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受到我的读者的责备,他们批评我说,当那些敌视我们并只能给我们造成危害的坏人落入我们手中的时候,我对他们太和善、太宽容!即便我认为这些责备有其充分的理由,但是从每个单独的事件来看,我过去一直认为并且现在也仍然认为,我所采取的态度是正确的。报复和惩罚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区别。一个有强烈报复欲的人不会是一个好人;他这样做不但卑鄙,而且下流,他没有权利抢在上帝和人类执行公道之前采取行动,对自己的自私自利和狂热毫不加以克制,由此只能让人看出,这种人是多么的可鄙和软弱。惩罚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它是受到法律和良知谴责的行为所带来的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后果。只不过不是每一个人、甚至包括行为的受害者,都可以认为,他有资格充当法官。这一方面可能是非法的,另一方面可能很容易带有卑鄙的报复行为的特征。有哪一个人心灵如此纯洁,没有一点儿过错,举止言行全部合乎道德规范,而且还有崇高的思想,以至于不经过国家权力的任命便可以以法官自居并对他人的行为进行惩处呢?
何况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往往把惟一的一次错误、一次罪恶、违法行为看成是独立的犯罪。人们应该研究一下每一件坏事发生之前的情况!只有身体和心理上的缺陷是天生具有的吗?道德上的缺陷有没有这种可能呢?然后人们大概会考虑到,教育有多大的威力!我这里所说的教育是广义的,即不仅仅指父母、老师、亲戚的培养教育。生活中的情况成千上万,它们对于一个人产生的影响远比人们的行为——这里的人一般是指教育者——产生的影响更加深刻和持久。在一家低级剧院度过的一个夜晚,阅读过的惟一一本坏书,看过的惟一一张伤风败俗的画,都可以使良好的家庭教育产生的全部成果毁于一旦。一个有着数百万人口的社会应当对多少罪恶负有责任啊!正是这个社会,当它享受着极大的快乐时,它已经患了癌症,而且癌症已在它的个别成员身上发作了!于是人们虔诚地抬起眼睛、皱起鼻子作出拒绝的表情纷纷退缩,害怕继续接触这个遭受不幸的可怜虫。
当我谈到这个“文明”社会的种种情况时,我对所谓的半野蛮和野蛮民族的看法肯定要温和得多。野蛮或者变粗野的人——或者他们从来没有一个完善的道德标准衡量自己的行为,或者丧失了这样的标准——对于其缺陷所需要承担的责任,可能少于那种尽管有我们广为赞扬的文明提供所有的道德支持却仍然误入或者落入歧途的罪人。一个被白人追得东奔西跑而拿起自卫武器的印第安人只值得同情,而不应该遭到鞭打。一个因为某种过失而被这个非常讲究道德和贞洁的社会永远赶出去的人,被美国的西部地区接纳,并且在那里越陷越深,因为他在那里缺少任何依靠;虽然他作为一个在西部奔波的人置身于严格的血腥杀戮的法规下,但在我的眼里是可以宽容和原谅的。温内图——这个思想高尚、总是宽宏大量的人,只要我请求他,也从来不拒绝给予一个这样堕落的人宽容;甚至,不等我请求他,他也会完全自动地作出这样的决定。
宽容有时候会使我们陷入困境,这我承认,但是这种情况大多又被我们通过宽容间接得到的好处抵消了。谁想与我们结交,就必须放弃西部地区的残酷无情和严酷,在本来不知道和不愿意的情况下,不是在语言上,而是在行动上变成宣扬博爱的老师和传播者,因为几乎可以这么说,在我们这里人们呼吸着博爱的空气。
老华伯也是那种堕落的人之一,我们给予他的宽容远远超过了他应该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在这一点上,除了我们普遍执行的与人为善的原则外,要归咎于他那不寻常的个性给我留下的第一眼印象。他的高龄对此也起了一定的作用;而且当着他的面我总会产生一种特别的感觉,这阻止了我根据他的所作所为和他肆无忌惮地表现出的邪恶处置他。我似乎觉得,我必须按照一种虽然不受我主宰,但却寄存在我的心中的意志行事,这种意志禁止我加害他,因为尽管他本性难移,但却受到一种非常特别的、神的法庭的保护。因此,在他企图在芬内尔的农场谋杀我的第二天早上,我再一次放了他,我这样做也完全符合温内图的意愿。迪克哈默杜尔和皮特-霍尔贝斯当然不同意,特里斯柯夫作为一名警察比他们更加不同意。不过,我至少没有受到他们三个人的指责,我只从农场主那里听到了责怪;他根本无法理解,这样一个人——只有目光敏锐的阿帕奇人才能够把我从他的子弹下救出来——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就被我们放走了。这种愚蠢的行为——他这样说——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而且他发誓说,如果老华伯胆敢再让他在农场见到,他一定要亲手进行报复,他会把老华伯像一条狗一样击毙。此外,芬内尔今天再一次向我们表明,他多么欢迎我们的这次来访;告别时,他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食物,这些食物至少够我们这一伙人整整吃五天,那么这五天里,我们就不必为了搞到肉而把时间花费到打猎上了。这意味着什么,只有在过后,当人们因为附近有红皮肤和白皮肤的敌人不能开枪打猎,要么等着被饿死、要么不顾暴露自己挺而走险时,才真正能够体验到。
本来我们应该在离开农场之后马上寻找老华伯的行踪。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的恶意,因此有充分的理由了解他今后的企图。但是我们想尽快地赶上老枪手,因为我们前面有“将军”和托比-斯宾塞,他们跟他们的人马也正前往科罗拉多,与他们相比,老“牛仔之王”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因为雷帕布利干河在芬内尔农场后面拐了一个大弯,我们想从这里抄近路走,于是我们离开这条河,骑马直接进入地形起伏的大草原,然后再到达河边。我们发现了连夜去追赶老华伯及其同伙的那几个牛仔留下的足迹,但是却没能找到他们。后来足迹消失了,一直到傍晚,我们再没有发现人留下的迹象。
这期间,我们必须渡河到对岸。尽管雷帕布利于河跟堪萨斯州所有的河流一样,河面宽,河水浅,几乎随处都不难过去,可温内图仍然把我们引向河中的一处浅滩,这里的河水更浅,整个水面都淹不到马的身子。
到达河的对岸,我们穿过延伸到河边的灌木丛,然后又来到了开阔的大草原。我们刚一走出灌木丛便发现一道脚印,看样子是从河旁边大约五百步远的距离跑过来的。迪克-哈默杜尔用手指头指着那道印子对他的瘦高个儿朋友说:
“你瞧见对面草丛里那道黑印子了吗,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你认为那是什么?只是一个破折号呢,还是人的足迹?”
“如果你认为那是人的足迹,那么我不反对,亲爱的迪克,”被问者以他那种干巴巴的方式回答说。
“没错,是这样。咱们必须过去,看看他们来自何方,又去向何方。”
他以为我们也持同样的看法,因此准备骑马过去。但温内图一言未发地把我们引向右边,并领着我们沿着离河岸近的地方走,根本不理会那一道印子。哈默杜尔对此不能理解,所以他转过头来问我:
“为什么你们不愿意往那边走,老铁手先生?如果人们在西部地区看到来历不明的足迹,就必须得把它搞清楚,这是安全的要求!”
“当然。”我点头表示赞同。
“就是嘛!咱们无论如何得知道足迹去的是什么方向!”
“由东向西。”
“为什么说由东向西呢?在没有进行仔细调查之前,这没人能知道。它也可能是由西向东哪!”
“哼!它只能是由东向西,不会是别的。我们知道,这几天以来一直刮西风,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正因为如此,所有的草统统往东边倒。每一个出色的西部人都应该知道,顺风走留下的足迹不如逆风走留下的足迹清楚。那对面的足迹至少有五百步远,可这么远的距离我们却看得很清楚,这就证明,足迹是逆风而行,也就是说,是由东向西。”
“见鬼!考虑得真透彻!我可想不到这上面去!你不这样认为吗,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
“如果你指的是我认为你笨,居然没有想到这么聪明的主意,那你就对啦。”霍尔贝斯点着头说。
“对还是不对,这倒完全无所谓。不管怎么说,你也没从树上摇下多少智慧来!不过,老铁手先生,咱们必须调查一下,因为总该弄清楚是谁以及是多少人留下的脚印。”
“为什么离开我们的方向五百步远呢?您不是看到了,我们马上就会和它相遇!”
“对!这一点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出色的西部人,现在,在这古老的雷帕布利干河旁边,我才明白,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对吗,老铁手先生?”
“这种自知之明实在可嘉!不过,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和不足,谁就已经找到了改进的途径。”
我们离开浅滩还没有多远,河流便拐了一个弯向北流去。这使大草原往西变得通畅无阻。那个方向有一道狭长的绿色地带直接通向北去的雷帕布利干河的灌木林边缘,估计那里有一条小溪,它在右边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与雷帕布利干河汇合。这条小溪曲曲弯弯流向终点,它的最后一道弯的最外面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在我们对面大约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们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因为我们说的那一行足迹突然从左边过来到了我们这会儿所在的河流的拐弯处。那是一个骑手的足迹,他在这里逗留过一会儿,没有下马。他的马前蹄踏出一个半圆形,半圆的中点是后蹄站过的地方。由此可以推测出,这个从东边来的男人站在这里环顾过另外三个方向,大概是寻找什么东西,然后他径直奔向刚才提到的那片小树林。因此,小树林肯定就是他寻找的地方。这个念头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了上述的方向。
本来骑手是谁对于我们来说完全无所谓,一开始那片小树林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理由;但是,足迹几乎长达半个小时,这使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还是谨慎为好。
“嗬!沃——乌——克——察!”这时,人们听到阿帕奇人喊道,同时他抬起胳膊,指着小树林的某一个地方。
“沃——乌——克——察”是达科他语的一个词,意思是长矛。为什么温内图不使用有关的阿帕奇语?不久我便得知了原因,并又一次发现——正如已经多次发现的那样——他有一双多么敏锐的眼睛。顺着他的胳膊指的方向望过去,我瞧见小树林的边上有一棵树,它的一枝树权远远地向前伸着,在树权上垂直地缚着一根长矛。从我们这么远的地方望去,它就像用铅笔在天空上画的一条线,现在被夕阳染红了。如果不是足迹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小树林,恐怕我们当中没有人能发现这根长矛。任何人只要不是紧挨着小树林走过,肯定都不会注意到它。当迪克-哈默杜尔听说长矛的事时,他说:
“我没看出长矛来;不过,如果真像你们想的那样,那确实是一根矛,那么每个人都知道,长矛绝对不会长在树上。这样看来,那必定是一种信号!”
“是一个达科他人的信号。”温内图点点头。
“那是一根达科他长矛吗?”迪克惊奇地问。
“是的,只是我不知道,是达科他哪个部族的。”
“是哪个部族的这完全无所谓!总之这真是一个令人惊异的奇迹,竟然有这么好的眼睛,能够在一里之遥确切地认出那是一根长矛!重要的问题是,我们跟它是否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话是针对我的,所以我马上解释说:
“对于我们来说,它当然不可能无关紧要。除了奥萨格人这里没有达科他人居住;因为我们知道,奥萨格人现在已经挖出了战斧准备开战,而这根长矛是为某个人留下的信号,所以我们必须要了解这个信号的意义。”
“那咱们就骑马过去吧!”说着,他便想让他的那匹老马往前走,我抓住他的缰绳,警告他说:
“您想冒险吗?用长矛作信号可能意味着那对面藏着奥萨格人,他们在等某个人,或者确切地说是等过某个人。那个骑手——我们这里看到的便是他的足迹——就是到他们那里去的,在这之前他似乎寻找过那根长矛。如果我们直接沿着他的足迹走过去,我们肯定会被看见。”
“难道您认为,现在他们还没有看见咱们吗?”
“是的,我这样认为。我们跟我们身后的灌木丛没有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还不可能被发现。尽管如此,我们必须迅速离开这里。好啦,走吧;您看到了,温内图已经在前面啦!”这个阿帕奇人根本没有留意我们在说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掉转马头,朝北而去。我们跟在他的后面。直到小树林从我们的眼睛里消失,我们才转向西边,朝那条小溪走去。到达小溪之后,我们需要逆流而上,以便在灌木丛的掩护下,再从北边回到小树林。这时温内图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把他的猎枪交给我保管,并且说道:
“我的兄弟们就在这里等着吧,等我回来告诉大家我在长矛树那里看见了什么人!”
他打算孤身前往小树林侦察一下情况。他钻进灌木丛,为了完成这个并非轻松的任务开始行动。这类责任他情愿自己承担,人们也完全有理由让他去干。我们下了马,把马赶进灌木丛里的小溪旁,让它们在那里饮水。然后我们坐下来,等着阿帕奇人返回。如果小树林里真有奥萨格人的话,他这一去可能要几个小时。然而,最多才过了半个小时,他就又出现在我们面前了。他向我们报告说:
“长矛树下坐着一个白人,他在等候一个红种人的战士,红种人在那里呆过半天,后来为了找肉离开了。”
温内图的寥寥数语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说的情况充分证实了这个阿帕奇酋长深刻的洞察力。迪克-哈默杜尔似乎觉得他讲得不够详细,他打听说:
“阿帕奇酋长难道到了小树林当中的地方吗?”
温内图点点头。迪克继续问道:
“那么没有看见印第安人吗?”
温内图摇摇头。
“那个在树下坐着的白人会是谁呢?”
“老华伯。”温内图简短地回答道。
“畜生!这个老牛仔在那里想干什么?”
温内图耸耸肩;然后迪克-哈默杜尔又问道:
“老华伯等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印第安人呢?”
“马托-沙科,奥萨格人的酋长。”
“马托-沙科?我不知道这家伙。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阿帕奇酋长认识他吗?”
温内图又点点头,他向来不喜欢别人这样盘问他。我暗自高兴地等待着他的忍耐到了尽头的时刻。可这个小个子捕兽者的好奇心十足,他仍然没完没了地打听道:
“这个红种人是一个勇敢的家伙吗?”
这个问题完全多余。马托-沙科是“七头熊”的意思,而且这里指的是北美的大灰熊。谁能够用枪射死七头大灰熊,并且没有任何人陪伴独自踏上战场,那他肯定英勇无比。因此,温内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使哈默杜尔正好有理由把他的问题重复一遍。当他仍然没有得到回答时,他说:
“为什么温内图不继续讲了?了解这事跟谁有关非常有好处。所以我把我的问题说了两遍。”
温内图本来一直向前方眺望,这时他把脸完全转向迪克,用那种既温和又冷淡的语调——这种语调我只在他这里听到过——回敬道:
“为什么我的兄弟老铁手不问我?为什么他一声不吭?一个人应该首先思考,然后再说话。思考一个人就能做到,说话至少得需要两个人。我的白人兄弟哈默杜尔应该多用脑子,当一名出色的思想家;至少他有这么胖,足可以进行思考!”
我看到,受到奚落的迪克-哈默杜尔脸色骤变,他先想发火,但对温内图的高度尊敬促使他克制住了自己。于是他用平静的语调为自己辩解说:
“不管我够胖还是不够胖,这完全无所谓;我只想冒昧地说明一点,即我不可能用肚子来思考,因为众所周知,脑子不是长在肚子里,而是长在脑袋里。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皮特-霍尔贝斯?你倒是告诉我呀,老浣熊!”
“不对。”被问者简短地回答。
这种情况可不常见,一向随声附和的瘦子居然说胖子的说法不对;这使迪克-哈默杜尔惊讶得叫了起来:
“不对?我说的不对?为什么不对呢?”
“因为你提出的问题让人觉得你的脑子的确不是长在脑袋里,而是长在躯干里,就长在其他正常人肝脏和脾脏的部位。”
“什么?你想戏弄我?听着,皮特-霍尔贝斯,你这个老浣熊,如果你倒向这一边,那么很容易……”
我打断了他的话,挥手示意要求他别再做声,因为温内图把他的枪拿了回去,并用手拉着马的缰绳想离开我们这会儿所处的地方。他并不是不乐意看迪克和皮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互相扑嘴,然而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牵着自己的马跟随他走出灌木丛。他没有上马,就这样领着我们沿着灌木丛的边缘一直走到那片小树林附近。然后我们又钻进灌木丛。这时温内图酋长压低声音说:
“老铁手跟我走,其他的白人兄弟留在这里,直到听到响起三声口哨,然后大家骑马过来,你们会在长矛树那里找到我们以及两个俘虏。”
他说这些时显得非常有把握,就好像他完全能够预先确定将要发生的事情似的。他放下他的猎枪,我也放下我的两校枪,然后我们沿着小溪往上游走,我们没有再离开灌木丛,因为小溪可以把我们一直带到那片小树林。
暮色降临,因为我们是在灌木丛里,所以我们周围比外面的草原上要更加昏暗。我们向前推进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当我们到达小溪边正要转弯的一处地方时,我们看到那片小树林就在我们前面。这里没有低矮的树木,因此我们可以很方便地偷偷摸过去。我们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迅速地向前移动,渐渐地接近了那棵树,并且看到了树权上的长矛。那边比我们这边亮一些,因为那棵树在小树林的边缘而且那里又出现了灌木,我们则隐藏在浓密的树梢下面,这使我们不易被发现,便于我们观察究竟是谁坐在我们频频提到的信号树下。那里有一个孤零零的废弃的免穴,它形成了一个不大、但却有一米多高的小丘;在它的附近坐着昔日的“牛仔之王”,他的马正在树林外面的草原上吃草。这证明,老华伯觉得这个地方是安全的;要不然他肯定会把他的马藏在树丛里面。我们在树丛里看到了第二匹马,它被用缰绳拴在一棵树上。按照印第安人的习惯这匹马戴着马嚼子,虽然天色越来越黑,但我们能够看出,那是一匹矫健壮实的深棕色牡马,在马背和马鞍之间搭着一块黑色的皮垫,对于印第安人来说,这种情况比较罕见。黑色皮垫上刻着图案,由于底下衬着白色的皮子,图案显得非常突出,我们看出那是七头熊。这就是为什么温内图能够那样肯定地说,者华伯是在等马托-沙科,因为这匹马只可能属于其姓名的含义为七头熊的人。
这些情况无疑表明,这位奥萨格人的酋长只是为了悄悄地接近某种猎物暂时走开了,因为他的食物已经吃光。他把他那匹珍贵的马留在那里,这说明他也认为这个地带和这片小树林完全安全。我和温内图认为,这样一种疏忽大意是绝对不允许的,在我们身上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老华伯不但来到这里,而且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等着他,由此可以推断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特别融洽。在过去的年代,老华伯有一个绰号叫作“印第安人虐待狂”,对于这样一种人,所有的红种人既恨他又怕他。一个红种人部族的酋长所以能够跟他联合在一起,原因只可能是有利可图。因为奥萨格人现在已经踏上战途,所以他们商谈的事情只可能是某种暴虐行径,也许是针对白人的。显而易见,这不是马托-沙科和老华伯的第一次会面,我甚至认为,奥萨格人很可能想利用老华伯作密探。这种事相信他是干得出来的。温内图曾经预言,我们的同伴在找到我们时会发现我们手中有两个俘虏。这就是说,他确信这个奥萨格人不会让老华伯久久地等候他回来。这也是我的看法,因为夜幕降临之后几乎根本不可能再捕捉到猎物。仿佛是要证明我们的看法正确似的,当我们通过树干之间的空隙望到外面的草原上时,果然看到一个印第安人踏着最后一抹残晖漫不经心地朝着小树林走来。他肯定没想到,这里藏着一个对他怀有敌意的人。
他的步态很独特,这是长期穿没有鞋跟的软底鹿皮鞋留下的后果。他离我们越近,我们越能够清楚地认出他来。奥萨格人绝大部分身材高大魁梧。而这个奥萨格人个子不高,但他肩阔腰粗,所以,尽管他两腿弯曲得很厉害,又上了年纪——他大约50多岁——却仍给人一种体格异常健壮的印象。他一只手提着枪,另一只手拿着他捕获的一只草原上的野鸡。他几乎就要到达小树林了,虽然这时天近乎全黑了,他仍然发现了老华伯的足迹。他站住脚步,用说得还算可以的英语对着树林喊到:
“是谁留下的脚印?谁现在在树林里?”
温内图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胳膊上轻轻地按着,仿佛想以此代替同情的微笑。倘若小树林里的人是奥萨格人的同盟者,那么他可以放心大胆走进去;要是里面隐藏着一个敌人,那么他提出的问题根本不能够保护他免遭袭击。老牛仔大声回答道:
“是我,老华伯;进来吧!”
“你身边还有其他的白人吗?”
“没有,你从我的脚印就应该看出,我是一个人来的!”
他说的不对。他可能还有同伙,他们事先跟他分开了,然后再从远处进小树林,就跟我们一样。我们知道,老华伯不会独自一个人来到雷帕布利干河畔。现在他的同伙在什么地方呢?是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跟奥萨格人会面的事呢,还是出于其他的原因他把他们留在别处了?我希望能得知这一点。
马托-沙科进了树林,用脚探着路走到老华伯那里,然后在他旁边坐下来,问:
“老华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大概两个小时之前就到了。”老华伯说。
“是立刻发现我们约定的信号了吗?”
“不是立刻发现的。我在河边的灌木丛里四处观望了一阵,我认为这里的小树林一定是一个很好的隐蔽处。然后我骑马过来,当我走近小树林时,我看到了长矛。你选的这个地方真好。”
“我们在这儿很安全,因为除了我和你,这周围一片没有一个人。我昨天就已经到了这儿,这是你原本打算来的日子。由于我等你一直等到今天,带来的肉都吃完了,这迫使我不得不离开一会儿,结果打中了这只鸡。”
他这一番话听起来跟责备差不多。老华伯回答说:
“奥萨格人的酋长不会因为不得不等我而生我的气吧?那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来晚了,我相信,这个消息会让你欣喜若狂。”
“难道老华伯到过芬内尔的农场吗?”
“是啊,我们昨天快中午时到了那里。我们还去了你们想要袭击的另外三个农场,这使我们耽搁的时间比原来考虑的长了一些。另外,我才到也得怪一次重要的大狩猎,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这次狩猎可以由你来搞。”
“老华伯指的是什么样的狩猎?”
“这以后再说吧!现在我想首先向你报告一下,我是怎样找到你们要对付的那四个农场的。”我们悄悄地向前移动,一直到了免穴的另一侧,因此听到了他说的每一句话。从我们偷听到的情况来看,我确信,老华伯真的在给奥萨格人当密探。涉及的事情是袭击和抢劫四个大农场,其中包括芬内尔的农场。这是一个古老而不幸一再重复的故事:奥萨格人受到了向他们提供货物的白种人的欺骗,他们为了得到补偿,获得他们需要的肉,于是赶走了一个农场的牛。人们追踪他们,杀死了他们的一些战士。按照他们的观念他们必须复仇,经过商量之后他们决定向白人开战。首先他们要袭击位于雷帕布利干河畔的四个最大的农场。这四个农场里雇用了大批的牛仔,比起其他对手来,红种人更害怕这些半野蛮的勇猛强悍的家伙,所以他们必须派出一些暗探去查明牛仔的大概人数。他们的智慧阻止他们把这样的任务交给印第安人,至少不可以交给本部族的战士。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把老华伯和他的同伙带到这些红种人面前。看样子他过去跟他们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联系,不然的话,这个奥萨格人大概不会向老华伯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协议规定,奥萨格人应该得到带发头皮1、武器和牧群,其余的战利品全归老华伯本人和他手下的人占有。当然,就老华伯而言,他的目标仅仅是钱和其他各种容易出售的物品。我们注意到,酋长跟这个“牛仔之王”说话时,一次也没有称呼过他“我的白人兄弟”,而始终只叫他的名字,这证明,这号人在印第安人那里并不会比在文明的白人那里获得更多的尊敬。
1北美印第安人把带发头皮从敌人头上割下来作为战利品——译者注
当老华伯开始骑着他的马去刺探情报时,奥萨格人的“战争动员”还没有结束。因为查明四个农场的防御情况对于突袭的成功至关重要,所以酋长亲自出马,独自一人来到雷帕布利干河畔听取老华伯汇报情况。那根长矛就是用来标明接头地点的,即告诉老华伯,在那里能够找到马托-沙科。
现在他们两个在这片小树林里相聚了。老华伯汇报了情况并且提了一些建议。这些建议现在我可以省略不提了,因为由于我一们采取了有力的防范措施,他们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袭击计划。酋长接受了他的一部分建议,然后又问起老华伯在谈话一开始提到的“重要的狩猎”是怎么回事。老华伯非常狡猾,他斤斤计较地回答说:
“奥萨格酋长必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然后我才能告诉你那是怎么一回事。你认识阿帕奇人的酋长温内图吗?”
“那条狗?我认识他。”
“你称他是一条狗,他大概那一次在你面前表现过敌意吧?”
“何止一次!我们在三个夏天之前挖出战斧跟切依内人开战,在几次战斗中已经杀死他们不少战士;后来这个阿帕奇人来了,他假装要跟我们一起战斗。他像山狗一样胆小,像一千个老妖婆一样狡猾。我们相信了他,可他却退缩了,并且突然在阿肯色河的对岸消失了。当我们在那里寻找他和那些逃跑的切依内人王八蛋时,他却骑着马冲向了我们的棚屋,夺走了我们的牲畜,把我们留在家里的东西洗劫一空。当我们后来赶回去时,他已经把我们的宿营地变成了堡垒,那里面还有我们留下的战士、老人、妇女和孩子。在堡垒里他跟切依内人站在一起逼迫我们讲和。他没有流一滴血,可这种和平却是以我们英勇善战的声誉为代价的。但愿伟大的神灵能让这条癫皮狗有朝一日落到我们手中!”
奥萨格人酋长这会儿讲的那次战事是温内图的一个真正的杰作。遗憾的是我那时不在他的身边,但我已经从他嘴里了解了那一着棋的全部细节。他不仅由此把与我们友好的切依内人从毁灭中解救出来,而且引导他们——尽管他们比他们的敌人弱得多——取得了全面的胜利。所以,马托-沙科怨恨他,这完全可以理解。
“你们为什么不报复他呢?”老华伯问,“抓住他非常容易。他很少呆在他们阿帕奇人的棚屋里,他被恶魔赶着到处跑,有时候在大草原,有时候上山。他不喜欢有人陪伴在身边,所以,如果人们想抓住他,只需要动手就是了。”
“你说的这些话恐怕连你自己也没有认真考虑过。正因为他总是不停地跑来跑去,人们才无法抓到他。经常有传闻说人们在某个地方看见他了,可当我们赶到那里时,他常常已经走掉了。他就像一个身上涂了一层油的摔跤手,很难被人抓住。如果哪一次有人说确实看到他了,那他身边肯定有白人,这个白人叫老铁手。老铁手是一个极其了不起的魔术师,只要他和这个阿帕奇人在一起,就是一百个奥萨格人的力量也不够对付他们一下,更不用说抓到他们啦。”
“我会向你证明,这是你的一个错误认识。你把老铁手也看成是你们的敌人吗?”
“嗬!跟温内图相比,我们更加仇恨老铁手。这个阿帕奇人的酋长至少也是红种人中的一名战士,可老铁手是一个白人,就冲这一点我们也必须恨他。他已经两次站在犹他人一边反对我们,他是奥萨格人最凶恶的敌人。我们的战士在捉他的时候,他把他们中间许多人打伤了,害得他们现在走起路来就像老太婆一样一瘸一拐的。这简直比杀死他们还糟糕。因为这个狗杂种说过,一旦他被他的敌人逼急了,他会要他们的命。他那枝枪就像一技魔枪,他射出的子弹不是打中他们的膝盖,就是射中他们的腰部,使他们一辈子丧失了作为男人或者作为战士的能力。这比把他们慢慢地折磨死还要可怕。只要有朝一日他落到我们手里,他一定会遭殃!可是这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因为他和温内图就像两只高高地翱翔在大海上的鲲鹏,他们从来不飞下来,所以人们无法捉到他们。”
“你又说错了,他们俩经常下山来;我甚至知道,他们现在就在下面,所以很容易被抓住。”
“嗬,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看见他们了吗?”
“我甚至跟他们说过话。”
“在哪儿,在哪儿?快告诉我!”
他急切地提着要求。我们听得出,他多么迫切地期待着有一天能实现他的热望,亲眼看到战胜我们。老华伯却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回答说:
“我能够帮助你抓住温内图、老铁手以及另外三个白人,因为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们;可是要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得有一个条件。”
“那就说说看,这是什么样的条件!”
“我们把他们五个人全都捉住,你可以得到另外三个白人,把老铁手和那个阿帕奇人的酋长交给我。”
“另外三个白人是谁?”
“有两个是西部人,他们叫作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一个是警察,他称自己为特里斯柯夫。”
“我不认识这些人。我们应该捉住五个人,可我们却只能得到三个对于我们来说不关痛痒的人物,而那两个对我们至关重要的人却必须得留给你!你怎么可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我必须这样要求,因为我要找温内图和老铁手报仇,为了报这个深仇大恨,我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们对他们的仇恨一点儿也不亚于你!”
“这有可能,但是我能够让他们上圈套,我具有捉到他们的优势,所以他们应该属于我。”
酋长思忖了一会儿,然后说:“他们在哪儿?”
“就在附近。”
“嗬,嗬!这谁料得到?你肯定已经看到他们了吗?难道他们已经落入你所说的圈套啦?”
“我只需要你的几个战士就能捉到他们。”
“你需要我的战士?这就是说你还没有抓到他们。原来你想要我的战士帮助你设置捕获这些狗杂种的陷阱;没有我的人你的狩猎就会失败。你怎么可以提出这么高的要求?而你要求得到的人又正是对我们最要紧的人!”
“如果你不按照我的意愿行事,你就什么也得不到。”
“哼!如果没有奥萨格的战士帮助你,你又能得到什么?你什么也得不到,一点儿也得不到!你的要求也未免太过分啦!”
他们就这样争来争去。马托-沙科十分聪明,他不会让自己受到愚弄。老华伯看出,如果他寸步不让,那么就很有可能得完全放弃他的复仇计划。在衡量利弊之后,他宁愿作出一些让步。
“那么好吧!为了让你看到我向你作出了让步,我愿意把那三个白人再加上温内图都留给你,但是老铁手无论如何得归我!他欠我的老账比那个阿帕奇人要多得多。要是你拒绝把他交给我,那么我宁愿让他们五个人全部逃脱,这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吧,你一定要这么干你就干去吧!”
这个奥萨格人显然对他的要求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最后他想,自己还是知足一些为好,他给什么,就要什么吧。于是,他表示同意说:
“老华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得到老铁手。不过现在我想知道这五个人在什么地方,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够抓到他们。”
老牛仔说,他在芬内尔的农场碰到过我们。他非常谨慎,闭口不谈他当时那种不光彩的处境。他又补充说道:
“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我没有能够按时赶到你这里;我必须得弄清楚与这五个家伙有关的一切。如果我们要想这次狩猎成功,那么对于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不能有一点儿疏忽。芬内尔农场的牛仔本来不知道我跟温内图和老铁手的关系怎么样。后来他们中间的一个牛仔在房间里听说了为什么这两个人到雷帕布利干河来,并把这告诉了其他的牛仔,我向他们探听过。后来当天黑下来的时候,我悄悄地溜到窗户下面,看到芬内尔和那五个人坐在屋子里。他们讲着他们各种不同的经历,时不时也说明一下他们现在的打算。他们想去科罗拉多,另外一个白人已经在他们之前去了那里,他也一直是红种人不共戴天的敌人。他们将跟他碰头,但是我没能听到是在什么地方,然后他们将袭击一伙白人,这伙人……”
“你刚才说的另外一个白人是谁?”奥萨格酋长打断他的话说。
“他通常被叫作老枪手。”
“老枪手?哼!这个狗杂种,有一回我们整整追了他三天之久,结果也没能够捉到他。那次他开抢打死了我们两个战士和好几匹马,此后他再也没有来过我们的领地。他害怕我们报仇,因此总避开我们的地盘,”
“你这么说就又错了。几天前他到过芬内尔的农场,因为他要从那里动身到科罗拉多去,所以,他肯定要经过你们的地盘,看来他根本不怕你们。”
“如果真是这样,除非他从恶魔那里学会了隐身术。不过,他在回来时一定会落到我们手中,只要他不翻山走,他跳不出我们的手心。他大概害怕我们所以只在夜间走,不然的话,我们应该能看到他。”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么你们白天必然能发现他留下的踪迹,这个家伙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何况很少有人会害怕你们,你们的死敌温内图和老铁手肯定知道你们挖出了战斧,可他们仍然来这里;由此你们应该明白这一点。”
“住嘴!他们这样做并不是由于不怕我们,而是受了伟大的神灵的迷惑,因为神要把他们赶到我们手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了解他们在哪里以及他们打算走哪条路。”
“难道你以为我连这都不知道就到你这儿来吗?我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所以他们不可能逃脱。不过,他们在芬内尔的农场到底呆了多久,这个我就无从得知了,因为很遗憾,当时我必须得离开那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他们今天从那里出发,他们想赶上老枪手。不言而喻,他们将沿着河边走,因为他们必须得渡河到对岸去。因此,凡是特别适合过河的地方,我都留下我的人守在那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孤身一人到这里来的原因。这些守卫人员的任务是等那五个混蛋过河,并秘密跟踪他们。然后赶快到这里来告诉我们,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你说说,这事我干得够狡猾了吧!”
“老华伯干得真聪明!”奥萨格酋长随声附和说。
我们偷听的人当然不能苟同。老“牛仔之王”以为,我们会沿着河边走,由此他犯了一个大错误。正如前面已经提到的那样,我们是抄近路过来的;因此,我们早就远远地走到那些看守者的前面了。现在他们可能还在等着我们,那就让他们在老华伯认为能看到我们的地方等着吧,爱等多久就等多久!
“奥萨格酋长会承认,凡是我能够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老华伯继续说,“现在只需要你们的战士到位了,如果用得着他们的话。”
“我马上动身去找他们来。”马托-沙科说。
“他们在哪儿?他们离这里远吗?”
“他们得到命令在瓦拉图集合,这个地方在水牛大道旁。白人喜欢沿着河走,而这里离河流很远,因此我们所有的战士汇聚在那里都不会被发现。白人虽然知道我们挖出了战斧,但是他们不能预料到我们从什么地方、向哪个方向发动攻击。”
“我不知道瓦拉图在哪儿,你骑马去那里需要多长时间?”
“我的马已经休息过了,再说我的马是奥萨格人最好的马。我能够在天亮前到达那里,并在中午时赶回来。捉住那四个白人和那个阿帕奇人需要多少战士,我就给你带回多少战士来。”
“这大概会是多少呢?”
“20个,这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不行!如果老铁手没有那枝短猎枪还差不多,你不是认为那是一枝魔枪吗!虽然我知道,魔枪还谈不上,但是它的价值却相当于20枝甚至30枝一般的枪。有一件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偷过老铁手的枪,但是我一枪也没能打出去。他的枪构造特别独特,当时我真是绞尽了脑汁,可无济于事。那把枪既没有弹簧,也没有螺栓。”
“嗬,嗬!你偷了他的枪,可却没有把枪留住?”
“是的。你完全有理由对此表示惊讶,我被迫又把那枝枪交了出来。那时就仿佛所有的魔鬼都跟我作对似的,这很清楚。我本应该把那枝枪打碎砸烂,我确实产生过这种念头。但是“将军”不愿意。这个混蛋想把那枝枪据为己有,所以他不同意把它砸烂,于是我……”
他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可能他突然想到,他那件倒霉的事还是闭口不谈为好。接着,酋长问道:
“老华伯刚才提到一个将军。为什么不继续讲下去,反而突然停下来呢?”
“因为讲不出什么东西了,有一些名字人们压根儿就不愿意去提。不过我希望,在我死之前,这个‘将军’能再一次跑到我手里。到时候要让他比那时在赫尔莫斯家多挨十下打,他在那里卑鄙地泄露,我……呸!好了,奥萨格酋长现在打算离开这里是为了叫20名战士来,对吗?20名战士不够,至少必须得50名,这很清楚。”
酋长先前只说叫20名战士,这大概仅仅是为了装装门面,不给人留下一个胆怯的印象,因此他现在很快便同意了。他说:
“老华伯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你认为,我们必须出50名战士,那么这个意愿可以得到满足。我这就去找他们来。”
“那么我呢?要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吗?难道我骑马跟你一起去不更好吗?”
“不,你必须留在这里迎接你的人。他们无法确切地知道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因此你应该点燃一堆火,火要大,要照得远一些,这非常必要。”
“我不能这样做,因为老铁手和温内图如果来的话,他们会发现的。最好是……”
他无法再说下去,因为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脖子被温内图用双手卡住了。马托-沙科站起来奔向他的马,想解开马。对于我们来说,行动的时刻到了。当温内图抓住老华伯时,我忽地一下闪到马托-沙科身后,正对着他的背用右手抓住他的后脖子,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双膝一弯跌倒在地上。我把他拽到他原来坐的地方,温内图也把老华伯拖到那里。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我们把他们捆好,接着温内图按照约定的信号吹了三声尖利的口哨。不一会儿,我们的三个同伴带着他们的马和枪过来了。两个俘虏还处于昏迷状态,我们把他们横着放到他们的马背上,像绑口袋似的把他们绑牢。然后我们离开了小树林,因为老华伯的同伙有可能来,我们不能在那里久留。只要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在我们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找到长矛树,我们就有可能或者确切地说必定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我们首先沿着小溪往上走了一阵子,然后越过小溪径直进入大草原,直到我们抵达一个孤零零的灌木丛才止步。灌木丛里的地面非常潮湿,而且被水牛踩得深深地下陷。我们在中间的低洼处点燃了一小堆火,因为地势低,又有灌木丛的遮掩,火光透不出去,所以比外面的草原上安全。当我们把两个俘虏从马背上解下来放到火堆旁的地面上的时候,他们早就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只是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现在他们看清了我们的面孔,酋长仍然一言不发,而老华伯却不禁吃惊地叫出声来,他扯着绳索拼命挣扎着。
“真是活见鬼!虔诚的牧羊人又来了,这次不是把一只羔羊、而是把两只羔羊引到了青草地!是什么促使你们想到要重新抓我呢?难道你们后悔不该以德报怨了吗?其实那只是你们自以为是而已!”
温内图不屑于回答他,我也以他为榜样不理睬老华伯。迪克-哈默杜尔已经知道这个老家伙企图怎样对付我们,因为我在路上对他和另外两个人提过这件事,他对老华伯有一肚子的火,并认为我们这样不声不响任他冷嘲热讽是胆怯的表现,因此他回答说:
“你休想把自己说成小羊羔,你比那些最凶恶的猛兽还要凶恶!现在这儿刚好有一堆火,我恨不得用火烧你的头发。你根本用不着说那么多废话,你等着瞧吧,我会这样做!”
“虔诚的老铁手不会容忍你这么做!”白发苍苍的老牛仔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他容忍不容忍这完全无所谓。如果说,昨天你干的坏事还不够多的话,那么今天你已经恶贯满盈了。要是你认为,你这样厚颜无耻能改善你的处境,那你就想错啦!”
“真的?那么你至少该问问自己,你们有什么权利把我们当成俘虏并且这样对待我们!”
“别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你这个老坏蛋!老铁手和温内图在小树林里的时候就在你们背后,你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听到了。所以,我们清楚地了解你们打算怎样对付我们。我们认为,我们完全有理由阻止你们的行动,使你们无法为非作歹!”
这一番话使老华伯的气焰顿时低落下来。如果我们知道,有人想抓住我们、杀死我们,那么他再厚颜无耻也不能抵消他的罪恶,同时也掩盖不了他害怕我们报复。上次他行刺我我原谅了他。如果这一次只涉及到我一个人,那么至少还有可能使我产生再一次原谅他的想法。可是他今天的计划是针对我们大家的,所以这个老牛仔大概也完全意识到了,想要通过冷嘲热讽达到什么目的已经是不可能了,因此,他没有再往下说。既然他不说了,迪克-哈默杜尔也只好不做声了。
接着发生的事再一次向我证明了阿帕奇人的酋长温内图和我的想法是多么一致,我们常常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点子上,这种不谋而合已经达到了令人惊异的程度。我们刚一离开小树林的时候我就想到,芬内尔和其他几个农场主有可能遭到袭击。可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因此,必须得有人去警告他们,使他们有所提防。虽然奥萨格人的酋长已经落到我们手中,虽然我们指望由此可以推迟他的抢劫计划,但是我们很难主宰当前的形势,甚至我们连自己的时间也很难掌握,因为随时随刻都可能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一旦发生什么情况,我们目前所取得的优势就有可能再次被夺走。突袭计划现在虽然被迫推迟了,但绝对还不是百分之百的推迟,所以,至少必须通知芬内尔,然后由他再通知其他几个农场主。可是应该由谁去向芬内尔报信呢?特里斯柯夫绝对不行。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虽然是相当能干的西部人,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想托付给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不但要能成功地到达那里,而且还要考虑怎样回来的问题,而回来也许比去更加困难。这样的话只剩下温内图或者我了。我觉得,最好是这个阿帕奇人把报信的任务接过去,因为他不如我适合与另外三个同伴呆在一起。假如我去了芬内尔农场,他就必须单独面对他们,而没有我在中间进行调解他很难与他们相处。这时我看到,温内图正以一个行家的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马托-沙科的马,接着他站起来向那匹马走去。他把手伸进鞍囊,把里面所有的东西统统掏出来扔掉,随即放进去好几块肉。然后他背上他的猎枪转过来问我:
“我的兄弟对于这匹奥萨格人的马有什么可说的吗?”
“它的肺很健康,”我回答说,“它的腱子很有耐力,它的腿跑起来像羚羊。我的红种人兄弟完全可以留下自己的黑马,让它为去科罗拉多养精蓄锐,我将使它受到最精心的照料。所以,温内图兄弟可以放心地骑这匹深棕色的马,它会飞快地把你送往那里并带你回来。”
“嗬!难道我的兄弟老铁手知道我想去哪里吗?”
“知道。我们将留在这儿等你,你要在明天太阳下山之前赶回来。”
“喂!兄弟们,再见!”
他飞身一跃跨上马鞍飞驰而去。他知道,他不需要再跟我多说什么。而我的另外三个同伴情况就不同了。温内图几乎还没有转过背去,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向我打听起他此次夜行的意图和目的。我把必要的情况小声告诉了他们,因为没有必要让两个俘虏听到,几个受到威胁的农场的主人将得到警告。后来我们吃了一些东西。吃完东西后我安排人站岗放哨,这样我便可以睡到午夜。从午夜到早上这段时间永远是草原生活中最紧要的时刻,到那时我必须得醒着,因为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我更信赖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三个同伴。
我再三叮嘱三个同伴要特别留神两个俘虏和那堆火,然后我才躺下,并马上睡着了。是的,没有任何忧虑能够赶走我的睡意了。我睡了很久,直到值第三班的迪克-哈默杜尔把我叫醒。我发现一切正常。当我的前任躺下之后,我走出低洼地。我想到灌木丛外面来回走走,并仔细考虑一下应该怎样处置这两个俘虏。我不想要他们的命,尽管按照大草原的法规我们完全有权杀死他们,以使他们今后无法再为非作歹,加害于我们以及其他人。可是,他们图谋杀人难道可以不受到惩罚吗?倘若回答是否定的,那我们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惩罚方式制裁他们呢?我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即带着他们去科罗拉多,使他们白白失去袭击农场的有利时机。但这有很多麻烦。有这两个俘虏在跟前肯定会妨碍我们的行动,并在许多方面给我们造成不便。所以,我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把这个念头暂时放一放,等温内图回来后看看他会发表什么意见。
我完全清楚,奥萨格人现在位于何处,我和温内图已经多次到过他们所在的地方。秋天南去、春天又回到北方的水牛群总习惯走相同的路,这些路被水牛踩得坑坑洼洼的,留下的蹄印整整一年都清晰可见。瓦拉图——译成德语是“雨水”的意思——就位于这样的一条水牛大道的旁边。那个地方很像我们眼下呆的地方,只不过那里有成片成片的灌木林和草丛,地面比这里四得更深,所以积了许多雨水,即使在炎热的季节也不可能完全蒸发掉。看来,温内图是有意识地把我们领到我们现在露宿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正好处在小树林——我们在那里抓到了两个俘虏——通往瓦拉图的方向。他似乎是想在回来的路上察看一下瓦拉图,哪怕是远远地望一望。
夜色退去,天已破晓;尽管如此,我没有叫醒我的同伴,而是任他们继续睡。我们没有做任何安排,而且睡眠带给我们的充沛的精力很可能以后会派上用场。他们醒了之后,我们吃了一小块肉当作早餐。两个俘虏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吃。他们这种人饿几天绝对不会有一点儿事。后来我又躺下睡觉。上午和下午就在我们睡睡醒醒中过去了。到傍晚时温内图回来了,这正是我昨天预想的时间。他将近20个小时都在路上奔波,没有闭一会儿眼睛,可是他看上去生气勃勃、精神焕发,就好像他跟我们一样,也是刚刚休息过似的。他骑的那匹深棕马也丝毫看不出过度劳累的迹象。我发现,当它的主人——那个奥萨格人的酋长注意到这一点时,他的目光流露出多么满意、多么自豪的神情。我决心把他的自豪变成恼怒。根据大草原的法规,被俘者落到谁的手里,那么他本人连同他身边的一切财物就归谁所有。我们需要好马。温内图和我的黑马都是出色的马。迪克-哈默杜尔的马虽然长得奇丑无比,但很壮实,而且耐力持久;另外,也很难说服他跟他的马分开。特里斯柯夫的马本来是我们使用的马中最好的一匹,可到今天才这么短的时间,便已经证明他的马不能令人满意。皮特-霍尔贝斯的马也是这种情况,虽然他们的马还没有糟到令人叹息的程度,但是,如果出现紧急情况,一切都取决于马的奔跑速度时——这几乎很难避免,比如为达到一个重要的目的,或者甚至我们需要逃命时,那时我们说的这两匹马就会成为两个最大的障碍,并可能给我们造成毁灭性的灾难。所以,不能让马托-沙科重新获得他的马。
温内图跳下马,向我们点点头表示问候,然后他坐到我旁边。我们俩彼此没有说一句话,只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然而我们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已经顺利地把警告的口信带到了芬内尔的农场;而我则告诉他,我们这里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我们用眼睛传递着信息,语言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余的。特里斯柯夫、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自然不明白,他们充满期待地注视着他,可他什么也没说,他们感到很失望,但又不敢问他,怕惹得他厌烦。
我对他了如指掌,倘若他对他刚刚结束的长途跋涉只字不提的话,那么我知道,他在其他方面不会久久地保持沉默。我们必须了解在瓦拉图安营扎寨的奥萨格人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们一共有多少人?也许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让他们知道,白人已经得到了他们将要袭击农场的警告。然而他们的地方不在我们要去的科罗拉多的方向;另外,如果我们打算偷偷地潜近他们的话,我们也不能够把两个俘虏带到这些红种人附近,因为我们必须要估计到,他们很有可能又把俘虏从我们手中夺走。想必温内图跟我一样,也在考虑这件事,所以我确信,我很快就能够听到他对此发表见解。我果然没有猜错,他坐到我身边还没有五分钟,这时便开口问道:
“我的兄弟休息好了吧,你是准备现在马上去瓦拉图吗?”
“是的。”我回答说。
“我们把俘虏一直带到科罗拉多的边界,但是我们必须得知道处在我们后面的奥萨格战士的情况。我的兄弟会力求了解这一点的。”
“我的兄弟温内图要带着他们马上离开这里吗?”
“是的,只要奥萨格酋长那匹饥饿的马吃完了草就动身。”
“难道温内图不愿意等到明天早上吗?你整整一宿都没能睡觉,我们还不知道,下一夜是否能让我们安眠呢!”
“作为阿帕奇人的酋长我习惯只在有空儿的时候才睡觉。我的兄弟老铁手也有一副钢筋铁骨,那么你应该知道我不累。”
“好吧,随你便!我们什么时候会面?”
“我的兄弟知道那个大洞吗,达科他人管它叫作瓦科堪,或者黑脚基一佩一塔一基,即老妇人,或者黑脚老妇人?”
“我知道。人们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它的形态像一个坐着的老妇人。你想在那儿等着我吗?”
“是啊。因为你必须绕道走,并需要时间窥探奥萨格人的情况,我们将比你和哈默杜尔先到那里。”
“哈默杜尔?让他跟着我?我的兄弟难道认为有必要由他陪着我吗?”
“是的,这倒不是因为奥萨格人人数多,但老铁手很可能需要一个帮手,尽管只是给你看看马,而且他不会把马带到很远的地方,因为他不敢冒这个险。我的兄弟同意我的意见吗?”
“是的,尽管我知道你给我身边安排一个陪伴者的用意,这与其说是出于你的担心,倒不如说是出于你的爱心。”
他看自己的用心被识破了,于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他转过身去面对被捉获的奥萨格酋长,到此刻为止,他还没跟这个酋长说过一句话。
“马托-沙科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原来是想袭击四个白人农场吗?”
奥萨格酋长没有回答。于是,温内图把问题又重复一遍,可他仍然没有得到答复。他说:“奥萨格酋长居然这么害怕阿帕奇酋长,吓得话都噜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他这番话达到了目的,因为马托-沙科顿时火冒三丈,他训斥温内图说:
“我,奥萨格人的最高首领,我用这双手曾经杀死过七头熊,谁想听说这件事我的名字就可以告诉他。我怎么可能害怕一群癞皮狗中的一条山狗呢?”
癫皮狗这个词在这里明显是用来辱骂温内图的;尽管如此,温内图依然很平静,他继续说道:
“马托-沙科难道不承认自己企图袭击那些农场吗?”
“不,我不承认,这不是真的。”
“然而我们知道,是这么回事,因为你在草原上打到野鸡回来之前,我们就跟在你后面了,所以听到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们还瞧见了你插在树权上的长矛。它等于在向后来看到它的人们宣布,一个自称是首领的人是多么愚蠢!温内图从来还没有听说过,一个想躲藏起来的人,却把他的藏身之处用信号标出来,由此告诉每一个人:有人藏在这里!你用不着承认袭击农场的事了,因为这件事将不可能再发生。我昨天晚上连夜骑马去农场警告了白人。只要那些奥萨格人敢去,必定会一个不留地被他们用鞭子抽死。我也说了,老华伯是你的密探。要是他再在这些农场被人看到,他不是挨枪子,就是被人用绳索套在脖子上绞死,这是密探应得的下场。”
奥萨格酋长没有作答,但是人们看得出他被气得七窍生烟,因为温内图泄露了他的计划。这时,老牛仔之王却嚷嚷起来:
“我是密探?这真是天大的谎言!要是温内图把我说成密探,那他就是流氓!”
受到侮辱的温内图没有回答。我觉得这实在是太肆无忌惮了,不能不惩罚他就把他绞死,那太便宜了他,这个家伙应该千刀万剐!我向霍尔贝斯下命令说:
“皮特,把他的四肢绑得紧紧的,直到他不得不叫唤为止,只要他不呜呜咽咽地求饶,就别松绑!”
皮特-霍尔贝斯正想从命,可温内图这个高尚的人却发话禁止皮特这样做。他说:
“不准这么干!这个人无法伤害我,他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他离即将吞没他的坟墓已经近在咫尺,这远比他想象的要近得多,任何人都不应该折磨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啊哈!”老华伯嘲讽地冷笑道,“现在连这个红种人也开始说教啦!假如现在这里有墓穴在我面前打开,我丝毫不会感到害怕,而只会对着它放声大笑。生命没有什么,死亡也没有什么;你们的天堂是一个最大的圈套,是聪明的神甫想出来哄骗小娃娃和老太太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一次,我想你们应该能够回忆起我说过的话,我未经许可就步履蹒跚地走进了生活,要是我现在一瘸一拐走出来仅仅是为了向某个人讨得许可,那我宁愿让魔鬼把我带走!我既不需要宗教,也不需要上帝!”
是的,他说过这些话,他曾经一字不差地说过一次;我能够清清楚楚地回想起。当时我对他感到十分恐惧;现在,当我不得不再一次听到这番话时,我仿佛觉得就像有一块冰从我的脊背上擦过。这样亵渎神灵难道可以永远不受到惩罚吗?不!绝对不行!我扭过身子朝迪克-哈默杜尔走去,为了不让俘虏听到,我尽量压低声音通知他,他应该立即骑马跟我前往瓦拉图。他高兴得眉开眼笑,因为他把我的要求看成是对他信任的标志。我们装上够一天吃的肉,然后我们跨上了我们的坐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