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装置即使不足以阐明或释明产业革命,但它还是主要的现象,一切其他现象都集结在它的周围,它终于支配一切现象并使一切现象都接受它的法则。但是,我们首先必须把词义搞清楚:如果把机器一词理解为各种缩短或便利人类劳动的人为方法,那就难对(虽不能说不能对)我们想要研究的事实确定一个开始的时日。
(一)
机器与工具的区别,使用机器与机械装置的区别。编织机、捻丝机。这些发明的后果:资本主义企业;隆贝兄弟工厂(1718年)。大工业的轮廓;大工业为什么还处在未完成的状态。
从太古时起,人就知道为自己制造工具:这就是人类的最悠久的也许是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可是,在工具与机器之间很难划出一条界限。一根卷线杆、一把锤子,当然不能称为机器,可是一架提花机则是一种大大超过工具的东西。然而,在这两个极端之间还有一些可疑的情况。我们怎样把唧筒或纺车加以分类呢?人们可否说机器是由于不但帮助了人类劳动而且还消除了或代替了人类劳动的情事而被承认的呢?只需指出最简单的工具都能节省大量体力劳动就够了:一个备有一把铲子的人能做二十个仅用指甲挖地的人的工作。反之,最完善的自动机器也不能绝对地消除人类劳动,因为它需要工人去管理它。
尽管如此,倒出现了一种区别。管理这架机器的工人的任务在于,使它动作、停止、供给它的原料、照料它的运转。但是,他在机器所承担的操作方面,除去使它加快或放慢、或者至多保证它能正常和顺利地完成工作以外,是不加过问的。他的勤快或马虎,与其说会使工作的品质有所不同,倒不如说会使工作的数量有所不同。因为工作不是他完成的,他在那里只是管理计量工作。相反地,工具在使用工具的人手中是不能自动的。体力劳动者的膂力、他的天生的或学来的技能、他的智慧,都决定着生产乃至生产的细枝末节。人们难道能用表明机器特征的东西就是它的动力这一说法来说明这种区别吗?可是,如果它是用手通过曲柄来发动的,难道因此就不是机器吗?
在这样情况下所发生的事情,就是人本身已经简化为机械动力的作用。机器虽还占用他的腕力,但已使他的手成为不必要了。机器的特性就是:机器不是工人手中的工具,而是一种人为的手。它和工具的区别,与其说是使它动作起来的自动力,不如说是它能够发生的运转,这些运转是由工程师的技术纳入它的转动装置的,并且代替手的操作、习性和机巧。纺车并不完全是机器,因为在使用纺车时,还要用手指来拉长纱线。唧筒是机器,因为要使它动作起来,只需使它的活塞发生来回的动作就够了,而一种笨力也能产生这种动作。因此,机器的定义也许是这样:机器就是一套机械装置,在简单的动力推动下实施从前由一个人或几个人进行的技术操作所构成的动作。 1
这个定义已把许多错误的事例撇开了,如果借助于这些事例,人们就会把使用机器回溯到遥远的古代。然而,必须承认,在近代以前早已出现了机器:古人不仅有非常复杂和威力很大的战争机器,而且还有工业机器例如水车。但成为新近的东西并不是机器,而是机械装置。这个术语可以适用于个别工业,或者适用于整个工业。在未成为普遍的事实以前,它是一种特殊的或局部的事实。甚至在它已经获得巨大发展的今天,还有许多例外。要使机械装置流行于一种或数种工业之中,光有机器协助生产还不够;机器必须成为生产的重要因素,能够决定产品的数量、质量和成本。钢铁工业从十六世纪起就使用机器了:煅锤起初是用杠杆举起的,以后是依靠水车举起的; 2 鼓风器是用水力发动的,或者是由驴或马曳的转动机发动的。 3 不久以后又出现了金属旋床、自动轧钢机和剪铁机。 4 然而,在生铁由于缺乏燃料而只能出产很少的时候以及在棒铁长期要用锤锻的时候,机器对于该项工业的发展在实际上只有次要的作用。此外,机械装置还有一些阶段:印刷业本来就是机械化的工业,而且自始就是如此。然而,自从蒸汽或电气发动的轮转印刷机代替了旧式手印机时起,印刷业更是机械化了。随着自动排字机逐渐代替排字工人(至少代替他的任务的重大部分)的时候,它更进一步地是机械化了。
如果撇开印刷业——尤其是因为它对思想发展史比对经济演进史有着密切得多的关系——,那么,纺织工业就是机械装置在十足意义上的第一个事例。棉纺工业因一系列技术发明而得到迅速的改变,这使它成为近代大工业的最先的和典范的工业。舒尔策—格弗尼茨用《大工业》这一普通标题来发表一本完全有关棉纺工业的专论,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但无论它的演进——我们即将叙述演进的各阶段——如何迅速,但绝不是无准备地发生的。在表面上最突然的变化之下,却隐藏着现象的连续性。机械装置,和一切大事件一样,也有一些前驱的事件走在前面,并被这些事件老远地预示着。 5
最值得注意的事件之一——尽管它的后果仍是有限的——,就是剑桥大学毕业生威廉·李在1598年所发明的织袜机。 6 织袜机无疑是机器, 7 而且是那些若不引起真正革命就不能被工业采用的机器之一,因为它能完成工业的主要的基本工作。我们对李所遭受的、在他以后还要压倒许多别的发明家的那种不幸遭遇,会感到惊奇吗?他的机器被认为是一种有害的革新,因为它有剥夺大批工人的生计及其惯常工作的危险。这种不断重新提出的反对意见,甚至在今天还在许多情况下推迟了工业技术的进步,尽管它此后阻止不了进步。李被迫离开英国而在法国找到一个避难所,多亏亨利四世开明政府的保护,他才能偕同九或十个工人来到鲁昂设厂。可是,在这位国王死后,这位发明家在诺曼底像在英国一样不受欢迎,而且由于他是外国人和新教徒这双重身份而更受怀疑,因此,他不得不再次抛弃其企业而到巴黎去,在那里,他勉强维生,终于默默无闻地死去。那时,他的伙伴们便回到英国去了,并在发明物进行最初试用的地方即诺丁汉附近定居下来了。在这一苦难时期以后,机器编织就在那里最后生根了。
到了下一世纪,机器编织在那里几乎完全代替了手工编织。这已经是机械装置及其大部分的后果。无疑,它还未能把工人集中到大作坊里。编织机同织布机一样,也是在家庭中使用的。但是,这是一种花费太贵的劳动工具,所以工人没法购买它。从而产生了这种如此特殊的制度,而我们在上面已经有过机会指出其主要的条件: 8 租用织机的工人,必须支付织机的租费,租费从其工资中扣除,资本家同时是原料和设备的主人,拥有无限权力,使人痛苦地感到他的权力。老板有时招雇一些工人但没有工作给他们,其目的仅在于安置几架闲着的织机并收取织机的租费。 9
这种工业展现出新老特征的奇妙混合,某些特征是从传统工业中得来的,另一些特征则是即将发生的变化的先驱。当时有一个按照中世纪同业公会模样形成起来的织袜工人行会:老板和工人同样都是会员,入会是义务性的,参加的人数是有限制的;老板、工匠和学徒都要服从一种由习惯和规章所组成的复杂制度。 10 但是,这些抄自十六世纪工业立法的规章,当其违反老板,即设备的所有人和工作的分配者的利益时,便成为一纸空文了。那些旨在限制学徒人数的规定,经常被违犯,因为老板想利用很多价廉的劳动力。制造商与教区间所订立的集体学徒合同的最初事例就是发生在这项工业中,这对教区来说,就是摆脱孤儿院贫穷儿童的机会,对于制造商来说,就是获得免费劳动力和降低成年工人工资的办法。 11 这时,虽有传统形式的残存,但机械装置的新生势力已经得到加强,因为它用机械的方法代替手工的技巧,用大批的壮工代替少数的工匠。
机械装置局部发展的第二个事例以及若干有限的后果是丝纺工业提供我们的。其实,不应该在英国寻找其真正的起源。丝纺工业在英国仅仅部分地适应新环境,而且,改变丝纺工业的发明物是意大利的发明物。
在十七世纪的最后几年中,丝织物的制造在英国已经获得很快的发展。一批由于南特敕令的废除而从法国逃出来的熟练工人移民队刚刚在伦敦郊区定居下来,同时,斯皮塔尔菲尔兹的丝织业的声誉已在开始传播。然而,英国的制造商们必须同重大困难作斗争。因为英国气候不适于植桑和养蚕,所以他们不得不向国外购买生丝,因此,他们认为自行生产 丝是有利的,所谓 丝就是把蚕茧的细丝合股捻在一起的丝线。可是,走私者在英国市场上抛出低价的 丝,其价格之低,以致人们要问它是怎样制成的。 12 传说意大利有捻丝机器。但是,谁也没有看过这种机器,谁也不知道这种机器是怎样做的。在1702年左右,德比有位名叫科切特的人,没有任何数据,力图制造一架捻丝机; 13 可是,他失败了,意大利的 丝继续偷运进来。
这种机器在实际上是存在的。但人们不知道它是在什么时代发明的。可靠的是,我们在一本于1621年出版于帕多瓦的机械学著作中发现有这种机器的描述。 14 可是,即使假定英国曾经有过这本书,但它多半已被完全遗忘了。说到机器本身,假如从人们在那个时期还保持着极小制造方式的那种神秘性来判断,它一定受到审慎地保管。到意大利去偷窃这个宝贵的秘密,是一种困难的,甚至是危险的事情;如果这样的探险故事后来被人用些幻想的细节加以润色,那只是自然的事。
这种探险旅行是约翰·隆贝在1716年完成的。 15 他到里窝那去,不但能够看到机器,还能进入机器所在的那个建筑物中去。得到一位意大利教士的纵容,他能够秘密地画了图样,并把图样藏在绸缎匹头里寄到英国。他的危险的使命完成后,他就上了船。据说他几乎被人发觉,并且派出一只船去追他。但他侥幸逃脱了。他在回国以后几年就死了,年纪还很轻,传说意大利人为了对他进行报复而把他毒死。
他一回来便于1717年在德比附近从事于安装一些按照他从意大利带回的图样所制造的机器。 16 所需的资金是他的兄弟托马斯·隆贝提供的,后者在1718年得到一项为期十四年的专利权。 17 不久,他在德文特河中一个岛上建起了一个真正的工厂,这个工厂就是英国那时所有的第一个工厂。
工厂厂房由于广袤而令人感到惊奇:长有五百尺,高有五六层,开有四百六十个窗子,好像一个大兵营。人们进入以后,惊异倍增:机器十分高大,成圆筒形,在垂直的轴上旋转着;几排绕线筒安放在四周,以便绕线,通过迅速的转动,就使线发生需要的搓捻;在顶上, 丝自动地卷在络丝机上,成为可以随时出售的丝束。组成这些机器的无数部件、这些由德温特河水发动的一个独轮使之动作起来的机器、机器的运转迅速和准确、机器所完成的工作的细致,这一切都能使那些从未见过这类东西的人受到深刻的感动。工人的主要任务就是在丝断时把丝重新结好。每个工人同时看管六十根丝。 18 ——这已经是现代的工厂了,它拥有自动的设备、无限制的不断的生产以及工人严格专业化的职务。
工业资本主义的发展伴随着机械装置的发展。我们在机器织袜工业中所指出的那些事实,在这里又显现得更加突出和更有意义。集中的现象变得更加明确,工厂的存在使集中具有具体而明显的形式。托马斯·隆贝的工厂雇用三百名工人。那些以它为样板的工厂,往往也同样大或者更大。1765年,在议会调查丝纺工业时,几个受到委员会询问的老板都雇用四百至八百名职工:一位名叫约翰·谢拉德的人声称,他同时雇用到一千五百名工人。 19 一部分可能是在家里工作的;但是,捻丝至少是在广阔的作坊中用机器捻的。伦敦的纳瑟尼尔·佩特森有十二架捻丝机集合在一个厂房里。 20 大工业家的类型与大商人有所不同,这两种人在那以前几乎是相混的,可是现在,大工业家的类型已经显露出来,并且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托马斯·隆贝在十五年内发了十二万镑的大财; 21 他相继做过市参议员、郡长,被封为爵士;1732年当议会根据其他制造商的请求而拒绝延长他的专利权时,人们以补偿和酬谢的名义发给他一万四千镑。 22 他不仅又富裕又有势力,而且人们把他视为公众的恩人,国家也承认受过他的恩惠。
因此,约翰·隆贝的旅行似乎标志着英国工厂制度的真正开始。这个如此重大的事件怎么会被人弄得好像模糊了呢?棉纺工业又怎么会可以说是强夺了应归丝纺工业所得的那种光荣地位呢?难道是想使现代大工业纯粹起源于英国的这种民族自尊心造成的吗?我们不可忘记,所谓现代大工业这个词组的意义,应当是指整个的社会经济制度而言,同时这种制度不应该被理解为抽象条件的集合,而应被理解为活的实体。我们要探究的,不是它的理论上的起源,而是它的历史上的开端。可是,从经济观点或哲学观点来看,当问题在于释明现象并把现象加以分类的时候,我们应当仅仅考虑现象的特征;但从历史观点来看,那就必须考虑到我们可以称之为现象的量和质的那种东西,考虑到这些现象对周围现象所起的实际作用,考虑到一切决定着事实的具体的连贯关系,但这种关系与从本原和结论中得出的逻辑衍生物是有所不同的。
甚至在采用机器和大企业诞生之后丝纺工业在英国也只是次要的工业。然而,几个生产中心已经形成了:伦敦、德比、曼彻斯特附近的斯托克波特 23 以及麦克尔斯菲尔德, 丝制造业在1761年雇用将近两千五百名工人。 24 但是,这些中心没有一个发生过可以比得上兰开夏和德比郡中因纺纱机的发明而引起的那种工业变化。有几种障碍在作对,例如生丝的价格过高,尤其是从撒丁国王禁止生丝出口时起;法国工业和意大利工业的竞争令人灰心,这些工业的优越性一部分归功于自然的优势。从而发生了屡次恐慌,人们试用若干保护措施来防止恐慌也徒劳无益; 25 因而产生了老板的哀诉和工人的暴动; 26 最后就是真正的增长停滞,这项工业从此一蹶不振,这种情形与其他纺织工业的发展形成鲜明的对比。 27
这种停滞也体现于技术领域。捻丝机的采用并不成为任何新发明的起点。关于织物的织造与加工精整,旧方法及其所带来的小生产制仍然继续存在。斯皮塔尔菲尔兹的织工们(我们曾提到他们的同盟、罢工和骚乱)总是在家里工作的。他们的老板与其说是工厂主,不如说是商人和承包人,他们之间对抗的原因仅仅是缓慢而实在地改变着旧工业的原因。约翰和托马斯·隆贝及其德文特河边的工厂,与其说是创始者,不如说是先驱者。产业革命已经有了预示,但还未开始。
(二)
英国棉纺工业:它的起源。1700和1719年所颁布的对印度印花织物的禁令使棉纺工业得到好处,尽管毛纺工业很妒忌。兰开夏对棉纺工业的成长提供了有利的阵地。
棉纺工业的不断进步与这种不完全的或者至少是软弱而无延伸的发展形成对照。从棉纺工业中发出的那种决定性的刺激,在不几年内就普及到整个纺织工业。发展越发显著,更因为它的起源比较新近。
cotton [1]
东方尤其是印度所织造的棉织物,自古以来就进入地中海沿岸各国,而这些地方的居民很早就努力进行仿造它。在北方诸国,这种仿造则较迟。威尼斯商人从东方诸国带回的原棉,仅在十四世纪才出现于法兰德斯。安特卫普是棉纺织业最初集中的城市。这种工业是不重要的工业,不能同法兰德斯整个地区的那么繁荣的毛纺工业竞争。在亚历山大·法内塞于1585年围攻并夺取了安特卫普之后,许多工人移居英国。按照舒尔策—格弗尼茨的说法,这就是英国棉纺工业的起源。 32
最初用十分清楚的言辞提到这项工业的文件,始于1610年。这是一个名叫莫里斯·皮特斯——法兰德斯语音的名字——的人在呈给索尔兹伯里伯爵的请愿书中抗议人们的不正派,因为“这些人在所谓羽绸(亦译:邦巴辛毛葛)的织物中掺入棉花,棉花是在波斯种植的而绝不是羊毛。” 33 三十年后,棉花便在曼彻斯特生了根,这正如伦敦商业区的商人兼船主刘易斯·罗伯茨对我们所说的那样。在谈到曼彻斯特居民及其与爱尔兰的贸易关系时,他写道:“他们的活动并不限止在那一点上,因为他们从伦敦买回一些来自塞浦路斯或斯米纳的原棉并在家里加工,他们将其制成粗棉布、朱红布、柳条布,以后就把这些布运回伦敦去出售,有时将其运到某些外国去,尽管这些国家能以非常便宜的价钱买得原料。” 34 这一次,这里所谈的并不是毛织物,从这个时期起,曼彻斯特就拥有著名的专业了。
在这个可以称为英国棉纺工业早期的时期中,产品的品质是在中等以下,数量也微不足道。伦敦和各大城市所出售的棉织品,或多或少地是直接从印度运来的。在这一方面是旧有的输入品与另一方面是新产品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虽然这种关系很难释明。我们已经看到殖民地贸易的发展,特别是与印度贸易的发展,是十七世纪末左右所出现的伟大经济运动的主要特征之一。在那些迫使英国公众采用的且成为需求对象越来越大的产品中,首先就是棉织品、绘花或印花织物。同时,风尚也参与其事,不久,这些织物就大大地流行起来了。“人们看到一些上流人士穿着印度织物,这在前不久,他们的女仆也许认为这种织物对于她们亦嫌过于俗气;印花布得到了进级,那个时候,王后本人 35 也喜欢穿着中国丝绸和日本花布出来见客。还不止此,因为我们的家里、书斋里、卧室里都充满了这些织物:窗帘、垫子、椅子乃至卧铺本身都是白洋布和印花布。” 36
同时在各方面响起了责难和抱怨的大合唱。如果人们继续宽容这种外来的竞争,那么民族工业、享有特权的毛纺工业将会怎样呢?我们知道,毛纺工业是不惯于耐心忍受任何竞争的。议会赶快使它得到满意:1700年颁布了一道法令绝对禁止印度、波斯和中国的印花织物输入:凡因违法而被扣押的货物,应予没收、拍卖或再输出。 37
应该认为这种严厉措施并未产生预期的效果,因为很快又重新发出了怨言。 38 在接近1719年时,怨言更加激烈,议会又受到许多请愿书的纠缠。 39 这时出版了许多小册子,毛织物制造商们在这些小册子里用激烈的言辞攻击印花棉布的流行。 40 他们并不止于空谈。好几处发生了骚乱:那些被长期失业激怒了的织工,在街上攻击那些身上穿着棉织物的人,并把他们的衣服撕坏或烧毁;甚至商店也遭到了袭击和掠夺。 41 这种骚动仅在一项比以前禁令更加明确、更加彻底的新禁令通过以后才结束。禁令的前言写道:“鉴于印花布、绘花布或染花布的使用,无论用于衣着或用于室内装饰,都有害于民族毛纺工业和丝纺工业,并有增加贫民人数的趋势,又鉴于如不采取有效措施来加以制止,结果就会完全毁灭上述工业,并使陛下的无数臣民遭受破产,因为他们的生活依赖这些工业”,因而禁止一切住在英国的人买卖、穿着或拥有这些织品,如有违犯,即对私人科以五镑的罚金,对商人科以二十镑的罚金。 42
这些事实不会不影响英国棉纺工业的发展。在印度织物的进口未受任何限制的时期,这种织物的输入所造成的需要已对任何能够仿造的人提供了成功和发财的机会。 43 在1700年的禁令以后,这种机会增加了许多。公众失去了心爱的物品,或者至少要用秘密的方法去购买它,于是就欢迎英国织工们的仍然是笨拙的试图。
这种工业胚芽已经植入兰开夏了,它对这种工业的发展提供极其有利的土壤。由于邻近利物浦,原料能以尽量少的运费运到那里。在前一世纪,原棉是从斯米纳运到伦敦,以后又从伦敦运到曼彻斯特,可是利物浦则直接从东西印度群岛获得原棉。 44 因为东方不再是独一无二的棉花种植地。棉花种植在安的列斯和巴西都很茂盛, 45 而且,印度和中国仅仅输出其多余的东西,可是美洲的全部收获物几乎都运往欧洲各港口,从而有了双重输入巨流汇集到利物浦。但是,这还不足以使棉纺工业在兰开夏生根。因为纺纱需要特殊的气候条件:空气中要有相当大的湿度,温度高低要相差不大。兰开夏具备这些条件。在波尔敦,夏季平均温度是摄氏十六度;冬季是四度。平均相对湿度是0.82,最潮湿的月份为0.93,最干燥的月份为0.78。 46 耸立在曼彻斯特的东面和北面的、向阿什顿和罗奇代尔伸延的高大丘陵,阻住了来自海里的云。相当陡峭的山坡,接纳着绝大部分的雨水,就全郡来说,每年平均雨量达一米左右。人们已经看到工厂有越来越集中在这个非常润湿地带的趋势,因为那里,空气有着十分特殊的湿度,人们能使棉纱具有异常的纤细性。 47
兰开夏的男女纺工所缺少的东西,就是印度工人的那种灵活的手指和卓越的技巧。此外,他们所用的工具几乎不比印度人所用的好, 48 他们所纺出的纱不是太粗就是太不结实。因此,人们养成织造棉麻混合织品的习惯。麻纱比较坚韧,就用作经线,棉纱就用作纬线。 49 这就是那些在一开始时建立的曼彻斯特声誉的织物。这些织物是以雕版用手印出来的,即使不能同印度花布相匹敌,至少能够勉强地代替它,能够满足公众的那种被禁令所阻挠的爱好。
这正是呢绒制造商们所害怕的东西。他们在1715—1720年间的战役,似乎是以英国杰出工业的名义来反对外来工业的:事实上,问题在于消除棘手的竞争,更因为这种竞争已在英国本土上固定下来了。行会性的利己主义也许仍然处在同样残酷的状态,但已变得不天真了。今天,人们不会再写出像下面这样的词句:“正如我们国家绝不会没有一些专心要它毁灭的敌人那样,印度的白洋布以及一切外来的印花织品刚被禁止,大不列颠的一些变了质的子孙……马上就着手工作,规避禁令,并训练一些工人来模仿印度人的灵巧。” 50 由此可见,想在英国设立一种新工业,就是一种罪恶啊!当人们怜悯几千人就要因此而失去工作和面包的时候,一些没有成见的人便不禁指出:许多人反而会在行将开设的工场中找到工作。 51 对于这一点,有人回答说,棉纺工业中雇用工人的数目是微不足道的。 52 可是,如果这项工业是微末小事,那又为何认为它能同古老而强大的毛纺工业作殊死的竞争呢?
这么说,为在棉纺工业出生时就加以消灭,人们已经做了一切应做的事。然而,它并未消失。仅仅绘花布或印花布的使用受到禁止。织品的织造并未中断,至于织品的印花,则有充分理由认为不久就被容许了,因为法令很少战胜风气。从1735年起,制造商们就得到议会一项法令把棉麻混合织物作为“旧有的粗棉布工业的一个分支” 53 正式地排除在1721年颁布的那一禁令之外。这项禁令禁止纯棉的绘花或印花织品仍被保持。仅在1774年根据理查德·阿克赖特的请求它才被取消。 54
棉纺工业在其开始时的历史以种种理由引起我们的兴趣。它对我们提供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关于商业发展影响工业发展的事例。这个新工业是同印度贸易的产物。这是一种外国货物的输入决定了它的出生的;这是一种外来原料的输入部分地决定了它的设立地点和条件的。一件同样值得注意的事实就是旧纺织工业所起的作用。这种旧工业因盲目的专利欲而引起了自己后来力图加以消灭的那种竞争:英国棉布的成功,即印度织物的代用品的成功是从1700年的禁令开始的。最后,这两个敌对工业的对比从那时起就显明了,同时也有助于我们理解一个发展为什么很快,另一个的变化为什么较难和较慢。一个没有传统的新工业由于没有特权,所以拥有自由方面的一切好处。它未被墨守成规的传统所束缚。它处在那些阻止或延缓技术进步的法规之外。它好像是一种对发明和各种创举开放的试验场地。机械装置的结构终于就要建立在这个为接纳它而完全准备好了的场地之上。一词,在英语中得到公认已有几百年了,可是直到十七世纪,它的意义还和我们今天给予它的意义有所不同,因为它专指英格兰北部织造的某些粗毛织品而言。 28 这个词长期保有着这种最初的意义,而现今在坎布兰和威斯特摩兰的某些地区也许还保有这种意义。 29 必须指出曼彻斯特曾是织造cottons(呢绒)最有名的地方之一。 30 但是,在卡姆登写的《英国记述》中所提到的那种工业 31 和今天使曼彻斯特发财的那种工业之间,除名字外没有共同之处。
(三)
机械装置以前的棉纺工业。最初发明物完全具有经验和实用性质。约翰·凯的飞梭 (1733年)。飞梭使织加快了,于是,打破这个工业补足工序间的平衡并提出机械纺纱的问题。
无论有关劳动组织或有关工具设备,棉纺工业都是从照样模仿毛纺工业开始的。它是农村的家庭工业。兰开夏的织工是在乡间、在四周围有一块土地的村舍中工作的。 55 妻室和子女做梳棉和纺纱工作。 56 农业和工业的密切结合,当时任何地方都不再需要了。潮湿而多雾的气候以及被荒野和沼泽所隔断的土地,迫使农民除去田间劳动所提供的收入外,还要寻求别的收入。
由于家庭工业制度的特征的存在,我们在这里又发现那些被自然演变渐渐引入资本主义成分的痕迹。在接近1740年或1750年时,兰开夏出现了一种完全类似西南部商人工厂主的企业家。人们称之为棉布老板。他们买进原料,即麻纱和原棉,并将其分给织工们。织工承担完成准备工序如梳理、粗纺和纺等,然后,他们便起着转包人兼工人的作用。在他们下面,甚至常有一个第二类的居间人即纺纱工人,后者受雇于织工,纺工自己又雇用梳理工人和粗纺工人。 57 织物一经织好,便交给棉布老板以便卖给真正的商人。 58 由此看来,分工已经相当进步。在纺的工作还分布在乡间的时候,织造已有集中在某些地区的趋势,其中主要的就是曼彻斯特。
这种工业如此组成之后,便有十分显著的进步,即使不能证明自己几乎身受其害的那种妒忌和惊慌是正当的,至少也能令人对于自己的生命力和前途具有好的看法。 59 在接近十八世纪中叶时,据说曼彻斯特将其棉布运往意大利、德国、美洲殖民地、非洲、小亚细亚,乃至通过俄罗斯而至中国。 60 但是,根据海关记录簿, 61 英国输出的棉布,总值不超过四万六千英镑;而且,当1760年在举行乔治三世加冕典礼时,有一个很大的职业团体队伍“穿着适宜的服装并带着适宜的标志” 62 在曼彻斯特列队游行,其中却没有棉业的纺工和织工。棉纺工业比起宏伟的毛纺工业仍还又小又弱。然而,行将改变这个工业的、其后又要改变一切纺织工业的一连串发明已经开始了。
一种共同的错误在于到处老是把技术发明看作是科学发现的结果,我们从现在起就应防止这种错误。我们绝不想否认科学对技术进步所起的决定性的作用, 63 尤其是从十九世纪起更是如此。但是,如果人们用心考虑一下,这种进步在十九世纪以前就可分为两个十分不同的阶段。科学仅在第二阶段才出现。第一阶段全靠经验和摸索:经济需要及其所引起的自发努力足以说明这一点。任何技术问题,首先是实用的问题。在具有理论知识的人面前作为问题提出之前,对手艺人来说,问题是作为必须克服的困难或者作为想要获得的物质利益而提出的。那里好像有一种本能的行动,这种行动不仅发生在有思考的行动以前,而且还是有思考行动的必要条件。1785年,律师阿戴尔为理查德·阿克赖特辩护时说道:“工艺各部门中最有用的发明并不是关在书房里的专务理论的哲学家们的创作,而是通晓使用技术方法的、从实践中得知什么构成其探讨课题的灵巧的工匠的创作,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64 一位天才家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观念,而这种观念的运用又同样突然地造成了经济革命,这种情形,我们可以称之为传奇式的发明论。 65 事实在任何地方都未向我们指出这些凭空 的创造物。——真正的奇迹。奇迹,除去个人灵感上的神秘力可以解释外,谁也无法解释。发明史不仅是发明家的历史,而且也是集体经验的历史,因为集体经验逐渐解决集体需要所提出的问题。
在改变纺织工业的发明物中最早的发明物,而且应被视为一切其他发明物的开端的那一个,就是旧织机的简单改良:亦即约翰·凯在1733年所发明的飞梭。约翰·凯于1704年生于兰开夏伯里附近,起初是科尔切斯特的一个呢绒商的工人。我们知道他在1730年左右从事于制造织机用的梳子。 66 因此,他一半是织工,一半是技工。他亲自使用他后来设法加以改良的那套工具。在同一年即1730年,他做出了第一个发明物,即“梳理和粗纺马海毛和长毛绒” 67 的新方法。人们认为采用钢梳以代旧织机上所用的木梳或角梳,也是他的功劳。 68
飞梭的发明是因制造人天天感受实际困难所引起的。如不使用两个或更多的工人,就不可能织出相当宽的织物:因为一个工人把梭子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自然就得按照手臂的长度来调整织物的宽度。凯想把梭子从织机的这一边扔到那一边。 69 为此,他把梭子装上小轮子,并把梭子那样地安在一种滑槽上,以致不会妨碍经纱的轮流上落;为了使它发生来回的活动,他就在左右两边安置两个木槌吊在横杆上;这两个木槌被两根细绳连在一个柄子上,以便用一只手就能使梭子向两方面跑。这种机构的动作如下:织工用手猛撞一下,就能使杆上所吊着的木槌轮流动作起来;梭子被猛击以后就沿着滑槽滑走了;每根杆的一头都有一根弹簧,以便止住滑过来的那个木槌并使之回到原来位子上。 70
飞梭不仅能织更宽的织物,而且还能织得比以前快得多。约翰·凯免不了经受发明家所受的无穷谴责:科尔切斯特的织工们控诉他想剥夺他们的生计。1738年,他到利兹去找出路;在那里,他碰到了同样可怕的敌视,即制造商们的敌视,因为他们很想使用他的飞梭但拒绝支付他所要求的使用费,因而发生了长期诉讼。制造商们组成了一个名为(织梭俱乐部)的联盟来支援诉讼;凯因诉讼花费而破产。 71 他在接近1745年时从利兹回到他的故乡伯里。他的反对者的怨恨也跟到那里:1753年爆发了真正的骚乱,群众冲进他的家里进行劫掠。这位可怜的发明家起初逃到曼彻斯特,据说他离开曼彻斯特时是藏在一袋羊毛里的, 72 以后登船到法国去。飞梭的使用,尽管仍然长期遭到反对,但很快就普及开来了。在接近1760年时,它的作用已出现在纺织工业的各部门了。 73
这项发明产生了巨大的后果。一个工业中的各个工序,像是一整个相互依赖并服从同一节奏的行动。某一技术改进万一改变这些工序之一,就会打破共同的节奏。这个系统中可以说产生了不平衡。只要这些变得不平衡的动作没有恢复其一致的时候,整体就仍然不安定而易于变动,变动渐渐合乎规律并使新的生产节奏产生出来。 74 纺织工业的两个主要工序是纺和织,在正常状态下,它们应该同步前进,在一定的时期内生产出来的纱量应与人们在同一时期内所能织的织物量相称。织机不应因缺纱而停开,纱厂也不应因纺得过快而遭受停工的危险。
在旧纺织工业中,这种平衡是难于保持的。我们知道一架织机需要五六架纺车纺纱。 75 在正常状态下,虽有输入,也还发生几乎经常缺纱的情事。 76 当飞梭使织工工作更加快得多的时候,缺纱就愈益严重了。不仅纱价上涨,而且常常不能在一定时间内买到必要数量的纱。从而织物的交付延迟以致制造商受到很大的损害。 77 那些必须雇用纺纱男工或女工的织工,终于很难谋生。这种情况不能继续下去。平衡绝对需要恢复。必须找到方法来以一种相当于织的速度的速度去生产纱。这种需要愈紧急,这方面的研究工作推进愈快,直至实际的解决方法被发现时为止。
(四)
第一架纺纱机。约翰·怀亚特:他的发明(1733年)。他同刘易斯·保尔合伙。1738年的专利证。怀亚特和保尔的工业企业:没有成功。
棉纺工业特别适合于作为实验的场地。关于机械纺纱问题,它对发明家们提供特别有利的条件:因为棉花比羊毛更有黏合性而少弹性,更易于搓捻和拉长而成为连续不断的纱。
关于纺纱机的来源,仍然处在某种不明的状态。约翰·怀亚特和刘易斯·保尔两个人都参加了发明,很难确切地决定他们各自的角色。 78 刘易斯·保尔似乎处在首要地位,因为是他在1738年领得发明专利证的,专利证里并未提到怀亚特的名字。 79 同时代人却把怀亚特看作是发明家。然而,如果人们相信唯一的表面现象,那么,很可能保尔做得很少,而怀亚特却做得比人们所料想的要多得多。
约翰·怀亚特于1700年生于利奇菲尔德附近的一个村庄。起初,他从事木工职业, 80 但他是天生的发明家,具有特殊的气质,而这种气质的表现很像本能的表现。他毕生从事于发明,他的连续计划的多样性和他的计划的数目之多,是同样惊人的:例如用枪炮发射的鱼杈、改良了的称量机、平整道路的机器。保存在伯明翰图书馆的他的手稿里满是计划。 81 他的第一项发明似乎是一架旋金属兼钻孔的机器:这架机器被伯明翰的一个名叫理查德·希利的枪炮匠买去。 82 希利的生意做得不好,大概无法践约,决定将其权利让给第三人。新买主就是刘易斯·保尔,这样,保尔便同怀亚特发生了关系。他们二人为利用枪炮匠希利所放弃的发明物而订立的合同是在1732年9月19日。 83
刘易斯·保尔是一位法国逃亡者的儿子、是沙夫茨里伯爵的被保护人。他是个聪明、好动的人,并带有绅士派头且往往显有绅士那种自负的样子。他的交往者中有些是富有的或著名的人物,例如《绅士杂志》的发行人凯夫和约翰逊博士。 84 怀亚特大概想利用保尔,因为保尔也许使他相信自己有钱。 85 不管怎样,他们合伙了,不久合伙变得更加密切,继续了十年以上。
在约翰·怀亚特碰到刘易斯·保尔的时候,他早已——如果应当相信他的儿子查理·怀亚特的话——想出了纺纱机的计划。他在下一年即1733年便实现了这个计划:“在将近1730年时,我们尊敬的父亲住在利奇菲尔德附近的一个村庄里,那时,他就有了这项发明的初步计划并准备将其实现;第一根不用人的手指帮助而纺出的棉纱,是在1733年,它是通过一个约有两平方英尺的模型、在一所坐落于萨顿·科尔德菲尔德的小屋子里制造出来的; 86 可是发明家呢,要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则处在忧喜交集的期望之中。” 87 约翰·怀亚特的原始手稿中所有的几处说明,都和这段叙述很相一致。这是些信件,他在信件中提到一项新发明并期待它能有大结果:“我认为我发现了——在他给他兄弟的信中说——一个相当重要的小玩意儿。”而且,他谈到要搬家到伯明翰。 88 其次是两份意义相当暧昧的文件,其日期是1733年8月12日和14日:文件中约定刘易斯·保尔成为“某一用于某种用途的机器” 89 的唯一主人的条件。这种故意暧昧的指称以及为了换得神秘机器的权利而许给怀亚特的钱数之大, 90 都令人相信涉及一项重大价值的秘密。可是,这项发明还不完备,不能立即产生利润。
在这项发明能够得到实际应用之前,已经过去几个年头了。这两位合伙人的通信泄露出他们的失望。他们相互责难,在1736年几乎导致关系破裂。怀亚特埋怨刘易斯·保尔不履行诺言使他陷于贫困。他写道:“我比一个乞求施舍的穷人还要穷……。我暗自思量的是,我的冒险轻信是否是一件比你对我所加的一切罪过更不可饶恕的罪过呢。”刘易斯·保尔提醒他,他可以任意支配他:“我知道你的大秘密,我能够按照我的意愿来对付你。” 91 况且,保尔没有钱,到了1737年,他勉强能够接济已经到了贫穷边缘的怀亚特。他对实现那已开始了的事业似乎感到失望,他说:“关于那已成为我们直通破产之路的东西,我想仍然是你的空想……为了一种仅应合理地希望其很少成果或者毫无成果的事业而冒一切危险,都是你的极度轻率。” 92 下一年,该机器大概得到了必要的改良,他们又鼓起勇气。专利证是在1738年6月24日注册的。
这个专利证是工业技术史的重要文件。文件的本文相当清楚,关于怀亚特的机器(机器的原始模型已不存在)有着相当明确的概述:“这个机器是为着纺羊毛或棉花而制造的……,羊毛或棉花在装入机器以前,应先按下述方法加以准备:每个梳理机的内盛物,在经过自转以后,就被那样地一端接一端地(同其他梳理机的内盛物一道)安放着,以致这一整体就形成一种绳子或粗线……。这条绳的一端便被放入两个滚筒或轧辊之间, 93 轧辊通过旋转的动作并按照这种动作的速度带走要纺的棉或毛。在要纺的棉或毛均匀地穿过两个轧辊的时候,一连串的其他轧辊因用不断加快的速度转动着,就把棉或毛拉长成为所希望那样细的纱线。” 94 这就是机器的主要装置,我们在称谓阿克赖特的机器中也会发现这种装置。人们虽然不难懂得纱在穿过一些越转越快的滚筒之后如何随着向前移动而逐渐变长和变细,但却不易懂得它如何得到搓捻,亦即使它具有抗断强度的那种扭转度。关于这一点,专利证的原文相当模糊:这大概是这一发明的弱点。 95
纱一经纺成就卷在纺锤或锭子上,锭子的旋转是与那些最快的轧辊的旋转相适合的。这些锭子在需要时还能作另一用途。“有时,仅仅使用第一对滚筒;在此场合,那些卷纱的卷筒、锭子或纺锤是那样地安排的,以便把那比滚筒对它们提供的纱还要更快的纱拉到它们那里去;而且,那是按照人们想要获得的粗细程度安排的。”在这种情况下,滚筒仅是用于控制纱的;通过自转来把纱拉伸和拧捻的是锭子。这差不多就是哈尔格里夫斯的多轴纺纱机(珍尼纺纱机)的原理。这样,三十年后那将对机械纺纱问题提供最后解决办法的两大发明,都是从怀亚特的机器派生出来的。
原动力该是怎样的呢?这似乎是这位发明家最初未加考虑的问题。但他已经作为一件明显的事情来假定这种动力能够同时发动几架机器。当他想到这点时,他就想象某种类似水车场的东西,用马、水或风来发动的动轮。 96 仅在以后,他才想到他的发明可以适合小生产的需要:“在那些不需要使用大机器的地区中,人们会觉得制造一些小的、易于搬运的、足够供应一两家织工用纱的机器是有益的。” 97 后来,哈尔格里夫斯的多轴纺纱机就是这样被人使用的,而阿克赖特的机器则引起大纱厂的产生。
怀亚特已经预见到工厂制度 ,并且考虑到它的大概后果。按照他的估计,机器可能减少三分之一的劳动力。由此会得出什么结果呢?首先对制造商有明显的利益。可是,这种利益对于工人和公众来说难道不是一种损失吗?怀亚特并不认为如此:“制造商所实现的附加利益会促进他发展新的企业,并使他有可能根据机器将能造成的节约来扩大其工业。他的事业的扩大一定会使他对那些被他停雇的工人中若干人提供工作。纺织工业的其他各部门也需要更多的人员如织工、剪毛工、洗毛工、梳毛工等等。这些人比以前有更多的工作,从而能够赚得更多的钱。” 98 全国都会得到好处:“任何一种工业采用这类的改良,无疑都会对国家有利,尤其是当问题有关工商业的活动发展到像我们国内这样快的时候……。同样地,一个比其邻人工作较快的人必然会赚得更多;或者说,如果他找到一种方法,他的家人之一用此方法能赚得同全家以前所赚的一样多,那么,他肯定能获得家中其余的人通过别的途径所获得的东西。” 99
尽管这一发明会使英国富裕,但无论怎样都未能使其最初的创造者致富。在1740年以前,它似乎还未得到实际应用:在此期间,刘易斯·保尔因债务而被关进监狱,机器的模型连同用具都被扣押了。 100 最后,在伯明翰开设一个小工厂——资金大概是保尔的朋友借给的——,而且是由发明家们亲自经营的。工厂里有一架用两头驴子发动的机器并由十个女工照料着。 101 有人否认这架机器能够正常运转和纺出好纱。这种事情便可说明这个企业的不成功。 102 这似乎不是从同时代的见证中得出的情事。因为詹姆斯博士写给书商沃伦的信中说:“我们昨天去看了保尔先生的机器,它使我们完全满意……。我确信,如果保尔一开始就有一万镑,那么,他在二十年内就能赚得比整个伦敦商业区所值的钱还要多。” 103 这个机器的弱点之一就是它的机件脆弱:从而常常发生机械损坏事故以及造成很大的修理费用。 104
保尔和怀亚特从未有过一万镑。这就是他们的工厂虽然那么小也未能支持下去的原因。他们在1742年宣告破产了。 105 他们的发明被卖给《绅士杂志》的发行人爱德华·凯夫。后者试图大规模地经营。他在北安普敦开设一个装有五架机器的作坊,每架机器各有五十个锭子。这些机器像德比的捻丝机那样,是由嫩河的水所推动的水力发动机推动的。梳理棉花是用刘易斯·保尔所发明的圆柱形梳棉机进行的。 106 工作人员是由五十名男女工人所组成的,一半工人从事梳理棉花,其余的则照管机器和连接断纱。 107 这次所缺少的东西绝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工业企业的成功所同样必需的要素,即从商业和技术两方面看的良好管理。按照怀亚特的计算,这个企业每年应该生产一千三百镑以上的利润。但由于机器的缺陷,或由于管理人的无经验和疏忽,它仍然赚不到钱。 108 直到1764年,他还无声无息地过着拮据的生活; 109 后来,这个企业的设备被理查德·阿克赖特买去了。它的存在虽然短暂,它未能轰动世人,但北安普顿工厂仍然是英国的第一所棉纺厂,是所有在曼彻斯特、格拉斯哥、鲁昂、洛维尔、克姆尼茨以及孟买和大坂周围竖起无数烟囱的工厂的祖宗。
在戴尔用于描写和颂扬毛纺工业的诗篇中,有着奇妙的一段,显然是与应用怀亚特的发明有关。这位著者在参观一个设在考尔德流域的呢绒手工工场时,有人指给他看:“一架新发明的圆形机器在拉、纺羊毛——不需变得无用的人手的厌烦劳动。——地板下一个看不见的轮子——使安排得协调的机械的各机轮——发生必要的运转。一个专心的工人——看管着机器。——他对我们说,梳理过的羊毛——便被这些转动着的轧辊徐徐地拖走了,——轧辊不费力地转动着,便把羊毛带到这排垂直的锭子上:后者,由于迅速的旋转,——就纺出了无限长的、均匀的和连续不断的毛线。” 110
这个文献真能证明怀亚特的机器在1760年以前已经用于毛纺工业吗?这是很可怀疑的。戴尔大概想要描写一个模范的手工工场而以合理的想象来把他在北安普顿工厂——这是唯一的工厂,其存在是无可怀疑的事实——中能够看到的那在运转的机器搬到这个手工工场来了。 111
不管怎样,这项发明绝未传播开来,而且,为了利用这项发明所作出的试图也很少惹人注意。织工继续埋怨纱线的稀少和过贵。仅仅几年前才成立的那个“奖励工艺协会”,于1761年发表一项文告,其措辞如下:“本协会得知,当男女纺工因收获而在田间的时候,毛织品、麻织品和棉织品的制造者们便感到很难找到足够数量的工人,以便能够继续交活给织工去做;由于这部分的制造缺乏必要的速度,因而商人订货的交付往往延迟,致使商人、制造者以及一般人民都受到很大的损害。”协会认为必须奖励各种适宜于补救这种情况的探索;并且设立两项奖金“来奖励最优良地发明一种能够同时纺出六根毛线、六根麻纱、六根棉纱或六根丝线的、并能仅由一个人操纵和看管的机器”。 112
因此,问题继续存在,同时,人们越来越不耐烦地等待并要求问题得到解决。如果二十年前,怀亚特和保尔处在这样急迫的请求面前,那么,他们的努力一定会因较好的成就而受到奖赏。可是,他们来得太早了。对于一种发明来说,过于走在其可能适应的、需要尚未达到最大强度的时刻以前,反而不好。
(五)
哈尔格里夫斯发明多轴纺纱机(1765年)。他遭受的挫折。但他的机器的使用很快就在英格兰北部流传开来。小生产与大生产间的过渡阶段。
这个决定性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必须指出,两个重大的发明(它们的成功曾引起纺织工业的革命)几乎是同时出现的。哈尔格里夫斯的多轴纺纱机,或珍尼纺纱机和阿克赖特的机械纺纱机,或水力纺纱机 113 是同时代的,约有一两年之差。机械纺纱机的发明似乎是在1767年,多轴纺纱机的发明似乎是在1765年。二者投入使用都是在1768年。可以这么说:构成它们正式出生证的那两个专利证上的日期,一个是1769年,另一个是1770年。它们是经济原因的同一潮流的双重结果。
然而,尽管这两个发明的起源是相同的,但它们的结果却十分不同。它们在历史上虽是同时的,但在逻辑范畴内却代表着工业演进的两个相续阶段。哈尔格里夫斯的发明物比较简单,它改变劳动组织较不彻底。它标志着体力劳动与机械化之间的过渡阶段,家庭工业制度或小手工工场制度与工厂制度之间的过渡阶段。
关于詹姆斯·哈尔格里夫斯的生平和性格,人们知道很少。我们知道他在1740至1760年间定居于兰开夏布拉克本的近郊,他在那里兼务织工和木工两种行业。 114 他大概是因木匠的资格而被导致从事于机器工作的。这个时期几乎没有职业工程师,工程师的角色是由一些充分习惯于做木工和铁工以及习惯于安装转动装置或装配机件的细木匠、锁匠和钟表匠来好歹充任的。在这些临时凑合的工程师中,水车匠们应占有特殊的地位,因为他们的协力往往是初期工厂的创办所必不可少的。 115 水车匠会使用旋工、木匠和铁匠等的工具,通常还懂得算术和一点机械学。他们能够绘制平面图、计算车轮的能力或速度。人们在一切困难情况下,无论有关修理唧筒、布置滑车的运转或安装水管,都要求助于他们。他们有会做一切的好名声,而且,人们如果开办某一新企业,是几乎不能缺少他们的。
哈尔格里夫斯的邻居是一位印花织物制造商——皮尔大工业家族的创始人。这位制造商在1762年雇用他制造一架梳棉机,大概是按照刘易斯·保尔的机器模样制造的。 116 这是他的机械师和发明家的生涯的开始。纺与织之间的越来越显著的不相称,在工业方面造成一种真正的苦恼。织工常常停工:商人则暗自忖度如何能够满足日益增长的需求。在一个像兰开夏那样靠纺织工业为生的地方,这便成为一个不断讨论的问题,大家都谈论这个问题,各人也都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117 哈尔格里夫斯所找到的东西,是其他许多人早已和他同时在寻找这个东西。 118
从这个机器的最初的形状来看,它的结构和运转都是非常简单的。它的构架是一个装上四条腿的长方形的框架。它的一端安设一排垂直的锭子,横在框架上有两根彼此紧贴着的、安放在一种托架上的木杆,可以随意忽前忽后滑动。经过预先梳理和粗纺的棉花,从两根木杆中间穿过去,以后就去绕在锭子上。纺工用一只手使托架来回行动,另一只手转动曲柄以使锭子动作起来。纱就是这样地同时得到拉伸和拧绞的。 119
多轴纺纱机的原理就是如此,根据传统的记述,哈尔格里夫斯看到一个侧面歪倒的纺车仍在继续转动的时候,而夹在两个手指间的纱好像是自动形成的,因此才想出多轴纺纱机的计划。多轴纺纱机显然是从纺车派生出来的, 120 它比纺车有着重大的优越性:它使一个工人能够同时纺出几根纱。哈尔格里夫斯最初所造的那些模型仅有八个锭子,但这个数目,除受所用的动力限制外,可以无限地增加。甚至在哈尔格里夫斯活着的时候,人们已经造出一些带有八十个或更多锭子的多轴纺纱机。
哈尔格里夫斯起初是否知道他的发明的整个重要性呢?不管怎样,在他把发明公布以前,已经过去了几个年头。起初,他仅满足于在自己家中亲自加以试用。到了1767年,他才为了出卖而制造了几架机器。他马上成为发明家们几乎逃脱不了的那种不受欢迎的对象。布拉克本的工人们强行进入他家并且打碎了他的机器。 121 他到诺丁汉去定居。那里像兰开夏一样,纺织工业也处在一种因旧法纺纱的不够用而造成的危机中。 122 那时,他才领出专利证 123 并开始有系统地利用其发明。他卖了大批多轴纺纱机,如果他不像约翰·凯那样同制造商的不诚实作斗争,他就会大发其财。他想对那些拒绝付钱给他的人提起诉讼;他投入的钱财已经如此之大,以致他拒绝接受人们以和解名义给他的三千镑。 124 他真倒霉,多轴纺纱机的模型被人证明在领出专利证以前已有出售,因而他的权利被宣判失效。这样,他就和其前辈一样受到重大的挫折。但是,阿克赖特为使公众和议会同情他自己而力图使人相信哈尔格里夫斯死于贫困那也不真实。 125 相反,我们知道哈尔格里夫斯在1768年虽然很穷,但在1778年却遗留给其继承人四千多镑。 126 当然,如把这个数额同多轴纺纱机的发明所造成的财富大增相比,那就微不足道了。在哈尔格里夫斯死后十年的时候,人们计算英国拥有这种机器不少于两万架;最小的机器也能做六个或八个工人的工作。 127 在兰开夏,这种机器的使用以惊人的速度推广:几年之内,它到处代替了纺车。 128 因此,在英国这部分地方,从未十分兴盛过的毛纺工业差不多被抛弃了。“棉花、棉花、再棉花,它现在是唯一的商品,是对一切人提供工作的商品……。旧式纺车已被扔到废物堆了。现在人们只使用多轴纺纱机来纺纱。” 129
多轴纺纱机是一种简单的机器,而且是制造费用不大的机器。它占用的地方不大,也不需要安排专门的作坊。它无须借助于任何人工的动力就能运转。它的使用很少妨碍工人的习惯,而且,至少在表面上并不改变劳动组织。这大概就是它很快成功的原因之一。它不但没有破坏家庭手工业,起初似乎还加强了它。人们在老板兼工匠的小作坊里可以看到它,在耕作收益之上又一代一代地加上纺车收益的农庄中也可看到它。可是,产品的大量增加,设备的作用已经压倒劳力的作用,这便预示着大工业就要到来。在哈尔格里夫斯的多轴纺纱机在茅屋里代替了旧日纺车的时候,理查德·阿克赖特的棉纺厂已在诺丁汉、克罗姆福德、德比、贝尔珀、乔利、曼彻斯特等地建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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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个词今天的含义是“棉花”或“棉布”。——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