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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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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定斋集卷十二      宋 蔡戡 撰论

高帝论

甚矣疑之为害也自昔父子兄弟天属之亲积疑而成衅者多矣况君臣以势合者乎盖示人以疑人亦疑之内则损德外则招怨不唯人怀反侧之心亦非所以为自安计也高帝之五年天下甫定六年楚王信反七年韩王信反十年代相陈豨反十一年梁王彭越反淮南王英布又反十二年燕王卢绾反大抵终帝之世东征西讨殆无宁岁盖亦幸而屡胜汉之为汉岌岌乎殆哉以愚观之诸将反心生於自疑其所以自疑起於帝之疑韩信也楚汉相持权在於信信东归楚则汉败西属汉则楚亡两无所附则可以三分天下鼎足而立信方怀推食解衣之恩力拒武涉蒯通之计信之心岂有意背汉哉信下魏代灭齐赵立数大功而无尺寸之土必待其自请不得已而王之帝固疑信矣固陵之会信又不至帝始有诛信之心所以未释垓下之甲巳袭齐壁之军夺齐王楚忌隙遂开信乃疑帝矣淮阴之贬又与哙等为伍信始有不轨之谋当其据七十余城势倾楚汉不以此时自利累累一夫在人掌握乃欲图天下事此其计出於无聊可知矣由是言之信之反心盖帝有以啓之也夫固陵失期信越之罪均故族信而越疑异姓封王三人之体一故诛越而布恐又况醢其同类之肉而徧赐之则人人不能自保亲爱如绾信幸如豨亦且狼顾而起前年杀彭越往年杀韩信所以藉乱臣贼子之口嗟乎帝一念之疑人皆疑之楚之未灭也帝所与敌者羽一人耳楚灭而敌国日滋帝曾不得安枕而卧帝之心何如哉或谓豁达大度愚不信也若夫是数人者南面称王据有甲兵士民之衆其势至偪帝之疑犹有说也萧相国谨畏人耳固可置虑何之守关中用召平鲍生之计仅得安迹终亦不免於系狱於何且尔况信越辈乎故田横知其必不见容徒自取辱所以杀身而耻为之臣也噫张子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世以为学仙欲轻举子房岂不知神仙之说荒唐哉亦以长颈乌喙之君不可与共乐假此而去耳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所以为子房之智

文帝论

知人不能用用人不能尽其才自昔人主之通患也贾谊李广皆天下奇士生逢文帝非不遇时然卒不至大用迨今为憾愚尝求其故帝之於谊自以为不及於广亦曰令当高祖世万户侯何足道哉盖帝非不知其才特不尽用其才耳非不能尽用不敢尽用耳甚矣人才之难也用之不难自用为难有才而不能自用其未用必轻售既用必轻发人君又从而轻信之鲜有不败事者譬如洞庭之橘大谷之梨岂不适口而快意善养生者睥睨终日而不敢啗非不欲也惧其有以伤吾生不若粱肉之可以养生而无害也天下之事求以自适而快於一时者终必为患文帝之不敢尽用谊广殆类是欤故广结发与匈奴战往往轻敌取败几不免者屡矣然竟以此破亡谊之三表五饵术固已疎矣帝若尽用之其祸岂止於杀身而已耶谊也广也不善自用文帝不尽用之者乃所以深知之也观帝所置相则申屠嘉命将则周亚夫嘉之守节亚夫之持重其视贾李初若迟钝朴拙有所不逮至言汉贤相良将必予之帝之所用相命将如此则谊广之不用固其宜也且文帝非特能用将相耳又能假其权尊其礼行其志使得以自尽其才嘉责辱邓通帝则遣使致谢亚夫以军礼见帝则称善不已自常情观之二公悻悻自大不肯少屈几於专权犯上者帝方且优容寛假委曲奬借又留以遗後人帝於人才可谓无负矣惜乎至景帝时晁错变更法令嘉欲诛之而帝不可王信以无功侯亚夫力争之而帝不然二公俱以是死其後晁错既用吴楚七国之变起王信既封王氏五侯之隙开文帝以之致治景帝以之召乱治乱之间在乎人才之用舍耳呜呼文帝能用人如此谁谓不能用谊广乎然则谊广之不用可无憾矣冯唐谓文帝虽有颇牧不能用彼盖有激而云非公论也

又论

文帝寛仁恭俭为汉贤君惜乎君人之量不洪未免为盛德之累诸吕既诛惠帝无子所当立者高帝子耳高帝见在子唯帝与淮南王帝长而贤天命人心不约而合故平勃定策迎帝者岂私也哉顺天命因人心也且楚汉相攻平勃身履目击之高亡屡矣卒并天下韩彭英卢一有非觊相继葅醢高后擅朝诸吕用事寻亦诛灭天命归汉殆不容释平勃尚何望耶帝可以判然而犹豫不决者盖高后杀赵王齐王几及於难燕王早世又杀其子後欲徙帝王赵患将及矣帝逊辞以谢之仅乃得免帝惩诸王之祸惴惴然朝不谋夕一旦人以天下与之非意所及且喜且惊故谋及羣臣谋及卜筮迟疑而不敢进先之以薄昭以察其情继之以宋昌以观其变当是时帝之心何如哉即位之夕夜拜宋昌为卫将军张武为郎中令何乃匆匆如此数月之间又封昌为壮武侯朱虚东牟尝有立齐王之意帝追恨而黜其功章以失职怏怏而死兴居遂有不轨之谋夫昌以劝进而得封章兴居以欲立齐王而被黜帝之所存亦可见矣昔晋侯赏从亡之功介之推曰天未絶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二三子以为已力不亦诬乎盖天之所命非人力所能为岂以昌一言之劝章兴居一言之异而为得丧乎帝於此切切焉是不知有天道也或谓夜拜昌武非遽欲贵之帝自代有天下疑汉大臣皆不附已故以亲信代处要任盖所以虑患於未然此文帝私忧过计耳绦灌始诛诸吕握玺将兵呼吸之间有关存亡不以此时图危社稷帝已正位君臣之分定矣欲何为哉夫君人者当以天下为量汉臣即代臣也帝乃畏忌大臣宠任亲信而预防之自分畛域示人以疑使人有危惧之心亦非自全计也唐魏徵尝劝建成早除秦王薛万彻尝帅东宫兵以攻秦府二人者罪不容诛太宗不惟赦之又复用之位极将相不以为疑至於秦府旧人迁官反出东宫齐府之後惟才是择不以新旧为间如太宗可谓有君人之量也若夫文帝恭俭爱民有非太宗所能及者傥以大体责之视太宗有间矣故曰君人者当以天下为量

武帝论

愚观汉武帝残忍少恩杀戮臣下如刈草菅虽素所爱信小有犯法辄按诛之无所寛假公卿大臣惟公孙宏以多智石庆以醇谨而得免其余继踵伏诛当是时立於其朝者重足一迹朝暮之不保往往如脂如韦偷合取容以苟延岁月汲黯乃以骨鲠之资犯顔逆耳屡婴武帝之怒帝每优容之愚尝疑焉且黯面折廷争盖非一事帝或以为戆或以为愚或以为奸或以为妄发甚则怒而罢朝又质责公孙宏张汤於上前二人嫉黯欲因事诛之帝终始涵容委曲覆护不加以刑虽未大用而位九卿出入禁闼至以社稷臣许之在黯不为不遇也夫以武安侯大将军之亲公孙宏张汤之宠或始不以礼或终不以恩待遇之厚无黯若者以愚观之帝有深意存焉盖卫青功高而偪田蚡负贵而骄宏汤挟诈怀奸专阿主意外则又有诸侯之踰制内则又有贵幸之挠法若无直臣则何以消邪佞之心沮奸贼之计耶传曰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国有直臣奸邪为之不起夫一人正色抗词於一堂之上而折冲御侮於千万里之远国势自尊士气自振宗社自安岂不伟欤故淮南王阴谋欲以死士刺大将军以辨士说公孙弘举无难者独惮黯守节死义而不敢发其效可见也帝之所以矫情屈已而敬礼者盖出於此不然帝之穷兵黩武侵伐四夷繁刑重敛残害百姓极宫室之侈靡溺神仙之虚无去始皇亦一间耳始皇以之乱而帝以之治何哉甚矣国不可以无直臣也直臣在廷则忠谠之言日进欺蔽之窦不开小人有所惮而不为君子有所恃而无恐纪纲以正朝廷以治虽欲乱不可得也秦相赵高指鹿为马左右莫敢言上下相蒙循习至是以此可以见秦之无人彼唐武后以一女子不出房闼屠戮士夫不可胜纪独狄仁杰徐有功抗顔正论无所畏忌不但免祸亦多信用其言武后所以终其身不及於难唐室未至大乱者职此之由故曰国不可以无直臣无直臣则国非其国矣

又论

论相自古其难论之不审而遽用既用而後疑二者皆足以害治古之人君其未得也求之甚切选之甚难其既得也任之甚专责之甚备罪恶彰着则窜殛流放之未闻非其人而使居是位居其位而不任以事者也汉武帝雄才大畧号为知人一时名卿於斯为盛独於论相之际畧不加意所用之人如公孙宏之多诈车千秋之无能石庆之庸闇以至田蚡李蔡赵周公孙贺刘屈氂之徒或以戚里进或以宗室用或拔於行伍或起於卒吏非纠纠武士则硜硜鄙夫徒取充位备数而已帝既不任宰相乃与左右亲幸之臣严助朱买臣吾丘夀王司马相如相与论天下事帝又阴右之务使诎其大臣东瓯之请田蚡不可助诘之而蚡沮朔方之议公孙宏不可买臣难之而宏服二公平时盖已见轻於助辈议论之间又不能力争固执卒困於捷给之口大臣之言既诎则左右之言日用大臣之迹既疎则左右之迹日亲大臣之权既轻则左右之权日重为大臣者服台衮坐庙堂号为天子宰相漫不与天下事其势力反出左右近习下豪杰之士肯为之乎故必得龌龊无似如前数公然後为称职也若夫天子左右之臣朝夕之所狎昵必求有以顺适其意而阴中其欲故助诛闽粤买臣伐东越而啓武帝之争心夀王议周鼎相如请封禅而啓武帝之侈心凡帝之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实数子啓之彼数子者奋自诸生幸得备天子左右固当拾遗补阙绳愆纠缪而乃开其不善之端置之有过之地殆与近习小人无异以此要权利固禄位岂不悖哉盖不如是则其情易间其宠易衰其黜可立而待势使之然也助辈尚尔而况近习小人乎由是言之人主以论相为职以任相为正宰相不才内外之臣皆得言之近习朋奸上下蒙蔽则人主何缘而觉借使尽得贤者亦不足以为後世法苟非其人为害岂小哉虽然帝之信任左右其失固也犹得驾驭之术焉小有犯法忤意诛责随之甚至赤族故左右之臣不敢肆其奸盖亦有所惮也元帝用一阉者使乱天下终身不寤此尤可悲也已

宣帝论

天下之势有以抑之则可以悠久而常存纵而不收则横溃四溢必致於一败涂地而不可遏故纵之者非所以爱之适所以祸之抑之者非所以苦之乃所以全之也淮南王擅杀大臣文帝置而不问王以此骄恣卒抵於败绦侯无辜逮系廷尉侵夺顿挫几死而幸免卒能保有爵土传之子孙何文帝忍於绦侯而不忍於淮南也盖忍而裁之所以存之不忍而骄之所以杀之其势然也故人之爱子必自其提孩之时示之以成人之事一有乖争陵犯之心则从而痛抑之不使滋长不善爱子者夸炫其能覆护其短不逊犯上亦曰姑恕之而已及其长也习于性成顽不可训则暴戾摧折之怙终不悛则屏之斥之杀之而後已父母之爱其子岂欲杀之哉幼之不图长而无及势必至此史臣谓霍氏之祸由光不学无术闇於大理之所致噫此固光自取也而宣帝亦有以使之帝即位年十九矣民之情伪吏之得失尽知之矣方且谦冲退托举国而听於光莫敢一摇手凡尊宠而委任之者皆所以报光也光薨帝宜揽威福之权正君臣之分以张帝室所以待霍氏者亦宜优以禄秩厚以赏赐稍夺其重任阴散其邪谋庶几全终始之恩而不负於光矣帝乃不然大封诸霍并据要地又以兵柄分授诸壻酖其心稔其恶听其自溃一举而灭之靡有遗种略无分毫顾惜之心以愚观之意固有在也传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丁之此宣帝待霍氏之术也帝在民间闻霍氏尊盛心已不喜光也居不赏之功握非据之权挟震主之威以临之帝积不平固非一日骖乘之际祸已胚胎帝不惮虚心敛容而礼下之者皆非本心盖帝无霍氏久矣隐忍而不发者不欲负光也又以光专政日久子壻秉枢机操权势倾动中外亦不敢以轻发及闻许后之死帝有词矣犹且坚忍若有所待盖光之功德当十世宥而毒杀许后之罪不过霍显一人以功凖过未可以赤族帝秘而不言待以旧恩委以要职诱之使乱至於诛灭帝之心以为我之报光者尽矣霍氏之所以诛灭者盖自取也是何异以锦绣蒙陷穽而使人由之乃曰非我也彼自取之也且霍氏之盛许广汉言之萧望之又言之张敞徐生又言之帝畧不介意以是知帝之意固有在也噫帝真少恩哉

又论

天下之祸其发有端其渐非一朝一夕之故古之明君忧深思远於念虑言动之微必谨其始不敢轻作妄举盖恐毫厘之差基後世无穷之祸也夫汉之亡也以外戚外戚之祸不起於哀平而萌芽於武帝田窦卫霍继踵将相武帝实啓之唐之亡也以宦官宦官之祸不生於僖眧而胚胎於明皇杨思勉高力士持节监军明皇实啓之故创业垂统之君所以贻厥孙谋者预为之防曲为之制遏絶祸乱之原莫不备具传之嗣君犹以喜怒爱慾变更法度至於败亡况吾开其隙而诱之哉汉元帝任用恭显几乱天下世以为元帝不明之过以愚观之宣帝有以啓之也当宣帝时恭显已为中书令仆射任事久矣其亲信贵幸虽不若元帝之世然用恭显者自宣帝始宣帝用之如此之久其人精专可任无疑矣况恭显之巧慧邪僻能得人主微指固有以当元帝之心故其迫杀师傅废锢忠贤诛戮言者愚弄元帝於掌握如保母之玩婴儿终帝之世专权怙势公肆奸欺无所畏惮虽曰元帝不明之故非宣帝啓之何以至此或谓恭显明习法令故事善为请奏其才亦可用也在用之何如耳宣帝在上励精为治人人自奋其能故恭显无所用其奸元帝优柔不断小人得以乘间而入虽知其奸亦不能制借使元帝有宣帝之明虽百恭显何患焉夫元帝之仁柔宣帝知之熟矣尝有乱我家之语宣帝知其仁柔宜选刚正之士以辅导之反令刑余之人久典枢机留以遗元帝可乎况中人用事非盛时所宜有宣帝之时贤公卿在下比肩帝五日一听政丞相以下奉职而已不能朝夕与贤者图治於庙堂之上乃与宫掖扫除之隶谋事於帷幄之中岂所以贻厥孙谋者哉夫堂下百里君门千里天下之事九重不能尽知故以腹心之寄付之大臣又置耳目之官以纠察之强明自任之君惟恐大臣之负已大臣见疑势不免询谋於左右左右之臣窥其罅乘其机必有以中人主之欲阴取威福之柄而窃弄之人主蔽於朝夕之所亲狎疎远之言无自而入蒙蔽之奸无自而知所以驯致於乱亡强明且尔况其下者乎故宣帝一用恭显而元帝竟以恭显乱势使之然若夫败德乱常之事出於庸君闇主後世犹以为戒不敢蹈覆车之辙惜乎宣帝汉之明主而乃有此後嗣何观焉噫元帝不足道也春秋责备贤者愚为宣帝惜之

陈平论

论曰陈平智有余难以独任此高祖顾命之言也平天资诡谲动辄任数帝虽赖其智以取天下然至死犹疑之愚考其平生诚可疑者捐金以间范增伪游以禽韩信赂阏氏以解平城之危凡所谓奇计秘策无非出於变诈君子或恕之者以其谋国则忠也天下已定智无所用一於谋身而已其保富贵固权宠谋身之巧又有甚於谋国故惧吕后之不安也用张辟之言请拜吕产为将将兵居南北军於是起吕氏之权畏吕后之不悦也背高皇帝之约立诸吕为王於是产吕氏之变平之阿意顺旨求媚於后唯恐不至者乃所以自为身谋也至使诸吕作难几危社稷皆平有以召之平之难於独任至此可见然非特此耳方其大臣共诛诸吕平不任其事乃令周勃先入北军是以勃尝试诸吕也及其迎立文帝平不有其功以位授勃而甘处其下是又以勃尝试文帝也盖人臣而专诛危事也成败固未可知事成则平同其功不同则勃任其咎所以让勃先入者此耳人臣而废立大事也祸福亦未可知帝疑之则勃为祸首德之则平不失为定策功臣所以让勃居上者此耳夫平之雍容退托主谋而不主事类夫谦谦君子殊不知平之心又为身谋者也盖平诡谲无所不用其智在高帝时则免於萧何之囚系在吕后时则免於王陵之废出在文帝时则免於周勃之侵辱平历事四朝皆以智免其谋身之巧又可知矣由是言之平不止可疑亦可畏人也世之言谋臣必曰良平夫平岂良之俦匹哉良之学出於黄老平之学出於纵横黄老则近道纵横则尚诈黄老则有不必为纵横则无所不为观其行事察其存心良平之贤否不待较而明矣故平之言曰我多阴谋道家所禁吾世即废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盖亦有所慊而云耳

王陵论

论者多曰处天下之事者贵於济不贵於速危言极谏直撄其锋则事败而身危蒙垢忍辱待时而发则事成而身安噫此一说也後世患得患失之士往往藉此说以文其奸平居暇日持禄养交浑然不见圭角世亦莫测其故及其临事伈伈俔俔俯首强顔偷合苟安以固爵位慷慨敢言者反以轻虑浅谋嗤之愚俗无知之人竞信其说曰彼固有所待也其人幸而死且斥不预於成败之际又以为不幸而痛惜之若人者外窃君子长者之名内规市井屠沽之利一唱百和自以为是而人莫能破其说此孟子所谓德之贼也昔者高后欲王诸吕王陵面折廷争平勃唯务顺从卒能诛诸吕安刘氏者平勃也以成败而论陵可谓之无谋夫白马之盟当时大臣皆预焉传不一再遽欲背约陵安得默默哉平勃阿意承旨隐之於心有愧於陵多矣平诡辞自解乃曰全社稷定刘氏後君不如臣且诸吕之王高后称制之初年禄产盖未用事当是时刘氏固自安也平何以知其必危平固多智或能逆料其然身为大臣要当为国远虑絶其萌芽遏其源流无使滋甚今也坐视不问养而成之激而溢之徐起而缓图岂不殆哉况以有限之年求难必之事邂逅不如意二公或废或死遗之後人乌能保其必济乎愚是以知平勃之功适有天幸也方其廷议之时陵已白发其端平勃从容一言以继之若曰高帝盟血未乾天下共击之语诸侯王所知也诸吕之王恐非所以爱之持是说以进为有词矣后虽强悍或可以利害动不然以死争之可也后内畏人言外惧祸变其谋必沮诸吕之王亦因以少抑矣不知出此反逡巡畏避莫敢忤其旨委曲承顺唯恐或後至使吕氏四人分王大国几半天下放肆纵弛无所忌惮幸而不数年间高后死吕氏子弟材智下不足以为大患故偶成平勃之功借使产禄辈一人杰立挺出高后百岁为之宗主成其羽翼王莽之祸未必不起於此时平之权谲勃之庸鄙亦不敢保其为汉纯臣也善乎爰盎之言曰绦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方诸吕用事擅相王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共诛诸吕太尉适会成功此当时目击者之言也夫所谓社稷臣者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如陵不负高帝之约坚守固执有去而已近於社稷臣也世以成败论人者退陵而进勃果公论乎孟子曰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又曰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故为人臣当以王陵为法讵可优柔委靡阉然媚於当世以侥幸一旦不可必之功乎又况有平勃之功则可以赎过无平勃之功徒窃名以规利迹其本心不容於春秋之诛愚恐患得患失之士以平勃藉口後之学者靡然从之士风日以衰坏天下不复有节义之士其流祸岂浅鲜哉故愚不得不辨

申屠嘉论

古之所谓大臣者励节行正词色谨法度垂绅端笏於庙堂之上风采所及足以折奸回之气弭阴邪之谋故人君专其任厚其礼重其权者所以尊朝廷卫宗社也愚历观汉相申屠嘉近之嘉刚毅方正凛然有大臣之风故愚每叹慕而不已夫邓通文帝宠臣也通方贵幸倾动一时宜其负宠恃贵不为嘉屈嘉乃移檄而召之如取囚隶廷责而辱之如待僮仆坐府中通免冠徒跣顿首而谢其傲慢之容骄悍之心固已消铄殆尽而况白刃及颈魂飞胆落岂复有生全之望盖几死而幸免且嘉之召通帝可以固执而不遣通可偃蹇而不来帝不能庇通而使之前通不敢拒嘉而就之辱嘉非有陈平絶人之智周勃震主之威然而当时君臣皆严惮之者其故何哉必其平居秉义守节毅然不可夺素有以服人之心也夫嘉所立如此意其学问有大过人者故能振厉英发荡人耳目夷考其传初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征伐特一力士耳班固亦以无学术贬之无学之人所为乃能若是耶盖其天资之美见义必为无所顾忌虽力学者有所不逮也彼贡禹孔光为时儒宗禹交结石显以取爵位光卑事董贤以固宠禄服儒衣冠传先王语高谈极论人莫能屈一旦临事反不若一无学术之人是岂学术之过哉盖气质之美者虽不知学术而立朝大节多与古人暗合气质之卑者虽以学术矫揉之终不能自立於世其所禀者异也故君子学以成其材小人学以济其伪嘉也气质之美辅以学术其成就当不止此禹也光也气质之卑假学术以文奸言耳世之议者每以学术之工而轻恕小人以学术之陋而责备君子风节如嘉虽不学固未害班固以为嘉无学术与萧曹陈平异固号名儒附丽权要身陷大戮所学果何事耶乃反以无学贬嘉多见其不知量也若夫後乎嘉者一汲黯吾有取焉而武帝亦以无学鄙之噫时君世主既已狥其名而不求其实世之好为一切之论者又从而责备之为君子者难矣哉

定斋记

愚以定名斋随所寓而牓之朝夕从事于斯所谓有一言而终身行之者凡人初生一性湛然及其少长六根诱于外七情汨于内日与物接胶胶扰扰方寸始乱矣譬犹水之体本清风挠之则浊镜之体本明尘翳之则昏风止而水自清尘去而镜自明人欲静而心自定心既定如止水明镜表里昭彻大可以鉴天地细可以烛须眉物物现前如空中花歘去歘来于我何有故死生祸福得失荣辱不足以动吾念吾之所谓定者常自若也以此烛理何理不明以此临事何事不理以此处富贵贫贱患难无所往而不自得愚幼而读书长而学道粗达此理一婴世故汨没于利害是非之涂定力不固未免为外物所迁今年踰知命閲义理多矣念念纯熟心境两融于此道亦庶几焉苟进而不已确乎不拔虽圣贤阃域亦不难到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而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噫此圣人之事也愚不敢不自勉

静观亭记

余居草堂日溷人事宾客遝至书疏纷积应接靡暇甚者俗物猥务常败人意神疲体倦思欲燕息而不可得乃为亭于堂之後取明道先生诗名曰静观亭前植花药十数本亭中了无一物氛埃不及人迹罕至时休其中斋心涤虑隐几而坐一日有客直造斯亭卒然问曰子所谓静观者端然默坐而已耶余曰子所见者外也余所观者内也余方纵观天地之大万物之夥盈虚消长荣悴生灭皆在吾目中返观诸身天地万物皆在吾分内物我为一浑融无迹已而淡然忘物嗒然忘我物我两忘颓然于无何有之乡凡余目之所见与夫心之所得余且不自知而况子乎子亟去无扰我客俯而出因书诸壁以为记

<集部,别集类,南宋建炎至德佑,定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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