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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中学”的门前,那是三年前在里边读书的学校。和三年前一样,楼窗,窗前的树,短板墙,墙外的马路,每块石砖我踏过它。墙里墙外的每棵树尚存着我温馨的记忆;附近的家屋唤着我往日的情绪。

我忘不了这一切啊!管它是温馨的是痛苦的!我忘不了。这一切啊!我在那楼上正是我有着青春的时候。

现在已经黄昏了,是冬的黄昏。我踏上水门汀的阶石,轻轻的迈着步子。三年前曾按过的门铃又按在我的手中。出来开门的那个校役,他还认识我。楼梯上下跑走的那一些同学却交着耳说:

“这是找谁的?”

一切全不生疏,事务牌,信箱,电话室,就是挂衣架子三年也没有搬动,仍是摆在传达室的门外。

我不能立刻上楼,这对于我是一种侮辱似的。旧同学虽有,怕是教室已经改换了,宿舍,我不知道在楼上还是在楼下。

“梁先生——国文梁先生在校吗?”我对校役说。

“在校是在校的,正开教务会议。”

“什么时候开完?”

“那怕到七点钟吧!”

墙上的钟还不到五点,等也是无望,我走出校门来了!这一刻我完全没有来时的感觉,什么街石,什么树,这对我发生什么关系?

“吟——在这里。”郎华在很远的路灯下打着招呼。

“回去吧!走吧!”我走到他近边,再不说别的。

顺着那条斜坡的直道走得很远我才告诉他:

“梁先生开教务会议,开到七点,我们等得了吗?”

“那么你能走吗?肚子还疼不疼?”

“不疼,不疼。”

圆月从东边一小片林梢透过来,暗红色的圆月,很大很混浊的样子,好像老人昏花的眼睛垂到天边去。脚下的雪不住在滑着,响着,走了许多时候,一个行人没有遇见,来到火车站了!大时钟在暗色的空中发着光,火车的汽笛震鸣着冰寒的空气,电车,汽车,马车,人力车,车站前忙着这一切。

顺着电车道走,电车响着铃子从我们身旁一辆一辆的过去。没有借到钱,电车就上不去,走吧!挨着走,肚痛我也不能说。走在桥上,大概是东行的火车突着烟从桥下经过,震得人会耳鸣起来,索链一般的爬向市街去。

从岗上望下来,最远处,商店的红绿电灯不住的闪闭,在夜里的人家好像在烟里一般,若没有灯光从窗子流出来,那么所有的楼房就该变成幽寂的,没有钟声的大教堂了!站在岗上望下去,“许公路”的电灯好像扯在太阳下长串的黄色铜铃,越远那些铜铃越增加着密度,渐渐数不过来了!

挨着走,昏昏茫茫的走,什么夜,什么市街,全是阴沟,我们滚在沟中,携着手吧!相牵着走吧!天气那样冷,道路那样滑,我时时要滑倒的样子,脚下不稳起来,不自主起来,在一家电影院门前我终于跌倒了,坐在冰上,因为道上无处不是冰。膝盖的关节一定受了伤害,他虽拉着我,走起来也十分困难。

“肚子跌痛了没有?你实在不能走了吧?”

到家把剩下来的一点米煮成稀饭,没有盐,没有油,没有菜,暖一暖肚子算了。

吃饭,肚子仍不能暖,饼干盒子盛了热水,盒子漏了。郎华又拿一个空玻璃瓶要盛热水给我暖肚子,瓶底炸掉下来,满地流着水。他拿起没有底的瓶子当号筒来吹。在那呜呜的响声里边,我躺下冰冷的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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