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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曲槛洞房中生涯似蜜 巧壮素脸畔机划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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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子门外面,左右两边,停了金子原的一辆汽车。金子原不容她多说一句话,就扶着她上了车子。田宝珍在车上,就斜向车椅靠上坐着,眼睛要睁不睁,要闭不闭,把头微微的垂着。金子原笑问道:“田小姐,你真的醉了。那我实在对不起,不该劝你多喝酒。”

田宝珍将眼睛斜飘了他一眼,因为车子上是看不见的,她又将手轻轻的碰了他一下,笑道:“金先生,你为什么在席上那样高兴呢?”

金子原笑道:“你南这话,什么意思?”

田宝珍嘻嘻的一笑,却没有答复。车子到田宝珍门口停下,门口的电灯亮着,门也开着,而且旁门还停了一辆汽车。金子原心里就很纳闷,怎么回事?这样夜深,她家还有客到。田宝珍对此,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从容的下了车,站在门灯下,向他点了头道:“请进请进。”

金子原当时未曾考虑,同她一路下了车。及至下车以后,看着那辆汽车,还是相当漂亮,,这是有位华贵的客人在这里的象征,笑道:“我送到这里为止吧。”

田宝珍还没有答复,只是笑嘻嘻地站着。可是在这时候,门洞子里面,很快的钻出一个人来,连鞠躬带作揖,连说:“我老早恭候台光了。”

到了近处,原来是张丕诚。金子原笑道:“原来是你在这里,你怎么会先到了?”

他笑道:“我是奉田小姐暗下的命令,让我先来的。她的意思,怕专员来了,屋子不干净,先让我来向她府上报个信。我说,专员,你就看田小姐这番招待贵宾的诚意,你也应当在她府上多坐片刻吧!”

金子原向田宝珍笑道:“你实在太客气了”田宝珍倒不加以辩护,闪在旁边,又是一鞠躬,说着请进。金子原向张丕诚望了望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田小姐若要过分的款待,你当和我辞谢才好,怎么还事先跑来布置呢?我就怕人家把我当钦差大臣看待”田宝珍笑道:“你别怪他,这都是我恳求他这样办的。我并不是准备什么吃的喝的,我是怕屋子不干净,叫家里人先打扫打扫而已。你就瞧我们这点诚心吧。别的谈不到。”

说着,嫣然一笑。

金子原对人家这番客气,当然不能再推诿了,就向她连点了个头,带着满面的笑容走了进去。田宝珍家里,这时仿佛是盛大的欢迎洚宾,由大门口一直到上房的廊子下,都把电灯开着,照得内外通明。张丕诚对于田家,很是熟悉,他首先跑到北屋子门口,把帘子掀了起来。田宝珍站在金子原旁边,就伸手扶着他的手臂,连连说“请”。金子原闪身一逊谢,她索性挽了他的手,一路走了进去。金子原进了屋子,苜先嗅到一股香气。虽不明白这阵香气是人身上的,或者是屋子里的,可是由外面冷的地方走了来,就觉得一阵热气围绕着身体。金子原嗅到这香味之后,也就让人对田小姐格外的要表示好感。于是先向她笑了一笑道:“我这是走到香巢里来了吧。”

她笑道“你别嫌脏就得了。”

金子原在她这句话说过之后,对这里更注意了一下。这是三间北屋,油光的地板,上面铺着很厚的地毯,紫色的电灯光,照着屋子里,带了醉人的颜色。屋子四周的墙壁,原都是白底紫花的洋纸裱糊的,被灯光映着,更透着鲜艳。屋里的陈设,也是新旧合参的,红木家具和西式沙发夹杂着。金子原正要脱大衣落座,田宝珍却又将右边一个小门上的花布帘子掀起来,站在门帘子下点头道:“请到这里面来坐。”

金子原当然跟了进去。这里是间小小的书房,花纸裱糊得更为精致。除了一张写字台和一把写字转椅而外,屋子角上,摆了一套绿绒的小三件,围了一张玻璃小茶桌。此外一张玻璃书独,里面全陈列着封面美丽的书本。一张红木多宝柜,放着彩瓷玉石小件。四五只高底的花架子,都放着彩瓷花盆,盛了鲜花。墙上二三十种形式不同的镜框子,里面全装着田宝珍戏装和便装的相片。桌上和梁上悬下的电灯,都是宫灯罩子。而且在灯罩之间,有两项特别的玩意:一项是将日本漏瓷果盘装着红绿鲜明的水果,一项是用小瓷花盆栽着小盆景,如秋海棠、蒲草、小菊花之类。这都是把彩绳子花绑了,在天棚顶上垂下来的。金子原一见连连叫道:“美极了!”

田宝珍笑道:“我们这地方,哪里美得了。骨董字画,全玩不起,只好弄点像片儿和草花儿点缀点缀了。专员,宽大衣坐坐。”

金子原到了这里,当然也就只好把正经事丢开,把大衣脱了下来。他的大衣刚脱出袖子,田宝珍就接将过去,给在衣架上挂着。随后脱了自己的大衣,一块儿挂着。金子原笑道:“我最喜欢我的大衣和小姐们的大衣挂在一处。这并不是什么吃豆腐的心理,因为我有那个经验,后来把大衣穿到身上的时候,总可以沾着一种很浓厚的香气。”

说着,他搓搓手,带笑向田宝珍望着。她笑道:“日本女人,倒是常在身上用些香料,我就嫌那香味太冲人。请坐吧。我可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说着,她走到身边来,引了他同在小三件上,分别坐着,这时,就有人叫大小姐,她道:“送进来吧。”

帘子掀开,两个女仆各用红漆托盘,托着若干玻璃碟子进来。玻璃碟子里,分装着水果、糖果、蜜饯,全摆在玻璃茶桌上,那蜜饯,有青梅、海棠、苹果、藕片等等,红、绿、白各种颜色,很是好看。金子原道:“田小姐的手法,究是不凡,这些东西,不用说吃,就是看看,也很够人欣赏的了。”

随后女佣人送着放光的白铜叉子过来,在每人面前,放着一柄。田宝珍笑道:“专员,你不尝一点?纵然你说这东西好看,究竟这不是看的呀。”

金子原道:“不过我不大爱吃甜食。”

田宝珍道:“那倒不尽然,杨小姐怎么老给你买甜的吃呢?”

金子原笑道:“那我也有点勉为其难。”

田宝珍听了,就提起白铜叉子,叉了两枚蜜汁青梅,向他而前送过来,笑道:“这东西甜里带点酸味,喝酒之后,吃了最好。专员也就勉为其难吧。”

金子原见她雪白的手指,鲜红的指甲,殷勤的将蜜饯送过来。来不及用手接,就张着口,一伸脖子,在那叉头上把青梅唆了下来。田宝珍收回叉子去,向他笑问道:“好吃不好吃?”

张丕诚是坐在田宝珍那个写字台的椅子上的,意思也是躲开他们的亲昵,现在看到小田这种作风,实在有点肉麻。可是想到她是唱“纺棉花”“盘丝洞”叫座的坤角,又有什么事不能作出来呢?也就装了擦火柴吸纸烟,只当不知道。

金子原并不理会到别人,把那蜜饯一口咽了下去,抢着说:“好吃好吃,田小姐待客,岂能把不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我现在才知道,一个富于艺术的小姐,比寻常的小姐处处是不同的。”

田宝珍笑道“那也不见得吧?我们在台上唱戏,不能在台下也唱戏。”

金子原抬起头来,对屋子吗周看了一看,笑道:“你这间屋子,就不是别位小姐所能布置出来的。”

田定珍又将叉子叉了一块蜜饯,送到他面前放着。然后自取另一把叉子,叉着了一块海棠果,送到嘴里唆着。眼望了金于原微笑。她把这块蜜饯在嘴里咀嚼着,架起大腿,摇撼着身体,望了他笑道:“这话不见得吧?我看杨小姐对于一切美化的技术,绝对在我之上。”

金子原道:“我和她也是初交。”

这句话,有点所答非所问,但在金子原心里,觉得这句话答得十分恰当的。田宝珍且不和他说话,偏过头来向坐在一旁的张丕诚笑道:“金专员和杨小姐的友谊,大概达到了饱和点了吧。”

张丕诚扛着肩膀微笑,却没有答复。田宝珍又笑道:“说真话,金先生和她十分要好,这是不错的。杨小姐和我很熟,我知道她的学问能力,样样都不错。沦陷期间,那些日本鬼子,也没有哪个不佩服她的。她将来是专员很好的一把助手。”

金子原笑道:“我在北平,也不知道能耽搁多少时候,我决没有要她长期帮助我的意思。”

田宝珍听说,向他点了两点下巴,又将嘴微微的一撇,表示着不信任的样子,笑道:“金专员若是不要借重她,为什么送那样重的礼呀!又是钻石,又是汽车。”

这句话,可是最现实的质问,金子原当了张丕诚无法否认。而且,看着田宝珍那分既羡慕又不平的样子,也觉得要把话安慰她。就笑道:“车子呢?那是公家的,借给她坐坐吧了,反正不坐也是白闲着。钻石倒是我送她的。也是我偶然在朋友手上买了两枚,随便送她一只。”

田宝珍笑道:“金专员客气什么?凭你那身份,也不会仅仅是买两枚钻石吧?”

金子原笑道:“不管我有多少吧。将来我也送田小姐一枚。”

田宝珍立刻笑着身子一颤,飘了他一眼道:“真的吗?我先谢谢了。”

说着,向他弯了弯腰。因为当时日本人所遗留下来的规矩,还是沾染得很深的。

张丕诚想,这位姑娘一弯腰,专员的钻石,可以说是不翼而飞了。他想咳嗽着笑了出来,但觉得不妙,便又把这声咳嗽忍回去了。金子原自己也明白今天晚上来拜晤田小姐,简直是肥猪拱门^上了大当。可是为了专员的身份,必得放大气些。于是就向她笑道:“田小姐,你先别谢我。对于钻石,我是外行。”

田宝珍听说,心里不由卜通跳了两下,暗想着,难道这家伙,打算送一只假货给我?对他笑着,还没有说出话来。他笑道:“我明天到朋友那里去,另要几枚来,送到府上,让你挑选一枚。”

田宝珍又是盈盈一笑道:“那可不敢当。要人送礼,哪里还有自己挑选的道理?”

金子原笑道:“送礼的人,愿意这样办,你就不必管了。我明天下午五六点钟来奉看,你在家吗?”

田宝珍道:“我不唱戏人总是在家里的。专员若是不嫌弃的话,我明天包饺子请-你,-赏脸不赏脸呢?”

金子原笑道:“我最爱吃饺子,一定来叨扰。”

?宝珍向张丕诚道:“请你作陪,可以来吗?”

她说这句可以来的声音,很轻飘的说过去。张丕诚心想,明天专员送钻石戒指上门,小田一定十足恭维一阵,自己在这里那是增加了人家的困难,便伸着手在头上乱摸了一阵,笑道:“我明天恐怕不能来,七点钟我有一个约会。”

金子原这就站起身,先伸出手来。田宝珍倒不回避,就和他握着。他笑道:“对不起,今天我得先告辞,因为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田宝珍向他飘了一眼,笑道:“我知道,你是陪了杨小姐去听戏。你先不是要去包厢来着吗?”

金子原笑道:“听了田小姐的戏,还要听什么人的戏?刚才我说包厢听戏厂那是另有原故的。”

说着,将她的手,连连摇撼了几下,笑道:“虚虚实实,各尽其妙,也许我明天可以告诉你这个原因的。说时,他看了她的脸只是微笑。他的手还不曾放呢。田宝珍也就摇撼着他的手道:“那么,你明天一定要赏光,我给你穿上大衣。”

把这话交代过了,她才摆脱了金子原的手,把衣架上的大衣给他取了来。当然,还是她给他提着领肩,让他穿上。而且跟着后面,口里不住的说着,“太简慢了,太简慢了!”

直送到大门口来。

金子原真没有想到田宝珍会这样表示好感。依自己的意思,实在是应当在这里多盘旋一些时候,不过自己有件大事要办,只好把这份人情留到日后再感谢了。因之他在门口又和她握了一握手,方才坐上汽车去。他在身上摸出了一张名片,交给司机道:“你把我送到这地方去。”

司机扭着了车上的小电灯,将名片看过了,笑道:“哦?陈六爷公馆,我知道,我知道。”

于是息了灯,开着车子,直驰陈公馆。这时已将近晚上十一点了。汽车开到朱漆大门前停着。门楼上大白球电灯罩子,正是雪亮的照耀着。而且大门两边,就停有几辆汽车,像是深夜宴客,还没有散呢,这里汽车按着几下喇叭,那朱漆大门,就应声而开了。金子原下得车来,那开门的人,闪到一边,垂了手问道:“您是金专员?”

金子原点了点头,那人就是二鞠躬。并带着笑说:“陈经理正在家里等着呢,您请。”

说着,连连的点着头,在前面引路。金子原随着他走进了两重院落。见正房也是电火通明。那个引路的听差抢着进去报告。立刻棉布帘子掀开,出来一个中年汉子,身上穿了灰绸袍子,嘴唇上留了一撮小须。老早的深深的点着头口里连说“欢迎欢迎”,而且奔到院子里,伸出很长的袖子来。金子原向他握着手道:“昨天到贵行里去匆匆一谈,彼此都忙,领教太少了。今天又接连几个应酬,让你久候了。”

陈六笑道:“我晚上根本不出门,专员有约会,我一定是恭候的。”

于是主人在前引路,向旁边院子走去。这里似乎是个僻静的所在,院子转了两个弯,在一带有玻璃暗廊的地方走进去。这廊子转上两个弯,又像是个温室,四周列着长方花架子,上面全摆了盆景,绿阴阴的更显着这屋子幽深。转过两个弯,走进一个小客室。这里是里外两间,用雕花落地罩分开。外面是两套绿绒沙发,围着玻璃茶桌。里面有写字台转椅,还有玻璃橱,公事柜,保险柜。似乎这是主人翁带着办公和会客的密室。地毯是铺得厚厚,脚步走在上面,不发出一点声音。主人脸上,带着一分浓厚神秘的态度,把客人引进屋子里来,谦恭的请客人坐下,先笑道:“我这地方很是僻静,有什么事尽管畅谈。我已吩咐厨子,预备了消夜。专员还是喝咖啡,还是喝点清茶?”

金子原道:“你不必张罗,夜深了,我们先谈谈吧。”

陈六说了声“是”,身子向沙发旁边靠着,接近了贵客,低声笑道:“专员的款子,我都给你入帐了。您还是留着折合法币?还是买金子?”

他说着话,将茶桌上放的三五牌纸烟听子拿了起来,送到客人面前敬烟。并且在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来,向客人点火。、金子原道“这都是公家的款子,若是亏空了,我哪赔的起呢?法币折合伪钞的办法,现在还没有规定下来,等着是来不及了。你把我的钱,都收买金子吧。我有多少存款,你就替我买多少。以后我陆续的存款,你就陆续的和我买。两三天,我到府上来一趟。”

陈六道:“这点事情,兄弟一定效劳。我有点私事,想向专员请教一下。”

说时,他脸上放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笑意,在眼神上透着一种惶恐。将身子向前伸着,表示了诚恳的样子道:“过去在沦陷期间,我们可以说是心存汉室,晚上总是冒了极大的危险,偷听重庆广播。中央往北平的人,只要我知道的,总极力想法子接济他。”

金子原点点头道:“这一层,我也曾听刘伯同说过,这是值得赞扬的。我当想法子,把你这一点忠心转呈到中央方面去。”

陈六听了这话,觉得是三伏天吃冰淇淋,这一下爽快到了肺腑。禁不住站了起来,突然向客人作了个长揖,笑道:“专员能这样帮我一个忙,那我简直全家感德。”

金子原也只好站起来笑道:“这在兄弟,也是惠而不费的事,不必客气。”

陈六笑道:“惠大了,惠大了!”

说着,他在墙上按了一按电铃,进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她虽然是在蓝布褂子上套着白布围襟,可茏烫着头发,将花带子朿了个脑箍,穿着皮鞋,脸上还淡淡的摸了一些脂粉。这分明是一位超等女!卜,仿佛有香港酒家女招待的神气,这一份排场,就非比寻常。那少妇进来,陈六还介绍道:“这是中央来的金专员。”

这少妇就垂下手站着,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大礼。而且还是从容不迫的,没一点小家子气。金子原看这位陈六爷的排场真是不小。不过也看到这屋子就逼近内室,她一定是上房的女仆了。陈六向她道:“把那好咖啡给我们熬上--壶来。看看有什么点心和水果,预备一点拿出来。”

这白衣女侍,答应着去了。陈六复又挨了金子原坐下。笑道:“我给专员画策一下,还是买金子合算。现在这里的金价,合联币不过十八九万。折合法币不到四万元。重庆的金价,现在是八万多,比北平贵一半。专员若有便人回重庆,把金子带到重庆,变成法币缴还公家,这对公家丝毫没有损失,专员就可剩下大批的办公费了。”

金子原吸着纸烟,将脸色郑重着,一点笑容都没有。摇摇头道:“我这人作事,奉公守法,公家什么好处都不沾的。老实说,若是我要自私自利,我就不跟随政府西迀,过这八年的困苦抗战生活。不过你这个建议,我是愿意采纳的。把一万变成两万,增加国库的收入,我为什么不干呢?”

陈六原是向他建议,让他大大的发一笔财,听到他提出了“奉公守法”四个字,倒让陈六倒吸了口凉气,未免在中央来人面前,露出了自己的马脚。幸而他后来有句转语,买金子的事还是要做,大概这个建议,还没有落空。便笑道:“我也是这样想,替国家多增加一些收入有什么不好呢?现在北平市上,敌伪抛出来的金子真是不少,要买还绝对是个机会。”

金子原架了腿在沙发上,抽着纸烟,不住的发出微笑。那位白衣女侍,就将一只乌漆托盘,送着东西来了。托盘里是一壶咖啡,两套杯碟,一只细瓷糖罐子,一盂牛乳。她将、这些东西,都放在茶桌上,用咖啡壶向杯子里冲着咖啡。然后将一个白铜夹子,夹着糖块,向金子原面前的杯子里,放下糖块去。她露出雪白的牙齿,向客人笑嘻嘻的问道:“您要多一点儿糖吗?”

金子原听她说话,国语非常勉强。再看她脸上的粉,擦得非常的厚。弯眉毛,杏核儿眼,面部轮廓,上圆下尖,很有点像日本女人典型。他想起来了,这是日本下女。日本下女伺候人,这是世界上有名的,陈六真会舒服。想时,就含了微笑,只管向那下女睁了大眼望着。笑道:“她大概不是中国人吧?”那下女向他先笑了一笑。陈六道:“她是日本人,叫杏子,在我家已经工作多年了。当然,将来遣送日俘回国的时候,她还是要回去的。”

这时杏子已向金子原杯子里加完了糖,这就提起牛乳壶来,向他笑道:“加点牛乳吗,专员先生?”

金子原笑道:“你的中国话,说的很不错。到中国来了多少年了?”

她加完了牛乳,站起来向金专员一鞠躬,笑道:“来了七八年了。”

金子原道:“你多大年纪?”她笑道:“二十二岁。”

金子原道:“那么,你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到中国来了。你对于日本这回无条件投降,作何感想?”

她立刻把笑容收起来,垂了眼皮道:“那是事实。中国人很宽大,我们非常感激。”

金子原笑道:“我这叫白问。日本人答复中国人的话,向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杏子听了这话,她又嘻嘻的笑了,笑时,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

金子原不由得昂起头来吸姻,向她微笑着,口里陆续的喷出烟来。杏子并不害羞,向主人问道:“把点心都送来吗?”

陈六道:“好的。带着水果。”

杏子答应着去了。金子原继续的和陈六商量买金子的事,杏子也就继续的到这密室里来伺候。除了点心是玻璃盒装着的而外,这水果是用一个大玻璃缸子装着的,红红绿绿,有香蕉、苹果、白梨、葡萄等等。在主客双方,各摆了一只空磁碟子,还有一把赛银水果刀。陈六因见金子原又向杏子看着,便道:“你洗洗手,给专员削个苹果。”

她伸出两只雪白的手来,反复的让主人看着,笑道:“我已经洗午净了手来的。”

陈六道:“好吧。你就给专员削两个水果。”

她于是拿着刀和苹果,就站在客人面前削着。金子原笑道:“我们重庆来人,是要讲民主的。你坐下来削吧。”

杏子笑着,向陈六看看,陈六笑道:“金专员这样客气,你就坐下吧。”

她向金子原鞠个躬,道了一声谢谢,索性就挨着金专员的椅子坐下。她削完了一个苹果,就将三个染了红指甲的手指,夹住了苹果送到他面前空碟子里去。笑嘻嘻的又在玻璃缸里拿了一个苹果,笑问道:“还吃一个?”

金子原道:“你削个自己吃吧。我再问你一句,将来遣送日俘回国的时候,你愿不愿回去呢?”

她笑道:“我愿在中国。”

陈六笑道:“金专员现在虽有公馆,还没有家眷,所用的佣工,当然都是男性的了。其实没有家眷,女佣工也在所必需,如洗衣服,烫衣服之类男佣工就没有女佣工作得细致。”

金子原笑道:“若是有杏子这样的下女,那我倒也是愿用的。叫杏子给我介绍一个吧”陈六道:“何必另外再介绍一个呢?我想杏子就很合格。因为日本下女,要像杏午那样彻底懂中国话,又对中国人的习惯很了解的,还不十分多。今天是晚了,明天让杏子到公馆觅去。”

金子原呵呵一声笑道:“那可不好。君子不夺人之所爱。”

陈六摇着手道:“谈不到这话,谈不到这话。况且日本人都要遣送回国了。在我这里,也留不住她。”

金子原道:“我也留不住她呀。”

陈六爷笑道:“客气客气!中央来的专员,难道留用一个下女的权力都没有?我说杏子,你明天就到金公馆去伺候金专员吧。他是一个人往一所大公馆,工作一定是轻松的。至于待遇方面,那你可如不必介意,一定可以让你满意”杏子笑道:“好的,好的,就怕我工作做的不合意。”

说着将眼睛眯着望了金子原一下。金子原向陈六呵呵大笑道:“这是我意外的收获,感谢之至!”

说着,抱了拳头,向他连拱了几下。本来陈六合他买金子,这交情就不坏,现在陈六又把杏子让出来,这交情就格外现着浓厚了。当时两人秘谈一小时多,把杏子当了自己人,也不回避她,彼此十分满意。到了深夜二时,金子原方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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