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赛尔·特·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于一五三三年一月二十八日生于法国卑里哥尔(périgord)的蒙田堡。他父亲是波都城(bordeaux)的富商,曾任该城的官职。自小他父亲便使他学拉丁文,所以拉丁文简直是他的国语;送他到邻近的农夫家里养,“使他”,依据他自己的话,“习于善遇贫民”。稍长,他肄业于纪因中学,才开始学法文,继习法律,并任该地公署的各种职务。可是到三十八岁便归隐于他自己的园地,闭门读书著述,以逃避当时的内战。一五八〇年至一五八一年,正当他游历意大利及瑞士之际,他被选为波都县长,连任了四年。他在一五六五年结婚,生六女,其中五个皆夭折。他的《论文集》(les essais)的头两卷出版于一五八〇年,第三卷于一五八八年;四年后便与世长辞了。
蒙田与拉伯雷(françois rabelais 1483或1500—1553)同是法国文艺复兴时代的大散文家,代表思想上的文艺复兴,这就是说,近代欧洲对于希腊拉丁的哲学,政治,及伦理思想之了解,吸取与发扬;同是真正的人文主义者;不过,从体裁言,一个出之于一种独创的轻松、自然、迂回多姿的论文,一个则集中于一部(或两部)丰富的、粗壮的、诙谐的、讽刺的小说(gargantua et pantagruel[2])罢了。
是的,蒙田的确是欧洲近代论文(essai原意是“试笔”)的创造者。他的《论文集》出版不久,英国的哲人培根(bacon)便跟着他也写了一部《论文集》,其中蒙田思想的痕迹是显而易见的,虽然两人的性格和作风都相去甚远。以后“论文”的作者,特别是在英国,更络绎不绝于文学史上了,然而始终没有一个能够超过甚或比拟蒙田的渊博与自然的。
但他的影响又不止限于论文此一特殊区域而已,差不多没有一种文体,自从他出世,不因他而丰富化和深刻化的。英国的戏剧家和小说家,从莎士比亚、卞·忠孙(ben jonson)以至现代沃尔弗(virginia woolf)夫人都从蒙田得了不少哲学上的或心理上的养料。在法国本身呢,如果我们想想:性格、思想和作风相差或者相反如夏龙(charron)、莫里哀(molière)、拉方登(la fontaine)、巴士卡尔(pascal)、拉·卜鲁耶尔(la bruyère)、孟德斯鸠、卢梭、士当达尔(stendhal)、圣佩韦(sainte beuve)以及近代许多大思想家批评家没有一个能够逃出他的窠臼:或模仿他的体裁,或掠取他的词意,或受他的熏陶,或阐发他的思想——我们更不能不愕然了!
像长天、高山、大海和一切深宏隽永的作品一样,蒙田的《论文》所给我们的暗示和显现给我们的面目是变幻无穷的。直到现代,狭隘浅见的蒙田学者犹斤斤于门户之争:有说他是怀疑派的,有说他是享乐派的,有说他是苦行学派的……“让我们跳过这些精微的琐屑罢”(见《论哲学即是学死》一文),如果我们真要享受蒙田的有益的舒适的接触和交易。“我所描画的就是我自己”,“我自己便是我这部书的题材”,这是蒙田对我们的自白。可是因为“每个人都具有整个人类的景况”,于是描写他个人的特性和脾气便等于描写全人类的特性和脾气;赤裸裸坦露他灵魂的隐秘便是启示普遍的人生的玄机。又因为“人确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虚幻、飘忽、多端的动物”,于是这部书所呈现的蒙田也便是千变万化的蒙田了。执住他的一端而硬说这是整个的蒙田岂非大谬?
全书极繁夥。这里所译的不及十分之一,并且都是选自第一卷的,就是说,都是他比较早年的作品。即在第一卷中,因为限于时间,许多较长的精彩之作也不得不割爱了。所以这里所代表的,只是蒙田的片面;全部的介绍,只好俟诸异日。
一九三六年五月初译者附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