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中国趣味,如果单说中国趣味似乎听着很随便,但其出乎意料地与我们的生活有着很深的联系。
我们今天的日本人,看起来已经完全吸收了西方文化,并且被其同化了,但其实,中国趣味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强烈地根植于我们的血液深处,这一点很让人吃惊。特别是最近,我对其感触极深。
有不少人曾认为东方艺术已经落伍了,不将其放在眼里,一味地憧憬西欧的文物,然而到了一定的时期,他们又开始回归日本趣味,并最终趋向于中国趣味,我自己也曾经是这样。特别是留洋回来的人中有很多这样的人。
我在这里谈的主要是艺术家,不过,如今五十岁以上的绅士,只要是多少受过教育,无论其思想、学问,还是趣味,大概都以中国的传统为基调。
老一辈的政治家、学者、实业家,都会作一点拙劣的汉诗,会一些书法,玩过一点古董书画。他们都是从小受其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中国学问的熏陶长大的。
虽说中间有一段崇尚西洋的时代,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又重新回归到祖先传下来的思想。
有个朋友告诉我,一位中国人曾发出这样的感慨:“如今,中国艺术的传统在中国早已消亡,倒是在日本还残存着。”这句话确实揭露了一部分真相。如今中国的知识阶级,整体上如日本的鹿鸣馆时代一样,一时间迷醉于欧美文化,但最终,他们一定会回归到国粹保存主义上来。
在中国这种有着独特的文化和历史,国风又相对保守的国家,这一点是必然的。
对如此富有、美丽的中国趣味,我感受到一种遥望故乡山河般的憧憬,同时,我也抱有一丝恐惧。
因为,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对我而言,这种魅力会消磨我在艺术上勇猛追求的斗志,会麻痹我创作的热情。——对于这一点,我之后再找机会详述。
总之,中国传过来的思想及艺术的精髓是静,而非动,这对我来说不是件好事。——我越能感受到中国文化的诱惑,便越恐惧。我幼时曾上过汉学私塾,母亲也曾教过我《十八史略》。
我至今仍然觉得,比起现在中学里教的枯燥无味的东方史教科书,那些充满了有趣的教训和逸事的中国书籍,对孩子来说要有益得多。
在那之后,我曾去中国游玩了一次。我虽对中国恐惧,但我书架上关于中国的书籍,却是越来越多。我一边想着不看了、不看了,却又忍不住翻开二十年前爱看的李白和杜甫的诗集。
“啊,李白和杜甫!多么伟大的诗人啊!就是莎士比亚和但丁,难道就比他们了不起吗?”每读一次,我都被其诗歌的优美所打动。
我搬到了横滨,开始从事拍摄电影的工作,住在满是西方人的街上,住进了洋楼,但在我书桌左右的书架上,除了放着美国的电影杂志以外,还有高青邱和吴梅村的诗集。每当我因工作和创作身心俱疲时,我都会翻开那些杂志和中国人的诗集读一读。
当我翻开motion picture magazine、shadowland、photoplay magazine时,我的思绪便飞到了好莱坞的电影王国,燃烧起无限的雄心。
而当我翻阅高青邱的诗集时,只要读到一行五言绝句,我便被那闲寂的意境所吸引,刚才的雄心和活泼的幻想,瞬间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冷却下来。
我不觉感到:“什么是新事物?创造又是什么?人类所能到达的极致的心境,不就在这五言绝句里吗?”我感到这样很可怕。
今后我将何去何从?——如今的我,尽力反抗中国趣味,但又时而以一种渴望见到父母的心情,悄悄地回归于斯,如此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