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显形的故事
我不能企望我的任何一位读者相信我即将讲述的故事。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对它难以置信哩。然而,我的故事又是那么不同寻常,足以让读者诸君对我们与另一个世界的人的支流别有一番认识,因此我觉得自己无权不把它公之于众。
我的确去安勒里的住处拜访过他,那是10月31日,星期六。那一天的日期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一天是发薪日,我领到六金镑十先令,钱的数目我记得很准确,因为我把那笔钱放进了我的口袋,而且我还记得把钱放进了哪一个口袋,因为我的其他口袋里都没有钱。关于这几点我心里一清二楚。
安勒里和我坐在一起抽了一会儿烟。
然后突然——
“你相信有超自然现象吗?”
我大吃一惊,好像受到了突然袭击似的。
安勒里说到超自然现象的那一时刻,我恰好在想一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刚好在我想另一件事的时候他说起它来,这叫我实在吃惊不小,就算那是巧合也怪不可思议的。
有那么一会儿我只有瞪着眼睛发愣的份。
“我的意思是,”安勒里说,“你相信死者的亡魂显灵的事吗?”
“亡魂显灵?”
“没错,亡魂显灵,你也可以称之为游魂显形,你还可以说是幽灵出游,简单地说,你相信幽灵现象吗?”
我眼睁睁地看着安勒里,以前我从来没对他有过这么强烈的兴趣。我感到他马上就要讲一些在我认识他的两三个月里他一直觉得不合适讲的不寻常的事情和经历了。
到这时我才惊奇自己居然没有想到,像他这样刚满五十五岁就已满头白发的男人一定是饱经过可怕磨难的。
随即安勒里又开始说话了二
“昨夜我看见q了。”他说。
“天啦!”我不禁脱口说道。我其实根本不认识q,可是安勒里看见q的事却叫我感到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我这个人日子过得有板有眼、平平静静的,我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是的,”安勒里说,“我清清楚楚看见了q,就好像他站在面前似的。不过我最好还是先向你介绍一下我过去和q的关系,那样你对所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就会更明白了。”
安勒里在炉火那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与我隔火相对,他点燃烟斗,继续往下说。
“我第一次认识q时他住在离英国南部一个小镇不太远的地方,我不妨称他住的地方为x,他与我称之为m的一个多才多艺的美丽女郎订了婚。”
安勒里还没有正式讲故事,我发现自己已全神贯注地在听了。我意识到他要讲的决不是一般的经历。我不仅怀疑q和m不是他那两个不幸的熟人的真实姓名,而且怀疑它们确实是随意从字母表上挑出来以掩盖他的朋友们的姓名的。我还在沉思其中的奥妙,安勒里又继续说起来了:
“在q和我最初成为朋友的时候,他养着一条狗,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不妨称之为z,每天他出去散步,z都跟着他进出于x。”
“进出于x。”我吃惊地重复道。
“是的,”安勒里说,“进出于x。”
我的感官现在警觉起来了。z跟着q走出x,对这一点我马上能理解,可是z却先跟着q进入x,这一点就超出可理解的范围了。
“唉,”安勒里说,“q和m小姐就要结婚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婚礼定在那年的最后一天举行。就在婚礼前六个月零四天的时候(我记得那天的日期,因为所发生的事在那时候太不寻常了,太叫我难忘了),q深夜跑来找我,他痛苦极了。他说他刚看到他即将死去的预兆。那天晚上,他正和m小姐坐在她家的走廊上,突然他清楚地看见他的狗r的影子从路上窜了过去。
“慢着,”我说道,“你不是说过狗的名字叫z吗?”
“没错。”他回答说,“叫z,或者更准确地说,叫zr,因为q习惯于把他的狗叫做r又叫做z,这也许是出于爱心吧。总之,接下来那条狗的影子,或者说游魂,从他们俩面前窜了过去,它太清楚了,以至于m小姐发誓说她相信那是那条狗本身。那个游魂在屋子对面停了一会儿,还摇摇尾巴。然后它又继续往前,一到石墙的墙角就突然消失了,好像隐入了砖石中似的。而更加玄乎的是,m小姐的母亲有点瞎了,可她居然也隐隐约约看到了那条狗。
安勒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他继续说:
“这件不同寻常的事,q理解为表明他自己的死期将尽了,无疑他的理解是对的。我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消除他的痛苦,可那是不可能消除的,他很快地用力抓了抓我的手就离去了,坚信他在早晨降临之前非死去不可。”
“天啦!”我惊叹道,“那他那天晚上死了吗?”
“没有,他没死,”安勒里平静地说,“这正是难以解析之处。”
“给我说说看。”我说。
“第二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起了床,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穿好了衣服,一件衣物都没有漏下,而且在通常的那个时间去了他的办公室。后来他告诉我说他对当时的情形记得清楚,因为他是沿通常的路线去的办公室,而不是走其他的任何方向。”
“停一下,”我说,“那特殊的一天是否发生了什么令人难忘的不同寻常的事呢?”
“我早已猜到你会问这个问题,”安勒里说,“但根据我的记忆,什么事也没发生。q回到了家,显然和通常一样吃了晚饭,随后他就上床去睡了,同时抱怨说有一点点困,仅此而已。他的继母,她和他住在一起,说晚上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呼吸的声音。”
“他那天晚上死了吗?”我问道,因激动有点喘不过气来。
“没有,”安勒里说,“他没死。他第二天早上起床了,感觉和以前差不多,只是困的感觉显然过去了,而且他呼吸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安勒里再次陷入沉默。虽然我急于听到他那惊人故事的其余部分,但是我没有用一连串的问题逼迫他讲下去。他和我关系毕竟还不够深,再说这是他第一次邀我去他的住处拜访,这两者都不允许我表现得太随意,太亲近。
“反正,”他说,“自那以后,q每天都照样去办公室,绝对有规律。依我的记忆所及,无论是他周围的一切,还是他本人,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死期将近了。他定期去看m小姐,他俩结婚的日期一天比一天近了。”
“一天比一天近了?”我吃惊地重复道。
“没错,”安勒里说,“一天比一天近了。在他结婚前的某段时间,我很少见到他。但是在婚礼前两个星期,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了他。有那么一个片刻他好像想停下来,可接着他抬了抬帽檐向我致意,微笑了一下就走了。”
“等一等,”我说,“要是你不在意的话,我想问一个看来很重要的问题——他是先往前走,然后才微笑和招帽,还是先在帽檐下微微一笑,抬了帽檐,然后才往前走?”
“你这问题问得很有道理,”安勒里说,“不过我想我可以毫不含糊地告诉你,他是先微笑,接着停止微笑并抬了抬帽檐,然后停止抬帽檐并且往前走了。”
“不过,”他继续说,“最重要的事实是:在约定结婚的那一天,q和m小姐按时结婚了。”
“不可能吧?”我喘着气说,“按时结婚,他们俩?”
“没错,”安勒里说,“两人按时结婚了。在q先生和q太太婚后——”
“在q先生和q太太婚后,”我大惑不解地重复道。
“是的,”他回答说,“是q先生和q太太——因为在婚后m小姐改从夫姓了——他们离开英国去了澳大利亚,他们要在那儿居住。”
“慢着,”我说,“得让我先弄清楚——去澳大利亚定居,是他们自己想上那儿住吗?”
“是的,”安勒里说,“怎么说这都是大家能理解的。我本人亲自送他们乘汽船走的,我还和q握了握手,当时我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那么,”我说,“自从q氏夫妇——我猜别人大概会这样称他们吧——去了澳大利亚之后,你接到过他们的来信吗?”
“这事儿嘛,”安勒里回答说,“和我其他的经历一样的离奇。自从q和他太太去澳大利亚后四年过去了。开始我经常收到他的信,每个月收到两封。后来我每两个月收到他一封信,再往后每六个月才收到两封,到最后一年才收到他的一封信。而到昨夜打止,我已有一年半没得到他的任何音讯了。”
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听后来发生的事。
“昨天晚上,”安勒里平静地说,“q出现在这间房里,说得更确切一点,他的游魂或者幽灵在这里显形了。他看样子非常愁苦,他尽做一些我不懂的手势,还不停地把一个个口袋翻个底朝天。我整个儿被迷住了,根本想不到问问他,只是徒劳无功地在心里推测他那是什么意思。紧接着那个游魂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写下这么一些字:“两金镑,明晚,急。”
安勒里又不说话了。我坐在那儿沉思着。“你怎么解释q的游魂写的那些字的含义呢?”
“我看是这样的,”他宣布说,“q显然已经死了,他想托灵传书,让我感知到他在冥间经济抬据,让我感知到他今晚需要两个金镑。”
安勒里对幽灵界的奥秘的本能洞悉令我大为吃惊,我问道:“那你怎么——打算怎么把钱送到他手里呢?”
“我打算,”他宣布说,“做一个大胆的实验,要是成功的话,我们就可以与幽灵世界直接沟通了。我的计划是放两个金镑在这桌子边上,让金镑在桌上过它一夜。要是早上金镑不见了,那我就可以得知q的亡魂显形了,拿走了两个金镑。唯一的问题是,你是不是恰巧身上有两个金镑呢?很不巧,我自己身上只有一些零钱。”
真是好运难得!巧合为目下的情势平添了许多奇趣。我身上刚好带有六个金镑,那是我领到的一个星期的工资。
“真走运,”我说,“这对我来说不成问题。我刚好身上带有钱。”我说完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金镑。
安勒里为我们的好运大感高兴。我们很快就做起实验准备来。
我们把桌子摆在房子中间,摆得那么特别,足以保证它不与任何其他家具发生联系或冲突。所有的椅子都小心翼翼地靠墙放着,放得那么用心良苦,没有哪对椅子的位置与其他椅子的位置相同,不过房子四周的画和装饰品都保持原位不动。我们留意不揭去墙上的任何墙纸,也不把窗户的任何窗扇打开。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那两个金镑就被并排放到了桌面上,它们都是正面朝上,与它们的背面接触的只有桌面本身。然后我们就熄了灯。我向安勒里道了“晚安”,摸着黑走出了安勒里的住处进了黑暗之中,因激动而浑身热乎乎的。
读者诸君一定可以想见我是多么渴望知道实验的结果。由于太急于知道结果,我简直就没法人睡。我当然完全相信我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完美无缺,可我还是免不了担心实验会以失败告终,因为我本人的心理素质和性情或许达不到这类实验的要求。
不过,在这一点上我的忧虑是多余的。事实表明,我的心灵是第一流的灵媒,或许换一种更好的说法,是第一流的通灵体,做有关幽灵的事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二天大清早,安勒里飞跑来我的住处,他的脸因激动而神采飞扬。
“太棒啦,太棒啦,”他几乎高喊了起来,“我们成功了!那两个金镑不在了。我们和q直接达成了经济交流。”
我不必赘述那贯穿我全身的强烈的幸福感了。那整个一天以及接下来的每一夭,我已与q达成通灵交流的快感时时刻刻陪伴着我。
我唯一的希望是再创造一次机会,与幽灵做进一步的相互交流。
接下来的那天晚上我的愿望得到了满足。夜间很晚的时候安勒里给我打来了电话。
“马上到我的住处来,”他说,“q的幽灵正在和我们交流哩。”
我匆匆忙忙地跑了去,到达的时候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了。“q又在这儿显形了,”安勒里说,“还是像前次那么愁苦。他的影子站在这间房里,不停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写字。我能辨认出的字只有“金镑”、“金镑”,其他的字就认不出来了。”
“难道你不觉得这表明q出于某种我们难以揣度的原因,希望我们再留两个金镑给他吗?”我说。
“好家伙!”安勒里热情洋溢地说,“我相信你猜对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试一试吧,就算失败了也值得。”
那天晚上,我们又把我的两个金镑放在桌上,而且像前次一样小心谨慎地摆好了家具。
由于对自己的心灵是否适合我所从事的通灵工作仍然有点心存疑虑,我竭尽全力维持内心的平衡与宁静,以便在或许正游荡于附近的幽灵显形时立即能见分晓。事实表明我的心灵完全合格。我们的实验完全成功了。那两个金镑到早上时已经消失了。
在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按同样的方法继续做我们的实验。有时候,安勒里告诉我说,他自己晚上把为数可观的钱放在幽灵拿得到的地方,结果幽灵每次都成功地把钱拿走了。不过安勒里作为一个极重信誉的人,是从不单独做这种实验的,除非为情势所迫而没法及时通知我参加。
而在其他一些时候,他会打电话给我,二话不说,只告诉我:“q在这儿。”或者给我发一份电报,或者寄一个便条,说:“q需要钱,带上你手头的钱就行了,不用更多。”
而我呢,我极其渴望把我们的实验大张旗鼓地公之于众,或者用它激起心理研究协会或诸如此类组织的兴趣,因为我们用大胆的实验在知觉世界和灵异世界之间架起了相互沟通的桥梁。在我看来,唯有我们在没有借助于冥想的情况下,成功地把钱从一个世界直接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别人的确也做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们是借助于灵媒才完成的,要不就是通过订购玄学杂志。我们完成此一壮举的办法是那么简单,因此我真想立刻把我们的经历公之于世,以造福于世上无数像我这样的人。
不过,安勒里反对这样做,他生怕这样一来会破坏我们和q的关系。
正是在我们第一次完成灵界送钱实验之后大约三个月的时候,我的通灵经历中最玄妙的时刻到了——它是那么神秘,时至今日还令我困惑不解哩!
有一天下午安勒里跑来找我。他显得又紧张又沮丧。
“我刚和q进行过通灵交流,”他回答我的询问说,“我简直捉摸不透。依我的判断,q制定了一个计划,准备吸引其他幽灵也加人我们的行列。他想在灵界那边建立一个协会,与我们协同工作,大家一起在两个世界之间进行大规模的金钱传输。”
读者诸君准能想见,敞开在我面前的壮丽远景使我激动得几乎双眼闪出火花来了。
“q希望我们把所有的钱尽可能地集中起来,并把钱传送给他,以便他能把幽灵们组织起来形成一个协会,也许在这种情况下,称他们为亡人更恰当一些。”
在我还没有完全明白安勒里的意思的时候,我早已为它热血奔腾了。
我们决定在当天晚上实施那一伟大实验。
真遗憾,我本人的尘世财富并不多,不过,我有价值500英镑的银行证券,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我无疑可以在几个小时内把它变成现金。虽然如此,可我还是免不了担心它金额太小,不足以让q把它的亡人伙伴们组织起来。
我带着那笔钱去了安勒里的住处,并把它放到了那张桌子,其中既有纸币又有金镑。安勒里有幸能拿出一笔数目更大的钱来,不过,在我把我的钱从桌上拿走之前,他不愿把他的钱和我的一起放在桌面上,生怕我们俩的钱一混合会影响亡灵的显形。
我们这一回的准备工作做得格外小心,因此安勒里信心十足,而我呢,说老实话,我感到极其紧张而且老担心会失败。我脱掉了鞋子,穿着袜子四处忙碌着,而且按安勒里的提议,我们不仅把家具摆得和从前一样,而且还把煤筐放了个底朝天,还在废纸篓上面盖了一条湿毛巾。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就走出屋子进入了夜色之中。
第二天我白等了一个早上。九点钟到了,十点了,最后到十一点了,可还是没有他的一点音信。我因焦急而火烧火燎的,于是就去他的住处找他。
可想而知,发现安勒里失踪后,我是多么惊恐。他消失了,好像离开地球表面了。至于到底是由于我们的准备工作出了什么可怕差错,还是由于我们在灵性方面修炼不够,因而才导致如此后果,我没法说清。不过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就是安勒里被幽灵世界吞没了,顺便还带走了那笔钱——为了传送这笔钱,他冒了遭灭顶之灾的风险。
他已消失的证据不难找到。在我终于有勇气去追询此事的时候,我谨慎地斗胆做了一些查询。结果发现,他还欠四个月的房租未付就被吞没了,而且他甚至来不及支付所欠本地商人的多笔款项就消失了,看来他准是在刹那间被幽灵世界出其不意吞灭掉的。
我非常害怕有关方面会叫我对他的死负责,因此我没有把事情的原委公之于众。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在我们与幽灵世界的鲁莽交往中,安勒里招惹了多大的风险。如今他已成为灵异科学的伟大事业的牺牲品,而我们的实验记录则作为其真理的见证留存于世,与偏见分庭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