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二从东京站乘上了新干线“回声”号。因为不是指定席,他好歹占到一个座,不禁留意了一下四周。由于有了上次从热海去身延线的南部町时的经历,他变得警觉了起来。这趟列车也会在热海停靠,所以他总觉得与真鹤的普陀洛教有关的人也会乘坐这趟车。
他不禁想起了临出行时姐姐说到西东刑警的事。那名刑警为什么要问姐姐,姐夫跟光和银行的关系呢?
由于刑警调查后得知了曾待在附近公寓的玉野文雄的事,所以他自然也会知道玉野曾在光和银行上过班。他之所以要问姐夫依田德一郎跟光和银行有没有关系,难道是根据姐夫被错当成玉野遇害而推定出来的?这是首先能想到的原因。
不过,修二却尝试着深入思考刑警的问题。刑警的疑问跟自己隐约怀有的疑问很相似。他的调查进度已接近自己,或许比自己调查得还要深。
这么说是因为上次姐姐家进溜门贼的时候,西东刑警曾纠缠不休地询问过影集被离奇糟蹋的事情。这就显示,刑警的想法跟自己的正处在同一个方向上。
修二越发觉得这个拥有老好人般微笑的罗圈腿刑警是一个嗅觉灵敏的人。真是让人不可小觑啊。无论自己要追查什么,必然会现出他的身影。
不过会不会是自己多虑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西东刑警应该问姐姐更多的事情才是。比如说问问姐夫的血缘关系之类,尤其是关于养母芳子的事情。
可是,西东刑警却并未提到这些。如此说来,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真希望如此。
过了热海后,修二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儿来。
十点时,他走下丰桥站的站台。从东京到这里花了两小时左右。
他跟站前的出租车说出目的地后,对方立刻就明白了,说柳濑就在从丰桥去丰川的途中。丰川的油炸豆腐很有名,车子行驶在柏油路上时,两边几乎全都是与丰川油炸豆腐相关的广告招牌。
“具体是柳濑的哪里?”司机问道。修二说出门牌号。当然,仅凭这个还不确切,司机在进入柳濑后又向卖烟的问了一下路。
在此期间,修二始终从车里望向窗外。一条长长的街道从柳濑的中央穿过,街道两旁大约有五十来户人家,镇外则是辽阔的沃野。这里虽然以前曾是农村,不过由于近年来道路交通的发展,俨然已有了一种小城的感觉。杂货铺、酒馆、自行车店、粗粮点心店,各种店铺都随处可见。
“弄明白了。说是这个门牌号在更西边。”
司机返回来后又打起方向盘。
方位大约在街道两公里之外,在路况较差的县道沿线。那里几乎没有店铺,大多都是农家。墙上和滑窗上白乎乎地粘满了途经的汽车飞溅起的泥巴。
“刚才烟铺的人说,这个村有一户姓冈的人家对这一带很熟。”
说着,司机就在一户农户门前停下车子。
修二让出租车等在原地,自己走向农家大门,他打了声招呼后,便有一名七十岁上下的老人从昏暗的屋内露出脸来。
“冒昧地跟您打听一下。”
修二向他打听曾住在这里的一个名叫田中常次郎的人。
“田中常次郎?”短白头发的老人张开掉了牙的嘴巴,“您是来问这么老掉牙的事情啊。”
大概老人十分喜欢这种老话吧,只见他在前门穿上木屐走了出来。
“田中他很早就去东京了。我听说他们夫妇现在都故去了。”
“是啊,这个我也知道。田中老先生的太太应该有个叫芳子的妹妹吧,说是叫依田芳子,您知道她吗?”
“我知道她是有个叫芳子的妹妹。因为田中夫妇收养了芳子的孩子嘛。”
“什么?”修二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反问道,“田中夫妇把芳子生的孩子收作了养子?”
“是啊。芳子怀了别人的孩子,生下来后他们夫妇就把他收作了养子。”
“哎,对不起,您是不是弄反了?户籍上可说的是田中夫妇有个亲生孩子叫德一郎,后来送给芳子作了养子啊……”
“户籍上怎么说的我不清楚,不过,事实的确就是这样。”老人有点不高兴地说道。
这是真的。完全跟修二猜想的一样。大概是老人误以为修二不相信自己的话,他又朝着家里面大声地喊了一嗓子:“喂,你给我出来一下。”于是,一名驼背的老太太从昏暗的房间里摇摇晃晃地现身出来。
老人让年迈的妻子证明他的回答,特意说给不相信自己的修二听。
“我老头子说得没错。”
老婆子看着修二点点头。她声音很大,跟老迈的身体实在是不协调。
“芳子在外面生下了孩子,于是送给姐姐田中夫妇作了养子。我们就住在他们家附近,当然知道这些。户籍上是错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报的户口,可老头子说的真的没错。”
姐夫之所以姓依田,老夫妇说是因为芳子又把他要回来作了自己养子的缘故。尽管事情有点复杂,可问清楚之后,修二一直怀着的疑点也在不觉间解开了。
修二的背后不时有一辆辆巴士驶过。
“那么,您知道芳子所生孩子的父亲是谁吗?”修二向老夫妇问道。
“这个嘛,我们就不清楚了。”老夫妇相视一笑。
“芳子是从哪里把那个孩子带回这儿的?”
“这种事情,毕竟芳子也不大想说,所以我们也不清楚。有人说她是在大阪生下带回来的,也有的说是在横滨或者东京。”
“也就是说并不是这附近了?比如说静冈之类……”
“这个嘛,这些问题我们也说不清。而且刚才所说的也全都是没有根据的道听途说。”
他们是害怕触及别人的隐私,还是真的完全不知情呢?在修二看来,这两个老人的表情中似乎没有刻意隐匿的样子。毕竟田中夫妇早就离开了这片土地,而且也已经去世了。老夫妇就算说出事实,事到如今也没有顾虑田中家的必要。乡下人对别人家的私事尤其感兴趣,如果他们知道点什么,肯定会自然而然地泄露出来。
好容易到这里来一趟,可线索却又断了,修二觉得很遗憾。当然,就算只是知道了姐夫依田德一郎并非田中常次郎夫妇的亲儿子,而是芳子的私生子这一点,他的目的已达到了一半。
不过,他还想知道更早的事。
“您知道那个芳子现在在哪里吗?”
修二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并不抱太大期待,只是说不定这对老夫妇还能给自己透露一点暗示。
“这个嘛,有人说是在大阪那边……”
就在老人说话的时候,刚才未加入对话的老婆婆戳了下他的胳膊肘,说道:“喂,老头子,应该不是大阪而是浜松吧?”
“浜松?倒是也听人这么说过。”
听老头儿的说法,他只知道是浜松,并不清楚具体在哪里。于是,修二便把希望寄托在了他妻子身上。
“这个嘛,具体街道的名字就不清楚了。”老婆婆用跟丈夫同样的语气答道。
“能不能再好好想想?”修二纠缠不休。
“您为什么要拼命调查这些事情呢?”老婆婆提出了当然的质疑。
“事实上,那芳子所生的孩子是我的一个远亲,但他前些日子去世了。身为他的亲戚,我想设法打听一下芳子的下落。这样,如果能让她到去世的儿子墓前看看,我想逝者也会在九泉之下感到欣慰的。”
“哦?芳子的孩子死了?”老夫妇深深地感慨道。当孩子还是婴儿时,他们都见过他。
老年人本来就容易被触动,尤其在听到对方想让母亲芳子到她去世的儿子墓前祭奠一下之后,老婆婆的表情更是沉重起来。
“啊,要是能知道的话就好了……”
“老婆婆,我正是因此才从大老远特意赶到这边来的。那您知不知道其他熟悉芳子的人?”
“你先等等。”老婆子歪下满是皱纹的头,沉思了起来,“对了对了,是谁来着?喂,老头子,就是来咱们家的那个鳗鱼养殖场的人。”
“是阿留吗?”
“对对,阿留。有一次他来这里时曾说起过,有个貌似芳子的人在馆山寺的旅馆里做勤杂的事。”
“我不知道。”
“我的确是这么听到过。”
“老婆婆,”修二向老婆婆迈进一步,“馆山寺是温泉吧?”
“是啊。那温泉就在浜名湖最北边的地方。最近连缆车都安上了,很热闹呢。前些天我跟团去了趟那儿的游乐中心,都吓了我一跳……我们从前去的时候,那儿的旅馆只有两三家。”
眼看要变成回忆陈年往事了,修二于是赶紧问老婆婆道:“那个阿留是在浜名湖鳗鱼养殖场上班的人吗?那个人,我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他在三年前刮台风时被洪水淹死了。”老人说道。修二失望了。
“那么,他有没有说芳子是在馆山寺的哪家旅馆上班啊?”
“好像是说过。是个很难记的名字……”
“如果我把在馆山寺的所有温泉旅馆的名字都说一遍的话,您能想起来吗?”
修二哪怕现在就去一趟馆山寺温泉把旅馆行会的名册抄一遍也愿意。依他的估计,从这里到馆山寺乘车不到两小时就能到了。
“老婆婆,那是复杂的汉字呢,还是片假名的英文之类的名字?”修二恨不得让老婆婆立马就想起来。
“是英文,英文名字。”老婆婆张开掉了牙的嘴。
英文的旅馆名的话,似乎很难指望这老婆婆想起来。不过,修二仍做着最后的努力。
“若是英文的话,也就是什么什么hotel了?”
“什么什么hotel?”老婆婆歪下头来,“不,不对。”她否定道。
“不是什么什么hotel?那……”
话未说完,修二也语塞了。馆山寺的旅馆名字不可能会是法文或西班牙文之类啊。
“不,不是什么什么hotel,好像是hotel什么什么。”
“多谢。”
只问这些就足够了。hotel什么什么。要让老婆婆想起确切名字来,恐怕就算是连问上三天也没有指望。若是以hotel的片假名打头的旅馆名字,想必在馆山寺温泉那边也不会有很多。
修二乘上了等在门口的出租车。
“去馆山寺。”
“明白。乘客先生,您刚才在那边问得那么艰难,问明白了吗?”司机笑着回头问道。
“明白了……那个,司机师傅,你熟悉馆山寺那边的情况吗?”
“馆山寺那边我经常去。旺季的时候有时一天都能去个两三趟。”
“那太好了!那边的旅馆,有没有以hotel的片假名打头的名字的?”
“有啊。是叫‘hotel lakeside’(湖畔酒店)。”
“司机师傅,那就去那里。”修二兴奋地叫起来。
越来越清晰了,修二想。若芳子仍活着的话那就好极了。不,她一定还活着。户籍上并未抹去她的名字。自己要做的就是在馆山寺的“hotel lakeside”问问芳子在不在。根据户籍页上看到的她的出生年月,现在的芳子应该是五十四岁。她应该还很健康,记忆也肯定很清楚。至于剩下的就是该如何撬开她的嘴了。若是把德一郎的事情告诉她的话,她大概会揭开谜底的吧……
“乘客先生,路况有点差啊,没问题吧?”司机朝后面问道。
“到馆山寺的路况有那么差吗?”
“若是走好路的话,就得先走国道到浜松,再从那儿开柏油路到馆山寺。只是要绕很多路。只要客人您肯忍受,咱们就走山路去。”
“那就走山路。”
离开丰桥的市区后出租车穿过长桥,从平原往山岳地带驶去。虽然山并不算高,道路却很崎岖。道路并未铺修,行驶在前面的大卡车扬起的尘土遮蔽了视野。由于有不少急转弯,出租车没能超越卡车。司机只得屡屡减速下来等尘土落定。
“可恶,这卡车司机真是胡开。”司机急得直跺脚。
车子终于爬上了山顶。车窗外顿时有一片蓝色的湖水映入眼帘。修二不禁眺望出去。
“每次经过这里时,所有乘客都会吓一跳。那边有个用作展望台的地方,您要不要下车去欣赏一下?”
“啊,算了。我很急,就直接走吧。”
“是吗?”不过司机仍还是放缓了车速,“这正面看过去的地方就是馆山寺。您看,山下的水边那一片白色的建筑物在熠熠生辉呢。”
“啊,果不其然。很大的一片温泉城镇啊。”
“上面还有缆车正在缓缓移动呢,看见没有?”
“看见了,看见了。”修二无奈地附和着。湖面上摩托艇正划出一条白色的航迹。
一下坡,湖面便迎面而来。不久,杉林和杂树林便遮住了视线,再往下开一点就进入了那片不小的城镇。
“这儿是个叫三日的地方。在三方原取胜的武田信玄就是经由这里去往奥三河的。信玄就死在了那儿。”司机主动地做起了观光导游。
车子沿着铁轨行驶,另一边紧挨着湖。由于是铺修的马路,所以进入馆山寺的街区连十分钟都不用。
“hotel lakeside就在那边。”司机指着繁华街屋顶后面的白墙建筑说道。
整条温泉街的风格十分统一,两侧全挤满了旅馆、特产店和饮食店等。四五名身着旅馆浴衣的游人正穿着木屐在逛街。
拐进胡同,正面一处稍高的地方就是“hotel lakeside”的出入口。修二连忙让车子在前面停了下来。一旦停在了酒店门口被误认为是客人那可就麻烦了。
修二下了出租车,避开出入口绕到后门。这家酒店的经营者所住的别院正对着厨房的后门口。修二正犹豫着不知该进哪个门时,正巧一名中年妇女打开别院的门走了出来。她奇怪地望着修二。修二猜测她就是酒店经营者的妻子,便点头致意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