不说这些,慢慢喝。”
这时,阿辻的眼睛忽然扭向了一旁。
“咦,那女人是新来的?”
他指向一个正穿过桌旁的女人。那女人穿着和服。阿辻把脑袋仰倒在靠垫上,眼睛追逐着女人的背后。
“哎,辻先生,您又忘了她了?”一旁的女人说道。
“我头一次见到。”阿辻仍在用眼睛追逐着那蓝色和服。女人径直朝很远的桌子走去。
“这么说,您是很久没来了吧?”
“她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都已经快一个月了。”
阿辻一直瞅着那女人的脸,直到看不见她为止。修二也跟着看去,只见那身穿蓝色和服的女人走近桌旁后,微微行礼,便在客人旁边坐了下来。修二这才看见她的脸,不过距离仍很远。
“老板娘在那张桌上吧?”直到看到对方的脸,阿辻才安心下来似的把自己的脸转回来。
“对,老板娘正在向客人介绍新人呢。”
“这儿的老板娘很会推销新人,她也很能喝。”
阿辻刚说“这家店的女孩子全都是美女”后,旁边的女人们顿时全都张望过来。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
“她叫百合……辻先生,您真是眼尖。”
“我也好歹经常来这儿喝你们的高价酒啊。去,跟老板娘说,给我也介绍一下。那桌子的客人不就花多点钱嘛……”
“辻先生吃醋了呀。”
女人对一个穿堂而过的男服务生耳语了几句,于是,服务生便朝对面桌子上的老板娘走去,弯下腰来嘀咕起来。
对方好像答应了,不久,体胖的老板娘便笑嘻嘻地来到了阿辻的桌旁。身后跟着那名蓝色和服的女人。原先坐在桌前的两个女人站了起来。
“啊,来了来了。”阿辻高兴起来。
“什么来了?”老板娘眯缝起眼睛朝向他。
“辻先生刚才吃醋了。说为什么不给这一桌介绍新人。”其中一个女人嘟着嘴笑了起来。
“因为辻先生最近这段时间总不来嘛,您要早来的话,我早就给您引见了。”老板娘用手推了推那女人的后背,要她在阿辻的旁边坐下。
“您好。”女人朝修二微微点头致意,低着头坐了下来。
“这位是辻先生,是r报社的高人……”
老板娘也向初次来此的修二打招呼,然后向二位客人介绍道:“她叫百合。”
“名字刚才我已经问了。”
“啊,已经知道了?”
“对不起,辻先生对她十分感兴趣,问了我,我就说了。”一旁的女人解释道。
“对新人感兴趣是我的癖好……喝点什么吗?”阿辻问道。
老板娘则替女人回答道:“请我们喝杜松酒怎么样?”
百合姑娘始终低着头,没有机会问。老板娘刚问她喝不喝杜松酒,低头不语的她却忽然一下站起身来,急忙朝对面走去。她那低垂的侧脸,修二只瞥到一瞬。她哪张桌子都没去,径直快步走向柜台,然后向右拐去。
“她慌慌张张的。”阿辻瞪大了眼睛看看老板娘,“怎么回事?”
“谁知道,大概是去洗手间吧。”老板娘任由座位空着,慢条斯理地答道。
“她的脚底简直都起风了。”
“真失礼了。她还不大适应。”
“没适应?老板娘,她来了都快一个月了吧?”
“她以前没在这种店里待过。”
“那也用不着一坐下就逃跑啊。真是奇怪。”
席间稍稍冷清下来。老板娘正对着阿辻与修二,朝二人端起酒杯。阿辻换了另外一个话题闲聊起来。
修二偷偷朝角落的桌子看去,只见西东刑警仍孤零零地在那儿,面前放着一杯兑了水的酒。他似乎正靠这杯酒水在打发时间,身旁连一个女人也没有。修二觉得他是在等人。
“那个百合姑娘是叫百合子吗?”阿辻向老板娘问道。
“是啊,辻先生,也请您多关照她哦。”
“你刚才说她是头一回来这类店,对吧?那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要不,您直接问问她?”
“那倒也是。忽坐忽走的,怎么看也像是初来乍到。不过,倒是比坐在这里的老油条们强多了。”
女人们顿时齐声抗议起来。阿辻笑了,说道:“她去了好久啊。”
“是啊。”老板娘也朝柜台方向望去,可污浊的烟雾中,不见那蓝色的和服。
“那个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唉,她说是哪儿来着?”老板娘向一旁的女人们问道。
“说是世田谷那边。”
“世田谷?那她结婚了吗?”
“辻先生,您对她很感兴趣嘛。”
“像她这年纪,很有可能是婚姻破裂才来这种地方的。她该有二十五六了吧?”
“她回来后问她本人吧?”
“这种年纪离婚,若想一个人过下去,也没什么职业可选。报纸上的女性招聘广告也大都如此,不是招保姆就是到这类地方来。没什么拿手的本领总是最难办的……”
当阿辻说到这儿时,修二不禁一愣。刚才听到世田谷三个字时,他毫无感觉,可现在这三个字却忽然在自己心里明亮起来。或许因为她低着头,自己没看清她的脸,但她穿和服的样子刺激了自己的记忆。如此说来的确很像,三天前在电车里看见的那个米色雨衣的女人。
上一次,修二为了避免让对方发现,没敢从正面凝视女人的脸。而女人又在低头看着杂志,修二只是在她不经意抬起头来时才能偶尔瞥她几眼。而且当时自己距离她很远,没看得很清楚。不过,是很像。
傍晚从豪德寺车站持月票出行的女人。在酒吧上班的女人。在新宿车站的站内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后,她可能坐上了开往银座的地铁。来这店里是在一个月前,以前没有经验……
当这些片段在修二的大脑中飞转起来时,他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朝柜台走去,这时,西东刑警的脸映入了眼角。
“百合小姐在哪儿?”他朝收银的女人问道。
“啊?”收银员吓了一跳,抬眼望着他。修二的神情像在审讯。
“不好意思,我有些话想和那个百合小姐谈谈。”修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满眼堆笑。
“百合姑娘啊,她刚才回去了。”
“什么,回去了?”
“是的,她说今晚有些不舒服……”
逃了!——这是修二的第一直觉。——对方已察觉到了自己。
修二一路从柜台前返回餐桌。或许是换气装置不好用的缘故,香烟的烟雾像云霞一样缭绕。客人纷纷抬头望着修二。一头的长发,一看就像位画家。
那个女人知道自己正在调查。或许在电车里时,她就早已发现了自己的目的。
角落里的刑警也把视线转向了修二。二人的视线对上了。修二不禁抬手打起招呼来,因为对方已向他投来了笑意,跟上次在姐姐家附近转悠时一样的和善笑容。
修二一怔。
莫非,西东刑警是来监视萩村绫子的?上次去樱总行所在的那座旧楼时,那个女文员也说过,刑警之前也来问过。东阳生命公司总部是一样,对方也说刑警已来问过樱总行玉野的事。当时自己佩服不已,赞叹对方的调查居然在自己不知不觉间进展得如此迅速。因此,西东刑警在这家店里监视萩村绫子也毫不奇怪了。刑警并非是坐在这不相称的酒吧里打发时间的,也不是监视待在这儿的客人,亦非等待某个人。他的目的,是刚刚出去的女人。
修二不安起来。西东刑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儿的?
修二径直返回阿辻的桌前。他想跟店里人打听那女人和刑警的情况,可由于阿辻在场,他什么都不能说。真碍事。
“怎么了?”阿辻已经醉得厉害。
“啊,没什么。”修二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
“很奇怪啊。”
“辻先生,”修二立刻放下酒杯,“约定的时间马上到了。很抱歉……”
“你刚才去打电话了?”
“没,没打电话。”
阿辻把老板娘拉到一旁。修二想趁老板娘离开这桌子之后,问一问百合姑娘的事情,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
阿辻跟老板娘继续聊着,他便见缝插针地利用起这个机会。
“喂,小姐,”他偷偷地朝一旁的女人问道,“独自一人坐在那边角落里的那客人,他是一直都来这儿吗?”
女人并未立刻把视线投向刑警,而是心领神会,装着往一旁张望的样子迅速瞥了刑警一眼。
“他啊,好像昨夜也来过一次。”女人低声答道。
“昨夜是第一次来吗?以前从没来过?”
“对。”
“昨夜也是一个人?”
“是。”
“他是干什么的?”修二故意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一直都默默地坐在那儿,也不和女孩们打招呼。昨夜在那儿待了两个多小时。”
从昨夜起才开始来的,这么说,刑警大概也是两三天前才查出萩村绫子的下落的吧。
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找到的?他不可能像自己那样从记忆力超强的花店女店员口中听来,看来,一定是踏实的调查让这名刑警找到了这里。这么说,警察也把目标锁定在玉野辞掉光和银行的事上?修二不禁隔着口袋按了按阿辻给的资料。
“那,”修二朝阿辻点点头,站了起来,“那就失陪了。”
“你好像也是个坐不住的家伙啊。”阿辻扭过脸来说道。
“下次好好陪您。”
“辻先生,这位先生办完事后,说不定还会回来的。”老板娘也来打圆场。
“我能待到那时候?”
“辻先生好像也是总坐不住的人。”
“我之后也有约哦。”
“啊,太花心了。”
对啊,自己先从这儿出去一下,估摸阿辻走了后再折返回来也行,修二想。到时候再让老板娘好好给自己说一下那女人的事情。就算别的女人不知道,至少老板娘应该清楚那个化名百合子的女人的真名和住址,以及来这里上班的详情。
修二好歹从阿辻的桌子上抽身,装着无意间遇上一个熟人似的,朝孤零零呆坐在那儿的刑警身旁走去。
若刑警为难的话,自己就不打搅了。可是,西东刑警竟抬起头来挪挪身子,朝自己投来和气的微笑。
“这么巧啊,又遇上您了。”刑警率先说道。
“是啊,万没想到竟在这儿遇上您。”
“您经常来这儿吗?”
“不,是头一次。我是来找坐在那边的那个人,是报社的。你呢?”
“啊,我只是无意间走进来而已。”刑警含糊其词。
“我在这儿不会妨碍你吧?”
“啊,不妨碍……”
旁边连一个女招待都没有,那件案子的事情应该能聊一点,可刑警却闭口不谈。
警察的工作,除非有必要,否则不会对外人说。一同路过道口时,他曾对案件透露过很多,如今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那案子只字未提,或许他觉得从画家那里根本就得不到任何线索。将来一旦有必要,说不定还会笑嘻嘻地出现在修二的面前。
刑警到这儿究竟要干什么?自称百合子的人已经回去了。虽然刑警并不知道她已回去了,可看到她很长时间没返回店里,刑警应该坐立不安才是。至少也该装着若无其事地去柜台看看,或者是去问问其他的女人。
可是,西东刑警却呆呆地安坐在椅子上,仿佛那个女人的事与他根本无关。
“最近忙吗?”修二问道。
“马马虎虎。”他的表情绝非冷淡,可话语却少得可怜。
“是不是案子一桩接一桩,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啊?”
“是啊,乱七八糟的。”
“不过上次一直拖着的那案子,你还没放弃吧?”修二试探着问道。
“对啊,那件案子必须得破。”刑警答道,语气没什么变化。
“那可太累了。乱七八糟的事都搅到一起,是不是都忙晕了?”
“嗯,毕竟人手不足。”
“这种情况,每一个刑警都会受到拖累吧?”
“是啊。”
“我常听人说,有的刑警有一星期甚至十天都不回家一次,现在也是这样吗?”
“是有。”
无论问什么,西东刑警都只是客气地回答。不过,他的眼神却不时地投向其他桌子。这视线并非局限于一张桌子,而是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
修二不能老赖在这位不得要领的刑警旁边不走。身后的桌子不时传来阿辻高亢的声音。鉴于自己刚才中途离席说要跟人见面,所以他也不能一直坐在刑警边上。
修二从椅子上站起身:“那打扰了……”
粗脖子的刑警向他投去亲切的眼神。
看来,刑警来这儿的目的,还是那个自称是百合子的萩村绫子。他之所以不断环顾其他的桌子,或许是在搜寻不觉间消失的她吧。如果真是这样,西东刑警一定也是沿着一条跟自己一样的线索在执著地追查着这个案子。以前,修二一直以为,警察的调查都不负责任,可自从在这里看到了这名刑警后,他的想法改变了。
修二走到收银台要结账。既然人家给自己弄到了资料,作为还礼,至少该把阿辻的那份酒钱给结了。而胖老板娘似乎远远地看见了他要结账,匆忙赶了过来。
“哎呀,不用了。这儿的账单平时都是辻先生结的。”
“可是……”
“是辻先生吩咐的。您就由着他好了。”
眼见自己拗不过,修二便顺从了老板娘的话。然后,他说了句“能过来一下吗?”,把她叫到了一旁的角落。
“之前到我们桌子的那个叫百合子的姑娘,听说她是从世田谷过来上班的,是世田谷的哪里?”
“这个嘛……”
“啊,我只是在想她是不是我的一个熟人。她的真名叫什么?”
“这些事情,我也没怎么问过。住址也不清楚。”
“可是,既然雇她在这儿上班,这些情况不是会大致问一下的吗?”
“也不是。有的问,有的不问。那姑娘时来时不来的,所以,我也不大看重她。”
“就是说,她并不是每晚都来上班?”
“是,总觉得她好像有些事情。”
怪不得自己在豪德寺的车站并不是每天都能遇见她呢,修二想。
“那,这里有没有百合子小姐的朋友?”
“毕竟她来这儿才不久,而且过不了几天又会休息……她啊,您看,今晚也是中途就回去了。她那种人啊,我是不大指望的。”
修二一出酒吧,立刻就把资料从兜里掏了出来,恨不能立马就看到里面的内容。眼前正好有一家店面华丽的糕点店,亮丽的灯光照亮了人行道。修二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便签,上面抄着五六行人名,还添有几行注释。
这是一份光和银行退职支行长的列表。对方还真是细心周到,名单是从五年前统计的。附言里写着自愿退休者的名字,一目了然。其中有个名叫高森孝次郎的热海支行长在两年半前退休,他的资料如下:
虽然形式上是退职照准,可事实上似乎另有内情。此人在退职后半年去世了。关于这一点,有两种说法,自杀死亡说及事故死亡说。
就是他,修二一下就认定了是他,因为其他的退职支行长都没加特别的注释。
光和银行的营业范围主要集中在日本中部地区,这份名单上的退职支行长也全都在这一区域。而位于热海的支行长,无疑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这位支行长因故退职,半年后又因自杀或事故的原因死亡。无论怎么看,这也不像是普通的死亡方式。
修二想:玉野文雄是在两年前从光和银行辞职的。身为考查课长的他如果真如自己此前所猜测的那样,发现了支行的过失并借此在创建樱总行时获得了行长的援助,那么,有过失的支行应该就是这热海支行。对于地方银行来说,热海属于最为活跃的营业区域。若是该支行有过失的话,银行的损失一定会是不小的金额。假如玉野揭发了这种过失,对银行来说就是大功一件。作为回报,行长对玉野独立开设樱总行的支援也理所当然。
从时间顺序上来看,这个名为高森的支行长是在两年半前退职的,又于半年后死亡。而在同一时间,玉野课长退职并独立。很难不将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
修二把信纸装在兜里走了起来,心情无比激动。
支行长的死亡和姐夫的遇害——准确说,是玉野差点遇害。
修二的脚步不由得加快起来,周围的景物已经无法进入他的视野。
当自己问那个名叫加藤的东京支行秘书关于玉野文雄的事时,对方警惕的缘由也由此而解开。
不愧是报社,阿辻给自己提供了一条绝好的情报,修二不禁对阿辻充满了感激。这是阿辻去拜托社会部长,让各个分社四下调查的。
现在又发现了一条路。高森支行长的退职内情以及他的死因真相,即使自己跑遍光和银行所有部门,他们也绝对不会告诉自己的。若想获知信息,只有去报社的热海分社,那里会有更多情报。就算无法完全弄清楚,也会给自己提供新的线索。然后再去一趟光和银行的热海支行碰碰运气。当面套话可能比较难,不过,凭借自己掌握的信息,或许能想出其他办法。此前自己一直在追查那个疑为玉野女人的萩村绫子,可连自己也觉得这是一条弯路。更直接的方法原来在这儿。
修二朝公用电话走去。他从兜里摸出酒吧的火柴盒找电话号码,拨下号后,一名男服务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阿辻还在店里。
“是你啊,又怎么了?”阿辻用烂醉的声音呵斥起来。
“抱歉。事实上,看了您刚才给我的资料后,我想再做一些调查,去见一见热海分社的社长。您能不能替我给对方打个电话,把我要去的事跟对方先打个招呼?我明天就想去。”
“我说你到底想搞什么啊?画家怎么净对些莫名其妙的事感兴趣,画好自己的画不就行了?”
“这次的调查结束后我会好好画的。总之,这件事就拜托了。”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现在就给社会部长家打个电话求他看看。既然你明天要去那边,现在打还来得及。”
“拜托您了。”
尽管阿辻那烂醉的声音让人有些不放心,可修二还是相信了他。
“啊,还有,辻先生?”
“什么事?”
“刚才,我离开你那儿后在附近一张桌子上和一个人聊了一会儿,你还记得那个人吗?”
“唔。就是刚才在那儿跟你嘀嘀咕咕的那个客人?”
“没错。那个人,现在还在那儿吗?”
“你等等。”阿辻回过头去打量了一圈店内,说道,“看不见人影了。好像已经回去了。”
看来刑警在自己出去后也立刻离开了酒吧。刑警没有离开的原因,究竟是发现百合子中途回去后惊慌失措了,还是迫于自己待在店里才忍着。修二不禁环顾四周,搜寻那个罗圈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